陆闲闲呆呆的看着他。那不是沉言，也不是梁故渊，那是身为仙人的人，那是沉咎。
他能把沉言和梁故渊看做一人，但始终无法将沉咎与他们同等看待。沉咎的仙气太重了，他太高高在上，太疏离缥缈，让他总是抱着又爱又敬的态度。
沉咎会为了保住千万人而舍弃一小部分人的性命，也会为了防止仙对人间的干预而选择亲眼看着数万人覆灭。沉咎是天道选出来的仙，是视众生如无物的仙。
见他不理人，沉咎抬起眼看着他，目光沉沉，“霁野，过来。”
陆闲闲往前走了两步，就被那柄金色匕首抵住了胸口。他止步，远远看着沉咎。
他第一次见沉咎，还是在师傅领他上荒山的时候，那时候沉咎是高高在上的神，他背后是封印之地，万千厉鬼号哭，他却悠然坐在石凳上，旁边是一件小而精致的竹屋。
他对他说，以后你就住这里吧。他说，别怕，我在这里，封印不会出事。
上仙好像还想对他说什么，最后却只是笑了笑，将一枚玉佩亲手系在他的腰带上。后来那枚玉佩在他遭遇雷劫的时候替他挡了下来，勉强保住了他的神魂完整。
他自始至终都觉得，不论是沉言还是梁故渊，都只是沉咎的人性，而沉咎，早已经脱离了人，他的身上只有神性，那种和天道殊途同归的神性。
师傅曾经将升仙的希望寄托在他身上，但是陆闲闲见到沉咎的时候就明白，自己怕是不可能得到天道的垂青了。
现在，沉咎依然是高高在上的，他用那双漠然的眼睛看着他，在唤他过去。
陆闲闲往前走了两步。
“你痴心与我，是吗？”
陆闲闲愣着点点头，刀尖划破了他的肌肤。
藏在灵魂深处的五毒心像烧热的铁水，游走在他的血脉中，一点一点削弱他的理智。他想要挣扎，但最后只能被狠狠压制。
“痴儿，五毒心会带你找到正确的方向。”
沉咎身上的青光更胜，完全将陆闲闲笼盖住。“把你献给我，你难道不想让我重新升仙吗？把你的生命给我好不好。”
“扼杀你的痴心，我就能不再囿于人间。”他的语气平淡，表情淡然，仿佛在谈论一件不值一提的小事。
这一直都是陆闲闲心里的沉咎，永远冷漠，什么事都无法引起他的波动。
五毒心催促他继续往前，匕首已经在他的胸口割开了一道口子。鲜血殷殷，他却感觉不到任何疼痛。
“陆闲闲！停下，回来！”
他应声扭头，居然是一直消失不见的山阴。山阴神色焦急，想要上前把他拉回来，但却被什么东西阻隔在外，一直无法靠近他。
“回来！那可不是真正的沉咎，那是一直寄生在他躯壳内的魔，你快回来！”
“我不是魔，是沉咎的续生。”他淡淡反驳，一点也不像传说中嗜血的魔。
“他诱你自戕，就是为了继承仙格，让他成仙，你快停下！”山阴怒然，脸色气得发红。
陆闲闲回头重新看着他。
他垂眸，终于肯抬眼向他投来一个眼神。“霁野，你信他，不信我？”
陆闲闲闭眼，抬脚想要向前。
锵的一声，他重新睁开眼，眼前的人没变，但又好像换了个人。
“闲闲……回去！”那人说话十分费劲，好像在拼命压抑着什么，“快回去！”
这人刚刚还叫他霁野，现在又在喊他陆闲闲。他歪着脑袋，大概认出来了，现在这个是梁故渊。陆闲闲眉心一动，想要靠近他。
“别过来……快离开这里，闲闲，快走！”
他的声音被镇压，沉咎很快又恢复成一副寡淡的表情。
沉咎压制了梁故渊，而他也被痴子心在控制。他想要摆脱，但他的意识好像陷入了一片泥沼，越挣扎就越陷得深。陆闲闲紧咬着牙，抬起头，大声质问他：
“你有什么资格继承仙格！”
头顶的仙似乎轻笑了一声，“人间污浊，贪嗔痴慢疑，五毒俱全，那么多执念和怨怼，人间的万事万物都是脏的。而我，本就是天上仙，从不染凡间尘，只是一念之差堕入凡尘。你说，除了我，还有谁有资格入这仙道？”
他的声音清冷，“我知你心有不甘，但是……”他的脸突然狰狞了一瞬，“陆闲闲！别听……”
胸口前的金色匕首忽然活了一样，径直扎入陆闲闲的心口。
“他总是这样坏我好事，还好，总有听话的。”沉咎淡然一笑，佛丝随着他的手，在陆闲闲体内肆意破坏。
这变化来的太快，让陆闲闲根本无从招架。他很快站立不住，直直要往旁边倒，但也只是晃了两下，很快就稳住了身形，还能顺手擦去自己嘴角的血痕。
“痴儿，我回到天上去，沉言自然也会回归，你难道不希望他重新成仙吗？”
这句话让陆闲闲难得用了用脑子。
“沉言就应该受人供奉，高高在上，不是吗？”
……是吗？
“别挣扎了，让他回到天上去吧，离开这片污秽之地。你以为天上仙能在这片泥沼里活多久？”
可是……
“他的仙魂很快就会被污浊，此后再也没有登临仙道的可能，这是他最后的机会，成全他吧。”
不对……
陆闲闲意识越来越模糊，开始压抑不住体内乱窜的佛丝。
如果杀死自己，就能拔除五毒心，让沉言再次成仙……
他的眼前染上了一层血污
“陆闲闲，别——”
他听见了沉言带着哭腔的声音，他好像飘到了半空中，看见自己的身体四分五裂，像一个被肢解的破娃娃，惨的不能再惨了，难怪沉言要哭呢。
“陆闲闲，不要，带我……回人间！”
陆闲闲猛然睁开眼睛，三根佛丝从他的心口钻出，带出一串血珠。他感觉自己像一座伫立已久的寺，在此时终于撑不住风霜雨雪，轰然倒塌。
好像有人扶起了他，小心摇晃着他的头。
“醒醒，别死，梁故渊还等着你救呢。”
陆闲闲勉强睁开眼睛，山阴浑身是血，不远处站着顾老，顾老没关注他们这边，而是看向他们身后的人。
那人被胳膊粗的铁链锁着，原本白皙的脖颈居然多了几道勒痕，格外显眼。一块青灰的石头飘在胸口处，石头本是他尚未度化的痴子心，没想到此时居然变小了不少，就等他咽气就能完全融入沉咎的身体。
但顾老居然没对他下手，而是紧皱着眉头看着沉咎。
陆闲闲吐出一口血，转身问山阴，“这怎么回事？”
“魔压制了梁故渊，他们正在抢夺身体。梁故渊必须在痴子心完全度化之前挣脱出来，一旦仙格彻底度化，他就永远都出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