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个倒霉鬼,镹渠向来看不惯命好的人,作为陆闲闲的老熟人,他尤其看不惯陆闲闲命好,如今总算是找到了能嘲笑的地方,他可要一次笑个够。

  镹渠带着黑色面具,遮住了下半张脸。杏仁眼睛里全是恶劣的笑意。“这就受不住了,那这个呢?”

  陆闲闲下意识感到不对劲,他张开手猛的一扑,想要挡在梁故渊身前。

  叮的一声,一阵耳鸣之后,铆钉穿过他的肩胛骨,刺进了梁故渊心脏上三寸。没有血液流出来,只觉得一股阴寒荡开。

  陆闲闲心脏猛然一缩,感觉自己喘不上气来。始终镇压着的恶意如同洪水开闸,瞬间将他吞噬。

  体内的封印如同一块已经裂开的玻璃,轻轻一碰就会变成玻璃渣子掉一地。纯黑的怨气从封印的裂缝中窜出,萦绕在他的身周,他好像从地狱走出的恶鬼。

  角落里的焦泞不自觉地战栗着,明明什么声音都没有,但他好像就是听见了数万亡魂齐声嘶喊,世间的苦难全被宣泄而出,如同滚滚长河,压得他几乎窒息。瘫在地上抽搐了片刻,他便晕了过去。

  镹渠抽了抽鼻子,闻到了那一丝至纯的怨气,“哈,没想到啊,当年最年轻的天才天师,居然有这么纯的怨气,怎么,那群牛鼻子就没把你当作恶鬼捉起来,打入地狱吗?”

  他的声音带着笑意,其中的恶意快要满的溢出来。他明明知道,镇压恶魂就是镇压那一团怨气,镇压他们死时的恶意。这样一团怨气藏在身体内,陆闲闲就算没被天下人抛弃,也难免被排挤。

  带着数万亡魂就如同带着一个定时炸弹,谁也不知道,陆闲闲会在何时被其中的恶意沾染,失去理智,变得疯魔。所以,从镇守荒山开始,陆闲闲就被天下人厌恶害怕了。

  这些事情镹渠知道,他当初甚至偷偷去看过,关在荒山的陆闲闲被怨气折磨,终日昏睡,他只感到幸灾乐祸,此时他更痛快了,原来陆闲闲也会这么倒霉,亲眼看着在乎的人危在旦夕。

  “哈哈,终于让我等到这一天了。”

  “咳。”梁故渊捂着胸口,搭住陆闲闲的肩膀站了起来,轻轻瞥了一眼镹渠,后者打了个冷颤。梁故渊并没有理他,而是看着他身后,“夷无咎,出来。”

  镹渠身后显出一个人来,正是一身干干净净的白衣夷无咎。

  “怎么,真以为顾老的阵能拖住我?给你个教训,下次别在我面前玩那些小动作。梁故渊,再让你活两天,下一次,第三根楔魂铆就会钉在你心脏上,你的命格是我的,仙格,也是我的。”

  他一贯高高在上的神态,对那两人不屑一顾。转身准备走时,陆闲闲动了,不顾肩膀上还在流血的伤口,他抄起旁边的棒球棍直接抡了上去。

  “不自量力。”夷无咎轻松躲开,恰好露出了身后的镹渠。

  陆闲闲立马丢掉武器,一招黑虎掏心,没有抓到镹渠,倒是拽掉了他的面具。

  面具下面是一张带着伤疤的脸,右嘴角延伸出一刀弯弯的蜈蚣形伤疤,有点像裂口女,与他幼态的娃娃脸和杏仁眼格格不入。

  镹渠阴骛地瞪着他,快步捡起地上的面具盖在脸上。走快了才发现他右腿有一些跛。陆闲闲没有动作,即便镹渠此时在他眼里破绽百出,就算要不了命,也有机会重伤他。

  但是他没动,他愣着看镹渠重新戴好面具。

  “你们,好自为之。”夷无咎转身,镹渠防备地看他一眼,跟上了夷无咎的脚步。

  “小九!”

  镹渠只是脚步顿了顿,不曾回头。

  过了很久,空气中那股寒冷散尽了,梁故渊拍了拍他的肩膀,他才回过神来。

  “梁故渊……”

  梁故渊抱住了不知所措的他,轻拍着他的后背。

  梁故渊的怀抱很宽,能把他一整个包住,很暖和,很舒服,或许在今天之前,他会很欢喜,美滋滋的回抱住他。

  但是现在他只觉得茫然,他的小九当初不是魂飞魄散了吗,当初是他和沉言一起把他埋葬的,沉言念了三天的往生咒,都没有招出他的一丝魂魄,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跟在……夷无咎身后?

  能将数万恶鬼镇压,能逼得千人放弃生命转而做鬼,只为了除掉这些鬼,攒下自己成仙路上的功德,这样的人怎么会是良善之辈,怎么会好心收留小九!小九有危险,而且梁故渊……他抬头,看见梁故渊的心口上方冒着黑气。

  已经有两根楔魂铆钉入他的体内了,再来一根,梁故渊的命格离体,他也别想活了。

  “你怎么样?”

  “没事。”

  陆闲闲咬着唇,下定了决心似的,捡起地上的棒球棍。

  “干什么去。”梁故渊掀了掀眼皮。

  陆闲闲红着眼睛,“去恁死夷无咎,和他拼命!”

  “回来。这次顾老的阵是为了试探他,没想到不但没有拖住他,反而让他轻易逃脱,你觉得以顾老的手段,他制作的阵怎么可能会这么弱?

  陆闲闲猛然反应过来,“你的意思是,顾老给的阵法有问题?他的目的是什么?看着我和夷无咎打起来?”

  梁故渊揉揉眉心,眼底一片晦涩不明,“他的目的是,两败俱伤。你和夷无咎,是最大的变数,能借着夷无咎的手,削弱你的实力,他是十分乐意的。你这一去,没准是他渔翁得利。”

  顾老的目的是铸神,他憎恶所有可能影响到这个目标的威胁,陆闲闲作为上一世的霁野,是最大的变数。

  陆闲闲脑子就像团揉乱的毛线,“蛤?”

  梁故渊揉了揉他的脑袋,轻笑一声,眼里的阴骛一扫而去,“放心,这些交给我,不需要去动这些心思。这次没有困住夷无咎,他可能会更加警惕,硬闯不是好办法,你别着急。”他话音一顿,捂住胸口,突然呕出一口血来。

  两枚楔魂铆的确厉害,让他几乎难以支撑,倒在陆闲闲身上。血液顺着嘴角留下,滴在冷白的手背上,滚烫而灼热。

  “梁故渊!”

  “放心,闲闲,别担心……”说完他就昏了过去。

  ——

  医院里,梁故渊躺在病床上,即便双目紧闭,也依旧皱着眉。

  “行了,先坐会儿吧,医生说他没事,查不出昏迷的病因,猜测可能是没休息好,先给他吊了瓶葡萄糖。”

  陆闲闲执拗地站在病房门口,站的比守门的石狮子还标准。

  焦泞也沉默不语,默默坐在椅子上,跟傻了一样。

  李勘叹了口气,极不情愿地回想着今天晚上的经历。放以前,他对怪力乱神的东西向来是嗤之以鼻的,甚至曾经嚣张地放出狠话,要真有神鬼,他倒立洗头。但是万万没想到,他居然还真就碰上了,他立下的flag在今天晚上被一脚踹翻,踹个稀烂。

  当时在房间中,和陆闲闲两人分开之后,鬼娃子倒是不追了,出现了一个一身矜贵的青年,眼神高傲,那个平等的看不起所有人的劲儿,看得他特别想揍人。

  但是他不敢,因为那人手上悬浮着一柄锤子。

  悬浮!就跟磁悬浮一样飘在空中的那种悬浮!

  这位兄弟是有点子本领在身上的。

  那人二话不说,掏出钉子就朝着梁故渊打过去。几乎没费什么力,钉子就对准了梁故渊的心脏。就在锤子挥下去之前,吓得快要摊成一滩水的李勘听见了一句话:

  “沉言,你把所有力量都给了他,为了让他重生,你却变成一个废物,连我一招都接不住。当初若是听了我的话,又何必变成今天这样呢?呵,算了,我早晚会让你后悔,会让你知道,当初你的选择是多么愚蠢。”

  李勘连那人长什么样都没记住,却独独记住了这一句对话,当时梁故渊回答的是:

  “你终将会死于你的傲慢,无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