具体来说,那人不是在分尸,倒像是在挖坟抛尸。黑黢黢的背影挥着一柄锄头,看得出十分卖力,泥点子四溅,跟他们隔了两三米的距离。

  问题就在于,太安静了,听不见锄头砸到地上的声音,也听不见土壤被翻出来的声音,甚至听不见任何喘气声!

  几个人互相对视一眼,不敢靠近这浓雾中的人影。

  老张皱眉开口:“会不会是幻境?那人根本不像个活物。”他不太能确定自己的判断。

  连一边的落霞都沉默下来,其他人更是不敢吭声了。

  “不是幻境,是实物。只是……”陆闲闲也有点迟疑,那东西给他的感觉似人非人,似鬼非鬼,模模糊糊,有一丝生机,但更像个死人。

  雾气,越来越浓,沉重的水雾掩盖了他们来时的脚印。

  谷幻大着胆子,从路边拾起一块石头,试探性地砸到那人脚边,那人没反应,甚至锄头都没停顿一下。见状,谷幻胆子稍稍大了点,第二颗石头直接擦着他的裤脚砸了过去。

  “看来就是个只会重复动作的低级鬼。”谷幻不屑地撇撇嘴。“都不准出手,看爷爷收了他这小鬼。”

  落霞在一边冷眼看着他作死。

  谷幻直接挑了块巴掌大的石头,用黄符裹上,从裤兜掏出支笔,沾着朱纱的笔画了个符。若是一般的小鬼,这么一道下去,估计就是魂飞魄散的命。陆闲闲收回视线,没管他。

  石头重重朝那人扔了过去。人影一个趔趄,锄头也脱了手,掉在一边,依旧是没有声音。

  “咦,居然还站着?”谷幻掏出一张黄符掷过去,黄符在空中被点燃,火苗的光暂时照亮了那个人影。

  那人居然身着深灰色的西装,布满泥点子,皮鞋,身形有些发福,但一点都不驼背含胸。生前大概是个极其体面的人,就是不知道怎么被拐来了这里。

  火苗落地,地上是一滩血肉混合物,还夹杂着一些衣服布料。

  “不会是个失智的活人吧?”何初疑惑地问道。

  “不是活人。”陆闲闲冷着脸,他总算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了。“那人被制成了尸傀。”

  尸傀,是傀鬼的手段。若单是控制尸体行动,倒也不算什么新鲜货,可是这个傀鬼制作尸傀的手段太过残忍,以活人为傀儡,断其四肢,折磨够了之后在掏空五脏,而后缝合。这人根本就不是自然死亡,而是被鬼硬生生折磨而死。

  这手段,和他当初目睹的养鬼人同出一辙,甚至有过之而不及。

  陆闲闲拿出何初背后的桃木剑,狠狠掷向那人的后脖颈。被西装领子遮起来的脖子顺着这力道露了出来,一截整齐的红线若隐若现。

  “嗬嗬。”那人终于发出了点声音,整颗脑袋开始向后转动。180°还没转完,咔哒一下,脑袋就这么咣叽掉了下来,咕噜咕噜滚到众人脚边。

  远处的无头身体僵硬着向远处跑去。

  “哎,兄弟,你的益达,啊不是,你的脑袋!”何初大喊一句。

  “不,是你的脑袋~”

  地上的脑袋滚到了正面朝上的位置,何初被吓了一跳。那人的脸周从下巴颌一路延着发际线,居然用红线缝了一圈,看上去就像是把整张脸皮都缝了上去一样。

  针脚细密,手艺精湛,是个手工达人。

  陆闲闲也大吃一惊,“都走开!”他就近捞起旁边的小艺,迅速向后退去,周围人也呼啦啦后撤一步。

  “嘿嘿!”脑袋似乎没有犹豫,径直朝着谷幻的腿上飞去。

  “啊——”嗤嗤的声音响起,脑袋的断头处流出脓液,直接烧穿了谷幻的裤子。那张脸皮紧贴着谷幻的小腿。

  谷幻慌张扯着脑袋的头发往后拽,那张脸皮也跟着向后拉扯,刺啦一声,脸皮像张布一样被直接扯了下来,脑袋也顺着力道扔出去两米远。

  谷幻疼的眼泪糊满了脸,拼命夹着腿。

  他的小腿已经血肉模糊,血色肌理上明晃晃印着一张脸,就像是打印上去的图像一样。诡异的是,那圈缝合的红线居然也跟着转移到了他的腿上。细细摸上去,还能感受到红线的凸起。

  这张脸是个四十多岁男人的摸样。因为疼痛,谷幻的小腿肌肉抽搐着,连带着男人的脸也在动,就好像男人也在因为疼痛表情扭曲一样。

  “这张脸有点眼熟。”老张摸着胡子沉思。

  “这张脸也有点眼熟。”陆闲闲叹口气,看向地上那颗脑袋。没了缝上去的那张脸皮,脑袋露出了原本的模样,是个年轻男人。

  “这是刚才不见了的于师兄啊!”何初惊讶道。陆闲闲终于想起来了,刚才失踪的三人里,这人是最沉默的那一个,话不多,他也就没怎么记住。

  陆闲闲走到刚才尸傀挥舞锄头的坑前,埋在泥里的半截大腿还能看出个形状,剩下的都是些碎肉和骨头渣子了,还有沾满了泥土的衣服,看样子像是那个于师兄穿的衣服。

  没想到,再一见面,人已经没了。

  “那个又是谁?是刚才失踪的人吗?”陆闲闲指了指谷幻的腿。

  老张摸着下巴,表情古怪。“不是,是……前段时间报道失踪的某个总裁。”

  陆闲闲凑上去,印象中好像是在秦迟的报纸上看到过这个人的失踪信息。那段时间不止这一个人被报道失踪,至少有四个企业高管失踪,赵小圈和秦迟还讨论过这可能是一场商业密谋。

  “这人怎么会被扯进来?那失踪的其他人是不是也被卷进来了。”

  谷幻着急的脑门流汗,“等等,你们先别管这是谁,谁有办法解这个咒,疼死了要!”

  “让你得瑟,嘿。”何初幸灾乐祸地围着他这条腿,那张脸就像是纹在上面一样,表情极其活灵活现,周围的一圈红线就跟真的似的。

  旁观许久的落霞也凑过来,“替身咒,傀鬼下在尸傀上的咒术,你要承担尸傀所承担过的一切痛苦,直到变成新的尸傀,咒才能解。”落霞越说越兴奋,几乎要压抑不住口吻中的急切。“这种咒术很阴毒,只能一换一,换句话说,除非有人帮你背咒,要不然,尸傀怎么死的,你也一样的死法。”

  谷幻打了个寒颤,“什么叫替我……背咒?”

  “就是,替你去死啊。把你身上的咒移过去,就这么简单。”

  谷幻瞳孔倏然缩小,茫然地朝着陆闲闲他们看去。陆闲闲实力不明,何初和赫连容是五行道门的人,还有小艺和山阴……在这个怪地方,普通人不还是要靠他们这些术士才能走出去吗,要是而没有他谷幻护着,他们俩也出不去啊,那是不是……

  何初和陆闲闲把两人挡在身后,他像如梦初醒一般,猛然回了神。

  “若是能找到下咒的傀鬼,你的咒也不是解不开。”陆闲闲皱眉提醒,厌恶的看向一旁挑火的落霞。

  “对,只要找到傀鬼,还是有希望的。”落霞似笑非笑,迎接着他的目光。

  在老张搀扶下,谷幻呲着牙,一瘸一拐的站起来,跟在几人后面。

  小艺松开陆闲闲的衣角,回过头看了一眼谷幻,目光平淡。

  “切,看什么看,要是没我,你们指不定谁要被这个咒赖上呢。”他摇头晃脑,把自己放在了牺牲自我拯救大家的位置上,丝毫没有刚才时逃跑的慌张。

  “就是一普通小姑娘,你别叫唤了。”老张在一旁不耐烦地提醒。

  “哼,就是一普通小姑娘我才不计较……等等,普通,小姑娘?!不对!”谷幻刚要发声,双唇就像被缝住了一样,他着急向前一扑,拽住了前面的小姑娘。

  砰的一声,小艺被硬生生拽倒在地。

  前面的几人回过头,后面只有一个摔倒的小姑娘。谷幻和老张,也消失了。

  这回连落霞都变了脸色,连续两次在他面前把人偷走,就算他是为了傀鬼而来,此时也感觉到了棘手。

  小艺在陆闲闲的搀扶下爬起身,一声不吭地拍打着身上的灰。

  “你没事吧?”

  小艺摇摇头,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

  陆闲闲避开她的目光,从她的上衣口袋里扯出一条露了个头的腕表,声音冷然。

  “那这个东西,怎么会在你这儿?”

  小艺猛然抬头,对上了陆闲闲黑沉沉的目光。

  “什么东西啊?”何初凑过脑袋看着。

  陆闲闲的声音中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腕表,梁故渊的。”

  ——

  梁故渊睁开眼之后,就是在一个地窖里。

  这不是个普通地窖,连一旁放着的酸菜缸子都透露着一股肆意狂狷。应该没有谁家好人,会用酸菜缸子腌人胳膊。梁故渊下意识扶了扶眼镜,这才发现自己的眼镜不见了。

  梁故渊眯着眼睛,打量着酸菜缸子。墙壁上点着一盏煤油灯,灯光发黄。

  地面有一些零星的血迹。五个大缸子一字排开,除了人体组织之外也没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嘛,好歹没有歹徒虎视眈眈呢。梁故渊这样安慰自己。

  地窖里留了出气孔,不知道哪来的气流吹动了煤油灯。

  梁故渊目光缓慢移向墙壁,灯光将影子投在他面前,除了他自己的影子之外,五只黑沉沉的椭圆形影子也在跟着晃,底下还滴答着可疑液体。

  他冷静片刻,缓慢转身,身后五只茧型物体像挂腊肉一样,被红绳拴在半空中。顶端是五个露在外面的人脑袋,不知道是死是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