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亦舟再次醒来的时候,刚好看到了红木窗外的落雪,这里是他的昆仑境。他手下刚想动一下,却突然觉察到自己的手上此时好像被什么东西压住了。

  他抬眸看去,只见穿着一个少年趴在自己榻上,手还紧紧的拽着自己的衣角,从他的角度,能看到了少年纤长的睫毛,还有眼皮之下的乌青。

  沈亦舟皱了一下眉:怎么这样睡了,生病了怎么办?

  他起身动了动,刚想要把一侧的里衣披在顾渊渟身上的时候,触不及防的睁开了眼。

  两个人对视了一下,沈亦舟拉扯到了伤口,抬手抵唇,咳了几声。

  顾渊渟一看到沈亦舟,眼眶就快速地红了起来,接着大颗大颗的眼泪在脸颊上掉了下来。

  “都成为这么大了,羞不羞啊。”沈亦舟话音还没落下,便被一把拉进怀里。

  “不羞,”顾渊渟声音低沉,声音中似乎藏着巨大的惶恐,他的手死死的抱着沈亦舟,“先生,我还以为,你不要我了。”

  当初太医看了沈亦舟的伤直摇头,说伤的太重,好了以后恐怕也会留下病根。

  顾渊渟的眼睛当时就红了。

  这几日的事情别说是顾渊渟了,就算是沈亦舟也是错不及防,事情发生的太快,根本就来不及思考。

  他看着顾渊渟如今的状态,心想,他独自一人,一定害怕了。

  他的手在顾渊渟的背上拍了几下,安慰道:“先生这不是好好的吗?倒是你,最近几日有乖嘛?”

  顾渊渟抱了人好久,似乎是还没有从害怕中走出来,紧紧的抱着沈亦舟不松手。

  沈亦舟说:“小崽子,再不松手,为师就要被你勒死了。”

  顾渊渟这才快速的松开了人,看着人着急又惊慌的问道:“先生,你哪里不舒服?痛不痛,要不要紧”。

  “不痛,不要紧,”沈亦舟哑然失笑,兀自摇了摇头,“为师哪里有这般娇贵。”

  他坐正了身子靠在床上,看着顾渊渟脸上还带着泪痕,刚想伸手拭去,突然想到什么,手顿了一下,从身侧掏出一个帕子来递了过去。

  如今顾渊渟已经是皇上,还是不要像以前这般随意的好。

  顾渊渟看着那修长的手指捏过来的帕子眸眼暗了一下。

  先生果然还对那天的事情心有芥蒂。

  就在此时,门外一道奸细的声音传来,“皇上,今日必须要回去了,你若是还在这里呆着,太后怕是要生气了。”

  沈亦舟抬眸看去,接着就看到魏自忠连门也未敲,推门就走了过来,他态度趾高气昂,毫无恭敬之说。

  “魏公公几日不见倒是越发的神气了。”沈亦舟颦了一下眉说。

  “吆,”魏自忠说,“国师醒了,既然如此,那咱家就更应该把皇上带回去了,从那天开始,这小皇上也不回宫,如今已经三日了,非要在这昆仑境里守着国师。”

  顾渊渟看了魏自忠一眼,冷声说:“他是我的先生,先生生病,学生伺候,于情于礼都是应该的。”

  这般一番话,听得格外合沈亦舟的心意,若是他现在身体虚弱,他都要站起来给这小闷徒弟鼓个掌了。

  沈亦舟夸赞道:“很好,先生没有白教你。”

  只是这一激动,沈亦舟又开始低声咳了起来。

  顾渊渟见此,快速地倒了杯水放在里面,沈亦舟接过抿了一口,才算好了一下,

  魏自忠看着这师徒二人的互动,他脸色变了几变。

  顾渊渟自小被太后嫌弃,自然不会和太后一心,如今和沈亦舟走的如此近,对太后来说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他想到此处,皱着眉说:“过几日就是登基大典了,皇上再不回去,恐怕到时候不仅太后,百官都会不满。”

  沈亦舟闻言,觉得也是这个理,如今刚刚继位就如此,以后难免会留下话柄。他看了魏自忠,又看向顾渊渟说:“回去吧,陛下,臣的伤已经快好了。”

  顾渊渟很不满的说:“我想等着先生伤再好一些。”

  沈亦舟加重了声音:“听话。”

  顾渊渟格外委屈地拉过沈亦舟的袖侧,半晌,小声的问道:“先生,那你会去宫里看我吗?”

  沈亦舟原本应该拒绝的,如今南平王回来,他本不该再和顾渊渟离的太近,但是看着顾渊渟期待的眼神,只能点了点头。

  顾渊渟这才露出笑脸,一步三回头的离开了。

  沈亦舟在顾渊渟离开之后,这才起身,他刚走了几步,便咳了几声。

  完了,这身子可能当真要娇弱起来了。

  他缓慢的给自己披上衣服,抬头,突然看到两双眼睛泪眼朦胧的看着自己。

  正是自己的那两个小道童千落和千御。

  沈亦舟:“……”

  他无语半晌,才开口道:“你们两个不进来,在窗户当年画吗?”

  两人闻言,这才快速地进口。刚进来,千落就撅着小嘴抱怨说:“九皇子……不,皇上把我们两个赶出来了。”

  千御负责补充:“他说我们两个会吵到国师休息。”

  “我们想看国师一眼,他都挡着,”千落继续:“哼,他就不会吵到国师休息吧。”

  两个人最后齐声:“小气鬼!”

  沈亦舟:“……”

  这群小崽子们一个两个都吃错药了?这是跟谁都是跟谁学的。

  反了天了。

  沈大国师当然不会承认跟自己学的,他在家里又躺了两天,最终还是没呆下去。

  如今朝堂混乱,光凭小崽子一人,他确实放不下心。

  沈亦舟换上衣服,又被千落千御两个人最后多加了一件氅衣,这才出了门。

  顺治帝的丧礼已过,沈亦舟昏迷几天,没有赶上。

  此时路面残雪,两侧的白梅都谢了,只留下了光秃秃的枝干,沈亦舟的氅衣扫掉了落雪,他捡起地上的花枝,叹了口气,这才朝着养心殿走去。

  地上的宫女太监们跪了一地,顾渊渟阴鸷的看着人,声音冷的像是冬日的冰:“在朕这里,到底谁说了算?”

  他手指随意挑了一个宫女:“你说。”

  那个宫女原本是太后派来的,她的主要任务就是盯紧这个小皇帝,然后把他的一举一动报告给太后。她原本以为,废院子里的出来的废皇子而已,岂不是好拿捏的很。

  直到,她看到这个小皇帝亲自动手,将一个对他不敬的小太监一脚踩进雪里。

  她哆哆嗦嗦的说:“自然……是皇上说了算。”

  顾渊渟笑了:“意思是你们以后都听我的?”

  太监宫女们齐齐点头,对这个年少的皇上怕到了极致。

  顾渊渟很满意,他的手中摸着茶盏,说:“既然如此,那我让你们去死,你们是不是也愿意?”

  这话一落,那些太监宫女的脸色瞬间惨白了一个度,愤愤磕头:“求皇上饶命,皇上饶命。”

  顾渊渟冷漠看着地上的人,眼神越来越冷,这些都是各宫派出来的探子,如今他还没正式登基,朝堂上就已经有人坐不住了。

  他冷笑一声,刚想随手将人处置了,一探子闪身来报,对着顾渊渟低声道:“皇上,国师来了。”

  沈亦舟

  顾渊渟眼中一喜,但又很快暗了下去。

  沈亦舟不喜欢杀戮重的人,他不能让沈亦舟看到这样的自己。

  他看着自己的手,虽然干净的几乎惨白,但小太监临死前挣扎的模样又晃在眼前。

  他嫌弃的擦了擦手,快速收敛了自己身上戾气,对着跪在地上的太监宫女道:“还不快滚。”

  那些人先是愣了一下,接着如蒙大赦,快速离去。

  沈亦舟站在门口的时候,皱了一下眉,只见养心殿里此时空无一人,寂静的可怕。

  皇帝的住处,就算不是满是侍卫把守,最起码也要有太监们伺候。

  沈亦舟快步走了进去。

  只见顾渊渟此时一个人躺在床上,他紧挨着双眼,看起来很是难受。

  沈亦舟伸手去摸他的额头,果不其然是气了热,也对,之前不眠不休的伺候自己,听千落千御说,那三天顾渊渟眼都没有合一下。

  难怪会生病。

  可让他生气的是,这么大个养心殿竟然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

  就在这时,床上的顾渊渟迷迷糊糊的喊道先生。

  沈亦舟抓紧道:“在呢,先生在。”

  可能是他手的温度比较凉,顾渊渟的脑袋在他手上蹭了几下。

  沈亦舟看他唇有些干,便想去倒杯水,只是刚起身,手便被人抓住。

  他不敢使大劲挣,只能俯身,小声哄道:“陛下,我去给你倒杯水。”

  可能是说话的声音把人惊醒了,顾渊渟睁开眼,看清人后眼眶就开始发红,表情格外委屈地说:“先生别走。”

  沈亦舟有些心疼地说:“先生不走,怎么生病了也知道不说?”

  顾渊渟闻言,更委屈了,眼泪大颗大颗的掉了下来:“呜呜……他们都好凶,先生你带我出去好不好,我不想再住在皇宫里。”

  沈亦舟更心疼了,太后掌权,皇权式微。顾渊渟刚刚登基,又人小可欺,皇宫里又个个是成了精的王八蛋,料想也不会太好过。

  是他疏忽了。

  生个病,差点把智商生没了。

  沈亦舟看着顾渊渟因为发热,格外虚弱的侧脸,当初好不容易养起来肉也快速地消瘦下去,他却只能说:“你再等先生几天,很快他们就不敢再欺负你了。”

  只要把绊倒太后这个大船,其他人就会不攻自散。

  顾渊渟生了病之后,显得格外乖巧,他把脑袋枕在沈亦舟的大腿上,“嗯”了一声,接着似梦呓一般说:“那先生以后能来多陪陪我吗,这么大的皇宫,晚上我一个人不敢睡。”

  如今顾渊渟对他太过于依赖,沈亦舟心想,他其实不应该再与他有这么重的牵扯的。

  但沈亦舟看着顾渊渟眼下乌青的黑眼圈,想到生病了一个人在冰冷的皇宫,最终没能狠下心拒绝。

  他将手在顾渊渟身上轻拍了几下,就像儿时哄小孩子睡觉一般,半晌轻声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