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沈亦舟出门之后,好笑地看着顾渊渟,“虽说是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但我这般年龄就多了一个这么大的儿子,还真有些不适应。”

  顾渊渟的手指微动了一下,他抬眸看了沈亦舟一眼,才低下头负气一般,闷声说:“我不喜欢她。”

  沈亦舟当然知道她指的谁,打趣似地说:“为什么?我看着倒是挺喜欢的,李家姑娘的容貌可一点儿没输京城贵女。”

  挺喜欢的。

  听着沈亦舟山的话,顾渊渟唇抿了一下,听不出喜怒道:“那先生是在怪我耽误了你的姻缘吗?”

  船尾的风最是猖獗,吹起了他的发,露出明净的额头,少年人的稚气不知何时已经褪去,取而代之的是眉骨分明的凌厉。

  沈亦舟愣了一下,半晌才笑道:“我如今的年龄,好像也确实应该考虑此事了。”他顿了一下,又看向顾渊渟,“不过没关系。这并不会影响你我师徒的关系。”

  顾渊渟听他这样说,幽深地看了沈亦舟一眼,接着什么话也没说,转身就离开了。

  沈亦舟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有点疑惑的“咦”了一声。

  这模样怎么看起来像是生气了?

  自己无缘无故多了一个这么大的儿子,都没有生气。

  沈亦舟迈步,昱喜想要追上去的时候,却愣了一下,指尖一种酥麻刺骨的感觉铺天盖地而来,接着这种疼痛开始一寸一寸的向上攀爬,像是进食的蜘蛛一般,缓慢的席卷全身。

  不好。

  沈亦舟只觉得眼前一黑,他扶住了桥边的围栏,将袖口轻轻向上撩了一下。

  只见原本洁白的皮肤上,出现了一个类似与蜘蛛网的纹路。

  沈亦舟的手摸向那个纹路,疼痛让他的肩膀佝了一下,他废力的抬头看了一下天,天穹低垂,月亮弯成了一下牙,被阴云遮掩了半边。

  相思蛊。

  他咬了一下牙,怎么也没想到蛊毒会如此厉害,如今还不是无月夜,已经如此。沈亦舟向来是个能忍痛的人,他扶着船的围栏,努力能让自己站直。

  顾渊渟原本转身离去,只是走了好久,却不见人跟上来。

  他颦了一下眉,回眸看去。

  沈亦舟手扶着船拦,额头上起了一层薄汗,原本浅色的唇如今更浅,顾渊渟几乎是飞奔过去的,他手扶着沈亦舟的胳膊,急声问道:“怎么了?”

  沈亦舟缓了好大一会儿,才有力气站直,刚才那阵疼痛已经过去,他勉强喘口气,看着顾渊渟担心急迫的模样,安慰道:“无事,有点晕船而已。”

  顾渊渟的眼睛却死盯着他身上,显然有所怀疑。

  “真的,”沈亦舟嘴角扯出个笑来,拍了拍他的肩膀说,“来,好大儿,还不领着我回去休息。”

  顾渊渟:“……”

  上瘾了是吧。

  *

  如今船行了一半,那些劫匪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却没有动手。

  沈亦舟休息了一天,差不多摸清了蛊毒发作的规律,这蛊毒白日很是安稳他完全可以惬意的过活,但是入了夜之后,却就没这么自由了。

  凌晨子时最是难捱,过去这一阵,剩的时间就好了。

  想清楚这这个,沈大国师又开始到处蹦跶了。

  这条船颇大,一楼摆了些桌凳,供人喝茶,沈亦舟的嘴被皇宫的贡茶养叼了,所以这商船上的茶,只能当水来消遣。

  船如今已经接近青州地界,再向前走,就到了官府的管辖地界。

  顾渊渟皱眉,注意一周落在他们两个人不怀好意的目光,眉目逐渐冷了下去,对沈亦舟道:“先生,他们估计快要动手了。”

  “嗯。”沈亦舟点了一下头,手指在杯沿上摩擦了几圈,“最晚也就是明天,所以在这之前要让土匪注意到我们。”

  顾渊渟:“如何注意?”

  沈亦舟看了他一眼笑了一下:“这就要看为师高超的演技了。”

  顾渊渟:“……”

  你有这种东西吗?

  他知道沈亦舟有自己的主意,所以也不多问什么,他看着那群劫匪落在沈亦舟身上的目光,长睫压下了眼中的暴戾。

  这时,周遭突然起了混乱,一个男童稚嫩因为害怕,所以尖锐的有些刺耳地声音在不远处响起。

  “娘亲,救我!”

  “放开我的孩子,求求你们,放了他吧。你们要我怎么样都可以。”

  接着,一个带着哭腔的女人吸引了不少人的视线。

  沈亦舟放下茶盏,也抬眸看去。

  机会这不就来了么?

  只见一个穿着麻衣的男童被一个络腮胡的大汉挑起来,下面是翻滚的河水,水花迸溅,染湿了小童的衣摆。

  他双眼浸满泪水,惊惧挣扎间,蹬掉了鞋子。那只鞋瞬间被卷进水里,消失不见。

  如此湍急,可想而知人掉进去是什么滋味了。

  然而抓着他的络腮胡却是笑的更大声了,他看着女人哭花了的脸,对着周围人恐吓道:“看到了吗,这就是偷渡的下场。”接着他又看向那个女人说:“我给你两条路。要么把这个小孩的钱给爷补上,要么吗……”

  他“嘿嘿”笑了两声,将小孩又向下放了放:“我这就把这个小畜生扔下去。”

  女人拿不出来钱,只能跪在地上苦苦哀求。

  可那个络腮胡像是很喜欢看别人惊惧的表情,只见他咧嘴露出满嘴的牙笑了一下,接着手指猛然张开,嘴里还模拟发出落水的声音,哈哈大笑着看男孩快速地下坠的样子。

  在他眼里,这些好像都不是人。

  女人看着儿子的身影,失声尖叫:“不要!”

  周围已经聚集了一些人,看到这个场景有些胆小的,却已经捂住了自己的眼睛,不敢再看了。

  然而,想象中的落水声没有传来,众人转眸,只见那小孩被一个剑鞘挂住了。

  顺着剑鞘再向上看,只见一个身穿青色宽衫,模样异常出挑的男子。

  正是沈亦舟。

  好人啊,众人心道。

  那个小孩被吓得哇哇大哭,可怜是可怜,刺耳也是刺耳。

  沈亦舟堵了一下耳朵,十分不耐烦的道:“闭嘴,再哭我就将你真的丢下去了。”

  看来,还是他家小徒弟比较听话,最起码听话,就算哭起来也是赏心悦目,不这么招人烦。

  沈大国师十分双标的想。

  他是真的讨厌小孩子哭,哦,不对,除了顾渊渟之外的小孩子哭。

  众人:“……”

  这个好人好像有点不同寻常。

  不过这话倒是十分管用,这小孩果不其然快速闭了嘴,只能睁着恐惧的双眼,对着沈亦舟小声抽抽。

  女人也反应过神来了,抱过自己孩子,对着沈亦舟跪了下去,连连道谢。

  沈亦舟将女人扶起来,但是身边那个络腮胡却是不乐意了,横眉怒目,眼睛瞪的跟个铜铃似的,只听他道:“他妈的瞎了你的狗眼,从哪里跑出来的小白脸,敢管老子的闲事,是不是活的不耐烦了。”

  “这就不用你挂心了,我自然长命百岁。”沈亦舟自动过滤到这些污言秽语,又指了指小孩说,“他欠的钱,本公子掏了。”

  “你有钱吗?”络腮胡十分不讲理的说,“这个小畜生偷上船这么久,要付十倍船钱!”

  十倍。

  一倍她都付不起。

  女人惊恐地抱着孩子后退了一步,求助似地看向沈亦舟。

  沈亦舟却像是听到一个好笑地笑话一般,冷嗤一声。

  只见他屈尊降贵的伸手,在荷包里掏出一锭银子砸在络腮胡身上:“钱?呵。本公子像没钱的人吗?剩下的就当这是本公子赏你的,不用找了。”

  说这话时,只见他眼神明媚,似乎眉梢都挂着张扬二字。

  像极了刚离开家门,不谙世事的大少爷。

  顾渊渟被沈亦舟留在船舱内。

  从他的角度,刚好能看到沈亦舟,这般的神采飞扬的模样,倒是头一次见。

  看着那明媚张扬的眉眼,他失神了一瞬。

  银子砸在身上,可是不轻。

  络腮胡被银子砸的恼羞成怒,举起胳膊就要朝着沈亦舟抡过去。

  顾渊渟眉间瞬间阴冷下去,他随手上捏了个石子,手腕一使劲,朝着络腮胡的膝盖就打了过去。

  络腮胡抡人不成,猝不及防的朝着沈亦舟跪了下去,样子格外狼狈。

  沈亦舟“噗嗤”一声,笑出声来,:“倒也不用行这么大的礼,本公子原谅你了。”

  络腮胡脸上阴沉,动作笨拙的爬起身,捂着自己的膝盖,想要再下手,却又怕被打。

  他恼怒地呸了一声,恶声恶气地对着沈亦舟说:“你给老子等着!”

  沈亦舟笑容更深了,看着络腮胡愤愤离去的背影,很是讨打道:“随时恭候。”

  那对母子见此还想要再拜谢,被沈亦舟转身拒绝,他看着络腮胡在不远处和一个领头的人有些什么,唇角微不可见的勾了一下。

  鱼儿上钩了。

  他目光又转向船边一颗枣核大小的石子上,面露深思,但很快,他就收起了目光。

  其实从方才起,那蛊毒又开始细细麻麻的发作了,沈亦舟要敢在蛊毒发作之前,回到房间里。

  他不能让那些流匪看出来他身体状况,不然方才的演技可不就白费了。

  沈亦舟对着顾渊渟说:“走,回去。”

  顾渊渟也没有耽搁,他早就已经看到了沈亦舟的身体的不对劲,心里一算大概就知道是蛊毒发作了。

  他看着沈亦舟的背影,看他因为疼而忍浸湿的鬓发,他眉心紧紧的皱起。

  蛊毒发作是什么滋味,他再清楚不过。

  沈亦舟却咬着牙,不想让他看出丝毫。

  他垂眸半晌,接着快走了两步,趁着沈亦舟不防备,快速地点了他的睡穴。

  沈亦舟的身子一瞬间瘫软下去,被顾渊渟在身后快速地扶住,只见他低头看了沈亦舟苍白的唇色,快速将手落在腿窝的位置,一把将人打横抱起。

  顾渊渟的身子虽然看起来单薄,但是抱起沈亦舟来却丝毫不费力气,他从船舱走到卧榻,又细心的用手帕将沈亦舟脸上汗的擦干。

  这是顾渊渟离得这般近,敢正大光明的观察沈亦舟,只见他此时长睫低垂着,勾勒出温润如玉的眼部轮廓,鼻梁间的弧度更是像是被精心计算过的一般,多一分则太硬,少一分则太魅。

  可能是因为疼痛,沈亦舟的眉间颦了一下,顾渊渟看着也不由自主的颦起了眉。

  其实是该杀了他的。

  顾渊渟心想,这个人总能调动他的情绪。

  这般想着,他抬起手,将手放在沈亦舟的脖颈间,慢慢地收紧。

  如此纤细,好像只要轻轻的一使劲,就能折断。

  可最终,他也没舍得用力,只是伸手抚平了沈亦舟微颦的眉,又向上扯了扯被子。

  做完这些,顾渊渟才趿鞋下床。

  “砰砰砰。”这时,门口被敲响了几下。

  顾渊渟动作一顿,戒备的看着门口。这个时间,还会有什么人来?

  李静姝的声音却在门口响起,她似乎很紧张,说话显得有几分不自然:“睡了吗?沈公子。”

  接着她又快速地补充说:“你不用说话,听我说就行。”

  “昨天,自从你走后我想了很久,辗转难眠,最终还是前来找你。我来是想要告诉你,我不介意你成亲与否,我只想嫁给你。”

  “虽然,对于一个女子这样有点不够矜持,会失了礼仪,但是一想到以后再也看不见你,我觉得这点矜持格外微不足道。”

  “我其实知道的,那位小公子不是你的儿子,我今天听到了,他喊你先生。不过我不介意的,就算你真的有儿子,我也不介意的。”

  顾渊渟眉间阴郁积压下来。

  不介意。

  他倏然又想到了沈亦舟昨夜说的,李家姑娘挺喜欢的。

  想到二人以后可能情义互通,他浑身充满戾气。

  刚想要推开门,转眸间看到了窗上的影子,顾渊渟顿了一下,突然有了一个更好的主意。

  李静姝原本一直低着头,一直等不到沈亦舟的回话,便紧张的抬头看去。

  房间内燃着烛火,房中人的影子倒影在墙上。

  只是,此刻房中却并不是一个人。

  李静姝心中一惊,顿时觉得丢脸急了,她此时涨红了脸,原本应该转身就走的,只是脚却像是定住了一般,如何也走不了。

  她目不转睛的盯着房间的影子。

  只见她心心念念的沈公子卧着榻上,烛火勾勒出他高挺的鼻梁。

  下一秒——

  另一个挺拔的身影扶着沈公子的肩膀,吻了下去。

  在她的角度,甚至可以看到墙上的影子鼻尖轻触,唇相重叠,又快速地分开。

  她认出了那是顾渊渟。

  白日里喊沈亦舟先生的那个人。

  李静姝一时惊讶的捂住了嘴巴,半晌才快速地转身离开。

  顾渊渟看着李静姝跑开的方向,嘴角勾唇笑了一下。

  他垂眸看了一眼沈亦舟,小心的将他的手放在被子底下,这才缓慢的起身。

  这么久了,也该去会会老朋友去了。

  顾渊渟捏起手指,在门口使了个口哨,接着两个黑衣人快速地出现在门口。

  “小主。”

  顾渊渟冷声,意简言赅:“守好房间。”

  黑衣人齐声应是。

  顾渊渟看了床上的沈亦舟一眼,吹了桌子上的灯,这才转身出门。

  房间重新陷入黑暗。

  沈亦舟缓慢的睁开眼,眸光幽深,眼神清明,哪有一丝睡意。

  作者有话要说:

  情绪调动的不对,改了后半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