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穿越重生>七零道系知青【完结】>第二十四章 人生赢家

  江宁一进村, 大家都涌上来打招呼。

  “小江,你终于回来了。”

  “你不在,大家伙总觉得缺点啥。”

  ……

  有眼尖的村民惊讶道:“哎呀小江, 你变白了,也吃胖了。”

  江宁看着大家伙, 别人都因为秋收晒黑了累瘦了, 他自己反倒胖了,实在不好意思, 他便笑道:“那什么,向阳大队的群众实在太热情了, 意外长胖。”

  好在, 大家并没有妒忌他的意思,反而觉得江宁吃胖了是占了向阳大队的便宜。秋收季节借给他们人,吃胖几斤怎么了?胖得越多越好。

  拖拉机开不上山崖,大家伙帮着江宁把车上的东西搬下来。江宁请孙康去他家喝口水, 孙康欣然答应。他把拖拉机停在村口,跟着江宁一起回去。

  大家帮着把东西搬上来, 呆了一会儿就离开了。

  陈大娘临走时还对江宁说道:“你大伯说了, 你今天好好歇歇, 再招待一下小孙,别上工了。”

  江宁笑道:“行,我明天早上再去上工。”

  孙康一进院子就忍不住发出一声赞叹,“师父,你这小院打理得可真好。”

  江宁听到这声师父,忍不住想叫孙康一声悟空, 这着实是巧了。

  江宁给孙康倒了杯凉茶, 孙康是个闲不住的主儿, 东瞧瞧西看看,对屋子后面的小操场很感兴趣。

  他踢了几下沙袋,玩了会儿篮球,又坐了会儿吊床,跟个多动症儿童似的。

  孙康一脸艳羡:“师父不愧是师父,连玩儿都是专业的。”

  可惜了,要是离得近他还能经常来找师父。

  他语带遗憾:“师父,你当初要是到我们向阳大队插队就好了。”

  玩了一会儿,江宁指着山崖对面满山的酸枣树,说道:“小孙,你看这满山的酸枣树,它适应性强,耐旱,我准备把它们与咱们本地的枣树嫁接,要是能成功,结出的枣子会更甜更好吃。”

  孙康不太懂嫁接是什么,江宁耐心给他解释。

  孙康想了半天,想出一个例子:“就是像驴和马配种生出的骡子,既像驴又像马?”

  江宁:“你说得对,就是这样。”

  孙康满心怀疑,但一想他师父是谁啊,他说行那就肯定能行。

  师父的话他当然支持了,他当下便说道:“师父,你说行那就肯定能行,到时候有需要我帮忙的,你尽管说。”

  江宁还真有需要他帮忙的地方,他不是想求购几棵枣树吗?正好可以让孙康帮忙。

  孙康一听说江宁要枣树,便拍着胸脯说道:“不就几棵枣树吗?没问题,包在我身上。”

  江宁要给他钱,孙康坚决不要:“不用不用。”

  江宁坚决要给,“你家的枣树肯定不够,挖村民家的枣树肯定得给钱。”

  孙康只好收下,他又说道:“那师父,你这实验啥时候开始?我能不能也来帮忙?”

  江宁没想到还能忽悠个学徒,他想了想说道:“我打算等忙完秋收,闲下来再开始实验。不过,先说好,嫁接是个枯燥又乏味的活儿,而且还不一定能成功。还不如改制农具呢,至少能很快见到效果。”

  孙康不在乎这个,他诚恳地说道:“我懂,科学实验嘛,肯定有成有败,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到时我过来跟着你一起干。”要是成了,他们向阳大队也有好处,酸枣树可不是刘家河大队的特产,他们山上也多的是。

  江宁挺喜欢孙康这个人,年轻有活力有干劲,又肯学,便点头答应:“可以。”

  江宁留孙康在家吃饭,这次孙康没拒绝。

  江宁看到红云大队的乡亲送的礼物中有米粉,他心中一动,嗦粉的念头兴起了。

  没有大骨头和鸡汤做高汤,也没有排骨,只能将就着做。

  江宁拿出一小块腊肉放到汤里,再放上自己做的低配版老干妈,切点青菜,葱末,煎三个金黄的荷包蛋。红色的汤底,白色的米粉,碧绿的菜叶再加上金黄的煎蛋,颜色十分赏心悦目,让人食欲大增。

  江宁做好米粉,老胡也杠着锄头回来了。

  江宁给两人引荐一下,老胡笑吟吟地打量着江宁,揶揄道:“挺好的,全村就只有你胖了。”这年代胖可是福气,表示日子过得好。

  江宁笑道:“这得感谢向阳大队的乡亲和杨婶,杨婶做饭好吃,为人又大方。”

  孙康笑道:“应该的应该的。”

  闲话不多说,江宁说道:“开饭开饭。”

  三人坐下来吃粉。

  孙康尝了一口米粉,眼睛更亮了。这又辣又爽的味道真是太棒了。老胡也很喜欢。

  江宁也觉得不错,但仍嫌不足:“这汤要是用高汤会好吃,比如鸡汤或者大骨头汤,牛肉汤也行。”

  老胡边吃边回道:“知足吧你,这已经够好吃了。”

  孙康也说:“对对,已经够好吃了。”

  三个人煮了大半锅粉,看样子还没吃撑,江宁有点后悔煮少了。

  他看到送的东西中,还有糍粑,便拿出三块烤着吃。正常人吃糍粑蘸糖,孙康直接拿糍粑蘸辣椒酱,看来他对辣椒酱是真爱。江宁说要送他一瓶。孙康都没带推辞的,欣然收下。

  吃完粉,啃完糍粑。

  三人开始闲聊,主要是江宁跟孙康闲聊。

  江宁想起米粉和糍粑问道:“小孙,咱这里也能种稻子是吧?”

  孙康点头:“对啊师父,咱这儿麦子稻子都能种。像南江公社那边种稻子的比较多,他们那儿水多些。”

  江宁点头,对本地的风土人情又多了解一些。

  半小时后,孙康起身告辞。

  江宁送他到院门口,孙康说道:“师父,过几天我给你送枣树。”

  江宁点头。

  孙康突然又想起什么,忙又问道:“师父,那别的果树你要吗?杏树、桃树、梨树啥的?”

  江宁只想到枣树,但如果有这些树的话,他也是乐意要的,便说道:“以枣树为主,别的果树如果有也要几棵,钱不够,你回来跟我说。”

  孙康点头应下。

  送走孙康,江宁去喂小奶猫,这小猫长得真可爱,身上是灰色虎斑,下巴和四只爪子是白色。

  江宁逗弄了一会儿小猫,又用旧衣裳给它弄个小窝。

  小奶猫叫声软糯糯的,走路一摇一晃的,江宁看着心都萌化了。

  再过些日子,他的小黄花狗一来,他就猫狗双全了。

  独栋别墅,有山泉还有点田,再加上猫狗双全,这不就是人生巅峰吗?

  江宁心情极好,两眉弯弯,嘴角带笑。

  老胡看得一脸迷惑:“……”自己还能把自己逗乐了?

  江宁心情好,哼着歌儿去干活。

  他先把这十麻袋东西给整理整理,分分类。

  这次送的东西跟上次送的东西大部分种类是重合的,黄豆、绿豆、豌豆、干菜、红枣、核桃之类的自然少不了。也有几种是上回没有的,比如米粉糍粑之类的。

  江宁看着这么多东西,收拾出一些诸如菜干、香菇、蘑菇、米粉之类的

  东西,准备寄给姑姑。

  江宁收拾了一下午东西,等到外面太阳不那么晒了,他去菜园给青菜浇水。

  一看到菜里长了不少杂草,他便拿只小凳子坐下来专注地拔草。小奶猫睡足了,也好奇地凑上来,歪着小脑瓜看江宁拔草。都到手边了,不撸猫更待何时?江宁顺手把小猫抱在怀里,左手撸猫,右手拔草,嘴里还哼着歌儿,一心三用,快乐无比。

  夕阳西下,倦鸟归林,下工铃也响了,众人三五成群地回来。

  李守信和方朝阳上午就听说江宁回来了,可惜他们劳动的那块田地离村子比较远,中午是带了饭去的,没回来。

  这一收了工,他俩再加上孙宇直奔江宁这儿来。

  三人一看到江宁正坐在菜地里,撸着猫哼着歌儿拔草,那神态要多悠闲有多悠闲。

  三人忍不住羡慕妒忌,悄悄对视一眼,彼此确认了眼神:今天要好好吃他一顿。

  方朝阳清清嗓子,咳了一声,提示自己到了。

  江宁一看到三人,就开始炫耀自己有猫了:“你们看我这小猫多可爱。”

  方朝阳:“这猫这么小,什么时候能捉老鼠啊?”

  江宁白了方朝阳一眼,说:“我养它可不是为了捉老鼠。”做人拒当工具人,养猫不养工具猫。

  李守信和孙宇附和了几句,他们对猫的喜爱程度一般般,还不如狗呢,狗偶尔还能捉只兔子吃肉。

  江宁还是一脸兴致勃勃:“小猫刚到家,还没取名字,你们说取个什么名字好?”

  方朝阳很没有创意:“那叫小花?”

  江宁摇头:“大常见了,不好听。”

  大花和大黄听见肯定一脸失落。

  这三人到底还是没有想出让江宁满意的名字,小奶猫的名字暂时搁置。

  中午的米粉,江宁没吃够,晚上还想煮粉,但想到仍旧没有高汤,这三人的胃口那么大,再吃下去,米粉就不多了。

  于是中途改成吃凉面。不过是简简单单的凉面,也照样让三人吃得意犹未尽。

  吃完饭,三人一边闲聊一边帮着江宁继续整理东西。

  李守信这次忍不住吃醋:“你说我们出去帮人干活,乡亲们虽说也送东西,但就没你这么多。太夸张了,成麻袋的送。”

  孙宇实事求是地说:“咱盖房子是给一家盖,小江这是给全大队谋福利。不一样的。”

  李守信:“……你说得对。”

  江宁安慰李守信:“你们盖房子是有工钱拿的,我可没有,大家觉得过意不去,才送这些补偿一下。”

  李守信一想也是,心里顿时好受许多,他大方地对江宁说道:“秋收过后,我又能挣一波工钱了。你有缺钱跟我说。”

  江宁一直是他们几个最穷的,他和方朝阳家境不错,家里隔三差五地会寄钱和粮票来。

  江宁感激地笑笑:“不用,我现在用不到钱。”他现在虽然没有钱,可是物资很丰富。

  次日早上,江宁去上工。

  他先把脱粒机给安好了,打麦场上有掰下来的玉米,拿过去给场上的老人使用。大家再次抢着用。

  在大家的共同努力下,秋收圆满完成。豆子已经打好入库,芝麻也已经晒干收起来,玉米有一部分还在脱粒。

  江宁这段时间有点用,忙着给粮食入库,做记录。

  这天,江宁刚回到家,陈壮便拉着一架车东西在下面喊他。

  江宁闻声出门,见他拉了一车的甘蔗。

  他惊讶道:“咱们这里还有甘蔗呢?”

  陈壮咧嘴一笑:“当然有了,这是南江公社点明送给你的。”

  江宁这下更惊讶了,陈壮解释道:“我估摸着人家听说你的大名后,也想找你帮忙,就提前把礼送来了。”

  江宁让陈壮拿一些甘蔗走,陈壮摆手:“我那儿也有,这是专门给你的,你自己留着吃吧,挺甜的。”

  甘蔗挺沉,两人抬了四趟才搬完。

  江宁看着这几大捆甘蔗,陷入了沉思。

  他家里缺糖,甘蔗能制糖。要不,他熬点糖自己吃?

  有了糖,红烧茄子、红烧鱼、红糖馒头,各种点心都可以做起来。

  江宁哼着歌儿剁甘蔗,小奶猫竟然蹬鼻子上脸,在他的脖颈处卧了下来。

  江宁像围了一条毛皮围脖似的,要是冬天倒挺幸福,这个季节,有点太暖了。不过,他没把小猫弄下来,喜欢就呆着吧。

  江宁哼得起劲,忽然听得一声不善的猫叫声:“喵——唔——”

  江宁扭头一看,就看见大花正圆睁猫眼,尾巴高高竖起,瞪着他和小猫,那眼神里充满了愤怒和控诉,让江宁觉得自己仿佛是个渣男。

  江宁扔下刀,对大花说道:“大花你别生气,你听我解释。”

  江宁哄着大花,轻声细语地给它解释。

  大花:“喵喵。”

  一人一猫在对话。

  就听得门外传来一阵笑声。

  江宁:“……”

  他以为是老胡回来了,没想到院门外站着一个面容清瘦,发型自由不羁的老头。

  江宁礼貌地问道:“请问你是?”

  老头目光清明,定定地看着江宁,“不是你找我,怎么我来了又不理?”

  ◉ 第二十五章 幸福和平和

  江宁恍然, 原来他就是老吴。只是看他的眼神不像有精神疾病的样子,顶多就是发型有点狂放不羁。

  老吴看出了江宁的疑惑,主动解释:“我的精神状态时好时坏, 你那天去正赶上我发病。你走后,阿英跟我说了。我现在没有发病。”

  他又补充一句:“放心, 我犯病时也不打人, 你把我关屋里,别理就是。”

  说完这些, 老吴注视着江宁的眼睛,问道:“你怕不怕我?”

  “不怕。”

  老吴又问道:“跟我来往, 会对你的名声不利, 也不怕?”

  江宁笑道:“我既然去找你,就表示不怕,你要是怕了,就算了。”

  老吴冷笑:“还会用激将法。”

  两人也不能总站在门口说话, 江宁把老吴请进院里,给他倒了一杯水。

  两人在树下相对而坐。

  老吴打量了一番院子, 点头:“你这里挺不错, 看得出来是个会生活的人。”

  老吴不是个喜欢闲谈的人, 接着问起了江宁的计划。

  江宁把自己的那点规划一古脑全说了出来:“这山上的酸枣树生命力顽强,抗虫害能力强,本地的枣子又甜又大,我想把两种树嫁接到一起,把这荒山充分利用起来。”

  老吴点头:“想法是好的,但你有没有想过, 搞研究需要人力资金和支持, 这里有这个条件吗?”

  江宁说道:“人力有了, 我,还有一个学徒。资金嘛,以后也会有的。”

  老吴挑眉:“资金就凭你那每月3块钱的补助?”

  江宁:“……”

  这个老吴跟别人的风格不同啊,有点犀利。

  江宁现在没人没资金,又想引起专家的注意,只能靠画饼和灌鸡汤了:“俗话说得好,困难像弹簧,你弱它就强。万事开头难,我们先克服一下,后面总会好起来的。”

  老吴杠道:“不,后面不一定会更好,有可能会更坏。”

  江宁无奈道:“再坏,还能坏到哪里去?大不了就是失败。”

  老吴眉毛一耸,看着江宁:“我听说,你的名声挺好,你要是只做些简单安全的事,名声还会一声好下去;要是做这种复杂困难的事,一旦失败,之前积累的名声可就没了。这些村民的势利和现实远超出你的想像,他们能把你捧上天,也能把你贬到地下。”

  江宁一脸淡然:“我知道。所以,他们夸我时,我也不全信;将来贬我时,我也不会太在意。这样,不管别人怎么说,我还是呆在原地。”

  老吴盯着江宁看了半晌,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专业水平稀松平常,人倒挺有意思。”

  江宁:“……”我谢谢你的夸奖。

  老吴说完这话,站起身,没说帮,也没说不帮江宁。

  江宁想留他吃饭,老吴却摆摆手:“我对吃饭兴趣不大,我只是来考察考察你这个人。”

  江宁还能说什么,只能起身送客。

  老吴冲他摆摆手,转身就走。

  江宁看着他的背影,暗暗叹气:这个老吴有点难搞啊。不过,事情到底比他像想像中的好些。

  老吴在半路上遇到下工回来的老胡,老胡想跟他多聊几句,老吴却只跟他打了个招呼就回家了。

  老胡看到江宁,苦笑着摇头:“这个老吴的性子就那样,学者脾气。”

  江宁却看得开:“有技术有本事的人都这样,习惯了。”做为一个曾经的打工人,什么样的人没遇到过?老吴这种的还算好的,就怕那种没本事没技术还脾气怪心眼坏的人。

  老胡去舀水洗脸,看到墙边的几捆甘蔗,惊了一下,问道:“哪来的甘蔗?”

  “南江公社送的。”

  “厉害,你的名声都传到南江了。”

  江宁说道:“我准备熬蔗糖,你喜欢就多啃点。”

  老胡对水果兴趣不大,只啃了一节尝尝味就罢了。他接过剁甘蔗的活计,江宁去做晚饭。

  菜园里的冬瓜南瓜都可以吃了,江宁煮了个南瓜小米粥,又把煮熟的南瓜去皮加点白面,烙成南瓜饼。南瓜本身自带甜味,都不用加糖。

  冬瓜直接熬就行,熬好后,撒一把香菜,滴两滴香油,味道也挺好。

  除了这两样,再凉拌个黄瓜和萝卜丝就齐了。

  老胡看江宁随便一弄,又是菜又是饼的,既好看又好吃,就满心佩服。

  他说道:“谢谢你,这些日子长了不少肉。”

  江宁微笑:“不用谢,看着你长胖,我也有成就感。”

  江宁吃饭时,小猫还窝在他怀里,对着桌上的饭菜蠢蠢欲动,一张猫脸蠢萌蠢萌的,特别可爱。

  江宁低头允诺道:“桌上的饭菜没你吃的,明天给你钓鱼吃。”

  说完,还温柔地摸了一把小猫的脖颈,小奶猫喵了两声,闭着眼睛享受着。

  江宁又认真地跟老胡商量小猫的名字,老胡随口说道:“就叫幸福吧,看你俩在一起,就让人感觉到很幸福。”

  江宁很满意这个名字:“行,就叫幸福。”

  小猫的名字就这么定了下来。

  给幸福起完名字,江宁又说起老吴的事,老吴毕竟精神状况不同于一般人,江宁怕以后相处的时候会无意刺激到他,就向老胡请教。

  老胡沉吟半晌,说道:“我听人说,老吴被整得这么惨,一是因为他的脾气清高孤介,二是因为他儿子和侄子的事,本来,他只要划清界限会好过很多,但他这人认死理,重感情,就是不愿意划清界限……”

  江宁认真听着,老胡迟疑片刻,才语焉不详地说:“他侄子的职位比较高,牵扯的事情有点大,我们知道得也不多,老吴夫妻俩也不愿意多说。至于忌讳,你就别提他儿子侄子的事,也不要让他感觉他在特殊对待他。”

  江宁点头:“我明白了,我对他跟对待你们一样就行。”

  老胡:“对,就是这样。”

  老胡又补充一句:“还有,老吴这人性子古怪,爱抬杠,听人说,他以前把他们校领导都杠翻了,你注意一下。”

  江宁苦笑:“我已经看出来了。”

  接下来的几天,江宁就开始了他的熬糖大业。

  他把甘蔗切成块,再弄碎,因为没有现成的粉碎机,江宁干这个没少费力气,什么捣杵石磨一起上,甘蔗粉碎后,再用干净的纱布把甘蔗里的水分挤出来,倒进大锅里慢慢熬成糖浆,糖浆熬成后,放凉,切块,蔗糖熬出来是黑黄色,跟红糖还差很多,但这也行了。

  江宁切下几块黑糖送给村里相熟的人家,陈大娘王婶子都收到了。两人啧啧称赞,“小江,你可真厉害,就没有你不会的。”

  陈大娘有些不甘心地问:“小江,你那个算命的准不准?要不要再找个靠谱的给你重新算一卦?”这样的人才不介绍对象太浪费了。

  江宁:“不用算了,那人准得很。”可饶了我吧。

  黑糖除了送人,江宁还蒸了两锅糖三角,请李守信方朝阳他们来吃,方朝阳这人嘴急,一口咬下去,烫得直跳脚,把众人给乐得不行。

  村里的那些孩子也得到了好处,江宁上班时,拎了一大桶甜茶,孩子们很少有机会吃到甜的东西,一个个地不管渴不渴,咕咚咕咚直往肚里灌,小肚子撑得滚圆。

  秋收过后要犁地翻地,准备种冬小麦。

  这些农具现有的已经够用,江宁没再改制新农具,跟着大家一起下地干活,他现在学会了犁地、翻地和播种麦子。干得像模像样的,得到了陈大山的夸奖:“小江,干得不错。其实庄稼活不难,关键是要肯学肯干。”

  江宁谦逊地说道:“种庄稼其实也有难度,隔行如隔山,我现在只跟着你们学了点皮毛。”

  陈大山愈发喜欢江宁了,做为一个没什么文化、在村里有点地位和威望的人,陈大山既自卑又自傲。

  江宁总是恰到好处地照顾他的自尊,给予他足够的尊重。

  江宁不独对陈大山如此,对其他村民也是一样。他知道人性是复杂的,一个人身上既有淳朴善良的一面,也有恶毒势利的一面,他尽量创造机会,让人们多释放一点善意,如此,不但他的日子好过些,其他知青们也顺利些。

  他们这些知青的处境略有尴尬,村民们经常观察、审视、议论他们,却很少有人真正走近他们。两者之间始终存在着一层隔膜。

  他们远离自己的家乡,却又融入不了本地;他们暗暗自傲于自己的文化和出身,却又笨拙地干着农活;最初的豪情壮志烟消云散后,剩下的净是现实的琐屑和无奈。

  原主江宁面临的就是这样一种情况。

  现在的江宁只能尽力解决这一堆问题,回城暂时是不可能的,就算回去了,住房拥挤,工作难找,日子也不一定好过,就好好呆在这里吧。

  种完麦子后,人们一下轻松起来,虽然也时不时地有一些农活杂活要干,但总体上轻松多了。

  孙康给江宁送来了五棵枣树,两棵杏树,两棵桃树,三棵梨树,连根带土挖好,用稻草包好树根,装在拖拉机运过来的。

  树太多,村中不少年轻人都来帮忙。

  江宁指挥着大伙把树种在院门前的一处空地,花了一天时间,十几棵树终于种上了,至于能不能成活,那就看天意了。

  种完树,江宁请大家吃饭。

  他给幸福钓鱼时,收获不错,钓到了半盆鱼,江宁把鱼处理好,做了一盘炸小鱼,又把稍大的鱼挑出来,做了个红烧鱼,因为有糖任性,他又做了红烧茄子,一般红烧类的菜应该放白糖,但放红糖也可以。

  不出意外,江宁做的菜又受到大家的夸赞。

  果树种上了,大黄的闺女小黄也到了江宁家。

  小家伙有点认生,刚开始来时,总是汪汪叫。见着幸福就追,一猫一狗不太融洽,大花还时不时地瞎掺和。趁江宁不注意,就用爪子扇小黄和幸福。

  江宁跟它讲道理讲不通,只好轻轻拍了几下它的爪子以示惩戒。

  有了幸福做对比,小黄的名字就显得太不正式了。江宁觉得它的性格太暴躁,就给它取名平和。

  自从有了幸福平和,江宁的身后就多了两条尾巴。他到哪儿,两小只跟到哪儿。

  幸福卧在他后脖梗上当围脖,平和做不到幸福那样,就扒他的裤腿。

  这天,江宁脖子上顶着幸福,脚下卧着平和,正在给枣树浇水。

  突然听到背后传来一个声音,“你动作还挺快,枣树都挖来了。”

  江宁回头一看,是老吴。老吴这人的性格确实有些古怪,自从他来过一次后,江宁就觉得双方已经是熟人了。

  上次他给江潮送糖时,顺便去看看老吴,结果人家又不肯见他。

  江宁回到家没两天,他又自己来了。

  江宁说道:“树移栽过来了,就是不知道能不能活。”

  老吴看了看枣树,说道:“枣树至少能活两棵,梨树应该能活,桃树和杏树不好说。”

  江宁请老吴进屋坐,端上早上泡的野菊花茶。

  老吴难得跟江宁聊闲天,仔细问江宁的学历,上学时的成绩,业余爱好,家庭关系。

  江宁很快明白,这也是老吴考察的一部分。

  他没什么可隐瞒的,把能记得的全部如实告知:“我是高中毕业,学习成绩还行,中等偏上,喜欢看闲书。不过,我性格内向,不喜欢参加活动,人缘一般般。家庭关系是普通工人出身,上有两哥一姐,我最小。”

  老吴听到他最小,不由得蹙一下眉头,江宁赶紧补充道:“虽然我最小,但并不像别的老幺那样受宠,我出生时有点能力的爷爷去世,我爸争好工作失败,我妈生病,再加上我从小身体不好,爱哭,招人烦,家人又迷信,找人算,说我命不好,克父母。从此倍受打压。要不下乡插队也轮不到我。”

  老吴看向江宁的目光多了一层柔和:“那你还挺可怜的。”

  江宁摇头,正色道:“我不觉得自己可怜。”

  老吴怔了一下,给了一个“你继续”的眼神。

  江宁语气平淡:“只要你不觉得自己可怜,你就不可怜。不然,一旦把自己放在受害者的位置,就会时不时自怜和充满怨气。这样的心态会影响生活质量。”

  老吴定定地看着江宁:“……”

  老吴看他的时间有点久,江宁心中忐忑,这么平常的话应该不会刺激到他吧?

  老吴终于回过神,意味深长地说道:“你说得有几分道理,你的心态挺好。”

  江宁松了一口气,他忍不住又多说一句,既说给自己也说给老吴听:“人生高高低低起起伏伏很正常,当事情坏到极点,就会触底反弹,会变好。你看我下乡后生活反而变好了。”

  说到这里,他脸上带着笑容,开始炫耀猫和狗:“你看我猫狗双全,猫叫幸福,狗叫平和。幸福又平和。”

  老吴的脸隐带笑意:“是挺好的。”

  他站起身,转身就走,撂下一句话:“从下星期一开始,我教你嫁接果树,你得从头开始练习。”

  江宁愣了一下,连忙大声答道:“好的,吴师父。”

  老吴走到院门口了,江宁追出去问道:“吴师父,我请你吃顿饭当拜师宴吧。”

  老吴还是那句话:“我对吃饭不感兴趣,饿不死就行了。”

  江宁:“……”我不信有人对吃饭没兴趣。

  老吴大步离开了。

  江宁满心欢喜,把幸福举到空中,嘴里哼着歌儿:“我们就是幸福平和的一家。”

  ◉ 第二十六章 事有进展

  老吴答应下周一要教江宁嫁接果树, 离定好的日期还有六天时间,江宁立即着手开始准备。

  首先是工具,他需要锋利的刀具、锯子等等, 这些还好办,他毕竟是保管员, 直接从保室里拿过来用, 用完再还回去就行。

  还有一种东西比较难找,那就是塑料薄膜, 它是用来包裹果树嫁接后的伤口,必不可少。

  这个时代, 塑料制品早就有了, 像塑料凉鞋、塑料膜,塑封笔记本上的封皮都是塑料制品,塑料袋之类的还没见过。塑料膜在乡下也很少见。江宁想过找替代品,一时又没有合适的。

  没办法, 他只好请求支援。李守信方朝阳孙宇他们都行动起来帮他找。

  高雪华听说后,把自己日记本上的塑封皮直接撕下来给了江宁, 其他女知青也慷慨解囊, 给了他几张塑封皮。李守信也给江宁找来了几片塑料膜。

  江宁珍而重之地把这些东西收起来, 接着是寻找适合当母树的酸枣树,要植株健壮、品相好、没有病害的酸枣树。找到合适的就挖出来移植到院子外面。

  江宁整天忙忙碌碌,刘家河的社员也都知道了,在乡下几乎没有秘密可言。

  大家对此看法不一,跟以前不同,大多数村民不看好江宁的做法, 觉得他有点异想天开。只有少数人对江宁有盲目的信任。

  鉴于江宁之前积累的好名声, 很多人就算不看好, 也没有当面说什么,只在背地里议论而已。

  听说江宁要找好的酸枣树苗,大家也乐意顺手帮一把。于是,江宁一天之内收到了十几棵品相不错的酸枣树。这也省了不少事,他再三道谢。

  送树苗的乡亲们摆摆手,不在意地说道:“不用谢不用谢,这不费啥事,希望你能搞成吧。”

  江宁一边做准备工作,一边还得完成本职工作。秋粮入库,交公粮,之后是给社员发口粮。虽然有陈壮、刘家成两人协助,但事情还是无比繁琐,各家各人的工分统计、核对,到分粮食时,又有许多口舌争执。

  江宁以前就知道农村水很深,但这次分粮体会得更加深切。

  比如分红薯时,有人因为红薯的大小争执不休,闹得不可开交。

  陈大山已经算是比较公平公正的干部了,陈家人也没有搞特殊。但再公平公正,也不可能没有一点误差,多几斤少几斤都在正常范围内。

  见大家闹得不可开交,江宁有点忍无可忍了,直接说道:“把小的挑出来给我,你们从我那堆里拿红薯补齐。”

  他这么一说,争执的人家倒有些不好意思了,连说不要。

  江宁也不管他们,直接称称好斤数补给他们,把小的破的扔到自己那堆。

  分玉米时又有人争执,玉米还没全部脱粒,直接把玉米棒子分下去,自然有大有小,有好有坏。

  陈大山也是忍无可忍了,大吼一声:“再吵下去,这粮食不分了。好歹要点脸面行吗?”

  大家终于收敛了一些,一个个嘴里嘀嘀咕咕,但都乖乖排队领粮食。

  江宁面无表情地帮着记帐、看枰、分粮,这活是真累,比下地还累。

  忙完一天,江宁累得话都不想说。分的红薯和玉米放在了保管室,明天再来拉吧,今天实在拿不动了。

  陈大山吼别人,但面对江宁仍旧和颜悦色,还跟他闲聊几句:“小江,被这阵仗吓着了吧?你在城里没见过种人吧?”

  江宁苦笑道:“天下的人性都相通,哪里都有这种计较的。可能是大家都太穷的缘故。”

  陈大山诉起了苦:“大队干部听上去挺好,其实麻烦得很,屁大的事都得管,无论做得多好,都有人抱怨。”

  江宁深以为然:“以前不知道,现在可算明白了。陈伯,你可真不容易。咱们大队这摊子事,也只有你能管。”

  陈大山满意地笑了,他邀请江宁去他家吃饭。江宁谢绝了,“大娘和嫂子帮着干了一天活,太累了,让她们好好歇歇,下回有空再去。”

  陈大山客气一下,也就罢了。

  江宁步履沉重地走在山间小路上,他现在只想快点回家,吸吸幸福,抱抱平和,补充一下能量。

  走到半路却意外看到了老吴,老吴的目光正停留在山坡上的柿子树上。听到江宁的脚步声,眼睛的余光都不给他一点,说道:“这柿子应该很好吃。”

  江宁接道:“我吃过柿饼,挺好吃。你要想吃,我明天给你摘一些。”山上的柿子和酸枣随便摘也没人管。

  老吴摇头:“我无所谓,我就想,你这么爱吃,肯定不会放过这些柿子。”

  江宁:“……”

  既然碰到了师父,江宁也不急着回家了。两人慢步在山间小路上,有一搭无一搭地说话。

  江宁向老吴汇报准备工作的进度。

  老吴不太在意这个,却问道:“准备工作难度大吗?”

  江宁:“有点难度,但都能克服。”

  老吴:“在过程中,有放弃的念头随时告诉我。”

  江宁:“有师父的督促和鼓励,我更不能放弃。”

  老吴的声音平淡无波:“不,我是说,只要你想放弃,我就鼓励你放弃。”

  江宁再一次无言以对。

  老吴见江宁半晌没回应,这才把目光收回来,用那双澄澈的眸子注视着江宁,“以后别叫我师父了,就叫我老吴。我不会因为你叫我师父,就做出一副为人师表的样子。”

  江宁一本正经地回道:“以前还有过这种幻想,现在不会了。”

  回怼谁还不会了?

  老吴对江宁的反应似乎有点高兴,“你这样子才像个年轻人,别整天老气横秋的。我家里那两个臭小子,我说一句他们怼一句,这样的年轻人才有活力,敢于反抗权威。”

  江宁:“……”您家的教育这么野吗?

  他油然而生一丝羡慕:“我真羡慕你家的晚辈,在一般人家,长辈与晚辈都是上下级关系。”

  不知道是哪根筋搭对了,这次老吴的谈兴明显比前两回好。

  两人走到院门口,他查看了一下新移植的酸枣树苗,难得点头夸赞一句:“这些树的品相还不错。”

  江宁正要继续跟他谈专业问题,老吴却又跟他谈论村民的人性问题。

  他问:“你分粮时是什么感觉?”

  江宁实话实说:“开始感觉不太好,觉得这些人太斤斤计较,现在一想,主要是大家太穷,俗话说,‘仓廪实而知礼节’,等日子好过了,肯定会好些。”

  老吴冷笑:“那可未必,有些人的日子过得特别好,还不是内心阴暗?”

  江宁知道老吴的一些经历,也理解他的想法,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他想了一会儿,说道:“老吴,我记得罗曼罗兰说过:‘真正的英雄主义就是在认清生活的真相后,仍然热爱生活。’我知道人性中有很多恶,但也有一些闪光点,星星之光,足以照亮黑暗。所以,哪怕是认清人性的真相后,也尽力去热爱人类吧,不然日子没法过。”

  老吴沉默了一会儿,突然指着对面山坡上红彤彤的柿子:“我又想吃柿饼了,你有空帮我弄一些。”

  江宁爽快答应:“好的,正好我也想吃。”

  分完粮食,江宁的工作又轻松下来,剩下的一些扫尾工作,刘家成和陈壮接了过去,两人都知道江宁在搞实验,虽然心里不信,但都用实际行动支持他,让他早点回去。

  江宁挑着两大桶红薯回到家里,东西刚放下,幸福就喵喵叫着扑上来,熟门熟路地跳到他肩膀上。

  江宁感觉到肩上一沉,这小家伙没少长。平和也长胖不少,围着他摇头摆尾的。

  他歇了一会儿,喝了一大碗薄荷茶,便收拾东西,拿着摘柿子的工具和竹筐去山坡上摘柿子。他在忙活,幸福平和在旁边玩耍。

  半个小时就摘了一大筐,回到家里,江宁便搬个凳子,坐在那儿削柿子皮,削完皮,用线串成一串,挂在院子里晒干。

  老胡收工后,也搬只凳子一起削皮。只是削柿子皮这活也不好干,枯燥重复。

  老胡说道:“往年我一个人时,从来不弄这些,宁愿不吃也不弄。太麻烦了。”

  江宁笑道:“生活的美妙之处就在于细节。”

  老胡笑着摇摇头。

  他突然想起什么,便说道:“对了,今天何大姐见到我,说老吴的精神状况有所好转,说是你的功劳。”

  江宁不敢居功:“我也没做什么,就是陪他说几句话而已。想请他吃顿饭,他都不肯赏脸。”

  老胡笑道:“他那个人的性子比较孤僻,即便是邻居,他也很少去串门。”

  江宁:“正常,每个人的性格都不同。”

  江宁准备了几天,终于到了周一那天。

  老吴如约而至。

  他先教一种最简单的嫁接技术,把一棵酸枣树离根部三十公处,用锯子快速锯断,把用刀把表面削平,然后在创口处切开树皮,再把削好的枣树枝插进去,用塑料薄膜包扎好伤口。

  老吴一边操作一边解说:“其实这个不是我的专业,我只是看别人这么干过。步骤大体上差不多,这是比较常见的一种嫁接方法,还有芽接、劈枝接、腹接法,咱们以后慢慢研究。最佳的嫁接时节是明年的二到四月间,现在咱们先练练手。”

  江宁认真地聆听,还拿着小本记下要点。还好,不是太难,他以前在网上看过类似的视频。

  别看老吴发型自由不羁,聊天时不按常理,但一工作起来就十分认真专注,严格要求。说起专业知识,一双眼睛熠熠生辉。

  专注的时间过得特别快,不知不觉中就到了中午。

  江宁起身说道:“我饿了,我去帮午饭,你也在这儿吃饭吧。”

  老吴正在思考一个问题,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

  江宁上次为了熬糖,从村民家里买了个小石磨,昨天正好磨了豆腐,今天还剩一块。

  江宁就做了个麻婆豆腐、辣椒拌面,再炒个番茄鸡蛋。番茄快下市了,再吃几回就没了,三个菜,再加个汤,萝个丝汤。

  做好饭,他去叫老吴,老吴坐下来吃饭,说道:“咱们还可以嫁接别的果树,反正是实验,索性多实验一些。”

  江宁点头:“可以,过两天我再弄一批果树来。”

  老吴吃饭时还蹙着眉头,似在思索什么问题。不像江宁和老胡这么全情投入。

  直到他吃到了一块豆腐,才终于回过神来,“这豆腐吃着不错,没有豆腥气。”

  江宁说道:“今天准备不足,下回请你吃顿好的。”

  好吃的也费时间,他们下午还要继续做实验,时间不够,中午只能炒几个快手菜。

  老吴一脸认真地夸奖江宁:“你的厨艺确实不错,比我跟你阿姨做的好吃多了。”

  老胡:“……”他有幸吃过两人做的饭菜,只能说术业有专攻。

  老吴饭没吃完就要离开,他说他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需要回家查证一下。说罢,就匆匆离开了。

  江宁也只能适应他的节奏。

  吃完饭,他继续练习嫁接,争取更熟练。这个季节还不算冷,他们嫁接的果树有一定的成活率。

  江宁怕树苗被破坏,就在周围安了一圈木栅栏,并打算移植些他荆棘,做个防护。

  江宁正在专心干活,忽然觉得不远处的灌木丛里,有人鬼鬼祟祟地在那儿窥视。

  他过去查看,一走近灌木丛,里面的人就像兔子似的窜了出去,跑了。

  看身影还是个孩子,江宁推测这家伙可能是王威的弟弟,王大头。要是别的孩子,见着他不会吓得逃跑。

  江宁心中无奈,这兄弟俩一个比一个熊。现在是农闲,有的人一闲就爱生事。他得想个法子解决这问题。

  ◉ 第二十七章 提前警告

  被人窥伺后, 江宁考虑起了果树的安全问题。他想过把果树移植到院子里,但院子就这么大,能利用的地方有限。

  而且里面有几棵大树, 再加上有院墙遮挡,阳光不是那么充分, 会影响果树的生长。要垒院子, 院子垒低了没有效果,垒高了工程量太大, 用铁丝围,他又没钱。

  江宁观察了一下, 决定利用一下山崖四周的地形。他这处山崖中间高, 四周低,有的地方坡度很陡,有的很平缓。屋后最陡峭的那一部分不用管。江宁把院子正前方最平缓的那一块只留了个出入口,弄扇木门。

  其余的部分, 把坡上的铲平,变成陡坡。再把下面的沟壑挖宽挖深, 下雨时方便排水, 寻常人也爬不上来。这个工程量也不小。江宁也不急, 和老胡每天有空干点,一点一点地弄。

  除此以外,江宁还不忘进行舆论宣传。

  他和老吴来往的事情,只能隐瞒一时,与其以后被人提起,还不如他主动说明。

  秋收以后, 有个社员大会。主要是队委宣读一下最近的时事政策, 安排一下冬季工作, 另外强调一下,冬闲了,都好好给我呆着,别因闲生事。这年头,没有什么精神娱乐,大家又爱扎堆,人一多是非就多,言语不和,再旧上以前累积的小恩小怨,时不时地爆发一些冲突,轻者吵架互骂,动辄打架斗殴。

  按照规矩,江宁做为保管员只需旁听即可,陈大山上台讲会话就完事了。

  这次由于果树实验的事,等陈大山说完以后,江宁及时站了出来:“队长说完了,我也简单说两句。”

  大家诧异地望着江宁,迟疑片刻,方朝阳和李守信带头鼓起了掌,其他人也跟着鼓掌。

  陈大山听到掌声,面色一僵,刘家成意味深长地看了江宁一眼,刚才队长上台时,大家都没鼓掌。

  江宁也敏锐地察觉到这个问题,他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算了,先讲完话再说吧。

  江宁以前面临人多的场合会头皮发麻,好在,他后来为了工作硬着头皮上,现在能勉强应付这种场面。

  江宁昨晚打了几遍腹稿,把自己新学的名词也用进去了,今天讲话还算顺畅:“各位乡亲,借用大家的一点时间,说一下我做果树嫁接的事。在大家的支持下,我的实验基地已经初步建成,向阳大队孙队长的儿子孙康答应来帮我。因为我缺乏这方面的知识,就抓了一个劳改队的人当劳力。”

  江宁说到这里,会场上突然出现了一阵嗡嗡的议论声。有的人知道老吴和江宁来往的事,还有很多人不知道。

  但是大家伙都觉得江宁这么做有点欠考虑。

  还有人问陈大娘:“婶子,小江不是个莽撞的人,怎么这次做出这事来?不应该啊。”

  陈大娘也觉得不应该,但她又不想直接这么说,就说道:“嘘,别急,你听听小江怎么说。他说不定有他的道理。”

  那人一听也觉得有理,就闭了嘴,继续听下去。

  王明成的家人也在台下,他们一脸的困惑不解,他们还准备拿此事报复江宁呢,他自己却说出来了,他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江宁等大家的议论声淡了,才继续说下去:“我知道这些人的成分跟咱们不一样,其实我也不太想用他们。可是,我又觉得:他们可能有罪,但知识无罪。知识掌握在无产阶级手中,那就是改造世界的武器。

  现在所说的三大革命:阶级斗争,生产斗争,科学实验。咱们大队的阶级斗争已经取得阶段性胜利,没有封建遗留,也没有资本主义余孽;剩下的生产斗争,我们刚刚战胜了旱灾,也算是重大胜利。但我们都清楚,生产斗争并没有结束,我们要想过上好日子,就得与天斗,与地斗。而科学实验正是我们用来辅助生产斗争的武器和工具。今年秋收时我改制的那几样新农具就是科学实验的产物。”

  说到这里,江宁微微停顿了下,大家愣了一下,方朝阳啪啪鼓起掌来:“江宁,说得好,说得棒,我们全体知青为你自豪。”

  江宁:“……”

  乡亲们愣了一下,人家知青都表态了,他们也不能输,于是有人大声道:“小江,你是好样的。”

  现场越发热闹,江宁的话还没说完,他只好往下压了压手,等大家安静下来,接着说道:“我说这些,并不是要邀功。因为也没什么可邀的,这些农具是我在大家的启发下才改制好的,我的阶级感情也是在来到刘家河大队后被激发的。以前,我们在城里只是听说农民兄弟辛苦,下乡参加劳动后,感受更加深刻。”

  这话说得让大家颇有共鸣,频频点头。

  陈大山站在一旁,一边抽着旱烟一边看着台上的江宁,不禁暗暗感慨,有文化就是好啊,同样的话说出来听着就是不一样。

  江宁的讲话已经进入了收尾:“大家都知道,我劳动不太行,别说跟乡亲们比,就是在知青中水平也是垫底。”

  大家发出了善意的笑声。

  方朝阳和李守信也跟着笑起来。

  “所以,我痛定思痛,既然动手不行就动脑。领袖说得好,‘这世上的事就怕认真二字’。经过几个月的钻研,我琢磨出一点心得。现在是农闲,我想趁这个机会做果树嫁接。咱们刘家河大队山林面积广阔,漫山遍野都是酸枣林。俗话说,靠山吃山,靠海吃海。我就想,如果此次实验成功,满山都能种上枣树,不只我们能靠山吃饭,子孙后代也受益无穷。”

  “当然,一切都在实验阶段。但是,世间万物都有一个成长的机会,就像养孩子,你不能因为不确定孩子能否长大成才,就不养了吧?”

  大家再次轰然大笑,说得倒也在理。

  江宁态度恳切:“我希望大家能给我个机会,如果失败了,责任我承担,大家什么损失也没有;如果成功了,受益的自然是大家。因为条件有限,我只能解放思想,一切从本地情况出发,不拘阶级成分,逮着劳力就用。当然,在此过程中,我会时刻绷紧阶级斗争的弦,时刻不忘对他们进行无产阶级思想教育。

  另外,也请大家管好自家的孩子,我知道有些孩子纯粹是好奇,但我不得不在此提醒大家,果林周围的山体被大雨冲刷得又滑又陡,再加上之前为了排水,下面的沟壑也被加宽了,里面有很多碎石,很危险。小孩不要自己去爬山崖,有事请走正门,或者在崖下叫我也行。我丑话先说到前面,要是哪个淘气不听话的自己爬山崖摔坏了,我可赔不起哈。因为我盖房子欠债,现在做实验又欠债。全村最穷,不过我穷我光荣。”

  现场爆发出一阵大笑声,至于中间那段都不太在意,回家约束自家的娃就是了。没事爬那山崖干啥?

  至于王明成的家人和王威一家,听在耳中却别有一番意味。

  这是什么意思?挑衅还是警告?

  江宁的本意就是警告,一切后果我提前告诉你们了,如果还有人不长眼,想去搞破坏,摔断腿,磕破头,那是自己活该,别怪我没提醒。

  同时,他也顺便把老吴的事捅到明处,省得有人拿他说事。

  江宁说完这番话就下去了。大家也没什么事,一边说笑一边慢慢往家走去。

  江宁去找陈大山。

  陈大山笑着夸了一句:“小江,你小子可真行。瓮里倒饺子,有货

  又倒得出。”

  江宁寻思,这是哪里的歇后语,没听过。

  不过,他察觉出陈大山的笑容有一点点的不自然。

  他谦虚地答道:“为了实验顺利些,我是赶鸭子上架,硬着头皮上。”

  陈大山的语气中带着一丝黯然:“主要是有文化,有东西。你硬赶着我上架,我也说不出来。”

  江宁笑道:“陈伯,你这是想窄了。我只是略懂一点领袖思想和马克思主义,但你才是真正的实干家。我是一颗红心一张嘴,你是一颗红心一双手,十年干部经验加种庄稼好手。于情于理,都应该是我羡慕你才对。”

  陈大山哈哈大笑起来。

  笑毕,他看着江宁,试探道:“小江啊,按理说,咱们大队应该再有个副队长,你觉着谁合适?”

  江宁看着陈大山,如果他不继续冒头,陈大山属意的应该就是他。现在嘛,难说。

  不过,江宁对于副队长这个职位也无所谓。

  还是那句话,天黑路又滑,农村太复杂。

  鸡毛蒜皮锁事多,不管也不好,管也管不好。

  对于想过简单清净日子的江宁来说,副队长实在不是个好选择。

  既然无意争权,那倒不如大方一回。

  他思索片刻,说道:“我觉得刘叔挺合适。”刘叔就是刘家成。

  陈大山面带诧异地望着江宁,江宁接着说道:“刘叔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又在队委工作过几年,有精力有经验,可以帮你分担不少杂事。其实陈壮也挺好,有锐气又能干。不过,他跟我有同样的缺点,太年轻,恐怕难以服众。以他的能力和你的教导,再过两年,他就可以胜任这个职位了。”

  陈大山沉默半晌,才慢吞吞地说道:“本来我第一个是考虑你的。”

  江宁真诚地说道:“谢谢陈伯,什么好事都先想着我。不过,我真不适合。理由有三:一、我年轻,工作经验少,很多事情处理不来;二、我是知青,在本地没有根基,有些人未必愿意听我的;三、我要忙果树嫁接的事。中间还要抽空再改造些农具。一心不能二用,实在抽不出时间。”

  陈大山看着江宁的眼睛,见他不像是说慌,满意地点点头,“你说得有道理。你现在可是大队的大忙人。”

  陈大山状似随意地说道:“果树嫁接的事,被你这么一说,我也上头了。要是搞成了,咱们大家的日子就好过了,漫山遍野都是枣树,想想都高兴。对了,你这研究有啥难处不?”

  江宁本以为从大队里要不到什么支持,一看这情形,就决定试一试:“困难肯定是有的,这世上哪有容易的事?能克服的,我自己都克服了。也有一些不能克服的,比如钱上,我在想,我能不能预支一年的补助?”

  陈大山大方地说道:“你一个月就那几块钱,就别预支了。这样,你是为集体搞研究,我给你批50块钱的研究费,走公帐。”

  这是个意外之喜,江宁高兴地说道:“谢谢陈伯,这钱我一定会让它用到实处,每一分都不浪费。”

  两天后,江宁收到了50块的研究费,而刘家成也被提拔成副队长。两人都得偿所愿,各自高兴。刘家成也辗转听说了江宁对陈大山说的那番话,对他既佩服又愧疚。

  其他人得知了这一情况后,心中暗暗惋惜。也有不少人,觉得江宁觉悟高,真的没有私心。

  江宁心说,我怎么可能没有私心?我只是太清楚自想要什么样的生活而已。

  之后,江宁继续和老吴研究果树嫁接的事,每天都要练习两个小时,同时学习理论知识。

  孙康也来过两回,没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老吴先教江宁,江宁再来教孙康。

  孙康听说有人窥伺他们的实验林后,便把自己家的狗弄来一只给江宁。这狗黑黄相间,才半岁多,长得高大威猛,很适合看门。

  江宁给它取名逍遥,在果林旁边给它搭了一个好看的狗窝。

  逍遥虽然比平和大很多,但从不仗着体型优势欺负它。幸福跟平和本来开始对逍遥很害怕,等发现它是条老实狗后,就开始蹬鼻子上脸,幸福跳到逍遥背上,逍遥一脸淡定,不赶不咬。平和有样学样,也往它它身上扑。

  江宁常常看到这一幕:逍遥卧在地上,幸福趴在他背上,平和卧在它肚皮上。两狗一猫相处得十分和谐。

  江宁觉得又稀奇又满意,夸孙康:“你们家,人好,狗养得也好。”

  孙康嘿嘿一笑:“这狗是几条崽子中性子最好的,希望它能中点用。”

  他们也没想到,逍遥很快就中上用了。

  ◉ 第二十八章 陪你到底

  江宁、老胡、方朝阳、李守四人通力合作, 把下面的土沟又挖深了半米,现在的沟壑深度约有两米。刚好赶上雨天,夏天的雨大而急, 四周的水都往沟里灌,这条沟俨然成了一条护城河。

  干完活, 四个人都累得够呛, 江宁简单做了个蒸茄子,炒个鸡蛋辣椒, 主食就是馒头。

  如此简单的饭菜,三人也十分满意。

  方朝阳说蒸茄子里有肉感, 李守信一边辣得直吸溜嘴, 一边吃个不停。

  大家吃饱喝足,闲聊几句,方朝阳和李守信就告辞了。

  他们走后,江宁去喂逍遥, 江宁惯着家里的猫狗,逍遥在这里吃得比以前还好, 毛色闪闪发光, 精气神更好, 它对江宁的感情也越来越深,现在孙康再来,它的反应就很平淡,孙康都有些吃醋。

  逍遥吃饭,江宁轻轻抚摸它的狗头,对它说道:“逍遥, 平和还太小, 果林的安全就靠你了。我会天天让你吃饱, 但陌生人给你的东西你可千万别吃,明白吗?遇到情况就大声叫。”

  逍遥哼哼唧唧地叫着,时不时地用头蹭江宁的手。

  江宁虽然在果林周围种了荆棘,但还没长成,他弄了一些又尖又长的蒺藜,洒在草席上,每天晚上,把草席铺到果林中,早上再收起来。反正正常人不会三更半夜去果林的,不正常的人来了就给他点礼物吧。

  做完这一切,江宁便抱着幸福回屋睡觉。

  平和也跟着一起进屋,江宁不让它上床,它只能卧在地上,一脸妒忌地望着幸福。

  幸福高傲而慵懒地舔着自己的毛,居高临下地看着平和。

  山崖上至今没有通电,江宁嫌煤油灯伤眼,他一般晚上不看书。反正也没几本书看,白天抽空就看了。每天晚上9点睡,次日6点起,不用闹钟,睡足9个小时,自然就醒。

  这天晚上,江宁睡到半夜,院外的逍遥突然狂吠起来。平和也跟着汪汪叫,江宁和老胡都被惊醒了。

  江宁翻身下床,拿着手电筒便往外跑。老胡趿拉着鞋,紧跟在他身后。

  江宁来到院外,先用手电筒照果林,没人。

  逍遥冲着下面的沟壑狂叫,江宁猜测人应该是掉到里面了。

  江宁往下面一照,果然,下面的水沟里趴着一个人,他的腿被逍遥咬伤了,还流着血。

  那人生怕江宁看见他的正脸,背对着他,正在撅着屁股拼命往上爬。但河沟又深又滑,岂是那么好爬的?

  江宁一眼就认出这人正是王威,但他假装没看出来,便让老胡去村里喊人,就说家里进贼了。

  老胡拿着手电筒去村里,老胡一走,江宁拿起地上的碎石头就往沟里砸去。

  王威一阵吃痛,惨叫连连,一边叫一边狡辩:“我不是贼,我是路过的。”

  江宁冷笑:“我也不是砸你,我是扔石头玩。”

  这边的动静太大,夜又静,即便隔了一段距离,也有附近的人家听见了,老胡半路上与一帮村民迎面相遇,大家跟着老胡过来。

  大家到了现场,先把人捞了上来,然后就是一顿狂揍。

  江宁怕闹出人命,嘱咐道:“别打要害,省得出人命。”

  众人:“你放心,打人我们比你有经验。”

  江宁:“……”

  王威本来怕人看见,想趁乱偷跑,现在一看跑不掉了,也不要脸面了,直接大声喊道:“别打了别打了,我不是贼,我是王威。”

  其实早有人看出是王威了,毕竟都一个村里的,谁不认识谁?但认出来也没人说破,先揍了再说。很多人早看他不顺眼了,趁着这个机会,泄泄私愤怎么了?

  刚才王威死撑着不说,大家心知肚明地揍他,现在一喊出来,也不好再继续打了。

  众人或是拿着手电筒,或是举着火把,照着地上的王威。此时的王威狼狈极了:头上几个大包、眼窝乌青、嘴角带血,脚被蒺藜扎伤,腿被狗咬伤了。身上水淋淋的,满身都是污泥。

  大家伙你一句我一句地讽刺道:“哟,威子,你咋半夜三更地往人家家里跑?你是瞎了眼还是迷了路了?”

  王威还在狡辩:“我、我就是路过这里。”

  众人意味深长地笑:“哦,你半夜路过这里呀?那你以前是不是也经常半夜路过别人家?”

  大家用警惕、怀疑的目光看着他。以后村里有个小偷,他们可得小心些。

  王威又急又怒,大声辩解道:“我从来没有过。”他混归混,可是还从来没干过偷鸡摸狗的事,这两件事的性质不一样。

  就在这时,陈大山那如洪钟一样的声音响了起来:“怎么回事啊?”陈家住在村子中央,离山崖更远,陈大山来得也比别人晚些。

  不用江宁开口,自有别的村民上前说明情况。

  陈大山拧着眉头,盯着地上的王威看,冷笑一声:“王威,你可真是个好样的。平常不学好就罢了,竟然干起了偷鸡摸狗的勾当。”

  江宁补充一句:“他不光偷鸡摸狗,还破坏公物,试图损害集体财产。这果树林是我为集体所做的实验,可不就是集体财物。王威用心险恶。”

  在他们这里,小偷小摸的罪名不太大,最多抓进去教育一阵就放出来了。但破坏集体财产的罪名就不一样了。

  王威先是傻眼,接着冲着江宁狂叫:“姓江的,别看你平时不声不响的,你才是最狠的。你那几棵破树算啥集体财产,我呸。”

  江宁面无表情地说道:“大队给我拨了研究资金,要是研究成了就能改善全体社员的生活,你还说这不是集体财产?王威你也是村里的,我研究成了,不光你全家受益,你子子孙孙也受益。你为什么要干这种损人又不利已的事情?”

  大家也纷纷声讨起王威来:“果然,姓王的没一个好人。”

  “就是,破坏了果林,对你有啥好处?”

  “肯定有好处,他就是一条别人的狗,别人让他咬谁他咬谁。”

  王威的脸红得像鸡冠似的,眼中的怒火险些要喷出来。

  批判完了,罪名也定下了,陈大山大手一挥让人压着王威回村里了,先关起来再说。

  看热闹的村民安慰江宁几句,也打着哈欠回去睡觉。

  让人奇怪的是,自始至终,王威的家人都没出现过。都在一个村里,闹得这样大,他们不可能不知道。

  江宁决定第二天再打听此事,他夸了几句逍遥,关上院门,回去睡个回笼觉。

  发生这样大的事,竟然没影响他的睡眠,他不一会儿就进入了梦乡。

  梦里,他又回到了现代,半夜他仍在公司加班,累得他胸口发闷,呼吸不畅。

  他猝然惊醒,一摸胸口,一团毛茸茸。怪不得胸口发闷,原来是幸福压的。

  幸福睡得正香,被他扰乱清梦,换了个姿势继续酣睡。

  江宁轻轻地把幸福放到一边,翻个身继续睡觉。

  由于昨晚的事件耽误了江宁的睡眠,他起得比平常晚一些。而且还是被一阵嚎叫声吵醒的。

  他出来一看,是王威的妈在大声哭。

  王妈是个身体健壮的中年妇人,面容凶狠,一看就不好惹。

  她双手插腰,怒骂江宁:“你这个黑心烂肺的,竟欺负到我们王家人头上了。我可怜的威儿啊,腿摔坏了,脑子摔坏了,我跟你没玩。”

  江宁平静地提醒她:“你儿子半夜到我家偷东西,破坏果林。他受伤是他咎由自取。”

  王妈可不听这些,她一个劲地胡搅蛮缠,江宁懒得理会她,他也不会骂街,只说道:“那咱们报警吧,咱们去公安局说去。”

  王威妈声嘶力竭地嚷道:“你的报啊,谁怕你啊。你说儿子偷东西就偷了?我儿子就是路过你家。”

  江宁冷冷地说道:“行,请你记住这句话,以后大家半夜都路过你们家。”说罢,他转身走了。

  走到半路,就看见王家人用木板抬着王威往他家里来。

  江宁愣了一下,这是什么路数?要讹他?

  很快就有村民跑来告诉他:“王家昨晚要来闹,被王威的爷爷王老头拦住了。今天他们又来闹,王家说,王威因为你受伤了,要在你家养伤。”

  江宁沉思片刻,说道:“那行啊,让他来吧,他来我家养伤,我就去他家过日子。”

  说着,他转过身去收拾东西,他家并没有多少值钱的东西,无非是乡亲们送的一些土特产,他前些日子挖了个地窖,江宁把这些东西扔到地窖里再回屋把自己的东西往书包里一装。然后抱着猫牵着狗往外走去。

  他特意来到王家人面前说道:“你来我家养伤,可以。我去你家。就这么定了。”

  王家人面面相觑。

  这事闹得太大,全村人都知道了,知青点的人也来了。知青点离他太远,昨晚他们知道得太晚,没来得及过来,今天早上才听说。

  方朝阳和李守信问江宁要不要帮忙。

  江宁说道:“还真需要你们帮忙,王威要去我家住,我打算去他家住,偶尔换换住处也不错。你们要不要去陪我?”

  方朝阳和李守信对视一眼:还、还能这样?

  方朝阳问道:“真的不用把姓王的打回去?”

  江宁摇头:“不用,咱是文明人,不轻易动手。他来让他来。”

  江宁真的带着方朝阳和李守信来到了王家。

  王家的院子很大,鸡圈猪圈都有,院子里堆着很多杂物,污水直流。

  江宁皱皱眉头,说道:“怪不得他非要去我家住,原来家里这么脏。”

  正说着话,就看见一个七十来岁的老头拄着拐仗出来了,老头脸上皱纹纵横,一双小眼睛里浑浊昏黄。这就是王老头,王威的爷爷。听村里人说,这老头是个正常人,就是儿子不咋地,孙子混不吝。

  王老头听说江宁的来意,先是呆滞一会儿,接着叹息道:“说起来,这是这家小威理亏,这孩子虽说是受人挑拨,但也确确实实做得不对。我昨晚把门从外面锁了,就是不想让他们闹事,没想到今天他们还是去了。”

  按照王老头的经验,昨晚王家人真去了,双方一言不和真的动起手来,他们王家可是既理亏又吃亏。还有一点没说破的心思是,他早看出这个孙子的缺点,管又管不了,就想借此机会让他吃个亏,涨涨教训。毕竟有陈大山和江宁看着,王威最多受一些皮肉之苦,应该不至于有生命危险。但事情的发展还是超出了他的控制,罢了,他管不了,也不管了。

  江宁他们三人刚到王家,王家人哗啦一下又回来了。当然,王威还留在江家,刚抬过去又抬回来,脸面还要不要了?

  王威的弟弟王大头也回来了,这孩子像小时候的平和似的,又怂又凶,这会儿看着江宁龇牙咧嘴的。

  江宁也不理会他,看着王家众人道:“你们不是去我家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江宁客气地嘱咐道:“我家没电,你们晚上小心些,周围的山崖很陡,晚上别到处走。还有,山上别看白天挺美,晚上都是聊斋。注意些。咱们是交换住宅,你们想交换多久,我陪多久。反正我在哪儿都能生活。”

  ◉ 第二十九章 我有两个条件

  江宁和王家的纠纷, 在村里闹得沸沸扬扬。大部分人都占到江宁这边,这事就是王家不对,你半夜到人家家里偷东西, 被狗咬,摔坏腿还能赖上人家, 要不要脸?

  王家人此时也有些懵, 他们以前这么干过,一般人家拉扯几天后就被弄得心力交瘁, 最后就妥协了,找个中间人, 赔点钱说点好话, 最后大事化小,小事往了。他们没遇到江宁这么干的。好嘛,还住到他们家里来了,他还真敢?

  王家人私下里商量怎么对付江宁。

  王威妈建议给江宁下点料, 他住到自己家里总要吃饭喝水吧,在自己的地盘上做点事还不容易?

  也不下毒, 直接毒死了, 那太明显了, 出了人命他们也跑不掉。但是让他受点罪还是可以的。

  他们能想到,江宁也能想到,直接让人传话给他们一家:“我在你家喝的水吃的饭都先让你家的猪和鸡尝一尝,先说好,这些家畜出了事可别找我,找我也没用, 没钱赔你们, 反正我现在欠着债, 我光棍一条,父母亲人都不在本地,我光脚的不怕你们穿鞋的,你们做事要考虑清楚。”

  江宁虽然这么传完话,但住在王家还是加倍小心,喝的水,从隔壁井里打,自己烧开了喝。

  吃的面,从面杠的最里面挖,自己动手烙饼,炒菜。

  中午,他烙了葱花饼,南瓜饼,炒了个辣椒鸡蛋,熬冬瓜,醋溜白菜,还做了青菜汤。

  饭菜端上桌,江宁客气地去叫王老头:“王大爷,饭我做好了,你过来一起吃吧。”

  王老头:“……”就是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自己也很矛盾,对江宁横眉冷对吧,是自家理亏在先;对他和和气气,也不太好。

  王老头一脸纠结,但江宁对他始终如一的礼貌:“王大爷,考虑到你的牙口不好,我做了南瓜饼,你尝尝。”

  王老头想了想,还是坐下来跟他们一起吃饭。

  这饼确实又软又甜,挺适合他们老年人的。

  为了吃饭时安静些,江宁还把院门从里面插上了。

  果然,饭吃到一半,王威爸妈就回来了,王威妈到饭点了,才想起来,早上走得太急,她厨房里面的米面粮油都没收回来,她赶紧跑回来锁门。

  没想到江宁从里面把门插上了。

  两人用力拍门,江宁听得烦,让李守信在屋里陪老头说话,他和方朝阳去大门口。

  外面的王家人:“你为啥把我家的门插上了?”

  江宁:“不为啥,就是图个清净。”

  王家人:“你赶紧把门打开,不开我就砸门了。”

  江宁:“你随便砸,反正是你家的门。”

  王家人:“……”

  王爸沉默一会儿,咬牙切齿地说:“姓江的,我劝你适可而止,惹急了我,我把你家给砸了烧了。”

  江宁:“随你便,你若烧了我家,我就烧了你家。我光棍一个没什么可怕的,你们可是一大家子,可要考虑清楚。”

  王威妈尖声骂道:“江宁,你可是城里来的文化人,是大队干部,你怎么可以泼皮无赖还难缠?”

  江宁语气平静:“我一个文化人被你们逼成这样,可见你们有多难缠?我一个大队干部被你们逼得不要体面,可见你们有多嚣张。”

  王家众人:“……”

  接着是一连串激烈的土骂,江宁说道:“你们骂的话我听不懂,你们自己消化吧,想跟谁搞对象就跟谁搞对象,不必告诉我。”

  方朝阳和李守信在旁边听着,既想笑又觉得痛快。方朝阳早看王家人不顺眼了,也大声回骂道:“你大爷的,想欺负我们知青是吧?我回去叫大家来,咱们干一场,谁怕谁。”

  外面的人叫嚣:“有种你们出来。”

  方朝阳:“有种你们进来。”

  对方针锋相对:“有本事你倒开门。”

  江宁:“就不开,你们想砸门就砸门。”反正不是我家的门。

  外面的人无计可施,继续骂骂咧咧。

  王老头拄着拐仗出来了,他无奈地对江宁说道:“我不开门,我跟他们说几句。”

  江宁点点头。

  王老头走到门边,喊了一声:“铁柱。”王威他爸的名字。

  王铁柱连忙在外面应道:“爹,你咋样,那姓江的有没有打你骂你,你哪儿不舒服?”

  外面的人突然支棱起来,七嘴八舌地问道:“对对,爷爷,你哪儿不舒服了,一定要说啊。”

  王威妈还特意暗示道:“爹,你的腿咋样?你是不是想晕倒?”

  都怪他们计划得不周翔,希望老头子能听明白,往地上一倒,讹江宁更好说,毕竟他是个老人家,跟王威不一样。

  王老头怎么能听不懂儿子儿媳妇的暗示,他没好气地大声骂道:“我劝你们到此为止吧,把威儿抬回来,你们各回各家。这事就算了。再闹下去,对谁都不好。”

  他怎么就生出这样的儿子?都怪他年轻时只顾着干活挣钱,忽略了儿子的教育,要是老伴还在就好了。

  王铁柱本来就对于老父亲昨天晚上的行为不满,现在暗示他倒地摔病,他又不配合,如今又听他这么说,心里一股火气直往上冒。

  他大声说道:“爹,你这是几个意思?你是小威他亲爷,是我亲爹,你孙子受了欺负,他不帮他就罢了,还帮着别人说话?你就是这么当爷爷的?”

  王老头气得双手颤抖:“我帮他那得看啥事,这次是明摆着是咱家不占理,你们还闹?小威小时候也不是这样的,都是被你们惯的。跟谁家孩子发生点矛盾,你们就上去撑腰,再这样下去,他这辈子都被毁了。我都没见过你这么当爹的。”

  王铁柱的声音愤怒又饱含委屈:“我告诉你,老头子,我当爹可比你够格多了。我妈死得早,你只顾忙你的事,一天到晚不沾家,我被人欺负了,你也不帮我出头。我那时候就发誓,等我有了孩子,谁欺负他,我就打爆他的狗头。一个男人就得拳头硬,就得有男子气概,才能不被人欺负。我不像你,年轻时怂,老了更怂。”

  王老头气得一口气没倒过来,险些晕倒。

  江宁赶紧去扶住他,关切地问:“王大爷,你怎么样?没事吧。”

  门外的王铁柱本来只是想趁机发泄一通,哪里想到真把自己的爹气着了。

  江宁便让方朝阳开门。

  他一打开门,王家人蜂拥而入,后面还跟着很多乡亲。

  王铁柱冲进来扶着王老头,对江宁大喊大叫:“姓江的,你对我爹干了了啥?他都气昏过去了。”

  江宁一脸无奈地看着王铁柱:“王铁柱,你四十好几的人了,懂点事吧。你爹无论小时候对你怎样,那也是你亲爹,再者,我听说他对你也不差。你怎么可以这么不孝顺,把他老人家气成这样?你这样不孝顺老人,不怕你的儿子有样学样,就不怕将来遭报应?”

  乡亲们也替江宁说话:“是啊,铁柱,明明是你把你爹气成这样的,怎么还赖到江宁头上了?”

  “我们可都在门外听得清清楚楚。”

  王铁柱脸上挂不住,大喝一声:“都别吵吵,我爹需要休息。”

  众人:“哟,这会儿又孝顺起来了。”

  江宁这会儿真的有点同情王老头,他关切地问道:“要不要请个郎中来?”村里有赤脚郎中。

  王老头只是气不顺,并没有真的昏过去,他冲江宁摆摆手,表示不用。

  他张了张嘴,刚想说些什么。

  院子外面一阵喧哗。

  只见王家族人各抄家伙像潮水一样涌了进来,把江宁和方朝阳他们团团围住。

  王铁柱见此情形,心里一阵欢喜,虽然他王家族人平常矛盾不断,但面对外人还是挺团结的。

  王红星也在队伍中,王红星虽然也姓王,但他跟王明成更近些,跟王威这一支,已经出了五服。

  他今天来就是想兴风作浪。

  他带头冲到江宁面前,伸手就去推搡江宁,嘴里骂道:“姓江的,你是不是以为我们王家没人了?仗着自己是干部,连一个老人家都不放过。我们今天跟你拼了!”

  江宁抓住王红星的胳膊用力一推,王红星噔噔倒退几步,险些摔个屁股墩。

  江宁的声音平静:“王威去毁坏果林就是王红星挑唆的,现在他又挑唆你们打群架,你们好好的一个人就喜欢这样被人使唤,人家叫你们干啥,你们就干啥?”

  方朝阳和李守信也挤过来把江宁保护在中间,大声喊道:“你们真想打架是吧,要不咱们单挑。”

  王老头一看到这情形,急得嗓子都哑了,“你们……听我一句,都住手。”

  闹哄哄的王家众人终于安静下来。

  王老头清清嗓子,说道:“我不是被小江气坏的,是我家这个不孝顺的儿子气的。”

  王家众人:“……”

  虽然刚才就有乡亲们这样告诉他们,但他们不信啊。人家王老头亲口说的,他们不信也得信。

  王老头喘了口气,看向江宁,刚要开口。

  就见陈大山领着一帮人大步进来了。

  陈大娘大声说道他:“我的个天,你们两家这是干啥呢?我们去找小江,结果看到王威正躺在小江家里。一打听,好家伙,你们两家换地方住了。换换也挺好,自己家住久了也烦。”

  众人抿着嘴笑了起来。

  陈大山上前去跟王老头说话,“王大哥,你这身体如何了?我劝你少生气,咱们这岁数可不能气着。”

  王老头拉着陈大山的手,神情复杂,好半天才憋出一句:“他叔,你看这事……”

  陈大山看向王铁柱,面色威严地问道:“大侄子,你说这事该怎么办?”

  王铁柱梗着脖子答道:“怎么办?我儿子被江家的狗咬伤了,摔断了腿,脸也磕破了,他这年纪正要找媳妇,一辈子都毁了。队长,你要为我儿子做主。”

  江宁冷笑:“那你儿子为什么被狗咬?为什么摔断腿,又为什么磕伤?”

  王铁柱只咬着一点不放:“我不管,反正我儿子伤了,你得赔。”

  众人都被逗笑了。

  陈大娘也笑着说:“铁柱,你可是个好样的。”

  陈大山拧着眉头,看着王铁柱,语重心长地说道:“铁柱,咱做人得讲道理。你家王威是摔伤了,但伤得并不严重,而且他为啥被摔,你也心知肚明。”

  陈大山的话还没说完,王威的妈突然往地上一坐,抱着大腿哭喊起来:“我的威儿啊,你的命好苦啊。都怪爸妈没本事,不能替你讨回公道。”

  众人再次无言以对。

  江宁最受不了这一幕,他对陈大山说道:“陈伯,王家想要公道,我也想要,既然如此,咱们报警吧。让公安来处理。咱们一起去镇上。现在就走。”

  方朝阳也附和道:“对对,报警。”

  王威的妈一看江宁真要报警,立即止住了眼泪,立即爬起来,拽住江宁:“不行,你不能去报警。

  江宁拽开她:“你说你要公道,巧了,我也想要公道。我想问问警察同志,有人半夜闯入我家盗窃该怎么处理?有人意图毁坏集体财物该如何处理?又有人欺负知识青年,是不是犯了‘破坏上山下乡’罪?”

  王家众人听到江宁这一套一套的,都面面相觑,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

  王铁柱夫妻俩悄悄对视一眼,两人面色凝重,一时也哑火了。

  王老头嘴唇翕动一下,眼中流下两条浑浊的眼泪,他拉着江宁的手,哑声道:“小江,这次是我家小威错了。是我们王家对不住你。你看咱们能不能私了,那孩子要真进了局子,一辈子真的完了。”

  王铁柱一看自己的老爹当众认怂,火气又上来了。

  正要开口,就见王老头突然举起拐仗,对着王铁柱就打:“你个猪油蒙了心的王八犊子,一把年纪了还不懂人事儿?我打死你!你给我闭嘴!”

  众人愣了一下,接着不着痕迹地散开,给老爷子腾地儿,人家爹打儿子不是正常的吗?拦什么拦?

  王铁柱连挨了几下,疼倒不是很疼,关键是脸上疼啊,一把年纪了还挨打。

  别人都不劝阻,江宁倒出声劝了一下:“王大爷,算了别打了。晚了,管孩子一定要在小时候管,这种年纪太晚了。再说了王叔因为小时候的事还对你有怨气,他现在不敢还手,等我们走了,谁知道会怎样?你老人家看开些,儿孙自有儿孙福,莫为儿孙作牛马。”

  众人:“……”这劝词也挺有意思。

  王老头拉着江宁的手继续说道:“我代表王威和王家给你道歉,王威干坏事摔伤是他活该,我们家不要你赔偿。至于你的果林……我老头子去帮你干活当赔偿好不好?”

  王老头说完又看向陈大山:“陈老弟,你也说句话,你看这样行不行?”

  陈大山沉吟不语。

  王老头又举着拐仗砸向王红星:“你这个人没安好心眼,以后别来我们家了,你别起哄架秧子,要是你敢带头去找江宁,但凡小江和小威发生点啥事,我都会找你,我吊死在你们门口。”

  王老头脸色一寒,语气严厉:“我一把年纪了,也活够了。你们谁敢再去闹事,我说到做到!”

  王家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没说话。

  陈大山看看江宁,试探道:“小江,你看这事怎么办?要不你们就私了。”

  陈大山也不想真的让江宁报警,他还是宁愿在村里私了。

  江宁沉默片刻,考虑到现在的时代背景,再想想王威的犯罪情况,应该判不了多久。而且,他真的与王家结下了死仇。虽然他不怕事,但对于未来的生活还是有很多麻烦。再加上王老头都这么说了,如果他不软和下来,那么村里的舆论也会逐渐偏移。

  江宁猜得没错,虽然大家都觉得理在江宁这边,但看到王老头一把年纪了,都这样恳求江宁,如果他还执意要报警,大家心里难免又会有想法。

  也有人劝江宁:“小江,人家王大爷都这么说了,要不你们就私了?”

  “是啊,老王头的老伴死得早,他一个人带大儿子不容易。”

  ……

  王铁柱夫妻俩眼看着舆论要往自己这边倾斜,心里不由得有些得意起来。

  江宁也捕捉到了两人的心思,他稍一斟酌,说道:“看在王大爷的面子上,同意私了。不过,我有两个条件。”

  ◉ 第三十章 大获全胜

  王铁柱夫妻俩一听说江宁还敢提条件, 立即大怒起来。

  王铁柱大声嚷嚷:“姓江的,你别蹬鼻子上脸,给脸不要脸。要不是怕我爹生气, 我才不跟你私了,老子要跟你斗到底!”

  王威他妈也跟着歇斯底里地大吵大闹。

  江宁无奈地看向大家伙, 说道:“你们看他们夫妻这样, 像是要私了和解的样子吗?也幸亏咱们大队的社员明辨是非,不偏袒自己人, 要不然,他们还不仗着自个儿是本地人, 把我给吃了?”

  有的村民赶紧表态:“小江, 你放心,咱们大家伙都是明白人,这件事就是王家的错。”

  江宁看看王老头,这个人只能说比他儿子孙子略明白一点, 但也仅仅是一点而已。俗话说姜是老的辣,人老了心机也深。他没办法对付自己儿子孙子, 但对付外人却有办法, 比如刚才那套道德绑架。江宁不答应都显得他不地道。这不是把他架火上烤吗?

  做为一个曾经被父母亲人道德绑架过的人来说, 江宁对此是深恶痛绝。

  他觉得王家的人都需要被教育,无论是小的还是老的。

  江宁走到王老头面前,礼貌客气地说道:“王大爷,我跟你老人家接触不多,但也听说过,你是王家少有的明白人。我在你家的这半天也感觉到了。”

  王老头动了动嘴, 欲言又止, 最后叹息一声:“小江, 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我没把孩子教好,给你添麻烦了。你放心,我以后一定会好好管教小威。你有啥要求就提吧,只要我们家能办到的,绝不含糊。”

  王铁柱刚要插话,王老头扭头大喝一声:“你给我闭嘴,我跟小江说话,你不准插话。”

  陈大山也威严地命令道:“大侄子,你等小江说完你再开口。我告诉你,要是事情搞砸了,你儿子进了局子可别来找我。”

  王铁柱就算心里不服,也只能暂时偃旗息鼓。

  夫妻两人盯着王老头和江宁,就怕江宁狮子大开口。

  其他村民也安静下来,等着江宁提出条件。

  江宁明知道大家想知道他的条件,反而不急着说了。

  而是进行一段长长的铺垫:“我来到村里这半年多,从不招灾惹祸,安安静静地过自己的日子。几个月前的大旱,我看大家伙实在焦心,硬着头皮想出绿肥水抗旱的办法,也因此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要不是这事,你们王家到现在也不会注意到我。”

  大家听到江宁的这句话不由得沉默下来。可不是嘛,江宁就是从那时开始得罪王家的。

  江宁继续说道:“至于我和你们家王威之间的瓜葛,说起来有点可笑。大概缘起你家的二孙子,他叫王武是吧?”

  王老头点头:“对,他叫小武。”

  江宁接着说:“我看见他带着一群孩子欺负另一个年纪小又瘦弱的孩子,把人家的头都打破了,血流满面。我初来乍到,谁家的孩子都不认识。但我做为一个大人,不能不管啊,万一把孩子打坏了,那岂不是要闹出人命?”

  江宁的话音一落,王威的妈就忍无可忍地插话:“姓江的,你别血口喷人,哪有你说的那么严重?再说了,我家小武打的不是别人,打的是劳改犯的孩子,他就该打。”

  王铁柱也接着说:“对对,我家小武不打村里的孩子?”

  江宁似笑非笑:“你们两个确定你家小武不打村里的孩子?要不要让乡亲们来说说?”

  大家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

  有人说:“铁柱你可得了,你家小武打过我儿子你忘了?”

  “就是啊,他还打过我闺女。”

  “我找他们家,他们还说孩子小不懂事。”

  ……

  大家越说越群情激愤,王老头低声下气地跟大家伙道歉,“对不住了,各位,我以后一定会好好管教小武。”

  江宁待大家的情绪平稳下来,接着说:“王大爷,我当时制止了你二孙子,他临走时放话,说要找大人来打我。我当时以为只是一句玩笑话,也没放在心上。我心想,小孩子不懂事,大人还能不懂事?”

  这话说得王老头有些羞愧。

  “谁能想到,王威就因此而恨上我了,先是在挑肥时故意撞我,我本来就没干过农活,挑得晃晃荡荡的,他一撞,两桶粪水就全洒他身上。没想到他更恨我,还有两次在山路上截住我,要揍我。”

  这事大家都知道,不过关于两人打架的事,大家只是隐隐约约听说,没人亲眼看见。现在听江宁亲口说起这事,又开始议论起来。

  “原来是真的,王威那么壮,小江岂不是吃了大亏?”

  “听说,没吃亏,王威被揍了。人家小江是真人不露相。”

  ……

  王老头一脸惭愧地再次道歉。

  江宁面色平和地说道:“我今天就不瞒着大家了,我小时候因为身体不好,在京城姑姑家上过一阵体校,练过。只是我平常不爱动手,只爱跟人讲道理。王威找我的茬时,我一看这小伙子年纪轻轻地,就充满暴力和戾气。心想,这可是根正苗红的无产阶级青年,可不能让他长歪了,就给了他一点教训,并跟他好好讲道理,他当时看上去是服了。我以为这事就到此为止,哪里想到,他竟怀恨在心,竟然要毁坏我做实验的果林。”

  说到这里,江宁的声音突然严肃起来:“王大爷,各位乡亲,你们知道我为什么突然较真起来了吗?大家说,我是那种睚眦必报、斤斤计较的人吗?”

  大家:“你不是的,小江,你可大方了。”

  江宁神色凝重,语气笃定:“我在私人的事上一点也不计较。我做新农具说教给大家就教给大家。但在公家和集体的事上,我是绝对不会有一点马虎。像这次的实验,大家总觉它没什么,也不重要。可是,我想问一句,大家伙的日子真的过得好吗?”

  听到这里,大家同时沉默下来。

  江宁的问话,扎到他们的心了。

  江宁既然扎心,就决定扎得更深些。

  “我就不拿你们跟城里人过的日子比,那没有可比性。就拿咱们刘家河大队跟隔壁的向阳大队、红云大队还有南江公社比,人家的日子都过得比咱们好。”

  众人:“……好吧,你说得都对。”

  江宁:“有位革命家说得对,穷则思变。我们敢与天斗与地斗,就敢与贫穷落后斗。我一个本无什么斗志的人,来到这里,被老乡们的热心所感化,又深深地同情你们。就想利用自己的这一点所学,为你们做点事。

  说句心里话,我现在是保管员,有工分有补贴,我又会手艺,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我就算什么也不做也不影响我过日子。我为什么非要去做嫁接果树这种麻烦又不讨好的事?成功了,好处是大家的;失败了,我得承担结果。”

  众人面面相觑,仔细一想,觉得江宁的话都对。人家完全可以不做这些。

  江宁痛心疾首地说道:“我起初以为,大家只是不理解这个新鲜事物,毕竟我们每个人对于新生事物总有一个接受的过程。但王威破坏果林这事,让我有些心灰意冷。他破坏的不是我的东西,而是大家未来的财产,是集体的希望。这种做法就相当于几个月前破坏掉绿肥粪池一样,也可能是那次他不好搞破坏吧,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大家一时有些震惊,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他们心里的天平像受了磁铁吸引一样,突然开始偏向江宁这边。几个月前要是王威破坏掉绿肥水,那后果可太严重了。

  江宁一副心如死灰的模样,看看陈大山,再看看王大爷,最后看向在场的乡亲们。

  他神色黯然,有气无力地说道:“嫁接实验是为大家而做,既然你们觉得不重要,那就不做了。以后,我就好好当我的保管员,只专心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别的闲心闲事我也不管了。”

  说到这里,他又看向王老头:“王大爷,如果仅代表我个人来说,我能原谅王威。毕竟我个人的东西他还没来得及偷。但果林是大家的,也是我向集体要的拨款弄的,这牵扯到每一个社员的利益。你跟大家伙商量吧,如果大家伙能原谅你,我没什么可说的。”

  江宁把皮球踢给了大家。

  众人交头接耳议论起来。

  “你们说小江这是啥意思?”

  陈大娘斜眼看着问话的妇人:“你说啥意思?人家小江失望了呗。以后不再整那些新鲜玩意了。实验林差点被毁,没人帮他不说,王老头一卖惨,大家就都站在他那边了。哦,全村就他惨,别人不惨?”

  “哦哦,这事啊,确实好像不太对哈。”

  大家脸上都讪讪的。

  很快就有人咂摸出来了,赶紧围着江宁好声劝他。

  “小江,你别生气。我们大家都知道你是啥人。你这孩子聪明又热心,为大家伙做了那么多好事,大伙可都记住呢。”

  江宁无奈地笑笑:“老话说,‘是非只为多开口,烦恼皆因强出头。’揽的事越多就越麻烦。我年轻,经的事少,也不懂那些弯弯道道。以后,我就老老实实过日子。你们说,像这次的事再发生个几次,我可怎么办?”

  大家一听这话,都有些急了。

  是啊,上次的绿肥水事件让旱灾得到缓解。秋收时的新农具让他们省了不少力气,也在别的大队大出风头,连明年麦收时的拖拉机都提前借好了。江宁要是真当甩手掌柜,啥也不管,影响的可都是他们。

  不牵扯自己的利益时,他们是风吹一片草,哪里弱就往哪里倒。但一牵扯到自己的利益,他们立即立场坚定起来。

  这些村民分成两帮,一帮苦口婆心地劝解江宁,一帮去围攻王家人。

  这次,他们可不再怜惜老弱,连王老头也被人围攻了。

  “老王,你觉得你惨,我们大家谁不惨?你老伴死得早,跟人家小江有啥关系?”

  “就是,你这人管自己儿子孙子不行,对付别人可有一套。”

  “可不就是嘛,你刚才那样说话,人家小江要是不同意私了,就显得人家不通人情。你用心险恶。”

  王老头的小心思被人当众戳破,一张老脸窘得通红,他动了动嘴,用告饶的语气说道:“乡亲们,我都是为了孩子啊,你们谁家没孩子。可怜天下父母心呐。”

  “就你有孩子,我们都没孩子?我们谁家孩子也不像你家那样。”

  大家都不买帐,都是一个山的狐狸,你跟我说什么聊斋啊?这话也就骗骗小江这样不谙世事的年轻人。

  可怜的小江,他年轻单纯,只知道钻研技术,哪里知道乡下人心中的弯弯道道,他看着王老头比王铁柱夫妻讲理,还以为他是个好人哪。不过是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罢了。

  连王老头都被围攻,王铁柱夫妻俩就更别提。

  众人的唾沫星子都喷到两人脸上了。

  “你们两个不要脸的玩意,自己儿子去偷东西,还好意思讹人。还抬到人家家里,我看你干脆抬到坟墓里拉倒。”

  “就是,大儿子是个祸害,小儿子肯定也是,一家子不学好,还想娶媳妇,我呸,人家姑娘就算瞎了眼看不上你儿子。”

  “对对,就算人家瞎了眼,还有鼻子啊,你们一家是顶风臭十里。”

  江宁从当事人变成了围观者,他对于乡亲们的骂架是自叹弗如。

  好在,他不必参与,他现在的人设就是受了伤害打击而心灰冷意冷的单纯技术人员。

  他不必再证明什么,反而是大家在拼命地向他证明,刘家河大队的社员是很好的,是值得帮助的。你不能因为一颗老鼠屎而放弃一锅汤啊。

  陈大山旁观了整个过程,他到底是当过干部的人,看事情更全面些,想得也更多些。

  江宁的这一招大转移,转得好啊。

  刚才是江宁和王家的矛盾,现在变成了全体社员与王家的矛盾。

  陈大山拨开人群,清了清嗓子。

  大家一看陈大山要发言,慢慢安静下来,上百双眼睛一齐看向陈大山和江宁。

  陈大山说道:“小江啊,你这次受委屈了。你刚才说的那两个条件是啥?”

  大家刚想附和几句,陈大山扫了大伙一眼,大家赶紧乖乖闭嘴。

  江宁还是那副心如心灰的模样,颓唐地说道:“算了吧,一切都无所谓了。我不图名不图利的,这样做是为了什么?”

  陈大山连忙说道:“你可不能这样,你得打起精神来。这样吧,事情由我做主,处理结果如下:一、王威的摔伤纯属活该,后果自负,不得再找江宁的麻烦;二、王威伤好后,要去江宁的果林里帮忙干活,这叫劳动教育,为期一年;三、如果江宁的实验果林再被人破坏,一切后果都由王家承担。”

  陈大山的处置结果,在江宁的接受范围内,但王家人却是群情激愤。

  王铁柱夫妻俩跳得最高。

  陈大山冷冷地说:“不同意是吧,那就赔粮食,你家不出粮食也没事,就从以后的分红里扣除;还不满意,我就拼着这张老脸不要,去报公安,让你儿子去局子里呆着,或者去农场劳改也行,反正咱村又不是没人去过。”

  陈大山的话里带着浓浓的威胁。

  王铁柱顿时傻眼。

  王老头颤巍巍地走上来,对陈大山说道:“他叔,我对前两条,没啥意见,就是这第三条,是不是有点过了?村里这么多人家,要是别人破坏了小江的果林,总不能也赖到我们头上,这是不是不太公平?”

  陈大山瞥了他们一眼,看向大伙:“大家说第三条公平吗?”

  众人异口同声:“公平,当然公平,谁让你家先这么干的。”

  王老头面如死灰,他不死心地又看向江宁,江宁还是刚才那副表情:“一切都无所谓,你们说怎样就怎样。”

  王老头:“……”

  陈大娘、王婶子几个热心妇人,十分心疼江宁,赶紧叫来李守信和方朝阳:“你们俩是小江的好朋友,要好好劝他。年轻人有热情,但也容易熄火。”

  两人重重点头:“你们放心吧。”

  不用江宁说话,大家伙就直奔江宁家里,把王威抬出来扔回他自己家,还帮江宁检查了家里有没有被破坏,东西有没有丢,还顺便把家里的卫生打扫一遍,甚至晚饭也帮他做好了。

  老胡本来还在担心江宁会在王家受罪,自己家里肯定会闹腾一阵,万万没想到,突然间峰回路转,柳暗花明。

  他见江宁脸色不好,关切地问:“你没事吧?”

  江宁冲他一笑:“没事,我太累了,睡一觉。”

  睡前,他还不忘叫过幸福。入睡前,江宁又悟出一个道理:“人与人之间最根本的是利益。人们不一定捍卫公平与正义,但一定会捍卫自己的利益。”

  ◉ 第三十一章 今天是个好日子

  江宁这一觉睡下去, 一直到次日清晨才醒,起来神清气爽。

  王威上的事,他表面上看着平静无波, 其实内心的消耗也挺大。与人发生冲突,本身就是一件耗费心神的事情, 但偏偏又躲不开, 有人的地方就有是非。好在,这件事暂告一段落。

  江宁心情颇好地抱着幸福站在山崖上看晨间的风景。秋天的天空明净高远, 山上的树木还没完全褪去绿色,山的主体颜色是绿和黄, 偶尔夹杂着一片红色, 可谓色彩斑斓,山顶上萦绕着一片白云。

  江宁正在发呆,老胡喊他吃早饭。

  “一大早,陈大娘和王婶就送来了包子和烙饼, 我热了一下,煮了一锅粥。”

  江宁坐过去吃饭, 顺便问道:“王家人昨天没难为你吧?”

  当时离开家时, 江宁建议老胡去江潮那儿躲一躲, 老胡说家里离不了人,他就没去。

  老胡摇头:“他们一来,我就收拾好东西,锁上门上工去了。”

  他们这个家可谓是家徒四壁,家里的粮食都扔到地窖里去了,明面上什么东西也没用, 随他们造去。

  老胡心有余悸:“看他们气势汹汹的样子, 还以为得闹腾十来天呢, 没想到这么快就解决了。”

  说着,他朝江宁竖了个大拇指:“实在佩服,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

  江宁笑道:“得了,咱俩之间就别整这些虚的。”

  他们正在说话,忽然听见平和的叫声,有人来了。

  这次来的是老吴和江潮。

  两人也听说了这事,他们的身份不方便过来,一直在焦急地等待消息,今天一问,才知道事情已经解决了,江宁已经平安回家。两人赶紧结伴而来。

  江潮跑在前面,飞到江宁身边,关切地问道:“江宁哥哥,他们没打你吧?你受伤没有?”

  江宁笑着答道:“他们没有打我,你看我不是好好的吗?”

  江潮用目光把江宁检查一遍才彻底放心,江宁觉得他这副认真的样子真可爱,忍不住捏了一下他的小脸,并让他坐下来一起吃饭。

  江潮摇头:“我吃过饭了。”

  他们正说着话,老吴也走过来了,两人邀请老吴一起吃饭。

  老吴见他们还没吃完早饭,便说道:“我喝碗粥就行。”

  老胡给两人各盛了一大碗粥,四个人坐下来一边吃饭一边闲聊。

  他们三人都不在现场,对于这件事的来龙去脉了解得不太清楚,而且三人都对江宁解决问题的过程十分感兴趣。

  江宁便耐心地给三人捋了一遍,事情的起因经过结果,说得明明白白。

  江潮毕竟年纪还小,对于人性的复杂一知半解。老胡和老吴听罢不禁感慨连连。

  老胡先说:“小江,我学到了,以后我也要学以致用,原来事情还能这么干。”

  老吴注视着江宁的眼睛,说道:“小江,原来你是个黑芝麻馅汤圆,你跟我侄子倒有几分相像。”

  江宁:“不敢当,你们吴家家学渊源,我肯定比不了。”

  老吴摇摇头,认真地说道:“不不,我们吴家的家学不是这个,他是天赋异禀,而且他人没你好。”

  江宁表示对这份夸赞是受宠若惊。

  老胡有个疑问:“照这么说,那个王老头也不是什么好人?”

  江宁苦笑:“人不能单纯的以好坏来划分,只能说王大爷是个正常人,比他儿子孙子多明白一些事理。但是,他们才是一家人,他肯定要向着自己家人的。这世上没几人帮理不帮亲的。”

  老胡叹息一声,又问:“那以后怎么办?真的让那个王威来帮你干活?他要是趁机捣乱怎么办?”

  老吴也不赞同:“这种人,我都不想看见他。要不就让他滚远点吧。”

  江宁耐心地给两人解释道:“劳动教育一年,是对他的惩罚,如果不执行,就没有威慑力,必须得让他来。有我看着他,他没法捣乱,再有就是,第三条惩罚规定,如果果林被损害,统统是王家的责任,王威不但不敢捣乱,反而还得细心看顾果林。当然,我知道你俩肯定不想看见他,其实我也不想看见他。咱们就当他是只蟑螂,眼见了也不烦。”

  江潮忧心忡忡:“可是蟑螂只是吓人,不打人。那家伙是会打人的,我太小了,又帮不了哥哥。”

  江宁摸摸他的头,笑道:“放心,哥哥打得过他。你多吃饭,好好练武,等你长大了就好了。”

  江潮默默地握握小拳头,一口气把剩下的半碗粥喝完了。

  喝完粥,江潮懂事地把碗收起来,他还想去刷碗,被老胡拦住了。

  自从王威事件后,江宁感觉到自己在村里的地位有了微妙的提升。以前,他的地位也不低,毕竟是为村里做出过贡献的人。但是大家感激归感激,并没有特别重视,尤其是时间长了,慢慢地就觉得理所当然。

  江宁这么一提醒,他们才突然意识到,其实人家江宁完全可以不做这些,保管员的本职工作就是保管粮食和农具,农忙时协助队长处理一些杂事,以前的保管员都是这么干的。江宁做的那些全是份外之事,人家做不做完全凭心情。

  如此一来,大家就对江宁更加重视起来,有些人甚至还有些讨好的心思。

  江宁再一次刷新了自己的认知。

  以前在职场时,有个前辈曾经对他说过:“小江,你这人干得多说得少,是很容易吃亏的。你得学会表达自己,营销自己。时不时地让人知道你的重要性。要不然,你累死累活,别人不知道;那些善于吹嘘,一无是处的人反而升职加薪。”江宁还没来及实践前辈的话就累病了。没想到,到了这里还得走同样的路。

  江宁去保管室上班,一路都有村民打招呼,还有人停下来安慰他几句。

  “小江,你可别生气,为王家那种人不值得。”

  “小江,有空去我家吃饭。”

  “小江,你别担心,要是王家人再敢找你的事,我们大家会帮你的。”

  ……

  江宁一律微笑作答,“好的,我不生气。谢谢大家伙的关心,有你们的支持,我什么也不怕。”话走嘴不走心。

  还有人拉着悄悄告状:“小江,你这人心思单纯,不知道某些人的狡诈,我觉着你过两天就去找王家要人,说是养好伤,万一那王威养上个半年可怎么办?”

  江宁:“……”果然是自己人最了解自己人。

  江宁赶上中午人最多的时候去王家,果不其然,他背后跟了一群看热闹的村民。

  大家问他干啥,江宁说是去慰问王威。。

  江宁到了王家,王铁柱一看江宁就要关院门,不用江宁动手,就被村民给拦住了。

  王威妈闻声也跑了出来,粗声粗气地问江宁:“咋地?你又想来找事?”

  江宁礼貌客气地说道:“王婶,我不是来找事的,我是来看看王威的。事情是这样的,我今天才在山崖下面的沟里发现里面有很多尖木棍和石头,我想问问王威是不是伤到了……某些不好说的部位……”江宁吞吞吐吐,欲说还休。

  众人瞬间明白了,他们用意味深长的目光看着王家夫妻,拖长声调:“哦,原来威子是被伤到那里了,怪不得这两天没出门,那还能好吗?”

  王铁柱夫妻俩气得额上青筋暴起,老脸通红。

  王铁柱咬牙切齿地回道:“我儿子正常得很,没伤着那个地方。”

  江宁松了一口气,微微一笑道:“好的,王叔,既然他没伤到关键部位,我就放心了。那我再顺便问一句,王威什么时候能养好伤,到我家去干活?”

  王铁柱夫妻俩险些把后槽牙都咬断了。他们原本打算,实行“拖”字诀,我也没说不去,我就说在养伤,你能拿我怎么着?

  现在一看,原来的计划就不管用了。可是,真让王威去帮江宁干活,他们总是心有不甘。

  两人还在犹豫怎么说,王威从屋里跑出来了,好嘛,不是说躺在床上起不来了,这下拖着一条伤腿跑得飞快。

  他可在屋里听得清清楚楚,一个男人怎么可以被质疑不行?那是要他的命。

  王威大声嚷道:“姓江的,你别耍这些小心思,我明天就去帮你干活。”

  江宁看到王威,一脸地欣慰:“看到你这么健康,我就放心了。明天上午我在家等着你来。”

  说完,他转身离开。

  看热闹的村民倒没有跟着江宁离开,他们还留在王家,好心安慰王家人。

  “王威妈,你好好给孩子补补,这可是一辈子的大事。”

  “你给他多吃点蛋。”

  王铁柱夫妻俩,怒也不是,骂也不是。脸上笑眯眯,心里直骂人。

  次日早上,王威吃过早饭就来到了江宁家。他拉着一张黑脸,活像谁欠他一百块似的。

  江宁对他礼貌和气,逍遥一看是对手来了,对他龇牙咧嘴,以示警告。

  江宁走过去,摸摸逍遥的狗头,温声说道:“逍遥,以后只要他白天来,你就别咬他。”

  王威怒声道:“我晚上不会再来的。”

  江宁:“嗯,知错就改,还是个好孩子。”

  王威不淡定了,挑衅地问道:“请问你今年高寿?”你竟然说我是孩子。

  江宁语气平淡:“我们不以年龄来论大小,而是以成熟程度论,你觉得你的行为是一个成熟的大人该做的吗?”

  王威:“你别狡辩。”

  江宁也不跟他废话,直接吩咐:“好了,你是来干活的,先劳动。你今天上午的任务是给果林扎篱笆,先说好,干得不好就得返工。”

  王威摔摔打打地去干活。

  江宁把任务吩咐下去,就不再理他。他也有活要干,他先锯了一会儿木头,锯完一堆木头,喘口气,喝口茶,换了个活儿干,削柿子皮,做柿饼。

  刚才锯木头有噪音,幸福躲得远远的。现在噪音消失了,幸福一跃而起,跳到肩膀的肩膀上,低着脑袋看江宁干活,平和也凑过来,卧在江宁的脚边。

  逍遥其实也想凑过去,但它觉得自己是条大狗了,有些不好意思,它百无聊赖,只好盯着王威。

  王威被逍遥咬过,现在还有心理阴影,看到它那虎视眈眈的目光,心里就不由得发怵,有这么个监工盯着,王威干活都不敢偷懒。

  江宁削了一篮子柿子,把它们放到太阳下晾晒。低头低久了,对颈椎不好,江宁干一会儿就活动活动手脚。

  11点左右,江宁就去准备午饭。

  地里的蔬菜还有,他们这里可没有大棚蔬菜,只能吃应季的青菜。江宁趁着最后的机会,大方地满足自己的口腹之欲。

  中午的菜十分丰盛:干煸豆角、红烧茄子、蒜薹炒腊肉、韭菜盒子、菌菇汤。

  王威在外面干活,香味一阵阵地直往他鼻子里钻。

  他在心里骂了一句:才几点就做午饭,做饭就罢了,为啥做这么香?

  王威的妈跟村里大多数人一样,做饭只求做熟就行,好吃,根本不在乎的,不好吃都吃得嘛都不剩,好吃了还得了?而且做得好吃不费油不费材吗?王威只有过年过节时才闻到这种香味?

  他的肚子不争气地咕噜咕噜叫起来。

  江宁做好饭,老胡也回来了。

  江宁出去叫王威:“你进来。”

  王威耷拉着脸进了院子,江宁指着地上的一堆劈柴说道:“你把这些柴劈了,劈完就回家吃饭。”

  王威想说劈材不是果林里的活,随即转念一想,就这么点活了,早干完早回家。

  江宁和老胡坐下吃饭,王威劈材。

  一到吃饭时间,两狗一猫都围了上来。

  老胡夹起一个韭菜盒子:“这烙得金黄金黄的,看着就香。”

  王威的肚子:“咕噜噜。”

  江宁边吃边说道:“你尝尝这茄子,更好吃。”

  刚才在院外离得有些远,香味就那么诱、人了,现在离得这么近,饭菜的香味无孔不入地往人鼻子里嘴。

  王威的肚子叫得更响,嘴里也忍不住吞咽口水。

  可能是他的肚子叫得太响,终于引起了江宁的注意,江宁客气地让王威:“要不你也一起吃点?”

  王威定定心神,语气坚决:“我才不吃。”他跟江宁是仇人,他可不能被仇人给腐蚀了。

  江宁也就是客气一下,“你不吃就算了。”

  两人不紧不慢地吃饭,王威一边劈材一边煎熬着。

  等到江宁吃完饭,木柴也劈完了。王威终于可以离开了。

  他临走时,江宁叫住他说道:“你下午2点上工,6点收工,记得时间。”

  王威咬着牙说道:“我知道了。”

  王威回到家里,他妈已经把饭做好了,主食是二合面馒头,颜色不好看,吃着又酸又硬。菜是寡淡的水煮菜和凉拌黄瓜。王威吃得没滋没味的。

  王铁柱夫妻俩又在饭桌上一直叨唠个没完。

  “小威,我告诉你,那姓江的不让咱好过,你也别让他好过,明面上不行,你暗地里恶心恶心他。”

  王威不耐烦地说道:“我知道了,你们别说了。”

  下午,王威来得比规定时间还早些。

  他到的时候,江宁和老胡正在吃甜瓜,饭后水果不能少。

  两人一边吃甜瓜,一边规划田地:“今年没来得及,明年咱们在自留地里多种点甜瓜西瓜,以后这满山遍野都是果树,满地都是瓜果,再养几只鸡,每个月杀上两只打打牙祭。”

  王威暗暗撇嘴:“想得还挺美。”

  江宁吃完甜瓜,继续给王威分派活计:“你下午继续搭篱笆。”

  江宁吩咐完王威,自己去吊床上躺着了,幸福也跟他一起挤在吊床上,平和卧在下面。

  天上白云悠悠,秋风吹拂。江宁望着天空云卷云舒,抚摸着怀里的猫儿,旁边还有人帮着干活,顿觉幸福无比。他优哉游哉,嘴里还哼着歌儿:“今天是个好子。”

  王威干着活,听着歌儿,突然悲从中来:“今天可真是个好日子。”

  ◉ 第三十二章 你还有救(改错字)

  王威一直干到江宁吃晚饭时才离开, 次日清晨他又来报道。江宁和老胡刚好起来吃早饭,早饭是他小白木耳馅的水煎包,包子煎得焦黄酥香, 一口一个,就着清香的小米粥和咸菜丝。

  王威在家吃过早饭了, 玉米饼子就咸菜稀粥, 此时见江宁和老胡吃得这么香,馋虫忍不住又被勾起了。

  姓江的就是故意折磨他, 一定的。

  接下来几天,江宁对他的折磨是变本加厉。他甚至还呼朋唤友一起折磨他。

  李守信和方朝阳最近也闲下来, 就来找江宁。

  他们一看到王威, 就咬耳朵想给他下马威,好好整整他。

  王威察觉到了,既紧张又生气。

  没想到江宁淡淡瞥了王威一眼,说道:“算了, 他已经受到了惩罚。只要他守规矩,说到做到, 我也守规矩, 毕竟我可是个男人, 说到做到。”

  王威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暗自咬牙:“你是个男人,难道我不是?”

  方朝阳和李守信虽然不甘,但听江宁这么说,也就放过了王威。很快就把他抛到一边去了。

  方朝阳是个话痨,李守信也挺活泼, 三人一通闲扯。

  江宁说得少, 听得多, 顺便接收一些外界的信息。

  今天,两人主要谈的是回家探亲的事。

  方朝阳和李守信去年没回,今年过年就想回趟家。

  方朝阳骂道:“本来我去年也想回家的,那个王明成不批假,后来一打听才知道,他嫌我没送礼,什么玩意儿。”

  李守信也跟着骂:“是啊,姓王的可不是东西了。正事不干,就知道吃拿卡要,办点事就得送礼。咱们知青本来就过得艰难,自己养活自己都够呛,哪有余钱给他送礼。有的人连回家的路费都凑不齐。是啊,有的知青好几年都没回过家。”

  王威做为一个姓王的,缩在一边,心里直发虚。王明成确实不咋地。

  方朝阳骂完王明成,接着说道:“今年陈老伯当队长,咱们应该能批假吧?”

  江宁说道:“应该可以。”

  方朝阳差点脱而出问江宁要不要回去探亲,转而一想,他那个家不回也罢。

  李守信当然也知道江家的情况,安慰江宁:“你这新家弄得这么好,留在本地过年也挺好。”

  江宁正有此意:“是的,我打算留下来过年。”

  接着,江宁又问:“你们好久没回去,打算带点什么?”

  两人都愣了一下,随口说道:“还能带什么?随便带点土特产就行。”

  江宁指指门前挂的一串串柿饼和辣椒:“这柿饼就不错,又甜又好吃,山上还有好多柿子,我建议你们跟我一起多摘些,做成柿饼给你们多带点。”

  两人一想也有道理。

  江宁又说:“还有菜干带着也行,还有红薯干。”

  两人突然反应过来:“江宁,你又缺劳动力了吧?”

  江宁微笑:“互惠互利嘛。”

  两人被江宁怂恿着去摘柿子,江宁继续在家削柿子皮。

  王威看着江宁,一脸地不解,削柿子皮可是个枯燥麻烦的活,他妈都不爱干。他家也很少做这些玩意儿。但江宁喜欢干这些琐细的活,干什么都兴致勃勃。

  越接触越他觉得好奇,心里忍不住嘀咕道:这些知青是一群奇怪的人。

  这天,孙康提着几根大骨头来了。孙康在向阳大队,收到消息难勉要延后一些,他才知道江宁家里遭了贼,那贼还要讹他。他一听说,就赶紧跑来了。

  孙康问起此事,江宁指指王威:“犯罪未遂,正在劳动改造,目前表现尚好。怎么这事都传到你们大队去了?”

  孙康瞄了一眼王威,故意大声说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不光我们知道了,红云大队的人也知道了。这人啊,千万不要做坏事。”

  王威脸色发白,拳头紧握:他的名声都传那么远了?

  孙康还想接着精神攻击王威,江宁觉得适可而止就行,于是话锋一转,问起别的事情。

  孙康陪着江宁闲聊,帮他干活,到了中午,江宁自然留饭。方朝阳李守信也来蹭饭。

  他带的有大骨头,江宁把骨头洗干净,小火炖上,和了一块面,醒上。

  他们中午吃刀削面,江宁只在视频上看到别人做,他自己做难免手生,于是先提前练习,把面削了,再揉成面团,接着削。江宁不太满意,不做刀削面了,改成做扯面。

  以大骨头汤做汤底,扔点青菜做配,再撒上葱花和香菜,爱吃清淡的就直接吃,爱吃辣的,就舀一烧辣椒油淋上去。

  大家都爱吃辣的,每人舀一大勺红辣辣的辣椒油,吃得满头大汗,嘴里直呼痛快。

  王威旁听着他们聊天,再围观他们吃饭,心里空落落的,肚子里更空落落的。江宁竟然连隔壁大队的朋友都交到了,他怎么就没有呢?

  他除了几个狐朋狗友,似乎也没什么好朋友。王威心口涌出一丝类似于醋又不像醋的味道,既酸又羡慕。

  江宁看王威那失魂落魄的样子,也没让再劈材,别劈着自己了。

  “你回家吃饭吧,下午不用来了。”

  孙康来了,他正好把嫁接一批果树,王威在这儿碍事。

  王威垂头丧气地走了。

  等王威走了,孙康担忧地问道:“师父,王威在这儿真的不会坏事?”

  江宁笑道:“他就像一条恶狗,有恶狗看门,别的恶狗就得掂量掂量,反而更安全。”

  李守信点头:“听上去挺有道理。”

  吃完饭,方朝阳去洗碗。江宁跟李守信商量:“这冬闲了,你是不是也要忙起来了?”

  李守信说:“应该是,有几个老乡说要起房子,我得去帮忙。”

  江宁点头:“我也想弄样东西,等你们忙完,我再弄。”

  李守认环视一圈院子:“你这基本都齐活了,没什么要修整的了。”

  江宁说:“我想盘个炕。”

  孙康蹙着眉头想了一会儿,说道:“炕是啥玩意,我们这儿没人弄。”

  他们这儿是南北交界处,冬天也不好过,不但冷,还有些湿。但本地人鲜少有人盘炕,条件好的,弄个炉子,一般人家就硬炕,偶尔烤个火。

  江宁新房所处的山崖,夏天凉爽,冬天也更冷。他得早做准备,总不能天冷就靠抖。

  李守信虽然没盘过炕,但他愿意试一试。

  下午,江宁带着孙康嫁接果树,把老吴教给他的那点知识又复习了一遍。

  果然,教也是一种学,而且记得更牢。

  江宁教得满意,孙康学的也满意。师父不愧是师父,干啥都有模有样的。

  现在的天黑得早,四点多钟,江宁就让孙康回去了,省得天黑山路不好走。

  孙康刚走没多久,又有人上门了。这次来的是王老头。

  上次的事情发生后,王家被村里人唾骂指责,王老头自觉没脸,就去妹妹家躲了几天,今天刚回来。

  他一手拄着拐仗,一手拎着一条鱼。

  江宁客气地接待了他,还给他泡了一杯热茶。

  王老头说道:“小江,我谢谢你的宽容大度,我听我家那混小子说了,你这几天并没有为难他。你真是个有气量的年轻人,难得啊。”

  江宁被他道德绑架绑怕了,不敢接收来自他的任何夸奖,他连忙说道:“王大爷,你别这么夸我。按年纪来说,我应该比王威还小两岁,我也是血气方刚的年轻人,如果我要有你这样的爷爷,在他眼里,我也是个孩子。我这个年纪的人,不是修身养姓的时机,气量大根本不存在。”

  王老头明白,自从乡亲们把自己的心思戳破后,江宁就不太信任自己。

  他苦着一张皱纹纵横的脸,说道:“小江,小威毕竟是我亲孙子,我不忍心真的不管他啊。”

  江宁微微一笑:“老人家,我爷爷曾经说过,‘惯子如杀子’,你要是真的疼王威,就应该对他更严格些,父母之爱子,则为计深远。”

  王老头一脸落寞:“我也明白,可是我怎么管呢?”

  江宁严肃地说:“我知道王威父母的为人,他们的性格已经定型了,你管也没用。

  但王威年纪尚轻,现在努力,他还能掰回来一半,如果你不使力,那一半也掰不回来了。对了,昨天,向阳大队的朋友来看我,他们也听说这事了。这样下去,王威全县闻名,你觉得以他这样的名声,你家也不是有钱人家,他能找到对象吗?找不到对象,你们王家就会断子绝孙,你百年之后,到了地下,怎么面对列祖列宗?”

  王老头听得直打寒颤,断子绝孙,这在很多人看来不要他的命还难受。

  自家那孙子是好好管管了。

  王老头起身告辞,临走时非要把鱼留下来,江宁不要。

  他说道:“小江,我本想给你补偿点东西的,可你也知道,我年纪大了,很多事情做不得主,有心也无力。这条鱼是我妹子给我的,我能做主,你一定得收下。”

  江宁想了想,便收下了。

  次日早上,王威继续来干活。

  他斜着眼问江宁:“你昨天跟我爷说啥了?他回去就把我叫屋里唠了俩小时。”

  江宁淡声道:“他向我道歉,说自己没管好孩子。我说你爸妈已经没救了,但你还有救。”

  王威气得攥紧拳头:“你竟敢骂我爸妈?”

  江宁:“我那是骂吗?我是实话实说好吗?”

  王威愤愤不平地回击一句:“你爸妈才没救了。”

  他以为江宁会暴怒,没想到他只是淡淡地说道:“是啊,他们也没救了。我只能靠我自己,你比我还强些,你还有个爷爷真心替你着想,我爷已经死了。”

  王威张了张嘴,突然不知说什么好。他闷头干活,一直干到中午。

  江宁这边开始做午饭,他今天做炖鱼,鱼就是王老头送的那条。天冷,鱼也没死透,放一晚上也没事。

  江宁把鱼腌好,油锅烧热,放锅里煎个半熟,再添上水大火烧开,里面再放入豆腐、茄子、青菜,再小火慢炖。锅里咕噜咕噜地冒着热气,王威的肚子也咕噜咕噜地唱歌。

  他暗暗骂道:这日子没法过了。

  他正想着,江宁走过来邀请他一起去吃饭。

  有那么一瞬间,王威真想厚着脸皮答应,但他很快就克制住了:不吃不吃,坚决不吃。

  江宁似乎看出了他的挣扎,笑着说道:“这条鱼是你爷爷送来的,你不吃白不吃。”

  王威愣了一下,没想到他爷还送了鱼。爸妈还不知道呢,不过,也幸亏他们不知道,知道了肯定又得吵。

  对,他爷送的鱼,不吃白不吃。

  王威下定决心,像一只充满斗志的公鸡,大步走到了饭桌前坐下。

  老胡意外地看了他一眼,但也没说什么。

  主菜就是炖鱼,还有两道配菜,蒜泥拌山野菜和香油芥菜丝。主食是贴饼子。

  王威第一次跟仇人吃饭,多少还是有些拘谨。

  江宁给他盛了一碗鱼,拿了两个饼子,礼貌地说道:“吃吧,不要客气。”

  王威:“我才不客气。”我吃穷你。

  他跟老胡也开始吃饭,这鱼炖得很入味,茄子和豆腐也浸透了汤汁,吃起来别有一番滋味。凉菜清爽可口。

  王威吃着吃着鱼,再一次悲从中来,他第一次吃到这么好吃的饭,竟然是在仇人家里吃的。可恶的江宁天天吃这样的好饭菜。

  王威埋头干饭,江宁和老胡边吃边聊,王威听着觉得有趣又新鲜。

  吃完饭,老胡去洗碗,江宁扫地,王威干杵着怪别扭的,他去给逍遥到了狗饭。

  逍遥一脸警惕地看着他。

  王威挫败地叹了口气,他就那么招人讨厌吗?连狗都不信他。

  一人一狗正在对视,这时,平和乘虚而入,狗头插到逍遥的饭盆里一通猛吃。

  逍遥瞬间清醒,一爪子拍开平和,把盆叼到一边享用去了。

  江宁看到这一幕,用鼓励的语气说道:“逍遥吃你给的饭了,说明他开始信任你了。”

  王威听到这句话,心里竟然有一丝丝窃喜。

  下午干活时,王威更卖力了。

  晚饭时,王威回到家里,吃着饭桌上那寡淡无味的饭菜,听着爸妈又在那儿唠叨怎么对付江宁。他突然觉得心烦。

  他突然说道:“爸妈,你把我的口粮给我,我要在江宁吃饭。”

  王铁柱夫妻俩吓了一跳:“你说啥?你为啥要在他家吃饭?不怕他毒死你?”

  王威说道:“他不敢毒死我,毒死我,他也跑不了。天太冷了,来回不方便,我在他家吃饭,我吃穷他。”

  王威妈问道:“那不给口粮行不?”

  王老头扫了她一眼说道:“你想得可真美。就按小威说的,给江宁口粮,省得小威来回跑,饭都凉了。”

  这事还是王老头出的面去找江宁商量。

  江宁:“……”请吃一顿饭,还惹来麻烦了。

  王老头期期艾艾地说道:“我知道给你添麻烦了。我试探过几回,发现小威对你的印象越来越好,还夸你做的饭菜好吃。我也看出来了,要想把小威掰回来,就得把他跟我儿子儿媳妇分开。”

  江宁才懒得管王威,不过,他转念一想,如果以后王威不再找他的麻烦,甚至能帮着对付王家,对他也有好处。别忘了,王威一家只是小喽啰,背后还有王明成一家呢,这是这一家子脑子更好使,更聪明些。

  江宁思索片刻,便说道:“王大爷,要不是看你这么大年纪的份上,我是不想答应的。那就让他来吧,口粮你们按他的饭量给就行。”

  ◉ 第三十三章 初冬的第一场雪

  他这么说了, 王老头肯定不能让江宁吃亏。

  隔天他送来了十斤白面,四十斤粗粮,还有各种蔬菜。王铁柱夫妻俩觉得太多了, 王老头这次态度十分坚决,把两人骂得狗血喷头。

  两人没办法, 只得暗暗叮咛王威, 到了江宁家一定要拼命地吃,一定得吃回本。

  王威:“……”

  见到哥哥不光天天要去江宁家干活, 现在连饭也不能回来吃了。王武伤心地抽抽鼻子,握着拳头说道:“哥, 等我长大了, 咱俩合伙揍那个江宁,他太讨厌了。”

  王威胡噜了一下王武的头,语重心长地说道:“你都九岁了,是个大孩子了, 以后少惹事。”

  王武一脸震惊:“……”

  他哥竟然会说这种话?他不应该拍着胸脯说“小武,谁要敢欺负你, 你告诉哥, 哥弄死他”这种话吗?

  王威还想再多说几句, 但一看弟弟呆得跟木头似的,只好作罢。

  王武看着哥哥的背影,还是一脸不理解。

  家里多了一个王威,江宁做饭顶多多添一瓢水,影响不大。而且他有了个壮劳力使唤。

  老胡基本每天都上工,江宁也不好意思总使唤他。但对于王威就不一样了。这小伙就是来干活的, 长得又壮, 放着一身精力无处发泄, 还惹事,不如让他多干点活。

  王威吃了几顿饭,愈发觉得自己真聪明,他再也不用每天饭点忍受酷刑了。

  江宁做面,他觉得好吃;贴饼子,真香;炒菜,更香。反正做什么好吃。饭好吃,两人说话也好听。说的都是他不知道的,不像自己家,说来说去就那点破事儿。何况,还有可爱的猫和狗。

  王威干劲走足地干活,他先是给果林围栏杆,弄完栏杆,再去挑土,江宁的理由是山崖上的土太薄,不利于果树生长。挑水、劈材、浇水,他每天都忙个不停。

  当然,江宁也不是那种只知道剥削的人,王威每完成一种工作,他都给点零食零嘴,再夸上几句:“干得不错。你比我想像中的聪明。”

  王威每回听了既高兴,又有一丝不满:什么叫我比你想像中的聪明,我本来就很聪明好吗?

  江宁不但在家里夸,还在外面夸:“他干活很实在,不偷懒躲滑。看来大家的监督教育很有成效。”

  王威的头抬得比以前高了些。

  有了王威这个帮手,江宁的生活轻松了许多,有更多空闲时间招猫逗狗和做好吃的。

  这天中午,李守信去帮老乡盖房子,人家送他一小块肥肉,他拎回来给江宁。

  江宁用肥肉炼油,那香味飘得满山崖都是。

  王威一边干活一边忍不住张望,他的嘴角忍不住扬了起来,他刚来吃饭,江宁就做好吃的,其实他人也不是那么差劲。

  肥肉很少,只炼了半碗油和半碗油渣,包包子都不够,江宁便用来包饺子。把白菜剁碎了和油渣拌在一起作馅,油渣少,白菜多,但终究是有肉味的。

  大家吃的时候险些把舌头吞下去,王威也一口气干掉两大盘饺子。

  他觉得自己吃多了,心虚地偷眼观察江宁的反应,发现人家根本没注意到他,他这才松了一口气,一扭脸就发现逍遥正用不善的目光看着他,他赶紧把盘里的最后一个饺子上贡上去,逍遥一口吞了,犹自不满足,继续盯着他。王威别过脸,不看逍遥。

  今天大黄也来了。

  大黄生完小狗后,变凶了,主人家也把它栓了起来,它最近很少来江宁家,今天挣脱了狗绳,来巡视一圈。

  不来不知道,一来吓一跳。这里什么时候多了一条丑黑狗?

  “汪汪。”大黄冲着逍遥示威。

  逍遥也不甘示弱,低声呜呜两声以示回应。

  平和还认得大黄,颠颠地跑上来撒娇。

  逍遥冲平和叫了两声,叫它回来。

  大黄则慈爱地舔着平和。

  逍遥往前跨一步,一双锐利的狗眼死死地盯着大黄。

  眼看冲突就要升级,江宁赶紧叫住逍遥,并为它介绍大黄。

  可惜两条狗都不买账。

  大黄一脸委屈,呜呜地叫着,蹭着江宁的手,“你竟然有了别的狗子。”

  逍遥也不满意,汪汪了两声,“你有了我还不够?”

  江宁:“……”

  他好像又一次被当成渣男了。

  简直是海王翻车现场,江宁只好这边哄哄,那边劝劝,最后给每狗几个饺子,让它们分开吃。

  吃完饺子,两狗还不罢休,大黄卧在江宁左脚边蹭他,逍遥本来不粘人,现在也一改常态,卧在江宁右脚边,哼唧撒娇。你见过猛男落泪,见过猛狗撒娇吗?

  李守信和方朝阳看得啧啧称:“原来狗也会吃醋啊。”

  几天后,柿饼晒好了。

  江宁给方朝阳李守信和老吴江潮他们各分了一篮子。

  老吴也来过几趟,看江宁把果林弄得像模像样,也挺满意。江宁继续练习嫁接,还让王威去山上寻找合适的酸枣树。

  老吴说:“经过这一个冬天的练习,明年春天正式嫁接果树,你应该很熟练了,成功率很高。”

  江宁也觉得自己能行。

  江宁又收到了姑姑的来信,并给他寄来了几本农林学方面的书,江宁如获珍宝,每天抽空看两小时。

  他十分感谢姑姑,立即着手回信,信写得很长,写他的日常生活和近况,写他的房子和狗子。写完信,他又收拾了两大包东西,像是木耳菌菇菜干柿饼大枣酸枣小米,能寄的都装进去。甚至还寄了一木盒自己熬的黑糖。

  他知道姑姑和姑父现在处境不好,表哥表姐一个去了甘省一个去了新省,生活得也挺苦。但他在信里也不能多说多问,他猜得没错的话,他的信件是要被检查的。写别的不行,但写些日常锁事,应该没问题。

  江宁为了保险,又在信头信尾加了两句口号,还添了一些诸如“现在农村形势一片大好,我做为插队知青过得很幸福,老乡们都很善良,有一个人总帮人干活。”

  写完信,他托进城办事的人给寄过去。

  江宁刚寄完信不久,又收到一封意外的来信。这封信就是小林写的,江爸老对头林晨的儿子,上次江宁借他搞了一回事。林里给他寄了毛巾,回了信,还把小林的地址给了江宁,说他们年轻人多多联系。

  江宁也没放在心上,没想到小林先给他写信了。

  江宁没有完整保留原主的记忆,只有些片段,以他那点稀薄的记忆,好像他和小林之间也不是太亲密。大人的关系不可避免地会影响到孩子,而且两人又是对照关系,总是被拿来比较,关系就更微妙。

  江宁就觉得比较这事很无聊,你过你的,我过我的,比较来比较去又有什么意思?偏偏很多人乐此不疲。他前世的父母是这样,现在的父母又是这样。

  江宁想了想,决定以实际行动改变一下这种不良情况。大家以后和平相处不好吗?为什么非要比来比去。

  他铺开信纸,给小林回了一封信,先夸了他一通,夸他大气聪明重感情,隔着这么远,还想着自己这个邻居,他十分感动。然后再把他爸老林夸了一通,说林叔大方重情重义,还给自己寄毛巾,那些毛巾在乡下可是稀罕物,被乡亲们哄抢,他的人际关系都变好了。又问了一下小林的近况好不好,他主观猜测,以小林的能力肯定过得很好,毕竟他开朗活泼会来事,去的地方又是物产丰富之地,祖国的粮仓,共和国长子。不像他这里,提起来无人知晓,又穷又偏。他干活不行,为人处事一般,能活着,都是靠乡亲们的善意。

  江宁写信写上了瘾,寄一封是寄,两封也是寄。他干脆又给江家人寄了两封信。信不长,主题明确:要钱要物。

  爸妈,大雁要往南飞了,冬天要来了。我的棉衣不够,棉被也不厚。黑省的小林给我写了封信,说他家给他寄了秋衣棉衣棉裤皮鞋,同样是爸妈,同样的职位,人家林叔林婶咋就不一样呢?你看看人家的爸妈。

  他两个哥哥也没放过,江宁思路相同,只是换换词语而已。并且,还在信中补充一句:我这人视力不好,上次就写错了爸的名字,说不定哪天给你们回信,也会写错名字。你们都注意点,看看厂里谁跟你们的名字相近。

  信寄出半个多月,江宁收到了来自家里的棉衣毛裤和一床毛毯。

  两个哥哥一人给他寄了十块钱,这是封口费吗?

  江宁收到东西不禁感慨:铁公鸡拔毛,真不容易。

  自江家人来信后,江宁又收到姑姑的回信。信中说,他们把他的信读了几遍,读完觉得生活都多了一丝希望。没想到他在如此艰苦的环境中还能这样认真生活。姑父也受到了鼓舞,精神状态都好了不少,以后不要寄东西,这样的信多写些。

  江宁看到回信也笑了,没想到他的信还有治愈功能。

  以后有空多写几封吧。

  时序进入冬天,初冬的第一场雪来了。

  雪下得很慷慨,半天过去,满山皆白。不像后来,老天爷小气得跟老板似的,预报好几天,才勉强挤出几片雪花,落到地上被人踩踏得不成样子。想赏雪都无处可赏。

  赏雪最好是明天清晨,千山晨雪,天地皆白。红日东升,红装素裹,分外妖娆。

  晚上,江宁听着雪落的声音早早睡觉,次日一大早江宁就起了,裹得跟熊猫似的,圆滚滚的。

  对面的青山一夜之间白了头,晨风凌冽清鲜。他们的房子也戴上了白帽子。

  江宁看了一会儿雪,便开始在门口堆雪人。平和没见过雪,在雪地里跑来跑去。

  逍遥一副见惯了世面的样子,卧在门口看他们玩耍。

  江宁在堆雪人,老胡带上手套扫雪。他也没叫江宁一起劳动,反而像个宠溺孩子的家长似的,笑吟吟地看着他玩耍。

  江宁堆好了两个雪人,还给雪人用果核眼睛,用红萝卜做了鼻子。堆完雪人,他也拿起扫帚扫雪。

  不多时,太阳升起,红日映雪,又是一番壮丽景象。江宁遗憾没有照相机,要不然拍出来多好。

  下雪不冷,下雪冷,正午过后,天气就开始慢慢阴冷起来。好在他们提前盘了炕,要不然,这天气真扛不住。

  老胡看着大雪中的房子,说道:“‘日暮苍山远,天寒白屋贫’。你看多应景。”

  江宁也觉得挺应景,他转念一想,要是生一炉火,再弄个火锅,咕噜咕噜地泡着热气,白屋也不会显得贫,立马显得富裕起来了。

  他兴奋地对老胡说道:“为庆祝下雪,咱们今天晚上吃火锅。”

  ◉ 第三十四章 冬雪和火锅

  老胡本想说, 下雪有什么可庆祝的。但又觉得这话太煞风景,江宁喜欢就好。

  江宁赶紧去扒拉家里食材,没有羊肉, 但有一块腊肉,勉强够了。蔬菜也不多, 只有萝卜白菜土豆, 还有一些干菜,这也可以。

  他们家里有两个炉子, 江宁把两个炉子都搬到堂屋,再把厨房里的两口锅端出来放在炉子上。

  汤底嘛, 一个清淡点的菌菇汤, 用干蘑菇泡开了熬的;一个红油汤底,就用低配版老干妈做底料,再加点炒香的干辣椒。条件简陋,胜在情怀。

  江宁忙个不停, 老胡也跟着忙碌,他抽空问道:“就咱俩吃啊, 还叫小李和小方吗?”

  江宁想了想, 这两人吃他的够多了, 不差这一顿。反而是江潮爷俩还有老吴他都没正式请过一顿。

  于是便说道:“今天下大雪,没哪个闲人来咱这儿串门,我想请老吴夫妻俩和江潮爷孙俩来吃。”

  老胡沉思片刻,就答应了:“我去叫人。”

  老胡出门叫人,江宁继续在家忙碌,他烧了一锅温水洗菜。主要青菜是大白菜, 洗好放在一旁晾着。再把萝卜切成薄片, 涮着吃也不错, 还有土豆片。本地的豆皮也挺好吃,就是有些厚。另外,窗台还有一块冻豆腐。

  干香菇干木耳泡发以后,可以早点放锅里煮着,两锅汤烧开了,咕噜咕噜地冒着热气,屋里有火炕,又有两个炉子,有一种温暖如春的感觉。

  江宁正忙着,门被推开,从外面裹进来一阵冷气。

  老胡领着老吴和江潮爷孙俩进来了。几个人都挺自觉地跺跺脚,把鞋上的雪泥给蹭掉,才笼着手走进来。

  江潮一看到江宁就跟平和似的,满脸带笑,围着他撒欢。

  “江宁哥哥,你家里真暖和,就像春天一样。”

  老吴也说道:“老胡,你跟着小江享福了。”

  老胡对江宁解释道:“何阿姨身体不太舒服,就没来。”

  江宁“哦”了一声。

  大家说说笑笑,江宁热情地招呼道:“都是自己人,别客气,随便坐吧,菜洗好了,弄点调料就可以开吃了。”

  老吴过来帮忙,其他人一边聊天一边剥蒜,江宁要调蒜汁当调料。

  江宁这才注意到,大冷的天,老吴竟然只穿了一件夹袄。这薄薄的一层怎么能抵挡风雪?

  老吴注意到江宁的打量,硬撑着说道:“我这人不怕冷,不喜欢穿得太臃肿。”

  大家一齐沉默下来,屋中只余下滚汤咕噜咕噜的声音。

  江潮爷爷的嘴唇动了动,最后叹息一声,什么也没说。

  老吴率先打破沉默,嗅嗅空气中的味道:“这汤底放了蘑菇和香菇吧,味挺浓,小江你这人就是会吃。”

  大家又重新活跃起来。

  大家各找位置坐下,江宁调了两种调料,一个是蒜汁,一个是辣椒酱。大家一人一个小碗,从锅里捞了菜再放进碗里蘸酱吃。无论是菜品还是调料都跟真正的火锅差远了。但大家却吃得贼高兴。

  江宁还拿出别人送他的一瓶米酒,给大家每人倒了一碗,就连江潮被允许尝了几口。

  清冽甘甜的米酒一入口,江汉满足地咂着嘴说道:“好喝好喝。”

  老吴也品了品,说道:“确实不错。”

  有酒助兴,大家的谈兴更浓了。

  老吴和江汉更是妙语连珠,连江宁也话多了起来。

  大家还互相敬酒,老胡先敬江宁:“小江,我敬你一杯,没有你,我过不上这样的好日子。”

  江宁笑道:“我也回敬你一杯,当初没有你照料我,我说不定挺不过去。”

  两人一饮而尽。

  江宁也向江汉和老吴敬酒,气氛十分热烈。

  就连江潮也忍不住加入敬酒的大军,端起小碗敬了江宁一杯:“江宁哥哥,你真好,有了你之后,我的日子好过多了。”

  大家逗江潮:“小潮,你敬哥哥,不敬我们吗?”

  江潮忙点头:“我、我都敬。”

  可惜的是,江宁只给他倒了一点酒,他一敬酒没了,他沮丧地皱着小脸:“我的酒喝完了怎么办?”

  大家哈哈笑了起来。

  江汉又给孙子匀了一点酒,江潮像模像样地端起小碗敬了大家一杯。

  这顿饭吃了差不多一个小时,菜吃完了,最后,江宁用汤底住了一锅馄饨,馄饨是前两天包的,包好直接放外面冻上,天然的冰箱。

  锅干人饱,宾主尽欢。

  老吴和江汉提出告辞。外面有雪,亮堂堂的。

  江宁说声“等一下”。他进屋拿了一件旧棉袄。他共有两件棉袄,一件是以前带的,身上穿的是爸妈新寄的。

  他见老吴穿得太薄,就拿出来给他:“老吴,我最近几个月长了个子,也胖了,以前的棉袄穿不了。你比我瘦,应该能穿。”

  老吴怔了一下,摇摇头:“不,不用,我不怕冷,我这人火大。”

  江宁说道:“借你的,以后再还我。”

  老吴面带犹豫,江汉也在旁边劝道:“老吴,小江是一片好心,你就先穿着吧,你扛冻,可你得想想何姐。”

  老胡也劝他先收下。

  江宁诚恳地说道:“老吴,我明白你不愿意欠人情,可是人与人之间就是会互相麻烦。这种情况,咱们一群孤独的异乡人就应该抱团取暖。”

  老吴的眼角隐有湿意,他接过了江宁的棉袄,说道:“行,小江,我接受你的好意,以后等有机会,我给你买件呢子大衣。你穿上肯定威风。”

  江宁笑道:“那太好了,我看别人穿可威风了。”

  大家又一起笑了起来。

  江宁看了看江汉和江潮,两人身上的棉衣虽破,但好在还算厚实。他只有两件,也没别的可借了。他送给两个两个暖袖,就是用棉花做的一截棉袖子,可以把双手揣进去,挺暖和。村里的几个大娘婶子送他的。

  两人也高高兴兴地收下了。

  江宁和老胡三人出门,虽然外面不暗,但他们老的老,小的小,还是得注意。

  老胡跟老吴连走边聊,江宁牵着江潮的手走在后面。

  江汉小声告诉江宁:“老吴带的时候本来是带着棉衣的,公社革委会斗他,还带人抄了他的家,把值钱的东西全拿走了。他们夫妻俩只有一件薄袄,谁出门谁穿,要不,你何阿姨也跟着来了。”

  江宁唉了一声,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江汉又说:“我们大家都知道,但都没有多余的棉衣,爱莫能助。多亏了你。”

  江宁说道:“这种时候,大家都苟着吧,天总会晴的。”

  江宁和老胡把三人送到半路,远远看见了他们的屋子,老吴就让他们回来了。

  回到家里,两人把堂屋收拾干净,才去睡觉。

  一夜好眠。次日,日上三竿,江宁才起床。

  王威带着他弟弟王武来了,王武对江宁有心理阴影,见了他有点瑟瑟缩缩的。

  王威手里还拿着箩筐和绳子,对江宁笑道:“你捉过麻雀没有?我带你去捉,把箩筐用木棍支着,木棍栓着绳子,在筐下面撒上谷子,等麻雀进来出食,一拉绳子,麻雀就被扣在筐里了。”

  江宁看看麻雀那么小的身子,说道:“这么小,也没什么肉,得多少麻雀才够一盘子?不吃它了。”

  王威:“……”

  他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我咋觉着,你有点像庙里的和尚。”天天悠游自在,偶尔还会发善心。

  王武偷偷瞄了一眼江宁,小声对哥哥说道:“他不像和尚,和尚没他那么狠。”

  王威拍了一下弟弟的头。

  江宁笑道:“我不想当和尚,清规戒律太多,有机会我说不定会当道士。”

  王威连忙接道:“道士啊,我小时候见过,他们还会作法。”

  江宁看着王威,说道:“下雪天,也没什么活,从现在到过年,你可以不必来了。跟家人团圆吧。”

  听到团圆,王威一脸无奈:“没啥可团圆的,不想呆在家里。”

  王武给哥哥拆台,“我妈逼他相亲,我姑给他介绍个丑八怪。”

  王威气得又打了弟弟一下。

  江宁劝道:“女方只好性格好,丑点也没啥,再说,你自己长得也不俊,为什么还嫌弃别人?”

  王威:“……”

  他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没忍住,问道:“我真的长得丑?”

  江宁惊讶道:“你都不知道吗?”

  王威还能说什么,他一脸颓丧。

  江宁见他倍受打击,又安慰道:“人的外表不是最重要的,关键是心灵美。”

  说到这里,他别有深意地叹了口气。

  王威一口老血堵在胸口,这是什么意思?意思是他不但长得丑,心灵也丑。

  这日子还有法过吗?

  王威麻雀也没心情捉了,转头就想暴走。江宁叫住他们,回屋给王武抓了一把自制的零食,山楂片和炒糖豆,糖豆是用黄豆裹了面加糖炒成的,吃起来嘎嘣脆。

  王武受宠若惊,瞪着一双小眼睛问道:“你、你给我吃的?”

  江宁冲他和气地一笑:“我听村里小孩说,你最近表现很好,不像以前那么淘气了,这是奖励你的。”

  王武心里又惊讶又欢喜。

  江宁看向一脸失意的王威,意有所指地说道:“你听说过周处的故事吗?”

  王威一脸茫然:“周处是周瑜他亲戚吗?我听人说过《三国》。”

  江宁简单讲了一遍:“周处少年时称霸乡里,与虎、蛟并称乡里三害。后来,他痛定思痛,发奋图强,射杀虎蛟,改过自新。成为当地美谈。可见,人少年时犯浑并不可怕,毕竟人都有犯错的时候,关键是知错能改。我看你跟周处有点像。”

  王威整个人晕晕乎乎的,不知道怎么回家的。

  王威走了,江宁也回到屋里,这种天气,就适合窝在炕上撸猫看书。

  他正要脱鞋上炕,就听见方朝阳在外面大声喊他:“江宁,有你的包裹,两个。”

  他还听见了孙康的声音。

  ◉ 第三十五章 帮手

  江宁从屋里迎出去, 来的正是方朝阳、孙康和李守信三人。

  方朝阳和李守信一人拎着一个大包裹,孙康则提着一副羊骨。

  孙康笑道:“师父,我们大队有人宰羊, 我弄了一副羊骨头,咱们炖汤喝。”

  方朝阳调侃道:“江宁有你这样的徒弟真好, 你小子有点好东西就孝敬师父。”

  孙康憨憨一笑。

  江宁伸手去接方朝阳手里的包裹, 他看了一眼上面的地址和姓名,不由得一愣, 这包东西竟然是黑省的林木寄来的。按理说,他们的关系还没好到那种地步, 难道是那封信起了作用?

  方朝阳和李守信比较了解江宁的家庭状况, 就问道:“你还有黑省的亲戚朋友?没听你说过呀。”

  江宁说道:“以前的邻居,是插队到那边的知青。”

  两人叹息道:“我感觉别人插队的地方都比咱们好,尤其插队到农场的,有工资拿, 还有口粮。”

  江宁说道:“各有各的苦,黑省那边冬天特别冷, 风像刀子一样。咱们这儿还算可以, 还有插队到边疆和沙漠草原的, 日子更苦。我们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两人一听,心里不禁平衡多了。确实,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江宁又去看另一个包裹,这个寄东西的人也让他有点意外。江艳, 是他的堂姐, 大伯家的女儿。原来的江宁小时候在奶奶家呆过几年, 这个堂姐性格跟原主有点像,沉默寡言,在家里毫无存在感,可能是同病相怜的缘故,对江宁挺不错。

  江宁把三人领到屋里,三人一点也不客气,直接脱鞋往炕上扑去,把正在睡觉的幸福吓了一跳。

  三人各占一角,呈大字型摊在炕上,嘴里直呼舒服暖和。

  方朝阳和李守信再次对江宁表示嫉妒,知青点有谁过得比他舒坦?

  方朝阳还告诉江宁,现在冬闲,知青点宿舍里又开始乌烟瘴气的,拉帮结派,互相斗争。

  “幸亏你出来了,不然得怄死你。”

  江宁关切地问起两人的状况,两人都表示还好。他们才懒得理会这些破事儿。

  孙康对炕十分感兴趣,这边敲敲,那边瞧瞧,说明年秋天,他家也弄一个。

  炕上有个小桌子,上面放着书和花生瓜子,三人咔嚓咔嚓磕瓜子,江宁在旁边看信。

  他先看堂姐江艳的,江艳在信中说,她现在已经上班了,是纺织厂的临时工,每月25块钱,工资不多,但总算可以养活自己了。她用厂里的瑕疵布给江宁做了一件上衣,两双鞋子,她手艺不好,希望不要嫌弃。这是她厂里的地址,以后有什么事可以联系她。

  江宁拆开包裹,里面有一件蓝色涤卡上衣。

  “哇,这衣裳不错。”方朝阳和李守信争着看。

  江宁脱了棉袄试试,还挺合身,两边还有两个深兜,装东西很方便。堂姐的手艺挺不错的。

  他又试了试鞋子,鞋子做得略大,垫个鞋垫也能穿。

  三人目光炯炯地等着他拆林木的那个包裹。

  这里面基本都是吃的,既有黄花菜干木耳这样的干货,还有一小块肉干,甚至还有十几张小米煎饼。

  林木还给他回了信,信中说,他从江宁的字里行间,察觉到他进步很大。农村这个广阔天地十分锻炼人,才一年多的时间,江宁变化竟这么大,他十分欣慰。

  他在那边挺好的,就是冬天太长了,大雪封门,哪儿都去不了,十分想家。这些东西都是当地的特产,请江宁尝尝。

  江宁给了三人一人一张小米煎饼,煎饼烙得很薄,还有些脆,吃起来有一丝淡淡的甜味和小米的香味。

  他们三个都没吃过这东西,觉得十分稀奇。

  江宁又切了两根大葱,弄点辣椒酱,让他们卷上大葱蘸上酱再吃。

  三人更加喜欢,江宁也叫老胡过来尝尝。

  吃完煎饼,他去把孙康带来的羊骨洗了,扔冷水里煮,水沸后,焯一下水,捞出来冲洗干净,再添一锅水炖上。没有料酒,江宁只能用本地的烧酒祛腥,再扔几片姜和葱段进去,也有祛腥的作用。中午就吃羊汤烩面。

  听说要吃烩面,三人自告奋勇要帮忙,江宁挑了孙康,让他帮忙揉面。这小伙子气力大,揉面揉得比较劲道。

  江宁头一次做,烩面做得并不太好,但大家十分捧场,夸了又夸。

  “师父,我跟着见了不少世面。说出去别人都得羡慕我。”

  “那是,我们江宁可不是一般人物,干什么事情,一看就会。”

  ……

  大家面聊边吃,这样的冷天,吃上一大碗热腾腾的羊汤烩面,从头到脚都暖了,简直赛过活神仙。

  吃完饭,三人想打牌,江宁叫老胡陪他们打。自己支了小桌子开始回信。

  他的笔迹跟原主不同,经过这些日子的练习已经很像了,不仔细对比,看不出来。

  他先给堂姐江艳回信,先感谢她送的衣裳,穿上挺合身,他很喜欢,朋友们都羡慕他,棉鞋也很舒服。

  接着说了一下自己的近况,说自己在这边过得还行。接着话锋一转,他把江平当初的恶劣行径也说了。

  说自己经过这一年多的历练,成熟了许多。对于以前的很多事情,也看明白了。

  对于以前所受的不公平待遇,他可以大度地不再提。但如果以后,父母还是这么偏心,他伤透了心,只能逃离这个家。他这么写,也是为以后的事情做铺垫。他以后回城,肯定得与江家人对上,先下手为强,要抢占思想舆论阵地。这个堂姐是可以争取的。

  江宁又多说一句:“艳姐,我们都是不受宠爱的孩子,小时候我们同病相怜,现在我们虽相隔千里,精神上仍然互相支持。我现在明白了,醒悟了。我希望你也能早点醒悟,你以后一定要多为自己着想,挣的钱不要补贴家里,自己多存点钱。”

  写完一封,放到一边。他接着又给林木回了一封。

  人家给他寄东西了,他也回寄些吧。

  江宁给两人各准备了一个包东西。等到雪停了,看谁进城,给寄过去。

  他写完信,打包好东西,四个人还在打牌。他们都没钱,也不赌钱。本来是要贴纸条的,不过这年头纸也挺贵,他们便在头上插干草。

  老胡打牌技术不行,头上插了十来根麦秸,看着十分好笑。江宁没忍住笑了出来。

  幸福看这些人头上插满草,就觉得好奇,时不时地用爪子去抓三人的头发。逗得大家哈哈大笑起来。

  老胡想把位置让给江宁,江宁不打,他只想抱着幸福围观他们打牌出洋相。

  孙康家离得远,玩到下午3点就不得不起身回去。他每回走时都是依依不舍。

  临走时,他还拐到狗窝去看看逍遥,一看逍遥,又长壮了,毛色黝黑发亮。逍遥自然认得他,对他也很热情,但到底跟以前不一样了。

  孙康心里就觉得酸溜溜的,江宁在逍遥心中的地位已经超过他了。

  孙康走后没多久,大黄又来巡视了。

  正好锅里还有一点剩面条,江宁给大黄半碗剩饭。逍遥一看,就觉得自己的食物被抢了,嘴里呜呜个不停。

  大黄狼吞虎咽地吃完剩饭,又用狗头去蹭江宁的手,哼哼唧唧撒娇。

  逍遥大声汪汪两声以示不满,大黄扭头看了逍遥一眼,接着便在江宁脚边打滚卖萌。

  两条狗隔空对视,示威。

  江宁跟两条狗讲道理:“你们要宽容大度,像我这样的人,是不可能只喜欢一条狗,一只猫的。你们早晚都得适应。”

  老胡:“……”

  大黄本来在雪地上打滚卖萌,突然一跃而起,冲着门外叫了起来。

  江宁推开院门一看,就看到王威和王武在门口,两人脸上黑乎乎的,像是刚从烟囱里爬出来似的。

  江宁问道:“你们两个干吗去了?”

  王武得意地炫耀:“我哥带我去烤红薯了,烤红薯你会吗?在地里挖坑烤。”

  江宁实话实说:“我还真不会。”

  王武更加得意,还给了江宁一个黑乎乎的烤红薯,江宁笑着接过红薯。

  王威对弟弟说道:“行啦,你出去玩吧,我天黑了再回。”

  王武一步三回头地回去了。

  王威有点手足无措,说话也语无伦次。江宁用温和的目光看着,耐心说道:“别急,你慢慢说。”

  王威酝酿了一会儿,目光看向别处,吞吞吐吐地说道:“那啥,你最近小心点,王明成的儿子你记得吧?”

  江宁想了一下,王明成的儿子,好像是叫王卫国?

  江宁看着王威问道:“王卫国找你了?”

  王威点头。王卫国来找他,他犹豫了很久,是继续跟着王卫国混还是帮着江宁?

  按理,他跟王卫国是本家,一笔写不出两个王字。江宁一个外来户,还跟自己有仇,他应该毫不犹豫地选择王卫国才对。可是他心里却动摇了,弟弟缠着他去烤红薯,他一边思考一边烤红薯,结果把红薯烤糊了。同时,他的心思也明朗了。

  他想起江宁讲的周处的故事。如果说周处的家乡有三害,他们村里也有两害:王明成、王红星,现在王明成倒了,他儿子还在犯坏水。现在天冷了,人闲了。那小子又想出来挑事儿,还想叫上他。

  可是,如今的他早已不是当年的他。他不想再跟着这两害混下去了。

  他长得丑,心灵也丑,连丑八怪都看不上他。没错,王威相亲被拒绝了。

  那姑娘竟然没看上自己,他堂姑非追着人家姑娘问原因,那姑娘嫌弃王威的名声差。简直是奇耻大辱。

  王威都不好意思跟江宁说这事。

  江宁一脸欣慰地看着王威:“你没有跟着王卫国一条道儿走到黑,说明你又清醒又聪明,还很有决断力。我以前是小瞧了你,你其实比我想像中的聪明能干。”

  王威挠挠头,不好意思地说道:“哪有,我没有那么好。”要真那么好,他还会被人家女方拒绝吗?

  江宁想多了解他的对手王卫国,便邀请王威进屋详谈。

  作者有话说:

  周六周日出门,只挤出一章存稿,周日请假,咱们周一见。

  ◉ 第三十六章 卧底非你莫属

  王威跟着江宁进了屋, 一进来,说感觉一股暖意迎面扑来,空气中还有食物的香气。屋子里打扫得干净清爽, 怎么看怎么舒服。

  王威早就想问了,这会儿见江宁对他和颜悦色的, 胆子愈发大了起来, 就问道:“你家里也没有女人,怎么房间还能那么干净?”江宁和老胡可是两个光棍, 他们村里光棍的家里都乱得不成样子,自己的生活也一塌糊涂, 但江宁跟他们完全不一样。

  江宁讶然道:“没有女人就不好好生活了?我难道没有手脚吗?”

  王威一时愣住了, 可是他那根深蒂固的思想再次让他发出疑问:“这些事,不都应该是女人干的吗?我们男人怎么能做这种事吗?”

  江宁面带微笑,问道:“那我们男人应该做什么呢?”

  王威再次语结,呆了一会儿, 才不确定地问道:“应该干点大事?”

  江宁再次微笑发问:“你爷爷,你爸, 还有村里那些男人, 他们一辈子都干了什么大事呢?”

  王威低头想了半天, 也没找出一件大事。他们一辈子也就是干活吃饭,打骂孩子,再跟老婆和别人吵吵架,这些能叫大事吗?

  江宁笑着说道:“生活就是由一件件小事构成的,一个普通人如果不能从寻常事物中寻找生活的乐趣,生活就失去了一半乐趣。”

  王威似乎听懂了一点, 又似乎什么也没懂。

  江宁没再继续, 他把话题扯回到王卫国身上, “王卫国还跟你说了什么?”

  王威收回心绪,回答道:“王卫国这家伙跟他老子一样,比较有心眼,他啥也没多说,只是过来跟我套近乎,拉家常,总往你身上扯。我跟他从小就熟,我觉得他要干坏事了,就赶紧来提醒你。”

  江宁动容地说道:“王威,我没想到你的转变竟会那么大。可见你的本性是善良的,之前你是被姓王的给带坏了,再加上你又不了解我,才故意给我使绊子。”江宁连理由都给他找好了。

  王威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仔细一想,好像确实是这样。他爷也说他本性不坏,小时候可听话可孝顺了。

  江宁考虑了一会儿,郑重其事地说道:“王威,我需要你替我办一件事。”

  王威见他神色这么郑重,连忙问道:“啥事,你说吧。”

  江宁看看外面的天色,“天快黑了,中午剩的有羊汤,我煮两碗馄饨,咱们边吃边聊。”

  王威自最近没在这儿干活,有一阵子没吃过江宁做的饭,说实话还蛮怀念的。

  一听到又是羊汤又是馄饨的,不禁满怀期待,嘴上仍说道:“这多不好意思。”

  江宁笑道:“我本来也要吃的。你等着,很快就好。”

  羊汤是温着的,炉子拧开,很快就能烧开,馄饨就在院子里冻着,跟放在冰箱冷冻层差不多,冻得硬邦邦的,能用来砸人。

  江宁出去拣了两碗馄饨,扔汤里煮着。

  等馄饨煮好,江宁盛了两大碗,再洒上虾皮、紫菜、葱花,滴一滴香油。虾皮是他用河虾晒的,紫菜是家住海边的知青送的。

  这馄饨里的肉极少,只有一点肉末,主料是白菜和碎木耳,但吃着就是好吃。

  王威也不嫌烫,一个接一个地往嘴里送。馄饨好吃,汤更好喝。

  江宁提醒道:“太烫的食物对口腔和喉咙不好,你慢点吃。”

  王威有些不好意思,随即放慢了速度。

  江宁遂提起刚才的话头:“我觉得王卫国跟你不是一类人,你这人直接了当、简直纯粹。要干什么事,能一眼让人看出来。他这人比较阴险,就像是墙里的蝎子,平常藏得挺好,趁你不注意就蛰你一下。”

  王威点头:“你说得太对了。他就是墙缝里的毒蝎子。我跟你说,你之前弄出那个绿肥水,他爸王明成就想让王卫国顶了你的功劳。只不过,你聪明,提前去公社把事情说明了,要不然,那功劳就是他的了。”

  王威打开了话匣子就停不下来:“还有,王卫国还特意跟你们知青走得近,打听你们的家境、性格还有短处,那些家境好性格软的,他就让他爸多要点礼。不送礼就卡着不办事儿,也不批探亲假。那些知青探亲回来第一件事就得上他家,送得东西少了,下次就不让探亲了。他还调戏过女知青……说城里姑娘细皮嫩肉,比我们乡下姑娘好看。”

  前一件事江宁已经知道,没引起太大波澜,听到后面一件,怒火被勾了起来。原来还有这事,王卫国又多了一重罪。

  王威看看他的脸色,有些犹豫不决。

  江宁脸色恢复正常,还把一碟咸菜丝推到他面前,说道:“没事,你接着说。”

  王威咬了咬牙,低声说道:“其实,王卫国还跟我提过一件事,他说、他说像这样的长相和家庭根本找不到好对象,让我找女知青下手,把生米煮成熟饭,到时她不同意也得同意,他帮我看好一个人选,叫高雪华。”

  江宁的脸色一下子冷下来:“他真这么说?”

  王威吓了一跳,赶紧解释:“是、是真的这么说,可我没同意。”

  江宁重重地拍了一下王威的肩膀,故意把后果往严重了说:“你没同意就对了。你要真敢做出这事,我们知青不会饶不了你的,我们会告到底,你犯了流氓罪和破坏上山下乡罪,这两顶罪名加起来,你会被判死刑,你全家都得受你牵连,我们会联合别人把你们全家斗死。”

  王威吓得背后一冷,“这、这么严重?”

  那个王卫国不是故意害他吗?他大爷的。

  江宁进一步挑起他的怒火:“王卫国曾经是队长的儿子,读的书比你多,他是知道这件事的后果的。大概他觉得你脑子不好使,一挑拨就上钩,所以才选中了你吧。”

  王威气得满脸通红,咬牙切齿地骂道:“他x的,他——”除了骂脏话,他后面不知道骂什么好。

  江宁补充道:“你不但侮辱你的人品还侮辱你的智商。”

  王威像小鸡啄米似地:“对,就是这样。”

  江宁反过来又安抚王威:“你别生气了,接着吃馄饨。”

  王威在江宁的安抚下,也渐渐平复了心情。心情虽然平复了,但他对王卫国的恨意不减反增。

  江宁也不再铺垫了,直接说出自己的计划:“王威,我得麻烦你帮我盯着王卫国,你假装跟他接近,套出他的计划。注意别被他察觉。”

  要是江宁没点破这事,王威觉得这个任务没什么,但他现在十分恶心王卫国这人,一眼都不想多看他。

  江宁说道:“让你跟王卫国这样的人近距离接触为难你了,但我实在找不到合适的人。只有你,既能博得他的信任,脑子也聪明够用,还不用担心被他策反。”

  王威一想,确实,能同时符合这三个条件的人真不好找。

  罢了,他就忍着恶心去接近王卫国吧。

  江宁生怕王威哪一点想岔了,走歪路,便再次劝告道:“王威,你还年轻,未来有无限的可能。对象会有的,一切都会有的,在人生的关键几步你不能走错了。如果你肯走上正途,我愿意帮你一把,把你当成我的朋友和同路人;同样的,你如果你要走歪路,那我只能和其他人一起把你送到该去的地方。你不要觉得知青在本地没有根基就好欺负,我们上面有组织,城里有父母亲人,而且我们都是文化人,懂得多,真要联合起来跟你们死磕到底,你们是斗不过我们的。”

  王威频频点头:“江大哥,江师父,你放心,我绝对不敢的。”知青也挺厉害的,看看江宁就知道了。

  王威满意地点点头:“我也相信你不会,因为你这人虽然有点小缺点,但闪光点也很明显,比如你很孝顺,对你爷爷很好,对你弟弟也很好。一个孝顺的、疼爱弟弟的人,坏也是有底线的。”

  王威听了,不禁发了会儿呆,觉得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原来他还有这么大的闪光点。

  他呆呆地吃完碗中的馄饨,跟江宁告别,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雪回到家里,王家人正在吃晚饭,喊王威上桌吃,他摇头:“我在江宁家吃过了。”

  王铁柱夫妻俩听到儿子又蹭了江宁一顿饭,不禁喜形于色。

  王威妈看着儿子那越来越好的面色,喜滋滋地说道:“威子,妈教你的办法有用吧?我告诉你,那个江宁大方得很,连狗上他家串门都给吃的,你以后脸皮厚点,逮着吃的就使劲吃。吃着他家的,省着自家的,多划算。”

  王威第一次替他妈感到羞耻。其实她一直都这样,以前他咋就没察觉到呢?

  王威懒得跟他们说话,转身去了爷爷屋,王老头吃完饭回屋,就看见大孙子在屋里不停地走动,他两眼放光地说道:“爷,江宁今天夸我了,他说我孝顺,疼小武,还说我这样的人,坏也是有底线的。”

  王老头眯着眼:“……”就这句话就能让孙子激动成这样?

  他说道:“小威,其实你本来也不是坏人。”

  王威摇头:“爷,我以前是坏的,我自个儿明白。但是没关系,我坏得不厉害。我至少比王红星王卫国好多了。”那些人才是真的坏。

  王老头以前为孙子担心,现在也很担心。他心里很矛盾,既想让孙子跟着江宁走上正道,但又怕他彻底被江宁拿捏住了。做人真难呐。

  王老头提醒王威:“小威啊,你以后无论对谁,都要多长点心眼,凡事往深了想。不能对方说啥就是啥。”

  王威狂点头:“爷爷,你不愧是我爷爷,说得跟江宁差不多。我确实应该长点心眼,要不然,就会被那个王卫国耍得团团转,那个龟孙子坑我。”

  说着,他就义愤填膺地把王卫国怂恿他干坏事的事抖落了出来。

  王老头愣了一会儿,忽然,他脸色一沉,严肃地说道:“小威,这事,你别跟你爸妈提,记住了,只有咱们三个知道,谁也别说。”万一那糟心的儿子儿媳妇也动了这种歪心思就麻烦了。

  江宁抽了个空,拎着一篮子瓜子和柿饼去知青点,他平常很少来,一来就引起了众人的注目。

  方朝阳和李守信正在宿舍里跟别的知青打牌,方朝阳鼻子上脑袋上贴的净是纸条。

  他一看江宁来了,扯下脸上的纸条迎了上来:“哎哟,江宁来了,你可是稀客。”

  大家伙都凑上来跟江宁说话。

  江宁把带来的零食拿出来一半分给大家吃,这些人也不客气,拿起东西就吃。

  江宁把剩下的半篮子递给方朝阳,说道:“走,给女同志们送点。”

  其实男女知青是可以互相串门的,你单独找一个人会被人说闲话,你一群男知青找一群女知青,就没人说闲话了。

  方朝阳这人素来活泼好动,对于串门这事自然热衷。

  李守信孙宇他们也跟着凑热闹要一起去。

  他们正要出门,不想,角落里传来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江宁,你来看我们是假,看女宿舍里的某人才是真吧?”

  江宁不用扭头就知道这人是袁国兴,他坦然承认道:“是啊,我来看知青点所有的同志,但除了你以外。”

  大家哄堂大笑。江宁这话很不客气,但听着就是得劲儿。

  方朝阳不屑地瞥瞥嘴,手搭着江宁的肩膀:“咱们走,别理这种人,整天阴阳怪气的。”

  一群人都没搭理袁国兴,浩浩荡荡地要去隔壁串门。女知青得知有大批客人上来串门,急忙临时行动,快速收拾屋子和东西。

  江宁他们没进去,只把零食送进去,一伙人站在院子里晒太阳闲叙。

  江宁对高雪华等人说道:“我新听来一个不太好的事情,随便跟你们说说,听说别的公社,有那些不太好找对象的村民把主意打在了女知青身上,你们都警醒些,注意些,天黑以后不要去太偏僻的地方。谁要是单独叫你们出去,别去。有谁敢骚扰你们,记得告诉大伙。”

  他说得很委婉,但大家都懂。

  女知青们对视一眼,悄悄交流了几句,大家一脸感激地对江宁说道:“江宁,谢谢你。你真是面冷心热的人。你今天是特意为这事来的吧?”

  江宁说道:“才不是,我是来来看方朝阳脸上挂纸条的。”

  大家一齐盯着方朝阳笑了起来。

  气氛又重新活跃起来,李守信方朝阳等人也拍着胸脯保证道:“江宁,你放心,我们也会保护她们的。”

  江宁点头:“我们是一群远离故乡和亲人的异乡人,无依无靠的,只能互相做为依靠了。”

  这话说得大家都有些动容。

  高雪华大方地问道:“江宁,今年过年,我们可能不回去探亲了,你也来知青点跟大家一起过年呗。”

  江宁想了一下,说道:“我除夕跟老胡一起过,初一大家一起吧。”

  ◉ 第三十七章 应对

  江宁只在知青点呆了一会儿就离开了, 李守信和方朝阳送他出来。送了一段路,李守信找了个借口把方朝阳支开,他像是有话要跟江宁说。

  他问道:“江宁, 是不是最近村里发生什么事了?”

  果然,李守信的脑子比较好使。

  江宁看看四周没人, 就小声把王威的话转述给了李守信。

  李守信气得攥紧拳头, 咬牙切齿道:“这个畜生,竟敢把主意打到咱们知青身上, 这次咱们绝对不能忍!”

  江宁也不能忍,不过, 他还是劝李守信冷静:“咱们肯定得采取行动, 但不能冲动。”

  李守信点头:“你放心,我有分寸。”

  李守信阴沉着脸又陪江宁走了一段路,江宁停下来,劝道:“守信, 你回去吧,再送就送到家了。”

  李守信这才停住脚步, 嘱咐江宁:“你最近要小心些, 有事记得招呼哥们。”

  江宁笑道:“我肯定叫你们, 靠我一个人弄不了他。”

  江宁回到家里,正在睡觉的幸福一骨碌爬起来,冲他喵喵叫了两声,平和闻声也跑过来撒娇。

  江宁一边思考一边给幸福挠痒。

  他想过与世无争的平静生活,奈何现实不允许。先把这一关过了再说吧。

  王卫国这种阴毒小人,就像毒蛇似的, 打蛇不死, 必遭其害。最好找到他的七寸, 一棍子把他打残了。

  不然,他还在村里呆几年,天天被人背后盯着也不叫事儿。他自认为自己没做过什么亏心事,平常为人也够谨慎。但是有句话叫“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对方想抓住他的错处,总会找到借口和机会的。

  思考到这里,江宁的脑中突然灵光一闪,他好像抓住了什么。江宁迅速追索下去,终于抓住了关键词,就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王卫国能这样对付自己,为什么自己不能反着来?

  他为什么非得等着对方出手,他才能反击?他就不能主动出击吗?

  转换一下思路,格局立即打开了。

  有了指导思想,行动也可以开始了。

  江宁从书架上翻找出伟人的书,这是这个时代行走江湖的必备宝典。思想迷茫了,拿坏人没辙了,被资本主义腐蚀了,都可以拿出来翻一翻,接受一下思想的洗礼。

  当他翻到那句“舆论的阵地,我们不去占领,敌人就去占领”时,江宁忽然悟了。

  ……

  这两天,村里传出两大丑闻,主要是王家的丑闻。一是王明成的家人一直对于王明被判刑这事不服且不甘,私下里说了很多诋毁政策和革命的话;还有人听到王卫国酒后说了不敬伟人的话;二是王卫国鼓动怂恿村里不好找对象的光棍用非法恶心的手段在村里找对象,迫害女同志。

  这两大丑闻一下子牵动了全村人的心,对于第一个消息他们怒;对于第二个消息,他们怒上加怒。知青点的知青由李守信和高雪华带头,实名向公社举报王卫国。

  万事开头难,只要一有人带头,就有更多的人参与。于是,举报信向雪片一样飞向公社和县里。

  有举报王卫国当年协助王明成贪污受贿的,有举报他调戏女同志的,还有人举报他偷偷进行“反、革、命”。

  有的举报信写得十分详细,时间、地点、人证样样俱全。

  王卫国这被一连串的动作整懵了。

  他气极败坏地去找王威,抓住他的棉袄领子恶狠狠地质问道:“王威,你说,第二个流言是不是你传出去的?”这事,他只跟王威提过。

  王威挥起拳头打在王卫国脸上,硬气地回道:“是我传的怎样,不是我传的又怎样?”

  王卫国像一条疯狗,逮着王威就咬。王威也不弱,两人滚在地上厮打在一起。

  王铁柱夫妻俩看到儿子被打,自然也上前帮忙,就连王武也上去帮着踢了王卫国几脚。

  王卫国被王家人揍得鼻青脸肿,狼狈而逃。很快,王卫国的家人也带了人来王家。

  双方一言不和,再度开战。

  王姓族人分成两大阵营,战在一处。若是以前,肯定是王卫国那边的人多,但现在,王明成被关,树倒猢狲散,很多人倒戈,王威家这边占优势。

  乡亲们对于双方都没什么好感,就算是劝架也只是嘴上劝劝,塑料乡亲情而已。

  双方打得难解难分,战况异常激烈。

  当江宁听说这事的时候,战争已经进行到一半了。

  方朝阳听说王卫国干的狗事儿,一向正义热血的他,哪里忍得住。当下就撸起袖子说道:“走,咱们也揍王卫国去。”

  其他知青正在气头上也是蠢蠢欲动,李守信看向江宁,江宁这次也跟着一起冲动:“揍他,大家注意分寸,注意安全。”

  大家伙直奔事发现场——王威家门口而去。

  他们到的时候,发现双方已经陈家人拉开了。

  双方目前正在骂阵。

  陈大山一看到江宁,正要叫他过来一起劝架。

  谁能想到,这帮知青一下,刚刚平息的战场战事再起。

  方朝阳带头冲进去,举起拳头就往王卫国脸上砸去。其他知青一拥而上,王家人再次被揍懵。

  更令人意外的是,高雪华她们这帮女知青也加入了打架的队伍。她们经常干农活,战斗力并不弱,更何况,她们憋着一股怒火,打起人来格外利落。

  王卫国今天特别的惨,脸上像开了颜料铺子似的,青一块紫一块红一块,头发乱蓬蓬的,还被薅掉不少,胳膊折了,腿瘸了,他被人狠揣了第三条腿,这会儿正像虾米似的,蜷缩着护着要害。

  江宁一看差不多,适时出声制止:“我理解大家的愤怒和心情,但国有国法,大家停手吧,我们把他交给法律来制裁。”

  事情闹得这么样大,已经有人去公社送信了。

  半个小时后,公社革委会来了五个人前来调查此次事件。

  陈大山不敢怠慢,全程陪同接待。

  革委会先向陈大山和部分村民了解一下事情的起因经过,再审问双方当事人。

  他们先在村里审了王威和王卫国两个当事人,两人互相揭发检举,狗咬狗一嘴毛。

  但总体来说,王卫国的问题更严重些。革委会的人又去王卫国家搜查,王家人自认为没有什么违规的东西,大大方方地让他们搜。

  然而谁也没想到的是,革委会的还真搜出了可疑的东西,其中有一本被毁的伟人著作。

  他们还在王卫国床底下搜到了几本资产阶级的毒草小说,其中感情描写部分还折了角。

  革委会看到这些证据,再想到王威的证词和村中的流言,基本已经认定王卫国有大问题。

  当革委会把这些证据摆到王卫国面前时,王卫国不由得傻眼,电光火石间,他突然想起一人。当下张嘴就喊:“同志、我冤枉啊,有人故意陷害我,是江宁,是江宁陷害我。”

  此时的王卫国直想扇自己几巴掌,他乱了方寸,失了理智,只想找王威算帐。现在一冷静下来,才发现事情有些不对劲,王威是混,可他没脑子,他干不来这种事,那是谁干的?江宁,这个人看着不声不响,实则最阴险。可他打错了敌人,现在王威一家跟他彻底成了仇人了。

  王卫国咬牙切齿地说道:“同志,我要实名揭发江宁。他这人贪图享受、跟劳改犯来往密切……”

  ……

  江宁很快就被叫来问话,负责问话的同志叫杨云,杨云做为公社革委会的,也听说过江宁的名字。何况他跟公社的卫城也熟。

  他对江宁的态度还算亲切和气:“小江同志,我叫你来只是例行问话,你不要紧张。”

  杨云盯着江宁一字一句地问道:“王卫国说你贪图享受,跟劳改犯来往密切,有这回事吗?”

  江宁反问道:“杨同志,请问我和王卫国一家人,谁胖谁瘦?”

  杨云:“……”

  他沉默片刻,只能实话实说:“你瘦。”

  江宁又问:“那你觉得我和他们谁更像贪图享受的样子?”

  杨云没再继续回答这个话题,他接着问下一个问题:“你跟劳改犯有来往对吧?”

  江宁坦坦荡荡地回答道:“有来往,我住的房子里就有一位。我手底下也有一个。我目前在做果树嫁接实验,需要人手,我已经向公社和大队打过报告,他们也同意了。”

  杨云听说过那绿肥水实验,多问了一句:“果树嫁接实验是跟绿肥水一样性质的实验?”

  江宁点头:“对的。”

  江宁字斟句酌地答道:“咱们这儿的农民日子过得太苦了。我是知青,体力不好,劳动上能帮他们的有限。我就想利用自己懂的那一点浅薄的知识,带领他们进行科学种田。上次的绿肥水就是一个开始,我后面还有很多构想,当然,如果革委会认为我这样做不恰当,我就立即中止实验。”

  江宁继续那副摆烂的态度,我科学实验也不是非做不可,你不让做,我就不做,反正不做也不会死。

  杨云的态度变得严肃起来了,江宁的名声他们是听说过的,这人在公社小有名气,不但解决了碱水抗旱的问题,还会改制新农具,被附近几个大队借来借去的。他要是一句话,让对方停止科学实验,似乎不太好。

  杨云继续询问,很快,他就发现自己遇到了一个难缠的人。

  他问:“你跟王卫国的关系如何?”

  江宁:“不好。”

  杨云:“怎么个不好法?”

  江宁:“他爹打算让他抢我的功劳,他没抢成,他爹进去了,他对我怀恨在心。”

  杨云:“王卫国说你陷害他。”

  江宁:“他那样的人,还用得着我陷害吗?”

  杨云:“……”

  对话进行不下去了。

  杨云无奈地说道:“行,你出去吧。今天的问话就到这吧。”

  ◉ 第三十八章 听说你要离开?

  江宁面色沉重地离开了审讯间, 在外面看热闹的乡亲们哗地一下涌上来把他团团围住。

  “小江,你没事吧?”

  “里面的人咋说的?”

  “他们不会抓你吧?”

  ……

  江宁看着乡亲们,也不好多说, 只是含混地解释一句:“我暂时没事。以后村里的事我还是尽量少掺和吧。”

  这是江宁的真心话。他的初心是想过简单平静的生活,结果阴差阳错掺和到陈大山和王明成夺权的战争中。王明成失败后, 王家人不敢报复根深叶茂的陈大山, 专门把矛头指向他。不解决王卫国,他以后永无宁日, 他都知道人家计划谋害他了,难道非等对方出手他再还击?有千日做贼的, 没有千日防贼的。

  可是现在就算解决了王卫国, 他以后还是永无宁日,因为王卫国还有家人和族人。他们不一定干得了多大的坏事,但不停地作妖恶心他还是可以的。这就是在农村生活的麻烦之处。江宁觉得自己以前想得还是太天真了。

  大家一看江宁又心灰意冷了,不禁急了:“小江, 你别这么想,你也是咱村的一份子。我们大家早把你当自己人了。”

  “是啊是啊, 你放心, 王卫国诬陷你, 我们会帮你做证的。”

  江宁朝大家点头致意:“多谢大家了。我先回去了。”

  ……

  江宁到家后,幸福熟门熟路地跳进他的怀里,平和摇着尾巴也来蹭他的裤腿。

  老胡则一脸担忧地看着他:“你没事吧?”

  江宁冲他笑笑:“这不回来了吗?目前没事。”

  王卫国四处攀咬人,把带头打人的方朝阳和李守信高雪华等人也给告了。王威的家人更不必说,他咬得更狠。革委会的审讯工作量陡然激增。

  在审讯过程中,王威的一个婶子透漏出一个他们之前不知道的事情:王卫国原来是定过亲的, 女方因为王明成的事情, 最近打算要退亲。女方家里略有势力, 王卫国也不敢纠缠,可他年纪也大了,以后肯定不好找对象。他就把主意打在了女知青身上,他怂恿王威,就是想攒鸡毛凑胆子,拉个人下水。

  这个消息就像在油锅里泼了一瓢水,知青点彻底炸了。

  大家群情激愤,更多的人站出来揭发举报王明成父子。还有人扬言要往上告。

  女知青们则要求严惩王卫国,否则有他这种人在村里,她们也不敢呆了。

  江宁也没想到王卫国还有这层坏心思,他心中因为主动陷害对方而产生的那点不安和不适,突然间消失了。这种人就让他进去呆着吧。他若是不提前下手,对方出招,受害的人可不止是他。他的伤害还有可能挽回,那些女知青呢?在这个保守的时代,她们的一生就被毁了。

  江宁不后悔做这件事,但是他惹出一堆后续麻烦也是真的烦人。

  当孙康闻讯来看望他时,他突然想起孙康总遗憾自己没分到他们大队的事,就随口问了一句:“小孙,你说我现在还能落户到你们大队吗?”

  孙康一脸惊喜,接着狂点头:“能的能的。师父你要真去我们大队,我立马让我爸帮你办妥。”

  同一个公社而已,只是略为麻烦点,根本不叫事儿呀。江宁要是真想去他们大队,他们全体社员那是求之不得。

  大喜过后,孙康小心地确认:“师父,你真的要去我们大队?”

  江宁还没确定,说道:“我只是先问问,还没想好。”

  孙康有点遗憾,恨不得江宁现在就跟他走。

  他眼珠一转,说道:“师父,我们大队有空房,我家也有。就是你上次住的那间,你要都不喜欢,我们也可以帮你盖一间新的。我爸一说是为你盖房,乡亲们肯定二话不说就来帮着盖。我们村山上也有好多酸枣林,对了我们还有好多竹林。我们山上的风景可比这儿好,离河也近。”

  江宁去过向阳大队,自然是了解的,他笑笑:“是,你们那儿风景也挺好。”

  孙康怕江宁舍不得熟人,一咬牙说道:“师父,你要去的话,我可以跟我爸说说,让你把朝阳守信他们都带上,甚至是老胡也可以捎带上。”

  老胡:“……”

  江宁觉得孙康太兴奋了,不得不给他降降热度:“小孙,我只是先问问,这事牵扯很大,咱不急。”

  孙康也觉出自己太急了,赶紧收敛神色:“对,不急不急。”就是想急也不能急。

  孙康安慰了江宁一会儿,就说家中还有事先离回去了。他回去赶紧问问自己父亲,这事要怎么操作?能捎带几个人?

  孙康走后,老胡问道:“小江,你打算离开这儿?”

  江宁说:“还没想好,不过,我这次算是彻底与王卫国的家人撕破脸,大家同住一个村里,以后恐怕小麻烦不断,我又是个怕麻烦的人。说真的,刚才有一瞬间,我有些后悔,若是我不卷入陈王两家的事之中,会不会就不会有后续的一堆麻烦?”

  老胡沉思片刻,问道:“如果给你一个重新选择的机会,你还会用自己的本领做绿肥水帮着抗旱吗?”

  江宁想都没想,“肯定还会,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庄稼旱死。”这不但为他自己,还关系到全村的口粮。

  老胡说道:“只要你做了这件事,你就一定会与王明成发生冲突。第一,他会阻止你这么做;第二,就算你扛着压力弄成了,他也会和他儿子抢你的功劳,你说你是反抗还是忍气吞声?你要忍了,后面还会有类似的事情。这是他的本性决定的。你们双方之间肯定还会发生冲突。更何况,你之前因为不送礼的事,早就是王明成父子的眼中刺了,你的日子绝对不会好过。”

  江宁看向老胡,恍然大悟:“你是在安慰我不要后悔自己的所作所为?”

  老胡点头微笑:“你看,你自己不是拐过弯了吗?”

  老胡看着江宁,诚恳地说道:“小江,你做的事是为民除害,陈大山当队长比王明成强太多了,至少他是个正常人。”

  江宁忍不住笑了两声。

  老胡见江宁情绪平稳许多,又多说了两句:“小江,这些日子我也看出来了,你喜欢那种简单安静的生活,恨不得建个世外桃源躲起来。可是,生活从来都不简单,和平是打出来的,不是躲出来的。”

  江宁心中不由得一震,老胡真是一针见血。别看他现在这样,其实他骨子是害怕冲突的,能回避就回避。小时候就喜欢躲在阁楼里看书做题,他并非真心喜欢学习,只是想借此回避讨厌的社交。他不想在大人面前表演节目,不想说那些言不由衷的场面话,感觉自己像动物园的猴子似的。

  工作后也是如此,只是后来才被迫学习一些反击的技能。

  甚至最后,他因为工作压力太大想辞职换个轻松的工作,父母坚决不同意,他都没敢激烈地抗争,直到倒在病床上。

  经历过生死之后,他是大彻大悟了。可是,悟只是暂时的,人要改变自己二十多年所养成的思维和习惯太难了。它们早已刻在你的骨子里,你的潜意识里。

  他现在一看到麻烦,还是下意识地想躲,想换个大队。换到向阳大队就没有麻烦了吗?那可不一定。天下的人性基本是一样的。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这世上根本没有净土。

  他现在已经在刘家河大队打下了不错的群众基础,也有了几个好朋友,为什么要离开?

  江宁想通之后,心情也开朗许多。

  他对老胡说道:“老胡,谢谢你,你给我上了一课。”

  老胡笑道:“互相帮助,共同进步嘛。”

  江宁也笑,老胡又补充一句:“还有个原因是,我也舍不得你。跟着你混,日子多舒服呀。”

  江宁已经打定主意继续留在刘家河大队。谁知,树欲静而风不止。孙康回去跟他爸一说,孙队长兴奋得直拍大腿,他在公社碰到陈大山时就问他怎样才愿意放江宁离开。

  陈大山愣住了,江宁要离开他们大队?那可不行。

  他说道:“江宁是我们大队的保管员,不可能离开。”

  孙队长直接说道:“他要肯来我们大队,我就让当他副队长。”

  陈大山说:“江宁在我们大队盖了新房子。”

  孙队长说:“我们也可以盖新房。”

  陈大山:“……”

  这事像很快就传到了刘家河大队,社员们都是一脸震惊,接着便开始议论起来。他们去找江宁,谁知江宁带着逍遥与大黄进山去了。

  大家围在一起激动地讨论起来。

  “小江为啥要离开咱们大队?咱们是哪里做得不好?”

  “出问题的不是咱们,我猜是他觉得自个儿得罪了王家人,怕以后有麻烦。王家人你还不知道,都是一群坏鳖孙,咬着人就不放。”

  “那王明成不是进去了吗?王卫国这次也够呛。”

  “话是这么说,王卫国还有兄弟和叔伯呢,小江有啥?他离乡背井,孤身一人。”

  “不对,小江还有咱们大家伙。”

  “对对,还有咱们大伙,咱们全体社员都是他的后盾。”

  “走,大家伙一起找王卫国他妈。”

  乡亲们浩浩荡荡地来到王家,直接把王卫国他妈揪出来,当面警告她:“卫国他妈,听说你们把江宁吓得要离开咱们大队。你家卫国被抓那是他的错,他活该。他爹不干人事儿,被抓进去了,他还不知道悔改,又犯错误。犯了错误还不认,还无赖我们小江。俺们今天把话放在这儿了:你们王家以后要再找小江的麻烦,就等于找我们大伙的麻烦。俺们一人一口唾沫也能把你淹死,一人一个屁也能把你熏死。”

  王卫国他妈:“……”

  众人越说来起劲,越说越激昂,王卫国一家人像一群被斗鸡堵在墙角的鹌鹑,缩着身子,不敢吱一声。

  王威听说江宁要走,也急得去找人,他在江宁家没找到人,又去山里找。

  找了一圈,最后在一处向阳背风的山坡上找到了江宁。

  他正靠着树干晒太阳撸狗。

  王威气喘吁吁地问道:“你、你要去向阳大队?”

  江宁抬头看向王威,笑着说道:“我要是走了,你以后就可以不用来劳动了,不是好事吗?”

  王威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不、不是好事。”

  过了一会儿,他又憋出一句:“你别怕王卫国的家人,他要敢找你麻烦,我弄死他们!”他的狠劲儿又出来了。

  江宁看着王威,看来这小子是真的转性了,挺好,他挺有成就感的。

  王威怕自己的分量还不够,又说道:“对了,我从家里出来时,看到一大群村民去王卫国家了,他们也替你撑腰。”

  江宁先是一怔,随即又想到,他想去向阳大队的事连王威都知道了,村民们肯定也知道了。他们如此有正义感,当然不排除对他有私人感情,关键还是他目前还很有用。

  江宁站起身,拍拍身上的草屑,说道:“走吧,咱们回去。”这会儿,应该有不少人要找他。

  ◉ 第三十九章 人间好时节

  江宁带着两条狗和王威回到家时, 果然就看见陈大山和一群乡亲们站在他家门口,平常冷清的门口,此时像热闹的菜市场。

  乡亲们一看到江宁就纷纷上来安慰。

  “小江, 你受委屈了。你放心,我们大家会帮你的。你别怕。”

  “对对, 王家人谁再敢找你麻烦, 我们饶不了他们。”

  “王家那些王八蛋,全是欺软怕硬的东西。”

  王威:“……”

  终于有人看见了王威, 有人说道:“那啥,威子, 你虽然也姓王, 可你跟他们不一样。”

  “对,你以前也坏,现在坏水挤没了,还是个好孩子。你可别再变回去。”

  王威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唯有沉默以对。

  江宁招呼大家伙和陈大山:“你们进来说吧?”

  大家一看人家队长要跟江宁说话,自然要自觉让位。

  “不了不了, 我们就是担心你过来看看, 看到你没事就行了。你进去跟队长说话吧。我们也该回家了。”

  大家主动告辞离开。

  王威挠挠头, 看看江宁,江宁对他说道:“王威,你带着平和去溜一圈。”今天进山没带他,小家伙心情有些不好。

  “好咧。”王威高高兴兴地去牵平和。

  江宁领着陈大山进屋。房子盖好后,陈大山只来过两回,他老伴倒是时常来。

  陈大山打量着江家的院落, 这小伙是真会过日子, 村里这么多人家就没见过谁家收拾得这么干净利落, 别的不说,就说院子的地面都是平平整整的,那些破灌子破瓮也被拾掇得整整齐齐,估计是用来种花种菜的。

  两人进了堂屋,江宁泡了一壶茶,两人坐在炉子旁边,边喝茶边闲谈。

  陈大山闲叙几句,便进入正题,直接问道:“小江,我听说你想离开刘家河大队,去向阳大队?”

  江宁无奈地笑笑:“我只是随口问问孙康,我这种情况能不能到别的大队落户,还没有最终确定,毕竟我也挺舍不得大家。”

  陈大山点头:“你舍不得大家,大家更舍不得你呀。”

  江宁接着说道:“就是吧,自从王明成倒台后,王家人憋着一口气想报复我,一件又一件的,简直防不胜防。你知道的,我这人生来怕麻烦,就怕以后永无宁日,有点想躲避的意思。”

  陈大山安慰江宁:“你受委屈了。王家人确实不是东西。刚才,我和乡亲们轮番去敲打了他们一番。他们但凡还想在村里过下去,就不得不收敛,再也不敢像以前那样了。”

  江宁嗯了一声。

  陈大山看了江宁一眼,又说:“小江,你看你年纪轻轻就当上了保管员,大家伙又都喜欢你,你的群众基础也好。咱们队委又处得特别和谐。你要是因为王家那几只苍蝇就放弃这一切,太可惜了。当然了,向阳大队也不错,老孙这人也还行。可是你到那里毕竟是生人,一切都得从头开始。况且,天底下的人都差不多,像王家那样的人哪里都有。没道理,只有咱村有。”

  江宁陷入了沉思之中。

  陈大山再接再厉:“以前我对你的关心还不够,还被你大娘说了一顿。这样,以后我让陈壮和胜利他们紧盯着王家,只要他们就再敢作妖,我不会饶了他们的。你不知道,一个队长要想惩罚社员,法子有的是。”

  王家人口众多,混不吝的人也多。陈大山怕他们反弹得太厉害,王明成倒台后,他基本上没特意为难王家人。只要对方不闹出大乱子,他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如今,经此一事,陈大山也觉得像以前那种和稀泥的办法不行了。

  祸害不除,最后却让好人遭殃。

  江宁要离开,知青们也闹着要上告,他必须得拿出雷霆手段镇压一下。

  两人聊了半个小时,在陈大山的苦劝下,江宁终于答应,不去向阳大队了。

  陈大山见江宁被自己劝动,心里松了一口气。

  眼看着就到中午,江宁客气地留饭,陈大山摆摆手:“今儿不吃了,一会儿还得去公社,县里的知青办也知道咱们大队的事了,电话打到公社了。我还得去解释一下。”

  陈大山说到这里,看着江宁,问道:“小江,你能不能去劝劝方朝阳高雪华他们,让他们别再闹了。”

  江宁盯着陈大山,正色道:“陈伯,假如这些女知青是你的女儿侄女,你会就此罢休吗?如果不是大家及时发现王卫国的阴谋,她们中间有些人的一生就被毁了。”这是可以随便妥协的事吗?

  陈大山的神色有些讪讪的,半晌才说道:“小江,你说得对。”

  江宁又补充一句:“为什么王卫国胆敢对女知青下手?还不是觉得她们背井离乡,在本地无亲无故,出了事也没人撑腰?所以,这次,我建议陈伯要严惩王卫国,杀一儆百,省得有人再打她们的主意。”

  陈大山嗯了一声,离开了。

  江宁看着陈大山的背影,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陈大山这人有优点,但缺点暴露得越来越多,比如遇事和稀泥,不懂法,总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他安慰自己,陈大山这人至少比王明成强多了。

  知青们同仇敌忾,乡亲们积极举报作证,再加上知青办的特别关注,王卫国的案子很快就定了下来。反、革、命、流氓罪、破坏下山下乡罪等等,数罪并罚,判处十一年有期徒刑,比他爸王明成判得还重。

  消息传来,王家人一片哀嚎。

  王卫国他妈最为崩溃,扬言要拿一根绳子吊死在江宁门前。

  乡亲们直接放话:“你别去了,他家门口不方便,你吊死在村口大槐树下吧,你家有麻绳没?没有我给你拿。”

  王卫国他妈放声大哭。

  当然也有人担心:“她要真想不开上吊了怎么办?”

  大家伙说道:“她男人儿子脸皮都厚,她的脸皮能薄得了?放心吧,她才舍不得死呢。”

  都是一个山的狐狸,谁不知道谁的骚味?装是没用的。

  乡亲们主动化身为正义使者,冲在前面帮着江宁挡了不少麻烦。

  江宁家离村里又远,有些事情,他甚至都不知道。

  王卫国被押走以后,王家人终于老实起来。他们不得不面对现实,属于他们的时代已经过去了。

  陈大山也再三警告,如果他们谁敢再惹事,以后走着瞧。他一个当队长的,想为难社员那可太容易了。派活给你派重的脏的,分红给你往少了分,各种好处没你的份,慢刀子割肉,让你天天生不如死。王明成以前就这么对付不听话的社员,这招他们太熟了。

  出口恶气很重要,家族名誉很重要,但能好好活着更重要。他们能伸也能屈,这些人集体认怂了。他们不再找江宁的茬,也没敢找知青们的茬,人家正憋着一口气呢,他们要敢去找不自在,还得爆发一场大战。

  双方暂时和平无事,江宁也乐得清静。

  女知青合伙给江宁送了一双棉鞋,一顶帽子,感谢他的帮忙。江宁回送了一包他自己的做的山楂丸。

  中午,江宁煮了一锅面条,他和老胡一人吃了两大碗。吃完浑身热乎乎的。

  正午的阳光暖融融的。江宁搬个凳子,坐在墙角,抱着幸福晒太阳。听说,晒太阳会分泌血清素,会让人快乐;还会分泌褪黑素,能治疗失眠。据江宁和幸福亲身实践,这个说法很有科学依据。反正晒完太阳后,他睡得更香了,幸福的呼噜声也更响了。

  逍遥平和也凑上来,大黄又又来串门了。它和逍遥这两条依旧谁也不服谁。一山不能容二虎,一家也不能有二狗。

  江宁实行一碗水端平政策,摸一下逍遥,就必须摸一下大黄。分食物也尽量公平。两狗勉强和平相处,打得不那么厉害了。

  江宁手里摸着幸福,心里想着,大花最近怎么不来了?大花的离去,是因为猫的本性本浪,还是自己伤了它的心?春天还没到,难道它提前找对象去了?

  阳光暖暖地照在身上,怀中有一只猫,脚下有三条狗,面前整座山林就他一个人看。山上有光秃秃的树林,山风吹过,树林哗哗作响,这是天籁之音。山下有溪流,有他自己修的小路。这一个冬天的时间都由他自由支配。

  江宁突然觉得自己十分富有,他拥有了一座山,一栋房,一整个冬天,还有猫和狗。

  江宁正在自得于这个新发现时,老吴来了,静静地站在他旁边,说道:“本来挺担心你,一看你这样子,就知道没事了。”

  都是熟人,江宁也不跟他客气,指指旁边:“阳光正好,不晒亏了。你搬个凳子坐下来一起晒会儿,算我请你。”

  老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自己去搬个小马扎,挨着江宁坐了下来,还顺手把平和给抱走了,平和不太想去,挣扎了一下也只能从了老吴。

  有人助兴,江宁念了宋朝一禅师的几句诗应个景:“‘春有百花夏有月,秋有百果冬有雪,若无闲事放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

  老吴点头:“好诗。”

  两人一个撸猫一人撸狗,静静地坐着晒太阳。

  这时,老胡也午睡起来了,自己搬个凳子,坐在江宁的另一边,别人都有猫有狗,就他没有,他想了想,把逍遥叫过来陪着自己。

  不一会儿,江汉和江潮也来了。

  爷孙俩看到江宁悠然自得的神态,就知道没事了。

  两人自然也加入了晒太阳的行列,可惜的是人太多,狗子不够用了。

  ◉ 第四十章 人生的精华

  在连续晒了半个多月的太阳后, 又下雪了。

  江宁面对这满山的白雪已没有了初雪时的激动和新鲜,但仍旧喜欢。赏雪、堆雪人、扫雪自是必不可少。

  孙康趁着来附近办事又来了一趟,江宁对于上次的事颇有些不好意思, 感觉幌了他们一下。

  孙康对此却毫不在意,“嗐, 其实我们也就是想想, 仔细一考虑,我爸就说你们队长是不可能放人的。换了他也不会放人。”这不但关系到人才流失的问题, 还关系到大队的面子问题。

  人家外村的村民一打听,你们村的知青被某某气跑了。那说明你们村的风气实在太差, 那多没脸。

  孙康咧咧嘴, 露出一口白牙:“不过,师父,这事也不是一点用都没有。最起码,他们比以前更珍惜你了不是?你放心, 经过这事,大家会主动自觉地帮你盯着王家人, 省得他们找你的麻烦了。”

  江宁真是越来越喜欢这个便宜徒弟了, 活泼开朗, 关键是心态好,想得特别开。

  他笑着说道:“小孙,今天留下吃饭,有好吃的。”

  孙康一听说有好吃地,忙不迭地答应了。

  今天还真有好吃的,因为快过年了, 村里杀了几头猪, 江宁买了几斤肉和骨头, 还买了一些内脏。

  今天的主菜就是猪肉炖白菜粉条,配菜是溜肝尖。主食是白馒头。江宁蒸馒头和做菜的水平日益精进,甚至还有人悄悄问他愿不愿意去做席面。

  江宁内心震撼,他万万没想到自己还能开发出乡间大厨这个副业。

  江宁炖了一大锅菜,肉不少,但菜多,白菜粉条土豆又不缺,一块肉炖一大铁锅。想着添人又不用添菜,江宁就想把方朝阳和李守认他们叫来一起吃。外面冷,他没叫老胡去喊人,而是写了个简单的请帖,装在旧荷包里,往逍遥脖子嘴里一塞,让它去知青点找方朝阳。逍遥十分聪明,经过江宁的训练,它能听懂简单的命令。

  孙康一脸惊讶:“还能这样送信?有意思。”

  大约十来分钟后,方朝阳和李守信跟着逍遥来了。

  方朝阳还没进院门,就开始大声笑起来:“江宁,今天你家的狗出名了,大家伙都围着它看,哈哈。”

  逍遥回来后,围着江宁转了一圈,江宁摸摸它的头,夸道:“好样的,逍遥,一会儿给你骨头吃。”

  孙康又忍不住酸溜溜地说道:“它在我家时咋没这么聪明呢。”

  人已到齐,准备开饭。

  一大瓷盆的猪肉炖粉条白菜先端上来,热气腾腾,香味扑鼻。

  配菜、凉菜也陆续端上桌,最后是一笸箩白白胖胖的大馒头。

  方朝阳热情夸道:“江宁,菜我先不说,你就这蒸馒头的水平绝了。我蒸了好几回,都是又黄又硬又酸。”

  李守信翻了个白眼:“你能跟人家江宁比。”

  江宁说道:“做饭是有门道的,有空我教你几个小窍门。”他凡事喜欢琢磨和研究,就连蒸馒头也做了研究。比如面粉和水的比例问题,发面发多久蒸的馒头最好吃。

  方朝阳佩服不已,原来做饭都能做出学问来。

  大家坐下来开吃,肉又香又烂,粉条吸饱了汤汁,十分入味,同时又保持劲道滑溜的口感,土豆绵软可口。

  溜肝尖微辣劲爽,吃得让人停不下来。馒头,白、软、宣,浓浓的麦香中还带着一丝甜味。

  方朝阳说,这种白馒头,没有菜他都能干掉三四个。

  一顿饭吃下来,几个人是大呼过瘾。

  两条狗吃得也很过瘾,逍遥得到了几块骨头。

  吃饱喝足,三人闲坐一会儿,便各回各家。

  江宁收拾好厨房后,支起小炕桌,找齐剪刀浆糊锤子钉子针线,开始修书。

  他的书架丰满了许多,破损的书也多了起来。说起来好笑,这些新得的书是乡亲们送他的。

  自从听说江宁有离开大队的意思后,大家变得更加珍惜他。听说他喜欢看书,于是便有人从自己家桌子底下、咸菜缸上面找出书给他送来,自家没有的,出去串亲串门,看到别人有,也会要过来送江宁。

  乡下有书的人家不多,但架不住人多力量大,你凑一本,我凑一本,加起来也有几十本了。这是乡亲们的一片心意,江宁再三道谢后收了下来。

  他一看书的内容,又有些哭笑不得。书的种类很杂,五花八门的。有《三国演义》、《水浒》等各种传奇演义,还有算命和卜卦的,当然也有一些可看性比较高的,就是书没好好保护,有的皱巴巴的,有的还有污迹。

  江宁把书籍分门别类,把一些损坏得不太厉害的,修补一下。该粘的粘好,不能粘的,就用细钉子钉好,没封面的,他就自己做个封面,封面也是五花八门,有硬皮封面,有报纸封面,还有用布做的封面。做好封面,再在上面写上书名,这一通操作后,那些旧书倒是挺像模像样的。

  老胡看他这么折腾,也挺有兴趣,便过来一起帮忙。

  外面大雪纷飞,寒风呼啸,屋内温暖如春,小猫在炕上打着呼噜,两人则在沉浸式修书。

  修好一本卜卦书,江宁煞有其事地说道:“来来,我给你算一卦。”

  老胡挺上道,立即配合道:“高人,你帮我算算,我什么时候能脱困?”

  江宁捻了一下并不存在的胡须,高深莫测地说道:“你印堂发红,双眼明亮,面颊丰满,是转运的迹象。你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老胡一本正经地点头:“大师真是神了,我也这么觉得。”

  说罢,两人同时大笑起来。把炕上的幸福惊醒了,它不满地喵了一声。

  笑毕,老胡正色道:“在家里开开玩笑就罢了,到外面可谨慎些,小心有人举报你搞封建迷信。”

  江宁点头:“放心,我会注意的。”

  除了修理书籍,偶尔算个命,大多数时间,江宁就是看书,写字,撸猫。

  叔本华说,闲暇是人生的精华。说得真好,人只有闲下来,才能体味到人生的真味,才能发掘到自己真正的兴趣爱好。古人说,哀莫大于心死。可是过度的忙碌同样会让人心死。看“忙”字的构成,就是心和亡,心的死亡。

  冬天是最难得的闲暇时光,江宁十分珍惜。每天安排得很好。

  晚上九点睡,早上6点起,起来也不必急着下炕,赖在温暖的被窝里,撸猫唤狗。

  赖到七点多,慢悠悠起床,煮碗面条或是煮碗馄饨,吃完早餐,全身热乎乎的,趁着精神头好,记性佳,读几页需要费脑的有营养的书。因为手头的书不多,江宁主要研读《马克思文集》和领袖文集。导师不愧是导师,经典永流传,资本永不眠。

  看一小时书,江宁会停下来,看看外面的景色,做一套眼保健操。跟猫和狗子玩一会儿,活动一下身体,再做做家务,算是锻炼了。

  很快就到了中午,该做午饭了。

  午饭看心情,随意做。在有限的食材中发挥无限的创意。炖个菜,煮个汤,烙几张饼,全看当时想吃什么。

  吃完午饭,午睡半小时,养养精神。下午看看书,写两封信。

  每个月,江宁都回几封信,姑姑的,堂姐的,林木的。他跟林木的感情日益变好,两人是同龄又同是下乡知青,同样的处境,相似的苦闷,颇有些同病相怜的意思。

  江宁觉得林木这人还行,比他爸林晨单纯仗义,还没沾上中年男人的油腻和市侩,又比自己的两个哥哥有人味,当个一般的朋友也是可以的。

  林木今年没能回去探亲,颇有些失落。他说他明年一定要争取到探亲假,还问江宁明年要不要回去?要是回去,他们就可以见面了。

  江宁能回也不回,回去干吗?

  江宁先回林木的信,再回姑姑的。

  姑姑也问过探亲假的事,她在信中说,她和姑父的情况略有好转,家里住得宽敞,如果江宁回家不方便,可以去他们家。他的房间一直留着没动。

  江宁回忆了一下,原主小时候寒暑假经常被姑姑接过去住。他印象中,好像有一次姑姑忍无可忍父母的偏心和忽视,跟他爸妈发生了争执,甚至动了要收养他的心思。虽然姑姑也有两个孩子,但姑父工资高,养得起三个孩子。

  江爸江妈心动了,奶奶也同意了。但最后关头,两个哥哥坚决不同意,大吵大闹,连寻死觅活都用上了。说爸妈好好的,却把孩子送给别人养,人家会怎么看他们?又怎么看他们兄弟?转过头来还骂江宁嫌贫爱富,白眼狼。最后事情不了了之。再后来,运动兴起,姑父处境一落千丈,再也没人提起这事。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怎么回事,两个哥哥就是妒忌和不甘,生怕弟弟过得比他们好。

  江宁真是无言以对。做为一个有弟妹和堂兄弟姐妹的人,江宁是知道某些兄弟姐妹之间的各种小心思的,基本来说,就是嫌你穷又怕你富。你可以过得好,但绝不能比他们好。

  好在,江平江安离他都很远,暂时不用跟他们打交道。江宁想想都觉得心情愉快。

  想起姑姑对原身和自己的好,江宁忍不住把信写长些,洋洋洒洒写了五页纸。写的多是自己的生活琐事趣事,还写了村中发生的一些有意思的事。有时光写还不够,他直接上手画,把幸福逍遥平和都画了进去。

  他写道:今年请假来不及了,明年秋收后,我请几天假,回去看你们二位。

  写到最后,他又添加一句鸡汤:有位智者曾说,“如果身处顺境,千万不要张扬,要和满山的杜鹃花一起绽放。如果身处逆境,千万不要放弃,要像开败的白玉兰一样,在下一个春天再向世界招手①。”

  作者有话说:

  ①是引用,我在知乎上看到的,没找到具体作者,就叫他某位智者吧。

  ◉ 第四十一章 要过年了

  盼望着, 盼望着,新年快到了。

  过年前几天,整个村庄炊烟袅袅, 村子上空总飘着一阵阵香气,肉香、油香、面香各种香味轮换着来。

  大家都在炸肉炸丸子, 蒸馒头蒸包子。

  辛苦了一年的社员要好好犒赏一下全家, 再节俭的人家也变得大方起来。

  气氛烘托到这儿了,不跟着一起, 显得不太合群。

  江宁也跟着大家一起准备年货。

  他虚心请教老胡:“你往年过年有什么活动?”

  老胡一脸茫然:“没有活动,只是吃得比往常饱些而已。”

  江宁观摩了一下陈大娘家, 决定在学习别人的同时, 再加入一点自己的想法。

  从腊月二十六开始,江宁就开始忙碌起来。

  二十六蒸馒头,蒸包子,蒸好以后, 就放在篮子里,直接往外面冻着, 天然的冰箱不用白不用。

  腊月二十七, 江宁开始炸东西, 炸酥肉,炸丸子,做红烧肉。他和老胡有分工,江宁负责做,老胡负责打杂和烧火,主要是烧火。

  厨房里的香味一阵阵地往外飘散, 弄得逍遥平和两狗无心玩耍, 总在厨房外面徘徊游荡, 睁着一双期待的狗眼看着主人。

  幸福也不在炕上睡觉了,跑到厨房玩。大黄又来串门了,就连消失好久的大花也意外出现。

  许久不见,江宁对大花十分热情,给了它一条炸小鱼吃。幸福瞪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喵喵直叫。江宁也不能偏心,赶紧给它一条。

  两只猫快速地吃着自己的鱼,还时不时地警惕着邻居,生怕对方抢它的鱼。

  江宁一边捋着大花脖颈上的毛,一边说道:“大花,你最近怎么不来了?”

  大花飞快地舔了一下江宁的手,接着继续埋头吃鱼。

  江宁又给两只猫弄了两碗清水,把手洗干净,继续干活。

  忙了一上午,成果喜人。他炸了三笸箩丸子,一盆酥肉,两盆炸豆腐,还趁着油锅,炸了半笸箩馒头片。

  他想着老吴江潮,以他们的条件,过年肯定也是凑和过。

  他问老胡:“你说我送他们两家什么合适?”

  老胡想了一会儿,说道:“老吴这人不爱欠人人情,你送一点素丸子和炸豆腐就行。至于江潮,你随意。”

  江宁就按照老胡的建议,给老吴拣了半篮子炸丸子炸豆腐,另外把自己蒸的包子馒头也拿上几个,凑够满满一篮子。至于江潮,那就真的随意了,每样都拿一点。

  他拎着两篮子东西出门,锅里还炖着菜,老胡还得在家烧火,他一个人去就行。

  大黄平和逍遥一看他要出门,一起跟着。就连幸福也一起跟着,大花考虑一会儿,也跟了上去。

  就这样,江宁带着三条狗两只猫,浩浩荡荡地去了牛棚那边。

  他先去的江潮家,江潮跟他爷爷也在准备年货,小家伙负责烧火,他可没老胡业务熟练,白生生的小脸横一道竖一道,满是灶灰,看着让人想笑。

  江潮看到江宁十分高兴,再看到他身后的猫猫狗狗,更是雀跃得跳了起来,唤唤这个,叫叫这个。

  江宁用手帕给他擦了擦脸,江汉围着一条破围裙出来招呼江宁。

  江宁还得赶着送礼,又见他也在忙着,便说道:“我还得去老吴家一趟,就不进去坐了,我自己做的吃的,送给你们尝尝,你们也提提意见。”

  江汉接过东西,笑着说道:“你做的东西还用提意见?那肯定好吃。”

  两人闲聊几句,江宁便告辞离开,往老吴家走去。

  他家里只有老吴的老伴何英正在忙碌,江宁一问,才知道原来这两人因为怎么做饭发生分歧了。

  何英忍不住抱怨道:“这个老家伙,固执得很,做饭水平很一般,却又很自信。说他还不高兴。”

  江宁附和道:“有的人就是这样,把自己专业上的自信心延伸到别的领域了。”

  何英一听这话,忍不住笑了起来。她家老吴还真是这样。

  他又问老吴去哪里了,何英指指前山:“我让他出去散心了,我们约定好了,上午我做,下午他做,两人互不干涉。我可受不了一个外行指挥我。”

  江宁点头:“何姨你挺有智慧嘛。这样分工挺好。”

  江宁把东西留下便告辞了。

  他没在吴家附近找到老吴,没想到却在半路上跟他狭路相逢。

  山路上,老吴正背着手看天看山。

  他一看到江宁,就说道:“过年就是好,连西北风都是香的,你闻到了没?”

  江宁吸吸鼻子,一本正经地说道:“还真的是。以后喝西北风也能喝个半饱了。”

  老吴看着江宁这样子,忍不住就笑。

  老吴诚恳地说道:“小江,你这个人挺有意思,别的人看着让人生气,唯有你,看着就让人脸上浮起笑容。”

  江宁受宠若惊地道:“吴师父,你这个评价着实太高了。没想到,我也变成一个有趣的人了。”他以前挺羡慕那些有趣的同事。

  老吴看着江宁,认真地说道:“若不是年纪相差太大,咱们没准能成为知已好友。”

  江宁:“老吴,古人曰:相识满天下,知心有几人?知已难求,条条框框就不要太多,我年纪不老,可我心老啊,还有一种朋友叫忘年交,你说是不是?”

  老吴沉默一会儿,颔首道:“你说得有几分道理。”

  老吴看看头顶的太阳,说道:“我得回去了,以12点为界,下午的年货由我准备。”

  江宁:“……”

  老吴背着手离开了。

  江宁也往家里家走去,回到家,他跟老胡分享这件趣事。

  老胡见怪不怪:“老吴这人性子就是这么孤僻古怪,也就何姐能受得了他。我听我爸说,老吴年轻时长得很帅气,乍一看,还挺儒雅斯文,为人又正派。很多姑娘为他倾心,但是只要一仔细接触,就都撤退了。就何姐坚持到了最后。”

  江宁笑得没心没肺。

  两人开始吃午饭,午饭很简单,就是一锅乱炖,几块酥肉加白菜和炸豆腐一起炖,有菜有肉还有汤,主食就是炸馒头片。

  可能是被油熏了一上午的缘故,两人的胃口都不太好。

  江宁就着这个问题发散一下思维:“被油熏久了胃口不好,那厨师的胃口是不是普遍不好?”

  老胡则发出了质疑:“如果他们胃口不好,为什么没有几个瘦的?”

  江宁一怔,确实如此。

  他接了一句:“也可能是工伤。”

  虽然忙着准备年货是大势所趋,但江宁还是给自己放了个假。做饭这事,偶尔干点很有意思,一当成任务就倦了。

  吃完饭,江宁带着家庭成员,一字摆开晒太阳。

  清闲的时光那么短暂,该享受时就不要错过。过完年,春天就要来了,春天来了,春播还会远吗?

  江宁本想歇一下午,不想,午饭刚过,就陆陆续续地有乡亲们提着东西上门。有送馒头包子的,有送炸鱼的,有送零嘴的。来而不往非礼也,江宁跟每个上门的乡亲聊上几句,临走时再把对方的篮子装满。一个接一个地,等到把最后一个客人送走,天也快黑了。

  江宁累得话都不想多说,老胡看着他这么累,主动去做饭。

  江宁闻够了油味肉味,就想吃点简单清淡的。他点了两菜一粥:醋溜白菜、凉拌豆皮和小米粥。

  他们刚准备开饭,老吴提着篮子上门了。他也是来回礼的。

  篮子里有馒头有饼还有一块肉一瓶酒。

  馒头和饼刚出锅,上面盖着一层棉布,还带着余温。

  老吴请两人尝尝,江宁拿了一个馒头,这馒头颜色是黄的,可能碱放多了,黄点也正常,馒头上还有咧了口,可能是发酵过了头,也算正常。

  江宁还没吃,扭头看老吴,就见他用热切的目光盯着自己。

  江宁想想上午的情形,明白这馒头是谁的手笔了。

  他咬了一口,用夸张诚挚的语气夸道:“这馒头既有碱的香味,又有类似醋的酸味,不愧是科学的配比,酸碱平衡,让人胃口大开。”

  老胡也咬了一口馒头,皱了皱眉头,一脸佩服地看着江宁。

  老吴的眼中闪过一丝隐晦的得意,“小江,你的品味不错。我是用做科学研究的态度蒸的馒头。”

  江宁:“……”怪不得。

  老吴热情地说道:“你再尝尝这饼。”

  江宁又尝了一口饼,这饼烙得又厚又硬,他迎着老吴的热切目光,只好说道:“老吴,你烙的饼很有你的个人风格。”有骨气又硬气,寻常人等咬不动。

  老吴心情颇好,把带来的酒也打开了,给两人各满上一杯。

  老胡真诚地夸道:“老吴,你这酒真好喝。”终于不是你亲手做的了。

  江宁不动声色地把老吴带来的馒头和饼收了起来,换上了自己蒸的馒头和包子。

  三个人就着两盘菜喝酒。

  菜不多,酒一般,但氛围极好。拥着小火炉,喝着小酒,谈谈天说说地。

  中间不知怎地就聊到回家探亲的事了。江宁刚透漏出明年秋天可能去燕都看望姑姑。

  老吴闻言眼睛一亮,问道:“你真的要去?”

  江宁点头:“目前是这么决定的,不出意外的话,应该能去。”

  大队批假不成问题,他唯一要做的就是要攒路费。

  老吴沉吟片刻道:“我儿子年前给我寄了点钱,你要是路费不够,我给你凑点。”

  江宁连忙摆手:“不用不用。还有好几个月呢,能攒够。”老吴这境况,自顾不暇,哪里还找他借钱?

  老吴正色道:“其实我是想请你帮忙,不知道你方不方便?”

  ◉ 第四十二章 新年

  江宁一问, 原问老吴当年被下放时,悄悄地把自己的藏书和资料转移到一个老朋友家。现在老朋友得了重病,他的儿女要他的房子。老吴的那些藏书无处可去, 委托给老朋友的儿女又怕他们不靠谱。他儿子又不在燕都。老吴正无计可施,一听到江宁想去燕都探亲, 便心中一动, 有了这个主意。

  老吴解释道:“我那个老朋友跟我一样都是爱书之人,他的嘴很严, 这么多年都没有暴露,你应该没什么危险, 你帮我给书找个地方就行, 隐蔽安全就好。”

  说到这里,老吴实在有些不好意思:“我实在想不到别的办法,又舍不得那些书。有很多是我千辛万苦搜寻来的。”

  江宁也是个爱书的人,别说老吴不舍得, 他也舍不得。

  他没有考虑太久就答应了:“好的,老吴, 我要是能去燕都就帮你处理好, 不过, 我可能九月才去,时间上来得及吗?”

  老吴见江宁答应了自己的要求,一脸动容,“他说他尽量多撑几个月,最迟不能超过明年冬天。”

  说到老吴的那个老朋友,又是一把心酸泪。老吴没有细说, 他不是个爱倾诉的人。

  老吴的宝贝书暂时有了着落, 心情愈发轻松, 一杯接一杯,喝醉方休,最后还是江宁和老胡搀扶着他回去的。

  ……

  除夕这天是个大晴天,山崖下的村里时不时地响起一阵鞭炮声。幸福与平和没见过这阵仗,一听见炮声吓得躲了起来,幸福躲在被窝里,平和躲在床底下。逍遥一脸老神在在,一副见过大世面的淡定模样。

  江宁吃午饭前象征性地放了几个小炮。

  据说除夕的午饭一般走个过场就行,晚上才是正餐。江宁不太习惯,他说晚上吃多了不好,有好吃的,要趁白天吃,老胡无所谓。

  在江宁的操持下,两人的午饭十分丰盛:糖醋鱼、红烧肉、酥肉炖豆腐,再加上三个素菜,凑成六个菜,六六大顺。

  江宁还打开了一坛米酒,一人倒上一碗,他举碗说道:“老胡,祝贺咱们又长大一岁。”

  老胡举起碗:“又老了一岁。”

  他们吃着饭,村子里继续响着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幸福平和仍躲着不出来。

  饭桌下面只有逍遥一条狗,吃得无比丰盛。

  平和最后还是抵挡不住食物的诱、惑,小心翼翼地爬了出来。幸福也悄悄探出了头。

  江宁看得可乐,又好声安抚了它们一会儿,给一猫一狗也加了餐,也让它俩过个好年。

  吃完中饭,老胡洗碗,江宁抱着幸福去院子里晒太阳。

  小江潮来给他拜年了,按这里的规矩,一般是明天互相拜年串门。

  江潮说道:“我怕明天来的人多,不方便,就提前来了。”

  江宁一想也是,明天应该有不少人来他家串门。

  江潮还给江宁带来了礼物,五颗圆润可爱的鹅卵石,上面还有图画,来的是大黄、幸福、平和、逍遥和他。

  江宁接过鹅卵石,看着上面的图案,一脸惊喜,问道:“这是你自己画的?”

  江潮不好意思地说道:“主意是我想的,爷爷帮我画了一部分。”

  “主意奇妙,画得真好。”江宁从来都不吝于夸奖别人。

  江潮既激动又羞涩,小脸红红的。

  江宁珍而重之地把鹅卵石收了起来。

  老胡看到后,微微有些吃味,他故意逗江潮:“小潮,有没有我的礼物?”

  江潮傻眼:“……”他好像真忘了。

  他惭愧地低下头,小声说道:“胡叔叔,爷爷应该给你准备礼物了,我、我走得太急,就忘了。”实在不应该,明明他和胡叔叔先认识的。

  老胡见他这样,也不好再逗他了,胡噜一下他的脑袋,笑道:“行啦,逗你玩呢。”

  既然有小客人来拜年,江宁也不能让人干坐着,他拿了瓜子花生零食放在外面的桌上,一边晒太阳一边磕瓜子。

  逍遥竟然也会磕瓜子和花生,狗牙上下一碰,咔嚓咔嚓两响,瓜子仁和花生仁进嘴里了。

  江宁觉得稀奇,江潮也觉得好玩,两人围着逍遥,津津有味地看它磕瓜子。

  幸福就比较懒了,只吃现成的。

  晒了一个多小时的太阳,江宁有些困了,江潮好容易放松一回,也不太想走。江宁就问他:“我困了,你是一起进来睡午觉,还是跟你胡叔叔玩。”

  江潮看了一眼老胡,跟他好像也没什么好玩的,就说道:“我也去睡觉。”

  一大一小回屋去炕上睡觉,幸福睡在他俩中间。

  半个小时后,江宁自动醒了。

  醒来的一刹那,脑子还是懵的,他习惯性地去枕头边摸手机看时间,突然又顿住,他忍不住自嘲地笑了笑,真是多年习惯成自然。

  他看看窗外,外面群山寂寂,风声呼啸,阳光稀薄。屋里温暖如春,炕中间,江潮怀里搂着小猫睡得正香,睡相挺可爱,跟只小猪似的。

  脑子慢慢清醒过来。

  他把江潮叫了起来,两人在屋子里活动了一会儿,江宁开始准备晚饭。

  江潮觉得自己该离开了,跟江宁告别:“哥哥,新年快乐,我要回家了。”

  江宁也笑道:“新年快乐,小江潮。”

  江潮又去跟老胡告别,甚至还不忘跟幸福逍遥说再见。

  他蹦蹦跳跳地离开了山崖。

  老胡看着江潮的背影说道:“这孩子比去年活泼多了。”

  江宁说:“孩子就该这样。”

  老胡停下手中的活,认真地对江宁说道:“自从你来了以后,大家的日子就越过越好。”

  江宁笑道:“大家一起向好,你们大家也给了我很多帮助。”

  他们的年夜饭吃得早,天还没黑,就摆上饭了。

  晚饭菜式丰盛,也很有特色,红烧鱼、溜丸子、白菜炒肉片、菌菇汤、萝卜丝饼。

  江宁边吃边自夸:“这萝卜丝饼真好吃,这鱼真有鱼味,菌菇汤真好喝。”

  老胡:“鱼不应该有鱼味吗?”对于江宁的某些习惯,老胡有时难以理解。

  江宁笑笑,他也不求老胡能全部理解,只是单纯地分享一下而已。

  年夜饭自然少不了酒,他们没收住,一人喝了两碗,虽然是村民自己酿的米酒,可也是酒,是有点后劲的。

  两人就喝得晕晕乎乎的。

  老胡一喝多,话也跟着多了起来,两人交流得也比往常深入些。

  老胡醉眼迷离地看着江宁,问道:“小江,听说村里有好几个姑娘对你有意思,你真的不想找对象?”

  江宁摆摆手:“不找不找。‘智者不坠爱河’。”

  老胡一脸纠结:“我既想让你找,毕竟是你的终身大事;又不想让你那么快找,你一找到对象,要么是你搬出去,要么是我搬出去。”

  江宁被感染得话也多了起来,他随口问道:“老胡,你应该有对象了吧,你对象现在在哪儿呢?”

  他不问还好,老胡听到“对象”二字,脸色顿时一变,两眼发直,喃喃自语道:“我老婆跟我划清界限了,然后跟我最好的朋友走了。”

  江宁:“……”他的醉意飞了三分之一,被老胡的狗血故事泼飞的。

  老胡直直地盯着江宁,问道:“如果,你的老婆跟着你最好的朋友走了,你怎么办?”

  江宁茫然地摇头:“我不知道,因为我没有老婆,也没有最好的朋友。”社畜只有同事和上司,哪配有老婆?只有甲方和客户,哪有时间联络最好的朋友?

  老胡一脸悲伤:“江宁,我真羡慕你。”说完,就听得咚地一声,老胡脑袋磕在桌上,睡着了。

  江宁的酒已经醒得差不多了,他看着老胡,轻轻叹息一声:“我也羡慕你,你毕竟曾经有过老婆和好朋友。”

  他连拖带拽把老胡弄上炕,那家伙翻个身,继续呼呼大睡。

  江宁看着满桌的狼藉,想起饺子还没包呢,喝酒真是误事呀。

  算了,不吃饺子了,睡觉。他也呼呼大睡。

  次日清晨,江宁被山下村里的开门炮给震响了。

  一看外面,天还没大亮。想睡回笼觉是不可能了,鞭炮声此起彼伏,吵得人无法入睡。

  老胡也醒了,他的头发乱糟糟的,脑子比头发还乱。他坐着发了一会儿呆,最后不动声色地试探道:“昨晚,咱俩可没少喝吧,都聊什么了?”

  江宁装傻:“我的酒量也不好,不记得聊什么了。对了,我没说什么不该说的吧?”

  老胡轻轻松了一口气,笑道:“你说了我也不记得,放心。”

  两人迅速洗漱完毕,就开始干活。老胡打扫房间,江宁做早饭,早饭后,肯定会有一波人来串门。

  他们刚吃过早饭,第一批串门的人就来了。

  来的正是王威和王武兄弟俩。

  王威穿上了新衣服,新剃了头,新衣服新发型,再加上脸上的戾气少了,看上去比以前顺眼多了。

  王武这小子也干净了很多。

  他对江宁既畏惧又好奇,反正感情很复杂。

  江宁招呼兄弟俩人吃零食,陪着闲聊天。他们没说两句话,院门又被推开了,第二波客人来了。

  江宁迎出去一看,是知青点的知青,来了一大群,其中还有他的老对头袁国兴。

  ◉ 第四十三章 热闹

  对于知青点的同志来串门, 江宁不意外。但没想到一下子会来这么多人,更没有想到,袁国兴也来了。

  不过, 那句话怎么说的,大过年, 人家来都来了, 你还能把人赶走?得罪人他不怕,就怕破坏气氛。

  江宁热情招呼大家伙:“大家过年好, 正念着你们呢,正好就来了。”

  大家也跟过来嘻嘻哈哈地跟他问好。

  江宁拿出零食招待大家, 由于人太多, 地方实在不够,江宁就招呼女同志坐椅子,男同志或是坐炕沿上,或是干脆直接站着。王家兄弟一看这么多人, 就主动自觉地告辞了。老胡也悄悄地溜了出门,去隔壁的牛棚串个门。

  方朝阳和李守信是熟门熟路了, 进来干脆把外面的棉袄脱了, 反正这里暖和。

  大家一边闲叙一边磕瓜子, 高雪华和几个女同志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屋里的摆设,看哪儿都顺眼,她们还去逗幸福,给它梳毛挠痒。幸福也不怕人,闭着眼睛享受着来自小姐姐们的温柔按摩。平和和逍遥也不停地被人撸。

  袁国兴一边磕着瓜子,一边暗暗打量着江宁家里的一切。

  两人关系不好, 袁国兴从来没来过江宁的新家。江宁人不在知青点, 但知青点处处都能听见他的名字:江宁江宁……

  袁国兴的耳朵都要起茧了。

  后来变成了江宁家, 江宁做的饭,袁国兴心中不服,又暗暗憋着一股气,他想来看看,江宁的新家究竟是何种神圣,但自己又不好意思来。今天终于逮到机会。

  方朝阳和李守信要来串门,方朝阳这人开朗外向,来之前站在院里大喊一声:“我要去江宁家串门,有意的赶紧准备了。”

  反正大家闲着也是闲着,他们跟本地村民有隔阂,去串门也不自在,一听到来江宁这儿,很多人就跟着来了。随便一凑就是二十多人。

  袁国兴:此时不去更待何时?

  他隐在人群中,跟着一起来。

  方朝阳一看他也来了,不由得一脸惊讶:“袁国兴,你也要去江宁家?”

  袁国兴被他戳破,只好硬着头皮说道:“怎地?你们能去,我不能去?”

  李守信拽拽方朝阳,笑着对袁国兴说道:“能去能去,走吧。”

  方朝阳小声跟李守信说:“你不怕这小子去找江宁的不自在?大过年的,别让人家糟心。”

  李守信笑道:“这么多人看着,他要敢找不自在,咱们大家肯定让他不自在。再说了,你不让去,他就不去了?”

  方朝阳一想也是,便不再拦着袁国兴。

  江宁看到袁国兴只是稍稍惊讶一下,对他跟别人是一视同仁,找不出一点礼节上的错误。

  大家暗暗称赞,江宁为人大气。

  江宁成为众星捧月中的月,他被大家伙围在中间。

  “小江,你这长长的带尖角的零嘴是在哪儿买的?”

  “我自己做的。”

  “哇,真好吃,又香又脆,还带点甜味。”

  “江宁,这山楂卷也是你做的?”

  “对。”

  “柿饼也是?”

  “是。”

  “炒蚕豆也是吧?”“

  “对。”

  众人:“……”他们除了惊讶,什么表情也没了。

  还有人喊道:“今天咱们来吃大户了。”

  众人笑作一团,屋里充满了欢乐的空气。

  这时,女知青那边突然传出一阵惊呼:“哇——”

  众人循声望去,这又发现什么稀罕物了?

  接着就有人喊道:“你们看,这屋里还有水仙花?”

  江宁看了眼窗户上的绿色盆栽,笑着解答:“那不是水仙花,那是蒜苗。”

  几个男知青大笑起来:“哈哈哈。怎么有人连蒜苗都不认识?”

  那个认错的女知青红着脸解释道:“我当然认得蒜苗,就是江宁把花盆弄得太好看了,我还以为是水仙花呢。”

  其实装蒜苗的瓮就是江宁从河边捡来的,破了几个口,他把瓮的破口给削平,缺口修补好,修好后,竟然有一种古朴的韵味。在寒冷的冬日里,有一盆造型古朴别致的绿意盈盈的盆载,看着就让人心生惊喜。

  大家围着蒜苗看了一会儿,又有知青发现,江宁家里还生了一盆豆芽。窗台上还有一旧瓶子,里面插着几根梅花,怪不得屋里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清香。

  众人:“……”

  女知青们越看越喜欢。这绿意,这清香,哪个女孩子会不喜欢?

  男知青们就想知道那盆豆芽和蒜苗什么时候炒了吃?

  袁国兴只觉得自己仿佛站在池塘中间,周围哇(蛙)声一片。他的胸口难以自制地涌上一股酸涩,压下去,再涌上来,如是再三,终于没压制住,他酸溜溜地说道:“江宁,你可真会享受。我们知识青年下乡难道是来享受生活的?”

  本来大家都挺高兴,气氛极好。结果袁国兴这一句话,把大家的兴致破坏了。

  众人皱着眉头,不悦地看着袁国兴。

  方朝阳快人快语,立即反击道:“我说什么来着?就不该让你跟着来。我劝你要点脸面吧,别破坏大家伙的兴致。”

  众人纷纷出言劝道:“就是,袁国兴你可得了。大过年的,你别上纲上线,这样就没意思了。”

  袁国兴起初有些心虚,但话都说了,要是立即认怂,也怪没面子的。他梗着脖子,大声说道:“难道不是吗?我们知识青年是来农村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是来淬炼一颗红心的,难道是来享受生活吗?这种享受就是一种小资产阶级的习性。”

  方朝阳和高雪华听得拳头都硬了。

  两人正要反驳,只听江宁心平气和地反问道:“袁国兴同志,那你来说说,我们知识青年应该过什么日子?农民又该过什么日子?”

  袁国兴脱口而出:“当然是要艰苦奋斗,勤俭节约,一心一意为了革命。”

  江宁进一步反问:“我们一年到头辛苦劳作,支援国家假设,供应周边城市,我们还不够艰苦?辛苦一整年,我们用自己的巧手和民间智慧结晶,做点零食打打牙祭,种点蒜苗和豆芽,怎么就叫享受生活了?怎么就成了资产阶级了?袁同志是说,我们知青和农民不配过好一点的生活吗?”

  袁国兴一时语结:“……”

  江宁打量一眼袁国兴身上的新棉袄和新皮鞋,接着说道:“你再瞧瞧你自己,新袄新鞋,鞋还擦得那么亮。按你的说法,你是来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是来享受的吗?你这才是完全的小资产阶级的不良习性嘛。”

  大家早就对袁国兴忍无可忍,江宁话音一落,便一起讨伐他。

  “就是,袁国兴同志,你这才是资产阶级大少爷的生活习性。”

  “你只挑剔别人,从来不看看自己。”

  “一个男人整天事事儿的。”

  “早受不了你了。”

  ……

  李守信更绝,直接上手去脱袁国兴的衣裳:“来来,把你这层资产阶级的皮给剥了吧?”

  方朝阳也跟着起哄:“脱脱,必须脱。”

  江宁也不想闹大,拦着两人,说道:“别脱了,大过年的,万一现出原形吓着人就不好了。”

  大家一起大笑起来。

  袁国兴的脸涨得通红,又窘又怒。他恨恨地哼了一声,转身就走。

  看到他走了,大伙终于松了一口气,纷纷上前安慰江宁:“小江,你别生气,为他这种人不值得。”

  “都怪我们,在出门时就该拦着他,真是扫兴。”

  江宁笑道:“我没事,他再扫兴,也冲淡不了你们大家带来的喜气。”

  大家一听又高兴起来,听听,人家江宁多会说话?

  知青们还没走,村里又来了一波客人。大家伙觉得这串门串得也差不多了,再来人,屋里都快站不下了,就提出告辞。

  江宁想了想,说道:“今晚你们都来,我请你们吃火锅,咱们一起热闹热闹。”

  众人眼睛一亮。

  方朝阳第一个响应:“我看行,那什么,晚上,咱们带着吃的来吧,你也不是真大户,咱们这么多人,别把你吃穷了。”

  江宁笑道:“随意就好,我这好东西没有,萝卜白菜管够,吃什么不重要,主要是图个乐呵。”

  大家伙很赞成这个提议。

  有人商量带面来,可以包饺子,有人提议搬些凳子来,不然坐不下。

  他们边走边商量,个个眉飞色舞的。

  知青们一走,他们的位置就被一帮乡亲给填补上了。

  乡亲们的串门又是另外一番情形。

  他们说着东家长西家短,话题跳跃极快,一会儿说庄稼,一会儿说猪羊,一会儿又说谁谁的丈母娘,江宁的脑子飞快地转着,听一圈下来,也挺涨见识。

  第三波客人走后,堂屋的地上已经积了厚厚一层瓜子花生壳,江宁拿起扫帚就扫。刚好老胡从外面进来,连忙劝住:“哎,你不能走。大年初一不能扫地,否则会把福气一块扫走。”

  江宁才不管,说道:“没事儿,我夜观天象,发现咱俩的福气厚,扫也扫不完。”

  老胡:“……”

  江宁费了一点功夫,终于把地面打扫干净,心里也畅快多了。

  他看看天色,说道:“该准备午饭了,中午吃饺子。”

  老胡积极响应:“行,吃什么馅的?”

  江宁看了一眼绿油油的蒜苗:“两种馅,一种肉末蒜苗豆腐馅,一种白菜木耳鸡蛋馅。”其实韭菜鸡蛋馅也挺好吃,可惜,现在没有大棚,没有新鲜韭菜。

  江宁美美地吃了一顿饺子,想起来,昨天的日历还没撕,顺手撕下一页。

  1973年就这样波澜不惊地过去了。

  从今天开始,就是新的一年了。

  ◉ 第四十四章 春风如贵客

  初一这天的晚上, 江宁家里来了二十多个知青,男女都有,大家自带食物、桌椅碗筷, 屋里坐不下,就站着吃。反正就是图个热闹。

  大家嬉笑打闹, 热闹非凡, 江宁好久没这么热闹过了。偶尔为之倒也不错。

  他们先吃火锅,涮完菜再用火锅汤煮饺子, 饺子是大家伙一起包的,各种形状的都有。

  吃完饭, 还有人提议上点节目, 吹拉弹唱都有,江宁也贡献一个歌唱节目,广受好评。方朝阳这家伙更是出尽了风头。

  吃饱喝足,热闹完毕, 大家自觉主动地帮忙收拾屋子,把江宁家里收拾干净后才离开。

  第二天, 就是大年初二。按照习俗通常是大家串亲戚的日子。江宁和老胡都没有亲戚可走, 乐得清净。

  新年伊始, 万象更新。江宁窝在家里做了一份简单的工作计划,只有三行字:1973年过去了,我很怀念它。1974年计划:干好本职工作,搞好嫁接果树。工作计划就这么多,

  然后是生活计划,这个就丰富细致多了。

  赏春:二月迎春花, 三月桃花杏花, 四月梨花。

  吃春:榆钱槐花荠菜香椿春笋蒲公英花椒芽马齿苋, 蒸煮煎炒炸。

  伤春:意思意思就行了,那么多文化墨客都伤,他不伤,显得不礼貌。

  这三样是有顺序的,一样一样地来。

  他们这里处于南北交界,春天来得挺早。刚过完年,春姑娘春小伙的脚步就轻轻地来了。

  春天到底是春天,风变柔和许多,从匕首变成了剪刀;雨变暖了,落在身上,不再让人直打冷战;阳光也从寡淡变得热烈。

  春天一来,江宁大部分时间都在外面呆着。

  清晨带着两条狗出来散步,看看山,看看日出和朝霞,观察观察路边的小草什么时候发芽,有时还在路边遇到些小虫子小动物。

  中午,照例要晒太阳,或是在山崖上,或是小溪边,有时也去河边逛逛。

  早早吃过晚饭,坐在山崖上看看西边的晚霞,运气好时能看到火烧云。

  幸福这只懒猫有时也跟着出来,它懒得走路,直接卧在逍遥背上。

  江宁:“……”原来还能这样?

  他又一次恨不能拥有一部相机,拍下这好玩的一幕。虽然不能拍下来,但可以画下来。不过,等到画画的时候,江宁又为自己的水平着急。画得不够传神生动。他想到了江汉,提出想跟他学画画。

  江汉考虑了一下,让江宁画几笔他看看,江宁画了他最拿手的……馒头。

  江汉沉默片刻,委婉地说道:“你现在学画画已经晚了,但当作业余爱好还是可以的。”

  江宁听得出来他的话外之音,艺术这个行业很吃天赋的,他的天赋一般,不过他也没想到要吃这碗饭,只是当个业余爱好而已,倒也不觉得沮丧。

  由于现在条件有限,颜料都凑不齐,江汉就让江宁先练习素描。

  江宁没事就在家练习素描,模特就是家里的狗猫还有老胡。

  这狗和猫就不可控,有时江宁正画得兴起,它们突然起身,抖抖身上的毛走了。

  江宁没办法最后把常用摩特换成了老胡。

  “老胡,你站着别动,我画完你再动。”

  “老胡,对,你就继续保持这个姿势。”

  老胡:“……”

  画画只是江宁的爱好之一,他还有很多别的事要忙。从二月开始,江宁和老吴的重心就放在了嫁接果树上。王威也继续来他这儿干活。

  同样是劳动,王威的心态跟去年大不一样。每天高高兴兴地来,他开始只是干粗活,后来江宁也顺便教他一点嫁接果树的知识。

  他主要负责寻找合适的枣树,这活可不轻松,需要到处跑,找到枣树,还得挖出来再扛回家。但王威仍旧干得很开心。

  王威只是业余时间来劳动,该上工时还得上工。

  年后的头等大事是春耕,全体社员都要参与。

  江宁忙完工作的事,就开始实行他的另一项计划:种菜。

  当天地间飘起了细如牛毛一般的细细春雨时,村里大娘时,这是最佳的种菜日子。

  江宁把院子里的菜地分成八个方格,像棋盘似的。分别种上辣椒茄子豆角青蒜小葱韭菜黄瓜番茄。需要爬藤的蔬菜像南瓜冬瓜丝瓜西葫芦等就种在墙边,方便它们往墙上爬。院子外面也开了几垄地,那里准备种红薯。

  江宁现在是今非昔比,他懂得不少农业知识。像红薯耐旱,不需要很多水;黄瓜番茄就需要水滋养,一定要得多浇水;韭菜最好种,只要把根埋上,几乎不用管。长得快,割一茬老的又长新的。怪不得大家管他们这些打工人叫韭菜。有哪个镰刀不喜欢这种菜呢?江宁做为曾经的韭菜,难免有些物伤其类。

  种完菜,江宁又开始种花。月季茉莉凤仙玫瑰都种,村里有什么他种什么,就连院墙外边也种上牵牛花,这种小花开起来也挺好看。

  菜和花种完,天又下起了雨。这场春雨真是贵如香油,把菜地和花田给细细地滋润一遍。

  淋过如油的春雨,江宁沐浴着暖暖的春阳,吹着如酒的春风,写了一幅

  大字:春风如贵客,一到便繁华。来扫千山雪,归留万国花①。

  写完,江宁用一块石头压着晾干,自己转身去树下的吊床上小憩。

  他原本打算小睡一会儿,不知不觉却睡深了。

  正在做白日梦时,被人轻轻摇醒,江宁揉揉惺忪的睡眼,老胡小声说:“老吴的侄子路过咱们这儿,想见见你,等了半小时了。”

  江宁瞬间清醒,客人到家,他却在睡觉,显得挺不礼貌。

  作者有话说:

  这破天气,我差点中暑了,先写这么多,改天补上。

  ①出自清代袁枚《春风》。

  ◉ 第四十五章 客人

  江宁从吊床上下来, 幸福也醒了,打了个哈欠,伸个懒腰。

  老胡指指不远处的树下, 说道:“他叫吴尘,你过去跟他说几句话吧。我去老吴那边看看。”

  江宁打量了几眼吴尘, 他身材挺拔, 五官硬朗,目光坚定, 跟老吴的气质迥然相反。

  两人还隔着一段距离,吴尘就朝江宁伸出手, 江宁走上去轻轻跟他握了一下手, 客气地说道:“吴尘同志你好,我是江宁。”

  吴尘冲他点头,诚恳地说道:“我听叔叔说起你的事,我代表我们全家向你致谢, 谢谢你向叔叔婶婶伸出援手。”

  江宁不以为意地说:“我也没帮什么大忙,只是顺手的事, 不必客气。吴同志请进屋。”

  吴尘迟疑了一下, 到底还是进屋了。

  他一进院子, 说了句:“你的小院真不错。”

  江宁笑笑:“谢谢,我也挺喜欢的。”

  逍遥平和两狗看到陌生人,一起吠叫起来,被江宁喝止住了。

  江宁给吴尘倒了一碗茶,吴尘礼节性地喝了两口,便开门见山地说道:“江同志, 我一会儿就得离开, 所以就长话短说。”

  江宁点头, 示意对方说下去。

  吴尘正要开口,就听见外面一阵喧哗,还有汽车的轰鸣声。

  江宁一怔,吴尘站起来身来,用遗憾的口吻说道:“有人来接我了,时间有限,我就再简短一些:江同志,如果我们吴家能挺过这个难关,以后定会报答你的好意。”

  江宁摆摆手:“吴同志不必这样客气——”

  江宁的话音未落,院子里就闯进来三个穿着军便服的男子,腰间鼓囊囊的,像是武器。平和吓得一边后退一边狂叫,逍遥也大声叫着。

  江宁打量着这三个不速之客,为首的男子三十多岁,满脸凶悍,其余两个也是一脸骄横,这真是来者不善。对方没把江宁放在眼里,看都不看他。

  吴尘慢慢走出来,蹙着眉头对领头的男子说:“说好的一个小时,时间还没到,为什么这么急着闯进来?”

  领头男子皮笑肉不笑:“我们担心你的安危。”

  吴尘盯着面前的三人,不紧不慢地说道:“你们尽管放心,我绝不会逃跑。还有,你们打扰到别人了。”

  领头男子这才发现江宁似的,很没诚意地问道:“这位小同志,我们打扰到你了吗?”

  江宁:“你觉得没有就没有。”

  那人这才正式地瞥了一眼江宁,他像一只狡猾的狼盯着兔子似的,不怀好意地笑了一下,指着吴尘问道:“小同志,你知道他犯了什么罪吗?”

  江宁摇头:“这应该是组织机密,你们不必告诉我。”

  领头人明显愣了一下,他飞快地打量了一眼江宁,又忍不住问了一句:“你知道我们是什么人吗?”

  江宁再次摇头:“这应该是更大的机密,你们也不必告诉我。”谢谢,我真的不想知道。

  领头人笑了两声,“好好,你是个很有意思的人。”

  三人押着吴尘出了院子,山崖下面的路上停着一辆军绿色卡车。

  江宁目送着四人的背影,吴尘就算被押着,脚步也丝毫不乱,脊背依旧挺得笔直。可能是察觉到江宁的注视,吴尘突然间回头,朝江宁淡淡一笑,江宁也回之一笑,刚才那场未尽的谈话在这一笑中,勉强画上了句号。

  江宁目送着他们离开,不由得轻轻叹息一声,回到院里,他发现石桌上有一个军用水壶,也不知道是吴尘的还是那三个人的。

  就在这时,院门又响了,那三人中的领头人又折回来了。

  他大步走进院子,逍遥平和又开始冲他叫起来。

  他看了一眼逍遥,说声:“好狗。”随后,径直去拿水壶,顺便把水壶给灌满。

  江宁默默地看着他做着一切。

  男子仰头灌了一大口水,脸色稍稍和气了一些,还给了江宁一句忠告:“小同志,我看你是本分人,阶级成分也好,我劝你不要跟吴尘这种人来往。”

  江宁没有接他的话茬,只是说道:“你的同伴正在等你,快去吧。”

  他不喜欢没有礼貌的人。

  那人终于离开了,江宁的闲适心情也被破坏了一半。

  他蹲在菜园里一根一根地拔草,春日里,蔬菜长势好,杂草也跟着疯长,过几天就得拔一回,

  江宁拔了一堆杂草,老胡回来了。

  他担忧地问道:“刚才他们没为难你吧?”

  江宁摇头:“他们为难的是吴尘,不是我。”

  老胡痛惜地说道:“吴尘要被押到河西省的农场劳改,本来都活动好了,让他在老吴这儿停留一天,可这帮人生怕人跑了,硬要现在就押走。”

  江宁说道:“你怎么不早点叫醒我?”

  老胡苦笑道:“我想叫的,吴尘不让,说看你睡得那么香,吵醒你实在不忍心。”

  江宁想想,算了。虽然两人谈话的时间短,但他的意思,自己基本明白。以后还跟以前一样,在他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帮老吴一把。

  江宁又询问老吴的情况,老胡颓然说道:“还是老样子。不管怎样,到底见了亲人一面。”

  村里进来一辆汽车,这事本身就容易引起轰动,再加上那三个人凶神恶煞的,村民们议论纷纷,说什么的都有,快就有人来江宁这儿打探消息。

  陈大娘和王婶子是头一批,两人也不是空着手来,江宁说过想养鸡鸭,还给过陈大娘一块钱,托他代买。陈大娘就顺便带来五只小鸡五只小鸭子还有两只鹅。

  江宁一看到黄橙橙、毛茸茸的小家伙,心情就被治愈了。

  他赶紧找来一只破纸箱,把一群毛茸茸放进去,又去弄了嫩菜叶,剁碎了喂它们。

  陈大娘和王婶子可不单单是送鸡鸭的,她们还肩负着打探消息的使命。

  两人趁机就问:“小江,刚才来的那个年轻人是谁?那大汽车是他开的?”

  江宁:“年轻人是老吴的远亲,找我有点事。大卡车是跟他一起的人开的。”

  陈大娘又问:“村里人说,后面三人是押着那个年轻人上车的,这是咋回事?你陈伯还想去问问,结果人家不搭理他,直接开车走了。这气焰很嚣张啊。”

  江宁点头:“确实嚣张,他们进我的院子都不拿正眼看我,仿佛我这个主人不存在似的。大娘,对于这种事,咱们知道得越少越好。”知道得越少,麻烦也越少。

  陈大娘一想也对。

  他还想再打听细致一些,发现江宁也是一问三不知,只得作罢。

  后面还有其他人来打听,江宁仍跟之前是一样的说辞,大家打听不到什么消息,也就不再来了。

  江宁继续给看小鸡小鸭,动物幼崽小时候都很可爱,小鸭和小鹅尤其可爱,嫩黄色的毛,在阳光下闪着光泽,小而圆的眼睛,扁扁的嘴,江宁看了好一会儿,很快,他就发现幸福的眼神有点不对。他赶紧出语警告,不准干坏事,甚至还嘱咐逍遥平和两狗看着鸡鸭们,别让它们成了幸福的食物。

  幸福做为家中的宠猫,哪里有过这种待遇?难免有些憋屈,最后也耍起了小性子,把肥肥的屁股对着江宁,表示不想搭理他。

  江宁:“……”

  江宁忙着给新宠们搭窝喂食,没空理会幸福。

  这天,江宁把小鸡小鸭们搬到院子里,让它们自由活动,他在菜园里拔草。

  老吴进来时,看着青青的菜园和满地跑的毛茸茸,不由得心生感慨:“小江,我看到的人中就数你最幸福。”

  江宁递过来一个马扎,请老吴坐下。

  老吴也跟他一起拔草。

  江宁怕他担忧吴尘的事,便安慰道:“我看吴尘精神很好,他应该是一个性格坚毅的人,这点磨难他承受得住。”

  老吴摇摇头,语带悲怆:“希望他能挺住。”

  老吴今天的话很少,拔了一会儿草,又背着手离开了。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江宁和老吴嫁接的果树终于长出了新芽,这算是成功了一半,接下来就等着挂果期到来时,结出的果子如何。

  江宁精心照料这些果树,施肥、浇水自不用说,他还又在果林四周围种了一圈蒺藜,就怕那些熊孩子和不长眼的小动物来搞破坏。

  ◉ 第四十六章 探亲计划

  嫁接树苗成活率很高, 江宁便带着王威他们扩大规模。王威干活很卖力,就连他弟弟王武也来帮忙。王武以前对江宁带着一点畏惧和好奇,最近来得勤, 跟他熟了,也不怎么怕了。

  王武挺喜欢往江宁这里跑, 院子里干净又好玩, 有猫有狗,江宁还时不时地拿出好吃好喝的。

  王武年纪不大, 但力气不小,村里孩子从小就干惯了农活, 可以算上半个劳动力。

  他每天拔草、浇水、打杂还有跑腿, 省了江宁不少事儿。

  王武最近来得太勤,引起了江潮的注意。

  这天清晨,江宁又带着逍遥和大黄在山路上慢跑,江潮早早地在路边等着他。

  江宁夸奖道:“不错, 你锻炼得很勤,又长高不少。”

  江潮倒腾着小短腿, 快步跟上江宁, 两人一边慢跑一边说话。

  江潮以前话不多, 现在成了小话痨。

  “江宁哥哥,我爷爷说你的画进步了。”

  “那太好了。”

  “江宁哥哥,你知道吴爷爷的儿子吴叔叔叫什么名字吗?叫吴缺,是不是很好记?”

  江宁笑道:“确实好记。”

  “吴爷爷还跟我看过照片,何奶奶说吴缺叔叔英俊,吴爷爷说吴尘叔叔更好看。”

  江宁笑着问道:“那你觉得谁好看?”

  这个问题把江潮给问住了, 他低头思考几秒钟, 抬起小脸, 认真地说道:“我觉得哥哥最好看。”

  江宁怔了一下,实诚地说道:“不至于。”他没见过无缺,但见过吴尘。江潮这么说,看得出来是真心喜欢他,喜欢谁就更容易带上滤镜。

  讨论完这个问题后,江潮似乎还有别的心事。

  江宁停了下来,靠在大石头旁边喘息一会儿。前面的小路没经过修整,坑坑洼洼的,不适合跑步,江宁一般跑到这里就停下来。

  江潮也跟着停下来,他的小脸红扑扑的,双眸更加清亮。

  江宁和气地问道:“你还有话要问?”

  江潮有些赧然,低着头,酝酿一会儿,才小声说道:“我看到王大头去你家了。”

  江宁哑然失笑,说起来这两人还是死对头呢。他当初得罪王威也是因为王武带头欺负江潮。

  江宁耐心地跟他解释:“王武的哥哥王威现在已经改邪归正,他在帮我管理果林,王武有时也会来帮忙。都是一个村的,我不好不让他来。但是王武要是再欺负你,我还是会管的。我跟他们兄弟的事,不会影响到咱俩的友情,你明白吗?”

  江潮的眸中闪着光芒:“江宁哥哥,你的意思是说咱们俩也是好朋友?”

  江宁愣了一下,点头承认道:“对呀,难道你不承认我是你的朋友?”

  江潮激动得有点语无伦次:“我当然承认。——我就是没想到哥哥会把我当朋友。”很少有大人会把小孩子当成朋友的,太惊喜了。

  江宁看他这么激动,不由得笑了,伸手胡噜了一下他的脑袋。

  江潮激动了一会儿,又小心翼翼地问道:“哥哥,那你把王大头也当作朋友吗?”

  江宁摇头:“他不是。”

  江潮这下更高兴了:“嗷嗷——那太好了,我没事了。”

  江宁:“……”

  小孩的心也挺像海底的针。

  江潮心头的石头放下去了,一阵轻松,走路都不好好走,都是蹦着走。

  逍遥和大黄以为江潮跟它们玩,摇头摆尾地围着他撒欢儿。

  江宁吹着清新凉爽的山风,望着蓝蓝的天,悠悠的云,再看着前面的孩子和狗,觉得心情无比清爽。

  江潮跟他一起回到家里,一进院子就清声叫道:“哥哥,燕子在你家屋檐下盖房子了。”

  江宁一看还真是,他竟然都没注意到屋檐下竟来了一只燕子。他院里不仅来了燕子,还飞来了几只麻雀和喜鹊。

  大黄逍遥平和三狗还有幸福蠢蠢欲动,总试图去扑鸟,每每都是空爪而归。江宁见它们白费力气,索性也不再管它们。

  他开始生火做早饭,江潮陪他呆了一会儿就回去了。

  早饭是烙玉米野菜饼子,小米粥和咸菜丝。这个年代,白面还不能随便吃,加上过年那段时间,吃得太费,白面没剩多少了,现在离麦收还有几个月,江宁也开始跟村里人一样吃粗粮。他倒不觉得难吃,想他那个时代粗粮比白面还贵呢。何况,他现在也琢磨出一套办法,把粗粮也能做得很好吃。

  村民们吃的玉米面太粗,有点刺嗓子,江宁就把玉米面多筛几遍,粗的熬玉米粥,细的烙饼子,加一点白面,掺点野菜青菜烙饼子。饼子烙得两面金黄,焦香焦香的。吃两个饼子,喝一大碗粥,再就点咸菜丝,吃得清淡又健康,不用担心三高肥胖。

  吃完早饭,江宁去果树林里逛一圈,查看一下枣树的长势。有些枣树已经开花,枣花跟桃花杏花相比,显得很不起眼,花小,颜色是黄绿色,开得很低调,气味也很淡。

  江宁从枣树林里出来,抖落掉一身的枣花,拿起水壶灌满凉白开,准备去上工。

  江宁先去大队的保管室,把门打开,给大家分发工具,登记。做完这些,他也拿着锄头跟在大伙后面,一起下田。

  有人就问道:“小江,你不是在忙那啥果树的事吗?咋还下地呀?”

  江宁说道:“嫁接果树是一阵一阵的,这几天不用忙,我也得下田。”

  除了果树的事,还有人打趣道:“小江,现在干活这么累,你还有体力去跑步?你们城里人的习惯可真奇怪。”

  江宁笑笑:“领袖说过,要野蛮其体魄,文明其精神。我多锻炼锻炼,好为革命工作五十年。”

  大家哈哈大笑起来。

  村民们没有清晨跑步的习惯,这也是江宁选择在山间小路上跑步的原因。他要是沿着村子跑,肯定会受到大家的围观,挺不自在的。哪怕他是在山上跑,也照样有人议论。江宁懒得纠结,他总不能为了别人去改掉自己的好习惯。由于他的知青和干部身份,无形中与村民拉开了一定距离,这也正要是江宁想要的:在大方向和利益上与本地村民保持一致,但生活上保持一定距离,互不干扰最好。

  到了田里,大家开始锄地,江宁现在干农活已经十分熟练了,他干得不快不慢,没有犯锄掉庄稼苗的低级错误。

  干一会活,歇一会儿,抬头看看天,看看远处的大河和青山。他现在亲身体会到了杜甫那两句诗的高妙之处:江碧鸟愈白,山青花欲燃。

  可能是江宁盯着鸟儿看得太久,陈大山的侄子陈壮发觉了,过来拍拍江宁的肩膀说道:“你是不是馋了?赶明儿有空我给你打几只鸟。”

  江宁连忙摇头:“不馋不馋,我就是看这些鸟儿挺可爱的。”

  陈壮不理解:这些破鸟有什么可爱的?

  江宁也不再看鸟儿了,低头继续锄地。

  11点半收工铃响了,江宁跟着大部队一起下工,因为还得下午上工,社员就把农具拿回去,下午收工时再还就行。他们还能用来锄一锄自留地。

  江宁回到家,去菜园里摘了一把菠菜,两人中午吃菠菜面条。

  吃完饭,江宁这次没再晒太阳,已经在地里晒一上午了,够了。

  他抱着幸福在屋里翻旧书看,过了一会儿,老胡进去找江宁,发现书被抛在一边,他睡着了。幸福窝在他怀里也睡着了。

  午觉睡了一小时,江宁打着哈欠扛着锄头继续上工。

  快收工时,陈大山递给江宁一封信。

  江宁一看信封上的地址,是堂姐写来的。

  信的内容却让江宁眉头一皱,堂姐说的是姑姑的事。说本来姑父的事平静了一阵,没想到因为小人举报,再生风波,姑父姑姑身体本就不好,这下是雪上加霜,两人双双病倒。表哥表姐又不在身边,他们无人照料。江家这边,江宁爸爸和大伯都明哲保身,袖手旁观,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好写信与江宁商量商量。

  江宁飞快地把信看了一遍,心中思索着对策。姑姑最近两月没给他写信,江宁以为是有事耽搁了,没想到是生病了,而且还病得不轻。他们这种身份,亲戚朋友疏离,无人理会,看来自己的探亲计划要提前了。

  ◉ 第四十七章 准备工作

  江宁见到陈大山, 就问他关于亲人生病如何请假的规定。

  陈大山面带迟疑,为难地说道:“你插队这么久一直也没请过探亲假,再加上你是干部身份, 你要是年前请,我肯定二话不说就给你批了。可是眼下是春耕, 正是忙的时候, 你这请假的时候不对啊。”

  江宁愁眉苦脸:“是的,我请的时候确实不对。可是这人生病也没法挑选时间, 对不?”

  江宁不停地唉声叹气。

  陈大山关切地问道:“对了,你家里啥人生病了?严重不严重?”

  江宁斟酌片刻, 决定撒个慌, 本来请假已经很难了,要说姑姑病了,感觉又差一层,要是换成爸妈, 那就更好。

  “是我爸生病,家里怕我担心, 信上说得语焉不详。我堂姐说他现在已经转到燕都的大医院了。”咒自己那个冷血父亲生病, 江宁没有丝毫愧疚。

  陈大山一听, 病人都转院了,那肯定得病得很重。而且,根据他的经验,说得越不详细那事儿就越大。

  这下陈大山就更为难了,批假吧,时间不对;不批, 人家爸都病成这样了, 显得不近人情。万一病人一口气没上来, 连亲儿子最后一面都没见成,他实在是良心不安呐。

  陈大山纠结片刻,又问道:“那你打算回去多长时间?”

  江宁一看有戏,也没把时间说死:“我也不确定,我也不知道我爸的病情到底如何。但我保证,无论结果如何,我都会在麦收前赶回来。陈伯,我是干部,我必须以身作则,要不是我家情况特殊,我根本不会开这个口。”

  陈大山只好同意:“行吧。先忙完这几天,等到月底,你来找我拿假条和介绍信。”

  听到陈大山同意批假,江宁终于松了一口气。

  接下来就是做准备了,江宁得先把自己的工作安排好,他去找陈壮,请他替代自己当保管员,陈壮一口答应,还安慰江宁道:“小江,你别急,你爸应该没事的。你有啥需要帮忙的尽管说。”

  江宁感激地说道:“你能帮我揽下这一摊子事,我已经十分感激了。别的事情我自己能解决。”

  工作的事安排好,还有家里的事,家里的猫狗有老胡看着,没问题。果林,他准备交给王威兄弟俩。

  王威听说后,也笨拙地安慰了江宁几句:“你别着急,我爸也生过病,他那个年纪的男人都壮得很,轻易死不了。”

  江宁:“……”

  王威说完又觉得不妥,急得直挠头,“我没有咒你爸的意思……”

  江宁笑道:“我明白你的意思。”

  他接着说果林的事,王威一脸迟疑:“师父,你不在,我能管好果林吗?”

  江宁用笃定的语气说道:“肯定能的,我相信你。你这半年多进步非常大。”

  王威面露喜色。

  江宁跟他详细说明他以后要干的事情:“你要仔细观察果树的生长状况,最好记录下来,你不会记,就让老胡帮忙记下。当然,最好是你自己学。浇水不要太有规律。”

  王威打断江宁的话,反问道:“为啥浇水不能太规律,不是按时浇水比较好吗?”

  江宁耐心解释道:“我们现在培育果树苗当然可以按时浇,以后移植到山上,那么大的地方,我们不可能浇得过来。我们要模仿大自然的气候,有时干有时涝,不能让果树形成依赖。但是也要注意不能让果树旱死了。”

  王威恍然大悟,频频点头。

  他又问道:“那嫁接果树的事,我还能接着干吗?”

  江宁想了想说道:“你要有空想弄也行,不过,咱们这儿没有薄膜了,你自己想办法,用泥土之类的封住嫁接的伤口。”

  “好的,我记得了。”

  江宁一件一件,详细耐心地嘱咐着,王威认真地记住要点。

  他们说着话,王武也来了,瞪着眼睛也跟着听。

  江宁还特地跟王武说明自己要离开的理由,拜托他帮忙跟哥哥一起看管果林。

  王武没想到江宁会这么郑重其事地拜托自己帮忙,他手足无措起来。

  王武放狠话贼顺溜,说点正常的好话硬是说不出口,吭哧半天,憋红了脸才憋出一句:“我、我会好好干的。谁要敢破坏果林,我跟逍遥大黄一起咬他。”

  王威忍俊不禁,噗嗤一声笑出声来,江宁也笑了笑。

  王武也跟着两人嘿嘿傻笑起来。

  江宁又说道:“那就麻烦你们两个了,等我从燕都回来,给你俩带礼物。”

  两人一齐摆手:“不用不用。”

  安排好果林的事,江宁又去清点自己的财物。

  他每个月只有3块钱的补助,加上之前家里寄来的钱,还完债后,就剩下了十几块钱,这点钱够路费吗?他去看望姑姑不能空着手去吧?

  江宁不禁为钱发起了愁,穷生奸计,富长良心,古人经验丰富,说得有道理。江宁一穷,就忍不住打起了别人的主意,这些别人自然不是外人,正是他的家人。

  在江宁的印象中,姑姑家里情况好时,可没少补贴娘家。他爸兄弟几个还找姑姑借过钱,还没还他就不记得了。

  现在姑姑和姑父生病了,落难了。这些人却袖手旁观。江宁就想让他们吐出来一些,但怎么吐可是门学问。

  江宁思忖良久,决定先捡软柿子捏一捏。他给大哥二哥写了一封信,信中说,他插队的地方太冷,今年冬天没有煤炉也没有木材可烧,他又大病了一场,他感觉自己要命不久矣。生产队长怕他死在这儿,影响自己的名声和政绩,准备给他来个特事特办。说只要他有兄弟姐妹愿意顶替他下乡插队他就可以回城。

  江宁写道:“我是家里最小的,身体也不好,怎么轮也轮不到我来插队下乡,都是父母偏心,让我代替你们下乡。现在我连病了两次,险些把命搁在这儿,我对你们已经仁至义尽,余下的时间,我要为自己而活,我决定回城,你们两个谁替我下乡都行。要是不想下乡,就给我寄钱看病。一人200块钱,十天之内打来,十天后见不到钱,我就回城,车票钱大伙都给我凑齐了。”

  江宁这样写,基本是信口胡诌,他好像没听说过有这样的政策。他纯属乱诈,能诈一个是一个。万一对方脑子不聪明,想得不仔细呢。

  给两个哥哥写完敲诈信,江宁还给父母写了一封温情脉脉的信,信中说,他十分想家,怀念城里方便幸福的生活。不像他在乡下,交通基本靠走,治安靠狗,取暖靠抖,生病靠熬。他想回城,想回家,想爸爸想妈妈。

  写完信,江宁就放到一边,开始准备要带的东西,本地的特产干货是肯定要带的,另外,他还带了一些比较常见的中草药艾蒿柴胡之类的。毕竟姑父现在行动不自由,很多东西不一定能买到。

  江宁一边准备一边等着江家那边的回复。

  几天后,孙康等人听说江宁的爸生重病了,他要从这里带草药进回去,便直接把他们大队的赤脚医生薅来了。

  “江师父,你爸得的是病,让咱们的何大夫给他开副药,我跟你讲,何大夫医术老好了。”

  江宁:“……”

  他只好说道:“信中说得不够详细,我也没具体问。”

  何大夫一脸严肃地说道:“那你得问清楚了,我再给你开药。”

  江宁说道:“谢谢何大夫。我问清楚再说。”

  江宁趁机向何大夫买了一些药材。

  孙康不但帮着请来大夫,还送了不少吃的让江宁带着:“你是我师父,你爸也是我长辈,我得送点礼。”

  不止是孙康送了礼,其他社员也跟着送,有送豆子有送花生和红枣的。光礼物江宁就收了一麻袋。

  最后还有送钱的,送钱的是老吴。他上次就说过让江宁帮他处理他的藏书。

  老吴给了江宁五十块钱,江宁说道:“路费我凑齐了,钱你留着用吧。”

  老吴说道:“这钱是上次吴尘给的,你拿着,搬书又费时又费劲,你肯定得花钱,不能让你又出力又出钱。”

  江宁想了想,便先收下了,用不完他以后再退还给老吴。

  老吴又嘱咐江宁:“新地方我找好了,地址我也写了下来,都在信封里,你拿好,别丢了。”

  江宁接过来,放在书包的夹层里。

  老吴还要再说什么,却听见方朝阳在院外大声喊道:“江宁,快出来,邮递员来了,有你的汇款单和电报。”

  ◉ 第四十八章 出发

  听到有电报, 江宁倒不意外,但对于汇款单有些惊讶,他们的速度也太快了。他算了下时间, 那封信应该刚寄到没两天,汇款单怎么就来了?

  等他找到邮递员领汇款单和电报时, 才了然, 钱是堂姐江艳寄的,二十块钱。电报有两封, 一封是堂姐的,只有几个字:路费我出, 你去;另一封电报是大哥江安发的:钱已寄, 不要回来不要回来。

  电报可是按字算钱的,不要回来重复了两遍,可见是着重强调。

  看到两人已经上钩,江宁就放心了。敲诈最怕什么?最怕对方冷静理智有逻辑还会推理。像他大哥二哥这样的脑子刚刚好。

  江宁拿着信回到家里, 准备明天去取钱,今天顺便把信写好, 明天一起寄出去。

  他先写给堂姐回了封信, 说自己已经请好假, 下月初就去姑姑家。谢谢她寄的路费,刚好解了燃眉之急。接着是写给姑姑的,事情他已经听说了,请他们一定要好好保重自己,他很快就到,又说了自己大概什么时间到。堂姐那封不着急, 江宁打算寄平信, 邮票8分钱。姑姑那封寄挂号信, 邮票2毛钱。

  次日清晨,江宁找陈壮借了自行车,去县里取钱寄信。还帮陈大娘捎了火柴和盐。

  回来后,江宁继续收拾行李。他发现自己连个合适的行李包都没有,这么多东西总不能真拿麻袋装吧。书包装不了太多东西。

  想来想去,他决定自己做个包。就是那种最简单的双肩包,用旧衣裳旧床单拼接而成。

  他还画好了简图,向陈大娘打听大队里谁有缝纫机,陈大娘说道:“你把东西给我,我让我妹妹帮你做。”

  江宁再三道谢。

  江宁一边收拾行李,一边等着大哥二哥的汇款单,又过了几天,江安的汇款单终于来了,还有一封挂号信。他只寄了100块,信中说让江宁适可而止,不要太过分,他们的日子也很艰难,他们可是亲兄弟,要多体谅一下他们。

  二哥的汇款单稍后寄到,更少,才80块。二哥在信中争辩说,要真论谁该下乡,那肯定得是大哥。当时让江宁下乡是大哥和父母商量后决定的,跟他没有关系,但他看在兄弟情分上,一咬牙一跺脚,硬是从牙缝里抠出来80块钱寄给他,只此一次,以后再也没有了。另外,他劝江宁千万不要回来,家里没有他住的地方。

  江宁的要价是每人200,大哥寄了100,二哥寄了80,对方等于对半砍价。算了,好歹是要到钱了,够他花好一阵子了,暂时放过他们,薅羊毛也不能往死里薅,割韭菜不能伤到根,他可是纯正的无产阶级,不是贪得无厌的资本家。

  陈大娘把包袱送了过来,江宁一看这拼接而成的简易双肩包,朴素结实又大气,关键是能装,背在身上挺有范儿的,属于阿富汗风格。

  背在肩上,能解放双手,他背一大包东西,再手提两个,重要东西放在军挎包里,应该可以了。

  陈大娘说道:“你这个书包挺方便的,你姨说,她想给她孙子做个书包。就用你这种样式的,行吗?”

  江宁笑道:“当然可以,随便她做。”

  江宁十分感谢陈大娘的妹妹,决定从燕都回来也给她带个小礼物。

  接下来的两天,江宁主要在研究空间收纳技术,怎样用最小的空间装更多的东西。

  老胡有空也在旁边递东西帮忙。

  他感慨道:“你这一走,我心里空落落的,咱们还没分开过呢。”

  江宁正色道:“别这样说,容易引起误会。”

  老胡笑了笑,又说:“你可要小心些,有些事情尽力即可,不可强求。你知道的,城市比乡下乱多了。风暴就是从那儿开始的。”

  江宁点头:“你放心,我会小心的。我这人比较惜命。”

  老胡还是不放心,又补充一句:“把领袖的书带上,随身带着,关键时刻有用。”

  江宁说:“行,我抽空把它背完。”

  收拾行李时,江宁又犯了难,什么都想带,但空间是有限的。有些东西只能舍弃。大枣要带,本地的大枣好,能补血益气,对病人有好处。另外木耳香菇之类的也要带上,再就是中草药。剩下的各种豆子,江宁也每样装点。他的随身衣物只带了两套换洗。哪怕是再三压缩,江宁还是一共收拾了三个大包袱,背包半人多高,两个手提麻袋,江宁自己改的,带提手。

  时间一天天过去,很快到了三月初。江宁去找陈大山拿介绍信和假条。

  陈大山说道:“小江,你安心去照顾你父亲,他身体好转了,你也赶紧回来,别误了麦收。”

  江宁说道:“陈伯,你放心,我一定会及时赶回来。”

  陈大山还想说什么,最后摇摇头打住了。

  陈大娘的话就多了,嘱咐了一通:“小江,在外面不比在家里,你可要警醒些,钱和介绍信一定要藏好,丢了就麻烦了。”

  江宁点头道:“谢谢大娘提醒,我记住了。”

  陈大娘还特意给江宁准备了吃的东西,五个煮熟的咸鸡蛋,三张烙饼。

  江宁推辞道:“这怎么好意思。”

  陈大娘把东西往他手里一塞:“拿着吧,跟我客气啥。路上小心,早去早回,等你出发那天,让大壮送你。”

  江宁出发的前一天晚上,老吴也来了。他送给江宁两斤全国粮票。

  他嘱咐道:“小江,你一定要小心,那些书你尽量给安排妥当,如果事情有变,实在没法处理,就算了。”

  江宁说:“老吴,我有分寸,你要相信我。”

  老吴点点头,气氛一时有些沉重。

  为了缓解气氛,江宁故作轻松地说道:“等我回来给你们带好吃的。”

  老吴和老胡扯扯嘴角,强作轻松地附和道:“行,我们都等着。”

  老吴之后,方朝阳李守信孙宇他们也来送行。江宁想起来仓库里还有很多东西没法带走,就对方朝阳说:“朝阳,我想过去看看,等我安顿好会给你们写信,到时我需要什么东西,你能不能帮我寄过去?”

  其实江宁想过直接把东西寄过去,但让他心里隐隐不安的是,姑姑一直没给他回信。以前,姑姑回信都挺及时的,这次却是个例外,再加上是非常时期,江宁有一些不太好的预感。

  方朝阳爽快答应:“这个当然没问题,不过江宁,你到底要呆多久啊?”

  江宁笑道:“不确定,反正麦收前肯定会回来。”

  方朝阳一算,现在离麦收还有三个月呢。

  江宁领着方朝阳到库房,指着那几麻袋东西说:“上面我标好了编号,1到4号是中药材,5到8号是吃的。

  方朝阳一脸震惊,“好的,我记住了。”

  江宁拍拍他的肩膀:“等我回来给你带好吃的。”

  方朝阳和李守信告辞离开后,王威和王武来了。他拿着几包东西,吭哧半天,才憋出一句话:“师父,我也送你一点东西,这是……这是泻药,这是轻微的毒药,让人难受但又死不了。”

  江宁:“……”

  王武快言快语:“师父,你收下吧,可管用了。谁要是欺负你,你就这么对付他。是我妈找我舅舅弄来的,我哥准备拿来对付你的。”

  江宁一脸惊讶。

  王威狠狠地瞪了弟弟一眼,事已至此,他也只能承认:“师父,那都是以前的事了。”

  江宁想了一下,还是收下了。自己用不用得着先放到一边,省得这徒弟拿出去害别人。

  江潮是最后一个来的,外面月光明亮,江宁带着他去外面散了会儿步,说了会儿话。

  次日清晨,江宁早早起来,洗漱完毕,把两狗一猫挨个摸一遍,嘱咐它们要听话。

  陈壮骑着自行车在山崖下等着他。

  陈壮把江宁送到县城的火车站,火车票他提前两天就买好了,是下午4点的火车,陈壮一直把他送到站台。

  等了半小时左右,江宁被人流推上了车,车厢里闷热拥挤,还严重超载,走道里全是人,地上全是腿,气味非常难闻。

  江宁费劲地找到座位,艰难地放好行李,一路上醒醒睡睡,终于熬到了终点。

  他们是早上六点钟到达燕都西站的,江宁随着人潮挤出车站,他抬头看了一眼天空,天灰蒙蒙的,建筑灰扑扑的。马路上没有车水马龙,只有长长的一眼望不到边的自行车流。

  江宁买了一份地图,按照上面的指示,挤上公交车,中间又倒了两趟,步行三公里左右,终于到达信封上的地址:海城区百花胡同11号,等到了目的地,江宁愣住了,大门上贴着封条。

  ◉ 第四十九章 到家

  江宁发了一会儿呆, 让自己慢慢冷静下来。他那不祥的预感成真了,怪不得姑姑这么久没回信,原来是这样。

  那么现在该怎么办?他该向谁打听姑姑的消息?江宁在脑中飞快地搜索着姑姑家的熟人, 姑父的父母也在燕都,但是他们已经去世了。其他亲戚应该有, 可是江宁都不认识。他的日记里也没有记录。或者可以向街道办事处打听姑姑的消息?

  江宁思索半晌, 决定去找街道办事处。他正要离开,就看见左边那户人家的大门开了一条缝隙, 里面露出半拉脑袋,一个六七岁的小女孩正好奇地打量着他。

  江宁和气地冲女孩笑了一下, 女孩愣了一下, 也冲着他笑了笑。

  江宁在书包里翻了一下,找出两块水果糖,他走过去递给小女孩,温和地问道:“小妹妹, 我向你打听个事儿,你知道隔壁的人家搬到哪里去了吗?”

  小女孩歪着脑袋, 似乎在用力思考。

  就在这时, 院里传来了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小月, 你在跟谁说话呢?也不怕门夹着脑袋。”

  紧接着,大门开了,一位身材健硕、面色红润的大娘站在门口,她把江宁上下打量一通,问道:“小伙子,你找谁?”

  江宁笑着指指姑姑家的大门:“我是这家的亲戚, 来探亲的。阿姨你知道他们家搬到哪里去了吗?”

  大娘再次把江宁打量一遍, 目光有些变了。

  江宁也不在意, 他打开包袱,从里面拿出一小包红枣塞到大娘手里:“阿姨,我是来自安东的插队知青,这红枣我们那地方的特产,肉多核小,特甜。您尝尝。”

  大娘收到江宁的礼物,面容和气些许,她又看一眼姑姑家的大门,压低声音问道:“你是这家的亲戚?”

  江宁点头。

  大娘好心地劝道:“他们家啊,摊上事儿了。我看你也别探亲了,赶紧回去吧。”

  江宁又拿出一包核桃,塞到小女孩手里,一脸为难地说道:“阿姨,我大老远地来了,总得知道发生什么事吧?要不然,回去也不好给老人交代。阿姨,你行行好,告诉我他们新家的地址吧。”

  大娘见江宁这么说,也不好再端着,便说道:“我听人说,他们搬到石城区,石城区你知道在哪儿不?”

  江宁反问道:“是西山那边?”

  大娘点头。

  江宁又问具体地址,大娘这才慢吞吞地说了。江宁记下来,跟两人告辞:“谢谢您,您真热心,再见。”

  江宁都转身离开了,大娘还不忘补充一句:“小伙子,我看你人挺好的,去看一眼就赶紧回去吧。哎哟歪,瞧我这热心肠。”

  江宁翻开地图找公交线路,地方太偏,很难找。打车又不可能打车,他就这样,靠着一张地图一张嘴,一路打听过去,几经辗转,终于找到了姑姑的新家。此时,天已经黑了。

  新家应该是西五环附近,此时还是个荒凉所在,附近有个大沙坑,四周全是田野。

  江宁找到那栋破旧的院落,迟疑了一会儿,轻轻敲了敲门。里面无人回应,他等了一会儿,又用力敲了三下。

  许久之后,终于有个女声回应,声音里带着一丝警惕:“谁?”

  江宁试探道:“姑姑,是我,我是江宁。”

  大门突然打开了,一束手电筒的光照过来,在江宁脸上停留片刻,接着是姑姑江雪那颤抖激动的声音:“小宁,真的是你?你怎么来了?”

  江宁被她感染得也有些动容:“姑姑,真的是我。我接到艳姐的来信,知道你们出事了。”

  江雪警觉地看看外面,说道:“你赶紧进来。”江宁提着行李进了院子。

  江宁这才注意到姑姑的腿瘸了,走起来一拐一拐地,十分费劲。

  他关切地问道:“姑姑,你的腿怎么了?”

  江雪不在意地摆摆手:“没事,崴着脚了。”

  两人到了屋里,江雪压低声音说道:“小宁,你姑父的心脏病和胃病又犯了,医院不收他。他疼得厉害,整宿整宿睡不着觉,我给他吃了两粒安眠药,刚睡下,我就不叫他了,明天早上你再见他。”

  江宁心中有些沉重,他说道:“没事的,让姑父好好睡吧。”

  江雪要去给江宁做饭,江宁把行李放下,也跟着去了厨房,厨房挺大,但灶具特别简陋,柜子都是空的。

  昏黄的灯光中,江宁看到姑姑面容瘦削,两鬓已有白发,忍不住暗暗叹息一声。

  江雪一边做疙瘩汤一边无奈地说道:“这两年比前几年平稳多了,本以为我们小心谨慎些就没事了,谁知道那些人还是不肯放过你姑父。说他是反、革、命集团的骨干,新老反、革、命结成的□□,几顶大帽子扣下来,又要他交代罪行。都交代多少遍了,还有什么可交代的?”

  江宁说道:“你们已经熬过了前面最难的几年,再熬两年吧,他们都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多久。”

  江雪叹息一声:“但愿吧。”

  江雪这才后知后觉地问道:“对了,我没告诉你新家的地址,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我去了原来的家,邻居告诉我的。”

  两人说话间,疙瘩汤也做好了,江宁也真饿了,他吃了两块饼,喝了一大碗疙瘩汤。

  江雪用温柔慈祥的目光看着江宁:“你的变化真够大的,长高了,也变壮了。”

  江宁说道:“乡下挺锻炼人的,天天干农活,慢慢地就变壮了。”

  “你肯定没少吃苦吧?”

  “还行,我现在是我们大队的保管员,只需要参加半天劳动就行。”

  这些他在信里都提过。

  江雪还有很多问题想问,但考虑到江宁坐了一夜的火车又倒了一天的公交,就让他赶紧去休息。

  这个季节还有些冷,燕都的天气比安东要冷多了,江宁怕感冒就没洗澡,明天再说吧。

  吃完饭,洗漱完毕,他说道:“姑姑,您也赶紧去休息,我请了两个月的假,咱们有的是机会聊天。”

  江雪笑笑:“好,你也赶紧去睡,这里的房间跟原来的比差远了,只能委屈你了。”

  江宁倒不在乎,有地方睡就行。

  一夜无梦,次日清晨,江宁醒来,太阳已经明晃晃地照进了屋里。

  姑姑已经做好了早饭,稀饭馒头清炒白菜。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咱这里偏僻,卖油条的太远,你凑和吃点。”

  江宁笑道:“油条太腻了,坐了两天的车正好吃点清淡的。姑父还没起吗?”

  他话音刚落,就听见从里屋传出姑父李恒那嘶哑干涩的声音:“我起了,小宁,你赶紧坐下吃饭吧。”

  江宁起身去搀扶姑父,看到他那瘦削的身材,黄中带青的脸色不禁吃了一惊,这病得着实不轻。

  李恒打量了一眼江宁,欣慰地说道:“你长高了长胖了,不错。昨晚上,你姑也不叫醒我,我今天早上才知道你来了。”

  江宁说道:“小姑说你好容易才睡着,就不叫你了。反正我又不是外人,什么时候见都行。”

  李恒叹了口气道:“这种时候,也就你还敢上门。”以前他境况好的时候,亲戚朋友不断,现在倒好,门可罗雀。

  江宁扶着他坐下,三个人坐下开始吃早饭。

  虽说是稀饭馒头白菜,但江宁吃得很香。李恒本来没什么胃口,一看江宁吃这么香,也跟着多喝了一碗稀饭。

  饭桌上,两人对自己的境况不提,却很关心江宁在乡下的情况。

  江宁拣着好的说了:“都还行,就是刚下乡时有些不适应,现在一适应,一切都好起来了。我每天跟着大家下田劳动,麦收秋收比较累,冬天很闲。我现在搬出了知青点,在山崖上盖了几间房子,还养了两条狗一只猫。”

  李恒:“挺好的,我跟你姑要是能下乡就好了,乡下至少比城里平静些。”

  江宁叹息一声,姑姑和姑父这种身份一下乡那就是被下放,情况也未必好到哪里去。好在再熬两年就可以出头了。

  江宁又开始给两人熬鸡汤:“现在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挺过这段时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两人相视苦笑,显然不太相信。

  江宁也不好多说,他现在能做的是尽量让两人的生活好过些。

  江宁怕自己在两人面前露馅,便提前打了个预防针:“姑姑,姑父,我还有一件事没说,就是之前我生过一场病,发了几天高烧,把以前的事都忘了。比如你们,我只记得我有姑姑姑父,有表哥表姐,还记得姑姑特别疼我,但其余的细节全忘了,也不是全忘,就是遇到相似的场景时,也会想起一点。”

  两人听罢,都是一脸惊讶。

  江雪语带责怪:“你这孩子,你怎么在信里没提呢?”

  “我是怕你们担心。”

  江雪又关切地问道:“那除了这个,还有别的后遗症吗?”

  江宁摇头:“应该没了。”

  说到这里,他又故作轻松地说道:“你们看我也没变傻是不是?”

  两人也跟着笑了起来。

  李恒很快就笑不出来了,他的眉头紧蹙,用手死死地摁住腹部,汗珠大颗大颗地滴落下来。

  江宁吓了一跳,急声问道:“姑父,您怎么了?”

  李恒轻轻摇头,“没事,老、毛病又犯了,一会儿就好。”

  江雪搀扶着他回里屋去。

  过了一会儿,她又红着眼睛出来了。

  江宁想起自己带的还有草药,便赶紧翻出来给姑姑看。

  江雪看到一袋子草药,不禁眼睛一亮:“你怎么想到带草药来?”

  江宁说:“我猜到姑父看病可能会有困难,就带了些常用的药材来。都怪我,忘了姑父的老病根,要不然,我可以让村里的郎中开几副药带过来。”

  江雪安慰道:“你这孩子,怎么什么都往自个身上揽?你姑父以前身体壮得很,胃病也不严重,心脏也还好,就是这几年被整出病来了,唉……”

  江宁跟姑姑商量能不能在附近找个中医大夫来给配点药,至少先缓解一下疼痛。

  江雪摇摇头,无奈地说道:“我早试过了,大夫也怕担责任,没人肯来。还有你姑父以前的领导,他病得也很严重,警卫员好容易找来个大夫,又被造反派给吓跑了,没事的,你姑父现在还能挺住。你别被吓着了。”

  江宁默默把请大夫的事记在心里,有人怕事很正常,但总有不怕的。他慢慢寻访。好在姑父也不是一直都疼。

  江宁很快就在姑姑家安顿下来,姑姑的腿不方便,姑父病着,家里的主要劳动力就是他。

  第二天,他就拿着粮本去粮站把这个月的粮食给领了。他们两人每人每月33斤粮食,有粗粮有白面还有几斤大米。江宁领完粮食直接扛回来。姑姑家里以前有自行车,抄家抄没了,现在只能靠公交车和步行。

  上午领粮食,下午去买副食,买副食也要拿居民副食凭证,每人每月2两糖一斤盐,三两食用油。

  姑父的级别比较高,以前的待遇挺高,现在一切都降到最低标准。

  领完东西,江宁又马不停蹄地去换煤气,一罐煤气两块七,还得自己扛着煤气罐去换。

  江雪看江宁一直忙个不停,给他擦擦汗,心疼地说道:“你这一来,家里的活落到你身上了。你赶紧坐下歇歇,喝口水,等我的脚好了就好了。”

  江宁看姑姑的脚不像是崴的,她不愿意说,他也不再多问,就说道:“没事的,我年轻,多活动活动对身体好。你好好歇着。明天早上我去买菜。”

  江宁想去外面打探点消息。

  ◉ 第五十章 美好生活

  次日清晨, 江宁起来做早饭,家里的青菜只有大白菜,他用白菜木耳加一点腊肉丁做馅, 做了两锅水煎包,再用自己带来的红豆、绿豆、花生、大枣加点米煮了一锅八宝粥。

  早饭端上桌时, 姑父和姑姑俱是一脸惊讶:“没想到你厨艺这么好。”

  江宁笑笑:“还行吧, 你们尝尝合不合胃口。”

  姑父先夹了一个水煎包,咬了一口, 皮酥馅鲜,满口生香, 他夸道:“你这孩子学什么像什么, 比你哥强多了。”

  江宁趁势问起了表哥李少海:“少海哥还在藏区吗?”

  江雪说:“对,他还在那里,那儿虽然艰苦,可是安全。”

  江宁也挺认同:“是安全, 而且还能支援国家建设。”

  表哥在藏区,表姐李少微在疆省某建设兵团, 环境也挺艰苦, 但那儿有姑父的老战友, 至少能护住她。

  三人边说边吃,江宁察觉到两人的兴致比昨天略高些,姑父的病一半是耽误的,一半是因为情绪抑郁。但这种环境非让人高兴,那是强人所难。可一直抑郁也不行,必须得转移一下他们的注意力。

  江宁说道:“咱们这儿住得偏僻, 买东西很不方便。但事情都是两面的, 这儿也有一个好处就是宽敞安静。你们看这院子这么大, 要是开垦出一块菜园就挺好。我跟你们说,我在乡下开的菜园子可好了。跟棋盘似的,一格一格的,小白菜菠菜韭菜青蒜小葱,南瓜冬瓜什么都有。我从来不用买菜,每次吃饭前,我就拿颗石子,往菜地里一扔,砸中哪种菜就吃哪种。”

  两人忍俊不禁,一齐笑了起来。

  姑父很感兴趣地问道:“你真的这样?”

  江宁认真道:“我这人从来不说假话。”

  姑父说话间又吃了一个煎包,姑姑又盛了一碗八宝粥,她对江宁说道:“也不知道是你带来的东西好,还是厨艺好,就觉得这粥特别香甜。”

  姑父说:“两者皆有。”

  三人吃完早饭,姑姑去收拾碗筷,江宁和姑父去库房找农具,他想把院里的菜地给开垦出来,下回出门就可以买点菜种菜苗,种菜大计可以开始了。身为华国人,怎么可以容忍院子里有闲置的荒地?

  江宁找出两把生锈的铁锹,一把镐头,还能凑和用。他把荒地划成三块,“咱们实行责任承包制,每人一块,看谁种得好。”

  两人的兴致也被调动起来了,点头同意。

  “中间这块是姑父的,您是一家之主,这是上田。左边是姑姑的,右边是我的。”

  李恒笑道:“你说错了,你姑才是一家之主,中间归她,我要左边的。”

  江雪也笑着说好。

  江宁陪着两人挖了一会儿地,看看天色,说道:“你们继续挖,干累了就歇着,不着急。我出去买点菜。”

  江雪问道:“你还不知道菜店在哪儿,我陪你去。”

  江宁摇头:“姑,你的腿还得养着,不能走远路,我自己去就行,不知道就问呗。”

  姑父想陪着他去,江宁也不让。

  江宁背着那个双肩包,手里再提个篮子,拿好零钱和票准备出门。

  江雪叫住他,塞给他一把零钱。

  江宁说道:“我带的有钱。我这次可是公费探亲。”他简要地说了一下两个哥哥给自己寄钱的事。

  江雪昨天已经听说江艳给江宁报销路费的事,今天又听到两个娘家侄子给他寄钱的事。

  她面露诧异:“你竟然能从江安江平手里要到钱?”她对这两个侄子十分了解,这两人精明又算计,没占到便宜就算吃亏。

  江宁笑笑:“以前他们没少占你们家的便宜,是时候还回来了。”

  江宁没有详说自己要钱的经过,江雪也没仔细问,但她仍坚持给钱:“你放心,家里过日子的钱还是有的。”他们最大的困境并不是经济上的。

  江宁想想也罢了,他要是一点不收,姑姑姑父心里估计也会不安。

  江宁收下零钱问道:“您和姑父爱吃什么菜?我带回来。”

  江雪笑道:“你遇到什么就买什么,我们什么都行。”

  江宁出门,沿着田间小路往东走去。

  走了一会儿,路两边开始出现稀稀拉拉的民房,田里有农民在忙碌。

  田里种的多是麦子油菜,偶尔还有几块菜地。

  江宁想道,这个时代的农民是有自留地的,他们种的菜吃不完,应该也会拿出来卖。要是能直接从农民手里买,他就不用去菜店了。

  江宁正想着,就听见身后传来一个苍老的女声:“小伙子,路窄,麻烦你让一让。”

  江宁闻言忙往路边一站,喊话的是一位六七十岁的老奶奶,头发全白,腰也弯了,她正费力地拉着一架车青菜。

  江宁过去帮忙在后面推车,老奶奶感觉轻松许多,扭过头一看江宁在帮她推车,便慈祥地笑道:“谢谢你啊小伙子,瞧你这模样,还是学生吧?”

  江宁答道:“不是了,我是知青。”

  老奶奶叹道:“知青啊,你在哪儿插队?苦不苦?”

  两人一路聊着,很快就到了大路上,路面宽敞平整许多。

  老奶奶感激地说道:“小伙子,你忙你的吧,我家快到了。”

  她停下车,硬给江宁塞了两把青菜:“都是自家种的,你拿去尝尝。”

  江宁拿着菜,心中一动,随即就试探道:“老奶奶,我想买菜,你说我去哪儿买方便?”

  老奶奶眯着眼睛打量了一下江宁,思索片刻,小声说:“你要买菜可以找村里的村民,菜新鲜,还不要票。”

  说到这里,老奶奶指着架子车说:“我今天刚好摘了不少菜,你随便挑。”

  江宁挑了一捆菠菜,一捆小白菜和油菜,再拿了一大把韭菜,小葱也要了一把。

  他让老奶奶算钱,对方推辞道:“这次算送你的,不要钱。”

  江宁可不愿占人这么大便宜,他说道:“奶奶,我以后还会来买菜的,你这样我都不好意思找您了。您就按正常价给我送吧。”

  老奶奶听他这么说,也不再推辞,她大致估算了一下,收了江宁四毛钱,最后又主动给添了一把小葱一捆韭菜。

  江宁得知老奶奶姓杨,她家就住在这个村里,从左数第三家,一打听就知道。

  江宁本来还想问问附近有没有可靠的大夫,但又觉得两人才认识,等两天再说吧。

  江宁拿了菜,又在村里逛了一会儿,村口有一个小供销社,里面东西又少又旧,没什么可买的。

  江宁又找别的人家买了菜,价格比杨奶奶家的稍贵些。有一家的菜非常新鲜,卖家的性子爽朗大气,江宁记住了这家人的名字,男的叫刘富春。打算以后常来他家买菜。

  江宁背着这么多东西,不打算再往前探路了。但他远远地看见了冒着白烟的高大烟囱,那里应该是钢铁厂。江宁猜测那个地方应该有公交车站,下回再去探索新地图吧。

  江宁折回村里,找人买了几包菜种,卖家还送了他十棵菜苗。

  回来时,他换了一条路走,发现麦田里竟然有荠菜,果断停下来采摘。

  一个小时后,江宁满载而归。

  李恒和江雪看到江宁这么快就回来了,还买了这么多新鲜的青菜,不由得一脸惊喜。

  江宁解释道:“菜找村民买的,更新鲜,还不要票。”①

  两人都挺高兴,都过来帮忙。

  江宁把青菜放下来,摊开,豪气地说道:“中午吃什么,你们随便点菜。”

  姑父想吃韭菜,姑姑想吃小白菜。

  午饭就是韭菜炒鸡蛋,清炒小白菜,主食是焖米饭,还做了个汤。

  吃完午饭,歇了一会儿,三人又开始开垦菜地,他们有说有笑地干活,只是刚干了一会儿,姑父又开始肚子疼,仍跟上次一次,面色惨白,汗如雨下,高大的身躯蜷缩佝偻着,看着让人揪心。

  江宁询问了一下他疼痛的位置,感觉姑父得的不只是胃病,可能还有肠炎。

  他想起自己带的还有艾蒿,便说道:“我在乡下时,村里也经常有人肚子疼,郎中就用艾蒿热敷,有点作用。我带的有艾蒿,要不我给您敷下试试?”热敷是外用,就算不起作用,也不会对身体有什么伤害。

  李恒疼得着实难受,就点头道:“行,就试试吧。”

  江宁拿出干艾蒿,洒上一点酒,放在锅里蒸一会儿,再用纱布把艾蒿包起来,在三阴交、大包穴、阿是穴和左下腹等穴道上热敷①。

  热敷了十来分钟后,李恒的眉头舒展不少,他讶然道:“真的有用!”

  江雪也惊喜地问道:“小宁,你连治病都会?”

  江宁连忙说:“治病我可不会,郎中给一个小孩看病时,我在旁边看着,就学会这一招。”因为是热敷,基本不会有副作用,他才敢下手。要是涉及开药打针的事,他是万万不敢的,专业的事得交给专业的人。

  热敷半小时,李恒的疼痛又缓解许多,艾蒿的热气已散得差不多了,他要求再敷一次。江宁怕热敷久了也不好,就说道:“那就再敷一次,以后每周三回,太频繁了也不见得好。”

  刚才江宁在给姑父热敷时,姑姑一直在旁边看着,大致步骤都学会了,这一次就由她来弄。

  江宁去厨房准备晚饭,姑姑和姑父的睡眠都差,他刚好带来的有酸枣面,就准备发一盆面蒸酸枣面馒头,除了这个,他还蒸了一锅荠菜包子。

  李恒下午用艾蒿热敷了两次,疼痛大为减轻,心情也好了许多。

  晚饭时,他胃口也变好了,吃了两个包子一个酸枣面馒头,还喝了一大碗小米粥。

  酸枣面馒头里面只有少量酸枣面,主要成份还是白面,里面还放了一点糖,吃起来酸酸甜甜的,挺好吃。姑姑挺喜欢,一口气吃了两个。

  吃饱喝足,江宁又领着两人一起泡脚,这是他从去年冬天开始养成的习惯。烧上半桶热水,把脚往桶里一泡,至于泡脚的草药随季节而变,江宁手头草药不全,就扔了一些艾叶、桂枝和花椒进去。

  李恒笑说:“我怎么觉得跟炖猪蹄似的。”

  江雪也笑:“你还别说,还真的像,你那双老猪蹄炖起来肯定更入味。”

  屋里充满着欢快的笑声。

  这又是热敷又是酸枣面和泡脚,江宁一通操作猛如虎,效果还真有。反正这天晚上,姑姑和姑父都没失眠,一觉睡到天亮。

  江宁也睡得神清气爽,黎明即起,伸伸胳膊抻抻腿,刷完牙漱漱嘴。

  活动完毕,开始准备早饭。姑父胃不好,江宁做了一锅青菜面片汤。

  两人昨晚睡了个好觉,气色好了不少。

  李恒一看到江宁,脸上带着笑意:“你这孩子越来越有能耐了。这么一弄,真的舒服多了。”

  江雪也是一脸骄傲:“你也不看看是谁的侄子,我家小宁是江家所有孩子中最聪明最心善的。”

  江宁笑道:“过奖过奖,都是同门衬托。”

  两人相视大笑起来。

  吃完早饭,江宁给两人指派任务:“姑姑姑父,你们继续开荒,我出去转转。”

  李恒说道:“你不要走太远,转一会儿就回来。”

  江宁点头,他出了门往村里走去,今天,他要去打听一下附近的医生。

  作者有话说:

  ①是百度来的。对于网文中的医学知识,大家谨慎模仿,尤其不要自己开药方,效果真不行,别问我怎么知道的。

  ◉ 第五十一章 好消息

  江宁换了一条田间小路走, 提前踩点,又找到了一片荠菜,准备回来时采摘, 打草搂兔子,顺手的事。

  三月的清晨, 晨风微冷, 阳光明亮,麦田辽阔碧绿, 头顶是瓦蓝的天空,若是没有这些让人糟心的破事, 生活该有多美好。

  江宁也只低沉片刻, 赶紧打起精神,得解决问题,解决一点是一点,至少让这个世界美好一点点。

  江宁到了村里, 径直去杨奶奶家。

  杨奶奶看到他,有点意外, “你还真找来了?赶紧进来坐会儿。”

  江宁进了院子, 就见这院子比姑姑家的院子还大, 一样破,不过人家收拾得不错,挺有生活气息。院子里有菜地有鸡窝,墙角有几簇金灿灿的迎春花。

  江宁夸道:“杨奶奶,您收拾得真好,这迎春花真好看。”

  杨奶奶眯着眼睛, 笑道:“再过几天, 别的花也开了, 更好看。”

  杨奶奶说着话,给江宁倒了一碗茶,问道:“你今天还是来买菜?”

  江宁抿了一口茶,说道:“还是要买菜,也想买点鸡蛋。”

  杨奶奶起身把他领到菜园里,让他自己摘菜,摘完她再过称。

  江宁挑着新鲜水灵的菜摘,动作十分熟练。

  杨奶奶笑道:“看你这样子还真干过农活。”

  江宁笑道:“我们知青下乡是去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肯定得干农活。我在乡下也开了一个菜园。”

  一聊到种菜,杨奶奶的兴致就来了。

  两人就种菜心得交流了十几分钟。

  这会儿功夫,江宁已经摘满了两大篮子菜,杨奶奶过了下称,收了江宁一块钱,末了,又抓了一把香葱当饶头。

  江宁道过谢,十分自然地转移了话题:“杨奶奶,我家里人生了病,去医院又太远,您知道咱附近有医术好人品靠谱的大夫吗?”

  杨奶奶想了一下,说道:“以前咱村里就有一个大夫,擅长针灸,人称“刘三针”,我有偏头痛,老去他那儿扎针,医术可好了,人也善良,遇到看不起病的人家都直接免药费。过年过节还义诊。7年前,有红小兵要斗他,结果我们全村人团结一致把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崽子给斗跑了。”

  江宁感慨道:“你们村的风气真好。”

  杨奶奶说道:“主要是刘老大夫人好。”

  江宁心中略喜欢,赶紧问道:“那他家住在哪里?我也想过去看看。”

  杨奶奶话锋一转:“唉,刘老大夫前年就不在了。”

  江宁:“……”空欢喜一场。

  杨奶奶话锋再一转:“老大夫虽然不在了,可他有儿子呀,他儿子小刘的医术也好,现在在中医院上班。”

  江宁心头又涌起了新的希望,他委婉地打探了一下小刘医生的性格品性,用杨奶奶的话说:老子英雄儿好汉。小刘大夫也挺好,为人善良,性子挺好。不过,他们一家已经不住村里了。

  江宁向杨奶奶打听了刘医生家的地址,他把菜放在杨家,自己步行过去,打算先探探情况。

  刘医生的家离杨奶奶他们村约有半小时的脚程,他家没人,夫妻俩是双职工都上班去了。

  江宁只得返回,打算明天早上再来。

  虽然杨奶奶说刘医生人挺好,但江宁也不敢冒险,他打算观察两天再行动。

  一个多小时后,江宁折返回杨奶奶家,跟她打声招呼,提着菜离开。

  他回去时仍走来时的小路,顺便把韭菜采摘了,又收获慢慢一网兜荠菜。

  路上遇到卖豆腐的,他买了一块豆腐。

  回到家里,姑姑和姑父还在院里干活,菜地已经开出一小块,他买回的菜苗和菜种都种上了。

  两人看到江宁回来,正好停下歇歇,过来帮着一起择菜。

  中午吃的是荠菜豆腐馅饺子,荠菜鲜嫩可口,他们好久没吃饺子了,姑父吃了一大盘子。

  两人对挖荠菜产生了兴趣,也想跟江宁一起去挖。

  江宁说道:“那个地方被我挖完了,等我再寻摸一个新地方,再带你们去。”出门走走也挺好的。

  午饭后,两人进屋午睡,江宁坐在院子里晒太阳。阳光温暖,春风和畅,可惜怀里没有猫,脚边没有狗,总觉得缺点什么。也不知道幸福逍遥平和有没有想他?

  晒了一会儿太阳,江宁进屋把地图拿出来,手握着铅笔写写划划,老吴给的地址靠近市中心,离这儿挺远。等他给姑父找好医生后再去处理书的事,反正时间上完全来得及。

  晚上他想再去一趟刘医生家,四点半就做好了晚饭。吃完晚饭,姑父又开始用艾蒿热敷。他的肠胃病有所减轻,但心绞痛并没有减轻,仍时不时地作痛。

  江宁发愁,肠炎胃病发作起来痛苦,好在不致命,真正难办的是心脏病,这可是会要命的,不能再拖了。

  江宁给姑姑打声招呼,说他要出门散步,九点前回来。

  江宁背着夕阳,穿过田野,又穿过村子,散了一个多小时的步,到了刘医生家附近。

  他算算时间,对方应该快下班了。

  他就在刘家附近盯梢观察,他尽力让自己大方些,不要显得那么鬼鬼祟祟。

  要是有条狗就好了,溜狗是多好的理由。现在就他一个人转来转去,容易引起别人的怀疑。

  江宁在刘家附近转到第三圈时,果然引起了路人的注意,一个中等身材、戴着黑框眼镜身穿黑色夹克衫的中年男子,走到江宁面前,面带警惕地盯着他问道:“小同志,你坦白说吧,谁派你来监视我的?”

  江宁一看自己引起了别人的误会,赶紧解释道:“我不认识你,怎么会监视你?我只是迷路了。”

  “夹克衫”冷冷一笑:“你迷路了应该去找路或者问路,为什么要以我家为中心画圆圈?还画了三圈?”

  江宁:“……”

  他尴尬又不失礼貌地笑笑,笑完他才捕捉到话中的要点,“同志,您就是刘医生吧?”

  “夹克衫”微微点下头,承认了。

  江宁正色道:“刘医生,对不起,我刚才没说实话,我不是迷路,我是来找您的。我家亲戚心脏、肠胃都有毛病,去医院太远不方便,就想在咱附近找个医生给看看。村里人都给我推荐您,说您父亲是远近闻名的仁医,我就带着崇敬和仰慕的心情来找您——”

  刘医生用审视的目光打量着江宁,慢慢说道:“我是中医,擅长针灸推拿,你家亲戚应该去市里的大医院看病。”

  江宁面带难色:“我也知道,就是现在不太方便。”

  刘医生沉默片刻,突然问道:“他叫什么名字,原先是哪个单位的?什么罪名?”

  江宁听到他问的这么直接,不禁一怔。

  刘医生淡淡地说道:“我可是要担风险的,当然要提前问个明白。你不愿意说也可以。”

  江宁忙把姑父的姓名和原工作单位说了,罪名也说了。

  刘医生再次陷入长长的沉默中,江宁生怕他拒绝,就说道:“刘医生,我明白这种情况十分令您为难,我也是实在没办法了。我姑父得的要只是肠炎和胃病,我就让他忍了。可他还有心脏病,这种病没办法再拖下去。我是个知青,本来在外省乡下插队,听说他生病无人照顾,死缠烂磨请了假来探亲。我就怕医院不收他们,来时还扛了一麻袋草药。我这两天在用蒿给他热敷,对肠胃病略有效果,要是再不行,我只能去买本《赤脚医生手册》亲自上阵给他治病了。”

  刘医生板着脸,严肃地说道:“我劝你谨慎些,心脏病可不能随便治,医术要是看本书就能学会,我们还上那么多年学干什么?”

  江宁一脸受教:“您说得对。这是最后的办法了。”

  说到这里,他又煽情一把:“我从小不得亲生父母喜爱,姑姑姑父待我如亲生一般,我表哥在藏区为祖国站岗,表姐去支援边疆建设,只有我离得稍近些。要是姑父有个三长两短,我真的无言面对表哥表姐,也无法面对自己。”

  刘医生继续皱眉思索,江宁提着心,也不催他。对方也是要担风险的,迟疑、拒绝都很正常。

  过了一会儿,刘医生似乎终于下定了决心,他先看看四周,此时天色已暗,四周无人路过。

  他低声说道:“我得替我的家人着想。我可以帮你姑父治疗,尽量不让人发现,如果有人察觉了,你们也不要把我供出来。能做到吗?”

  江宁重重地点头:“能。我们绝对不会把您供出来。”

  刘医生一旦下了决心,行事又恢复了之前的果断,他迅速地问道:“地址在哪儿?我一般晚上和早上上班前有时间,你把时间定下来,我抽空过去。”

  江宁飞快地答道:“地址很好找,沿着这条路一直往前走,北安村再往往西,门口有棵大柳树。我们随时都可以,我建议您天黑以后去,您什么时候方便,我来接您。”

  刘医生摆手:“不用,我知道怎么走。你回去吧。”

  说完,他转身离开。

  江宁听到不远处有个小女孩在喊爸爸,刘医生温柔地答应了一声:“爸爸在这里,慢点跑,别摔了。”

  江宁笑了笑,也转身离开。

  他忘了带手电筒了,不过,天还没黑透,路也算好走,他大步往回走去,遇到平整的路段就跑一会儿。平常一个小时的路用了四十多分钟就走完了。

  走到院门口,江宁看到姑姑正举着手电筒往路上照。看到他回来,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说道:“你这孩子也真是的,这里也没有路灯,你也不带手电筒,小心掉沟里了。”

  江宁笑道:“没事,有星星,而且我视力好得很。”这也是江宁得意的点,他竟然没近视。

  他跟着姑姑进了院子,他转身插上院门,等进了屋里,见了姑父,他掩饰不住喜色道:“姑姑,姑父,告诉你们个好消息,我今天找到了愿意为姑父治病的医生。”

  ◉ 第五十二章 治病

  两人俱是一脸的惊喜, 姑姑最为激动,她急声问道:“小宁,你从哪儿找的医生?人家知道你姑父的身份吗?”

  江宁慢慢回答道:“就从附近找的, 是个中医。擅长针灸。姑父的身份我都说了,我缠磨了好一阵他才答应, 但有一条, 说如果将来事发,我们绝对不能把他供出去。”

  姑父说道:“像他这样的人不多, 我们必须得好好保护他,绝不能出卖他。”

  姑姑又问:“医生说他什么时候来?我们要做什么准备?”

  “他还要上班, 只有早上上班前和晚上有时间, 我建议他晚上来,咱们这儿没有路灯,黑灯瞎火的,晚上比较安全。”

  姑父也赞同这个做法。

  三人聊了一会儿天, 江宁让他们去睡觉。

  他也回房休息。

  第二天江宁没有出门,当天下午, 他们早早吃过晚饭, 晚饭后江宁就爬上门前的大柳树, 找根舒服的树杈一坐,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视野极好。

  他正观察着前方的地形,姑姑一瘸一拐地出来了,她四处寻找江宁, 嘴里还嘀咕道:“这孩子去哪儿了?刚才还看见在门口。”

  江宁在树上笑道:“姑姑, 我在这儿呢。”

  姑姑顺着声音往树上望去, 笑道:“都多大人了,还跟个孩子似的爬树,小心别掉下来。”

  江宁在树上等了一个小时,等到天黑透了,前面终于有个黑影往这边走来。他跳下树,把那身影吓一跳。

  江宁急忙出声:“刘医生,是我。我在树上观察敌情。”

  刘医生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说道:“你这里挺偏僻的,离邻居也挺远。”

  江宁小声说道:“你放心吧,很安全。”要是还在城里住就麻烦了,周围都是邻居和眼线,还真不好隐瞒。

  江宁领着刘医生进院子,虽然他们住得偏僻,但刘医生仍不敢掉以轻心,他对江宁说道:“我一个人进去就行,你留在外面放哨。如果有可疑人等靠近,你就大声跟他交涉,提配屋里的人。我们好做准备。”

  江宁点头答应。

  屋里的姑姑和姑父听到声音,也迎了出来,姑姑感激地说道:“刘医生,太谢谢你,你真是大好人。”

  刘医生淡淡地说道:“救治病人是我们的天职,不必客气。走吧,我看看病人。”

  江宁对两人说道:“姑姑姑父你们带刘医生进去,我在外面站岗放哨,一有情况,我就大声说话示警,你们好做好准备。”

  两人面色凝重地点头。

  三人进去后,江宁就站在院门外,倚墙听风声看月亮。春天的月亮妩媚朦胧,风凉凉的,晚风吹来了麦田的青气和淡淡的花香。

  今天晚上挺平静的,一直没有人靠近这栋院子。

  大约过了半小时左右,就听见房门吱嘎一声响了,应该是医治完了。

  江宁心里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刘医生走到门口,江宁去送他,路上,小声问道:“刘医生,我姑父的病情严重吗?能治好吗?”

  刘医生沉默片刻,无奈地说道:“心脏病需要平和安宁的环境,不能受到太多刺激。病人最近几年受到多次强烈的惊吓和刺激,再加上没有及时服药才加重的。我已经给他施了针,等过几天,我看看能不能给他带点药来。”

  江宁感激地道:“刘医生,太谢谢您了。”

  两人走了一段路,刘医生让江宁回去,又嘱咐道:“我隔天来一回,晚上8点左右来。还有,尽量让病人心情放松些。”

  “好的好的。”

  两人在岔路口道别。

  江宁回到家里,插好门闩。他一进屋,就看到姑父正仰面躺在床上,姑姑坐在床沿上给他擦汗。

  姑姑一看到他,就高兴地笑道:“小宁,这个刘医生医术挺好。我这心里终于有了希望。”

  江宁问姑父感觉怎样,姑父轻声说道:“挺好的。”

  江宁惦记着刘医生的话,尽量让病人心情放松。

  第二天上午,阳光温暖,风不大。他提议道:“咱们今天去挖野菜吧?”

  两人积极响应。

  姑姑的腿脚不便,他们走得很慢,也没走远,就在附近的小树林里随便挖些。

  晒晒太阳,吹吹风,心情多少舒坦些。

  他们不但挖野菜,还捡了一些柴禾,留着烧火。厨房里也有土灶,可以做饭。

  到中午时,两人一人拎一篮子野菜,江宁自己拖了一大捆柴禾,又一次满载而归。

  回到家里喝点水,歇上半小时,三人又开始准备午饭,他们的白面不多,也得省着吃。午饭主食是高粱米饭,炒个青菜,再凉拌个荠菜,做个汤完事。

  吃完饭,午睡半小时,下午继续在院子里开荒种菜。

  两天后,又到了约好的日子。五点钟他们就吃完晚饭,姑姑还把屋子收拾一遍,要用的东西准备好,等着刘医生的到来。

  点点钟,刘医生准备时到来,江宁照例站在门前放哨,仍是顺利平静的一天,没有任何意外。

  次日,江宁又进了一趟村子,买菜买鸡蛋,他还买了只小公鸡,卖家帮他杀好处理好,他把鸡放在菜篮子下面,别人看不到。

  他路过刘富春家里,看到他家有一辆架子车,不禁心生羡慕,就表示他也想要辆架子车。

  刘富春指指家里一辆小独轮车问道:“架子车太贵,也不好卖。独轮车人你要不?也能装不少东西。”

  江宁看了一下,车身不大,只有一个轮子,虽然没有两个轮的架子车方便,总比手提肩扛方便。

  他问了价钱,刘富春说道:“咱俩是老熟人了,我也不跟你来虚的,你给我10块钱就行。”

  江宁也没砍价,点头答应,直接淘了十块钱给他。

  江宁把菜篮子往小推车上一放,推着回家,确实方便多了。

  姑姑姑父见到小轮车都挺稀奇,他们好些年没用过这玩意儿了。

  姑父还推着小车在院子里走了几圈,被姑姑笑话。

  有了好东西,就忍不住不用。当天下午,他们三人就轮着独轮车去挖野菜捡柴禾。

  捡了满满一车枯树权和柴草,够烧几天了,三人都是一脸满足。

  刘医生第三次来治病时,把江宁的那袋草药拿走大半,他要出钱买,江宁不卖,想直接送他。刘医生也不占他的便宜,最后索性抵了药费。

  经过几次治疗后,姑父的病情很明显地得到了控制。心绞痛的次数明显减少,睡眠质量也变好了。刘医生还顺便给姑姑治了病,给她带了药膏来,姑姑的腿伤也在逐渐恢复。

  姑父的病情在逐渐好转,又想起了自己的老领导和同事们,他们各有各的毛病,处境跟他差不多。

  这一天晚上,李恒小心翼翼地试探刘医生,问他愿不愿意帮一个老人家治病。刘医生问清楚病人的姓名和职务后,思索半晌,最后点头答应了。

  李恒激动地握住刘医生的手:“刘医生,真是太谢谢你了。”

  刘医生仍是那副淡淡的语气:“你说的这个人我也知道,他为国家和人民做出过很大贡献。”

  李恒又问刘医生时间方便,刘医生想了想,说道:“他家在城里,周围肯定有很多眼线,不像你家这么偏僻,我怎么安全地到达他家才是个大问题。”

  李恒也犯了难。

  江雪一看两人犯了难,就想起了自家那聪明的侄子,她出来换岗,让江宁进屋跟他们商量。

  江宁听说这个难题后,打听了一下老同志的级别,便说道:“姑父,这个问题咱们解决不了,但你的领导肯定能解决,咱们抽个空去找他的警卫员,让他们安排。如果他们能派车最好,刘医生可以早起一个多小时,正常上班,让警卫员在刘医生的上班路上等着,开车进去。”

  李恒一想,这确实是个办法。

  刘医生离开后,李恒就做了决定,明天他要进城,江宁想跟他一起去。

  李恒摇摇头:“不用,我一进城肯定有人盯着我,你要跟着,也会被盯上。你是来探亲的,我怕这帮人找你麻烦或是让你提前回去。”

  江宁一想,也觉得有道理,便不跟着去了。

  不过,江宁想起自己来好几天了,还没写过信回去。他回屋写了一封简短的信,一封给堂姐江艳;一封写给方朝阳和老胡。让方朝阳帮他把库房里的药草寄过来,吃的能寄也寄一些来。

  写完两封信,江宁想了想,又给陈大山写了一封,说他爸有心脏病、胃病、肠炎,目前正在全力治疗。他留在身边陪护。多谢陈大山给他批假。

  写好信,江宁托姑父给邮寄回去。

  次日清晨,天还没亮,姑父李恒就起了床,江雪不放心,再三叮咛嘱咐。待人离开后,江雪一直心神不宁,坐卧不安。

  江宁安慰道:“姑姑,您要相信姑父,他不会做没把握的事情。”

  江雪唉了一声,“我整天提心吊胆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儿。”

  江宁说道:“姑姑,我在乡下学过算命,我夜观天象,发现乱星将坠,两三年后,咱们就可以重见天日了。”

  江雪噗嗤一声笑出了声,“你这孩子,可真有意思,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被江宁这么一插科打诨,江雪的心情也略好了些。

  李恒一直到傍晚才回来,他满脸疲倦,但眸中闪着光芒,他兴奋地说道:“事情成了。刘医生已经跟警卫员小赵接上头了。”

  江雪又顺便问起老领导以及那帮老同事的近况。

  李恒面色黯然:“没见到,我只见到了小赵。反正他们都还活着,只是没有自由。”

  姑父的身体在逐渐好转,江宁的心情也跟着放松下来。姑姑的腿也好差不多,照顾家里基本没问题。

  江宁就开始活动开了,每天推着独轮车买菜买柴禾,还推了几车媒回来自己做煤球。

  院子里的荒地全部开垦出来,都种上了菜。

  江宁还从刘富春那儿借了工具,把破败不堪的院子给修了一下,厕所也整了整,他又把房顶上的旧瓦换掉,杂草拔掉,省得下雨漏雨。

  院子一天天地在变样儿,虽然还是破了,但显得不那么败和颓了。菜地里的种子出了嫩嫩的芽,一行行嫩绿的菜苗也在努力地生长着,昭示着新的希望。

  刘医生给姑父拿来了治心脏的药,他的病情得到了控制,再加上心情舒展,生活舒适,气色也变好了,两人脸上都长了肉,江宁也跟着胖了五斤。好在他原来很瘦,还有很大的发展空间。

  又过了几天,李恒又进了一次城,这次他骑回了一辆自行车,还拿回一台相机。

  江宁一问才知道自行车是小赵给他的,原来老领导听说他住得偏远,家里的车子早就被收回了,连自行车都被抄家抄走了,现在大交通靠公交车,小交通就靠就靠双腿,于是就拨给他一辆旧自行车。至于相机,原来是自家的,家里被封家,姑姑把相机和一些值钱的东西藏了起来,姑父听说江宁喜欢照相,就把相机悄悄拿回来给他用。

  江宁十分珍惜这辆自行车,赶紧把车身擦了一遍,把歪车把给板正了,气打得满满的。

  有了自行车,江宁的活动范围就变大了。

  他还去了附近的那个钢铁厂,从工人手里换了不少东西回来,有一回还换了一大瓶汽水。

  江宁还把独轮车绑在自行车后面,这导致拉货量大大增加。什么米面粮油煤球柴禾都不在话下。

  至于相机,用处也不小,江宁买了几卷胶卷,有空就去咔嚓咔嚓照机,姑姑姑父,小院子,附近的麦田和油菜花海都是他的素材。

  时光飞逝,很快就到了三月底。

  江宁来燕都的第一个月就这么平静而又紧张地过去了。

  进入四月后,天气更加暖和,惠风愈发柔和,百花盛开,绿柳摇曳,一派春和景明之象。

  江宁没想到他们这短暂的平静,很快又被打破。

  这天早饭后,三人正说说笑笑地蹲在菜园里干活。忽然,院门被咚咚砸响了。

  ◉ 第五十三章 交锋

  一听到这熟悉的砸门声, 江雪的脸色不由得一白。

  李恒的脸色也是微微一变,但他仍强作镇定地说道:“阿雪,你带着小宁进屋去, 我来应付他们,你放心, 我没事的。”

  江雪摇头:“不行, 你有心脏病不能受惊吓,你俩进去, 我来,我一个女人更方便。”

  江宁正要开口, 就听见哐当一声巨响, 那扇本来就破的木门被人踹开了。

  从外面涌进来七个气势汹汹的年轻人,五男两女,都穿着绿军装,腰间束着棕色的粗皮带。这帮人昂首挺胸, 走起路来都带着旋风。

  为首的年轻人,大约二十二三岁, 又高又壮, 一张黑胖的圆脸闪着油光, 黑亮黑亮的。

  他声音响亮地喊道:“罪犯李恒,继续交代你的罪行。”

  李恒神色平静,低着头说道:“好的,我交代,请你们进屋。”

  说着话,他给江雪和江宁悄悄使了个眼色, 示意他们不要说话。

  “油光男”早就注意到了江宁这个陌生的面孔, 他指着江宁质问道:“你是谁?哪个单位的?为什么会出现在罪犯家里?给我老实交代。”

  江雪抢先开口:“他是安东省的知青……”

  江雪话没说完, 就被一个严厉的女声打断:“闭嘴,我们没问你,让他自己回答。”

  李恒用眼神制止住江雪,让她不要多嘴,经过这些天的接触,他相信江宁能应付这种场面。

  江宁声音平静,不紧不慢地交待道:“我叫江宁,我的籍贯是石门市第三机械厂,目前在安东省刘家河大队插队。这次来是……”

  江宁本想说探亲,但转念一想姑父和姑姑目前的处境,这么说恐怕会有麻烦。他看到这几个人胳膊上的红袖章,顿时福至心灵,张口就来:“我是来燕都朝圣的,我听说领袖接见过自全国各地的红小兵,我也想被接见,我想瞻仰他老人家的神圣面孔。”

  江雪和李恒悄悄对视一眼,面露赞许,这的确是一个非常好的借口。

  谁知,江宁的这番话却引起了七个人的嘲笑。

  “油光男”用居高临下的、怜悯的语气说道:“江宁是吧?你的消息早过时了,领袖是接见过我们,可那是好几年前的事了。”

  江宁一脸的失望和惊讶:“怎么会这样?”

  七个人相视大笑,一边笑一边摇头,果然是外地来的土包子,没见过世面,连听到的消息都不知道是几手的。他们油然而生一股强烈的自豪感。

  江宁继续表演,到了关键时刻,人人都可以是演员。

  他经历过巨大的惊讶和失望之后,仍然不肯面对现实,喃喃自语道:“几年前,我还是个初中生,没出过远门,不敢去串联,这几年,我上山下乡,接受过贫下中农再教育,锻炼了胆量和红心。今年我终于鼓足勇敢要来燕都朝圣,我凑不齐车票钱,父老乡亲们也想来,他们走不开,就让我帮他们多看一眼领袖。”

  “油光男”嗤笑一声,但他对江宁已经没有了深入审讯的兴趣,这种狂热的、脑子不好使、没见过世面的外地土包子,他见得太多了。

  他又把目光放在了李恒身上,这才是一条大鱼。

  他盯着李恒看了一会儿,突然有了一个最新发现,他严厉地问道:“李恒,你老实交代,为什么你的气色变好了?谁给你治的病?你是不是又偷偷在家里进行资产阶级性质的享受了?”

  李恒低头回答:“没有医生帮我治病,是我自己慢慢养好的,我也没有享受生活,我的口粮是按本地居民的标准领取的。”

  “油光男”显然不相信,他大手一挥,指挥其余六个人:“给我进屋搜,仔细地搜。”

  这些人像土匪似的涌进屋里,一通翻找。

  最后,他们搜出了一袋玉米面,一袋高粱,半袋白面,这些都在标准范围内,青菜也多是萝卜白菜甚至还有荠菜等野菜,没有鸡鸭鱼肉。

  但当他们搜到江宁的房间时,有人大声说道:“有情况。这屋里有中草药和山货。”

  江雪担忧地看了江宁一眼,她又要开口,被江宁用眼神制止住了。

  他及时接过话:“报告,那是我从乡下带来的草药和土特产。”

  这时,一个大约十七八岁,留着齐耳短发、目光犀利的女生突然指着江宁问道:“你叫江宁,你跟罪犯家属江雪是什么关系?”

  江雪及时插嘴:“他是我的远房侄子。”能撇清就撇清一点。

  短发女生瞪了江雪一眼,“没问你,不准插话。”

  她盯着江宁让他回答,江宁顺着姑姑的话回答道:“是的,她是我姑姑。我来燕都朝圣,带的钱不多,住不起宾馆,就来蹭个地方住。”

  女生继续审问:“你为什么要千里迢迢地带着草药来?李恒的病是不是你治好的?”

  江宁一脸惊讶:“你怎么知道他的病是我治好的?”

  短发女生:“……”

  “油光男”重新对江宁产生了兴趣,他过来和短发女生一齐审问江宁:“你不是知青吗?为什么还会治病?”

  一说起这个问题,江宁的话就多了:“我是知青没错,知青是什么?是知识青年,我上过高中,家住石门这样的大城市,到了乡下倍受重视,我看过《赤脚医生手册》这种高难度的书……”

  “油光男”打断江宁的话:“石门不是大城市,只有燕都沪市才是大城市。”

  江宁据理力争:“石门也是省会城市,怎么能不是大城市呢?总比保州邯郸这样的城市大吧?你不能因为他名字听上去不大气,就觉得它不大。”

  众人:“……”

  审问的主题再一次被江宁带歪,短发女生很快又把话题板正回来:“李恒是反、革、命集团的骨干份子,你却为这种人治病,我现在严重怀疑你的阶级成分和立场,你必须老实交代。”

  江宁像受到了巨大的侮辱似的:“你为什么要怀疑我的阶级成分?我可是工人阶级子子弟,还是下乡知青,工人阶级是什么?是领袖盖章认定的革命性最坚定的阶级,是工农联盟中绝不可缺少的一部分。你可以侮辱我的人格,但你不能侮辱我的阶级,你们要是这样说,我代表千千万万的工人阶级子弟跟你们斗争到底!”

  “油光男”和短发女生对视一眼,两人都是一脸地无奈。

  李恒和江雪也是一脸惊讶,同时,他们心底的那块石头也放下了。这孩子远比他们以为的还要聪明有策略。

  短发女生继续把话题往回拉:“行,我们知道了你是工人阶级子弟,我们不怀疑你的阶级成分,但我们有理由怀疑你的立场。你为什么不跟罪犯李恒一家划清界限?为什么还要住在他家里,为什么要给他治病?”

  江宁一脸自豪地说道:“我们工人阶级,是领导阶级,我们具有先进的革命性和前瞻性,你们知道我姑姑一家的问题根源在哪里吗?”

  “油光男”不耐烦地说道:“我们在问你问题呢,你怎么还反过来问我们问题?不是告诉你了吗?他们是反、革、命,还是□□。□□你知道吗?不是打架斗殴的那种□□。”

  江宁也一脸不耐烦:“你们根本没意识到根本问题,根源就在于他们是老革命遇上新问题,老人家遇到新时代,落伍了,跟不上最新的革命形势了。我们做为年轻一代,就应该积极地改造他们,引领他们。

  划清界限本质上是一种偷懒行为,是单纯的一刀切行为。你划清界限了,就不管他们了,你自己先进了进步了,他们还在那儿落后着。这怎么能行呢?我觉得我应该用工人阶级先进的、科学的世界观来改造他们,用质朴深厚的阶级情和亲情来感化他们。领袖教导我们说,思想舆论的阵地,你不去占领,敌人就去占领。你不改造他们,万一他们被苏修美帝利用了怎么办?革命导师马克思说了,在政治上为了一定的目的,甚至可以与魔鬼结成同盟,只是必须是你领着魔鬼走。我们连魔鬼都能领着,为什么不能领着曾经的革命派、现在的顽固落后份子?你们说马克思说得对不对?”

  七个人同时沉默了,他们面面相觑。

  短发女生咬着牙说道:“马克思当然说得对。”

  江宁顺势说道:“既然你觉得说得都对,那咱们之间就没有什么分歧了,没有分歧,那就不用争论了。要不今天就到这儿?”

  “油光男”已经忍无可忍,他们做为审问的一方被别人带着走,这叫什么事?

  他跟短发女生说道:“燕子,你们去审问罪犯李恒夫妻,我留下来会一会这小子。”必须分开行动,要不然,话题总被这姓江的带偏。

  短发女生点头同意。

  李恒和江雪被带到里屋审问,“油光男”单独留下来审问江宁。

  站了这么久,他也累了,便找了只凳子坐下,他换了一副语气:“江宁同志,我名叫白军生,我比你大几岁,67年那会儿被领袖接见过好几次,还跟他握过手。”

  说着,他伸出自己的右手,用无比骄傲自豪的语气说道:“握的就是这只手。”

  江宁的眼神瞬间狂热起来,他上前两步,抓起白军生的右手狠狠地握了一下,白军生吓得连忙站起来,一脸诧异地瞪着江宁。

  江宁:“原来这就是领袖握过的手,果然不一样。”

  白军生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又自豪自得又别扭。

  当然,他可没忘记自己的目的,他清清嗓子继续说道:“江宁同志,我理解你的狂热和向往,但是呢,我不得不遗憾地告诉你。你的梦想是不可能实现了,串联早就结束了,这几年的最高指示是原地闹革命,领袖也不可能再接见你了,所以呢,我建议你立即返回插队的地方,不要再滞留在这儿了。当然,你的阶级成分没有问题,又是响应领袖号召的知青,我们也不为难你,要求只有一个:立即返乡。”

  江宁看着白军生,满脸的遗憾、惋惜以及不舍,他考虑了一会儿,仍固执地说道:“领袖又没有告诉你,他再也不接见革命青年了。万一有一天,他又想起我们了呢?我当年就是因为胆小才错过了全国串联的时机,现在再也不能错过了。我告诉你,这是我的梦想,我一生最伟大最神圣的梦想,你竟然要剥夺我实现梦想的机会,你于心何忍?”

  说到后面,都有些控诉的意味了。

  白军生:“……”他今天是遇到了一个什么样的怪胎?

  白军生歇了一会儿,又重振旗鼓,继续审问,不,是劝退江宁。

  但江宁十分顽固,怎么也说不通。

  最后白军生也忍无可忍道:“打住打住,我知道这是你的梦想,我不剥夺不打击你的梦想,这样吧,你必须在三天之内搬离罪犯李恒的家,之后,你爱到哪儿就到哪儿,爱留多久留多久,我们不会管,这样总行了吗?”

  江宁觉得这个提议似乎可行,便点头道:“行,只要你不干涉我的梦想就行。”

  白军生长出了一口气。

  他起身进屋,打算继续审问李恒和江雪。

  谁知道,他还没进去,那个叫燕子的女生带着人就出来了,说道:“今天略有收获,不过罪犯的心脏病又犯了,今天就到这儿吧。”

  江宁闻言松了一口气,他本想进屋去看看姑父怎样,转念一想,他表现得太过热心也不好,便呆呆地站在原地不动。

  七个人鱼贯而出,打算离开。

  谁知道他们刚走到门口,白军生发现了菜地,大声说道:“你们竟然还有心情搞这种资产阶级的闲情逸志,把菜地给我砸了!”

  众人正打算抄家伙把菜苗给刨了。

  江宁一个箭步站出来,挡在这群人的面前,义正词严地说道:“最高指示:三大革命包括:阶级斗争、生产斗争和科学试验。这块地是我在进行科学试验,我带来了安东省的种子在燕都做试验,你们不能破坏掉我的科学试验。”

  白军生暴躁地问道:“种菜也叫科学试验?”

  江宁不甘示弱地反问道:“菜篮子可是关系到国计民生的大事,种菜怎么就不叫做科学试验了?”

  白军生发狠道:“我今天就那么砸了,你还能怎么着?”

  江宁盯了白军生的右手看了一眼,鄙夷道:“你根本不是为人民服务,你的觉悟也不高,你辜负了伟大领袖的教导和期望。”

  白军生只觉得右手微微发烫。

  叫燕子的女生问道:“军生,咱们还砸菜地吗?”

  白军生盯着菜地看了一会儿,再盯着江宁看了一眼,最后目光又回到自己的右手上,咬牙说道:“不砸了,走!”

  七个人像旋风一般地离开了。

  江宁长长地松了口气,赶紧跑进屋里去看姑父。

  姑父仰面躺在床上,眼睛紧闭着,姑姑在旁边照顾着。

  江宁问道:“姑父,您怎么样?”

  李恒睁开眼,朝江宁笑了笑:“没事,我装的。要不然,他们还会没完没了。”

  江雪也关切地问道:“我刚才听到你在院子里又跟他们吵起来了,怎么样啊?”

  江宁说道:“他们要毁菜地,被我拦着了。”

  江雪说:“就让他们砸吧,人没事就好。”

  刚才,她想出去帮江宁,被丈夫拦住了,理由是她一出去,没准矛盾又要升级,鉴于江宁的身份,他们暂时不会拿他怎样,这才把江雪给劝住。

  李恒看着江宁,欣慰又意外地说道:“我本来还担心你斗争经验不足,没想到你应付得这么好。你插队的地方也很乱吗?”

  江宁解释道:“我们那里还算平稳。我这些经验都是从别的知青那儿听说的,知青嘛,来自全国各地,各种出身的都有,听多了就活学活用。”

  李恒点头:“你成长得很快,这样我跟你姑就放心了。我们前面几年都挺过来了,不会有事的。你陪我们这么久,我们已经非常满足了,过两天,我给你买张车票,你回乡下吧。”

  江雪怕侄子误会丈夫,赶紧在旁边解释道:“你姑父可不是要赶你走,实在是怕牵连你。等以后风平浪静了,你再来,想住多久住多久。好不好?”

  江宁想了一会儿,正色道:“姑父姑姑,我知道你们担心我,不想让我受牵连。但是我这次来,不光是为了看望你们,还受一个朋友的委托,帮他处理一些杂事,事情还没完,我不能就这么走了。你们尽管放心,我会保护好自己的,你们现在的任务就是养好身体,稳住心态,其他的不要想。”

  李恒又问:“他们要再来赶你走,怎么办?”

  江宁笑道:“不用他们赶,我自己去找他们。”

  刚才白军生说了,只要他不住在李家,他们就不管。他不住李家住在哪儿?他明天就去找白军生,正好顺便打探点消息。

  ◉ 第五十四章 请你收留我

  江宁跟两人聊了几句, 就去收拾屋子。屋里被翻得乱七八糟的,还好家具不多也没被砸烂。他把米面搬回厨房,草药重新收回麻袋里。幸亏他早把相机藏起来了, 没被翻到,要不然, 又有可能被说成是发现阶级斗争新动向。

  最妙的是自行车和手推车被柴跺挡着了, 他们也没发现。

  江宁实在是怕了,又往车身上扔了些茅草, 挡得更严实。

  收拾完东西,江宁去做饭。姑姑也从屋里出来了, 她神色萎靡, 精神不济。

  江宁安慰道:“一群脑子没长全的毛孩子,咱不跟他们一般见识。”

  姑姑说道:“还说他们是毛孩子,里面有几个比你还大呢。”

  江宁故作骄傲地说道:“比我大又怎样?没我聪明,也没我清醒。”

  姑姑扯扯嘴角, 勉强笑了一下。

  姑姑负责烧火,江宁做饭。两人沉默着做好了午饭。

  午饭很简单, 就做了面片汤, 里面打了个鸡蛋, 扔点青菜。

  吃完午饭,江宁让姑父和姑姑去午休。他自己去修理被踹坏的木门。修好大门,他又给菜地浇了水,还顺便把院子打扫一遍,洒点水,去去晦气。

  忙完这一切, 江宁拿只凳子, 靠着门前的大柳树坐着思考人生。

  他预计在这儿呆到五月中旬, 老吴的事之前也没急着处理,现在看来,一切都有可能发生变故。他还是抽空把他的事情处理了再说。

  姑姑家暂时不能住了,他们这帮人说不定还会来。真有人硬要斗他审他,他一时还真没太好的办法。硬刚不现实,怕会牵扯到姑姑和姑父。他现在只能跟他们进行迂回曲折的斗争。

  他就是去找白军生也是一时的,他得给自己重新找个住处。

  住招待所和宾馆不现实,太贵了。要不就在村里找间民房?这个主意可行。

  说干就干,江宁关上院门,穿过田野,信步来到北安村。

  他上次去杨奶奶家,发现偌大的院子好像就住她一个人,她家房子不新,但房间不少,应该可以接纳租客。而且她人也和气好说话。租房子,房东的人品很重要。

  江宁打定主意,就去杨奶奶家。

  杨奶奶一看到江宁,满脸都是笑容,“小江,你来了,快进来。”

  江宁跟杨奶奶闲叙几句就开始进入正题,“杨奶奶,我亲戚家的孩子回来了,家里住不下,我想在附近租间房子,要求不高,房间通风透气,房东人品正直事儿不多就行。您看咱村里哪家合适?”

  杨奶奶指指自家的房子:“空房子我家就有,就是破些,你要不嫌弃就随便住。”

  江宁笑道:“您家房子挺好的,我哪里会嫌弃。”

  他接着问房租的事,杨奶奶坚决不收:“就一间破房子,要什么房租,你就住吧。”

  江宁还想坚持,杨奶奶佯怒道:“反正我不收钱,你要给钱就去别人家住。我收的租金多了,心里不落忍;收得少了,又不值当的。”

  江宁一看她这样,也就不再坚持,就说道:“那行,我就厚着脸皮不给租金了。我打算住到五月中旬,也可能提前回去。那什么,您有什么活尽管使唤我,可别客气。”

  杨奶奶眯着眼睛笑道:“行,我不会客气的。你在这儿也能跟我作个伴。”

  说完,她就领着江宁去挑房间。

  江宁挑了一间保持较好的,杨奶奶不好意思地说道:“空房间太多,我年纪大了,也没以前精神了,隔段时间才打扫一回,屋里有点脏。”

  江宁说道:“已经很好了,乡下灰尘多,打扫得再勤快,也会进土。”

  江宁当下就向杨奶奶借了一个盆,一把扫帚,一块抹布,开始打扫卫生。

  杨奶奶愈发喜欢江宁:“像你这么爱干净的小伙子可不多。”

  江宁笑而不语。

  他不但把自己屋子里打扫干净,还顺便把院子打扫一遍,再把木板床给垫好,两只瘸腿凳子给修好。

  杨奶奶愈发惊奇:“你还会修理家具?”

  江宁说:“在乡下学的。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嘛。”

  杨奶奶要留他吃晚饭,江宁委婉拒绝:“以后再吃,今天跟亲戚说好了,耽搁久了,他们会着急。”

  杨奶奶问他什么时候搬过来,江宁说道:“过两天吧,我明后天要进城。”由于他们这儿太偏僻,这里的人都管去市里叫进城。

  江宁告别杨奶奶,又想起另外一件事,那就是刘医生。

  现在白军生那帮人已经注意到他们,刘医生暂时不能去他们家治病了。他得去通知他。

  江宁看看四周,确定没有什么可疑的跟踪人员后,才放心地往刘医生家走去。

  到了刘家附近,他没去敲门,照例还是在他家附近转悠。

  此时已是傍晚,暮色四合,天色渐暗。

  江宁只等了半小时,就见到了下班回来的刘医生。

  他这个人真是特别喜欢穿夹克,上次是黑色的,这次是棕色的。

  刘医生照例是警惕地看看四周,见没有行迹可疑的人,才走过来跟江宁说话。

  “你找我什么事?”

  江宁简明扼要地把事情经过说了,刘医生一点也不意外,平淡地说道:“嗯,我知道了。最近我就不去你们家了。让你姑父好好养病吧。”

  江宁又问道:“你在那边治病的事没暴露吧?”

  刘医生摇头:“没有。”

  他突然问道:“你刚才说,那些人误以为你姑父的病是你治好的?”

  江宁点头:“对,因为他们从我屋里搜出来了草药,就怀疑我会医术,我就顺水推舟地说我是赤脚医生。”

  刘医生淡淡地说道:“胡乱推理,凭一些草药就认定你是医生,看来这些人也不怎么聪明。”

  江宁笑道:“我也这么认为。”

  刘医生一本正经地说道:“看到他们这么蠢,我放心了很多。”

  江宁:“……”想不到刘医生还有冷幽默的一面。

  刘医生盯着江宁看了一会儿,又仔细询问事发经过,甚至还追问了一些细节:“也就是说,他们并没有给你定性?也没有批判你?”

  江宁点头承认:“是啊,我说我是工人阶级出身,是革命性最坚定的阶级,还是知青,出身好,思想觉悟也不低。他们不是讲出身吗?我完全没有问题。”

  “你怎么解释你在你姑姑家住这么久的事情?”

  “我没说我是探亲,我说我是来燕都朝圣的,我有一个梦想,就是想让领袖接见我,他老人家当年可是接见了成千上万个来自全国各地的红小兵,别人能被接见,为什么我就不能?”

  刘医生沉默了一会儿,由衷地说道:“你挺适合搞斗争的,胆大心细,另辟蹊径。”

  江宁:“谢谢夸奖。”

  刘医生接着又问:“你说你是赤脚医生,如果他们中有谁想试探你,让你给他们治病你怎么办?”

  江宁无所谓地说道:“那就治呗,我说我擅长针灸。我不敢扎别人,还不敢扎他们吗?正好练练手,以后也能有个副业。”

  “打断你一下,医生不适合当副业。”

  “好的,我虚心接受。”

  最后刘医生还借给了江宁一本《赤脚医生手册》,一个旧医药箱,一套旧的针灸工具。

  他说道:“做戏要做全套。以后有人试探你,你就大胆地扎,记住要冷静沉着,往屁股上、胳膊上扎,往嘴上扎也行,一般扎不坏。”

  江宁虚心接受:“好的,我记住了。”

  江宁抱着书和药箱趁着夜色回家。

  回到家里,他把见到刘医生的事告诉姑姑姑父,两人也觉得这样挺好,这么一个好心人,可不能连累了人家。

  次日清晨,江宁吃完早饭,装上干粮,骑上自行车,带着药箱和随身用品,进城。

  他在街上见到红小兵,就向人家打听白军生的住处。一路锲而不舍地头哄下去,还真问到了。对方还以为他是白军生的同学或是朋友,热情地给他指路,还有个家伙直接把江宁带到了白军生的住处。

  白军生住在西街胡同的一间旧平房里。他开门看到江宁,不由得惊讶得张大了嘴。

  这家伙还真的找上门了?主动找上门的?真是个怪胎。

  他斜睨着江宁:“你主动来找我?你不怕我?”

  江宁不甚在意地说道:“你有什么可怕的?你出身好,我出身也不差,咱们都是无产阶级。”

  两人正说着话,昨天审判江宁的那个叫燕子的短发女生也骑着自行车过来了,她停在路边大声喊道:“军生,走啦,开会了。”

  等她看到江宁,也是一脸惊讶,她问白军生:“你把他叫来审问的?”

  白军生摇头:“不是,他自己来的。”

  燕子一听江宁自己来的,立即斗志昂扬,她把自行车支好,头发一甩,语气也变了,大声问道:“你是不是主动来交代情况的?”

  江宁看着她,说道:“你们说不让我住在姑姑家,我在燕都也没有别的住处,我来时的路费都是乡亲们凑的,一共凑了23块5毛,车费15,路上我花了2块,兜里就剩6块5毛钱了,住宾馆和招待所根本不够。我来问问,哪里有管吃管住的地方。”

  燕子翻了个大大的白眼:“管吃管住的地方?你真敢想,我还想找个这样的好地方呢。”

  白军生也在旁边说道:“所以,你得赶紧回去啊。”

  江宁固执地说道:“我还没受到接见,为什么要回去?我白跑一趟,让乡亲们怎么看我?我代表的不仅仅是我个人,还有全大队的贫下中农,我就不回去。”

  “你是不可能被接见了。”

  “‘这世上的事就怕认真二字’,有志者事竟成。”

  两人:“……”

  燕子懒得搭理江宁这种异想天开的人,她说道:“走吧,咱赶紧去开会,今天有大事要商量。”

  说完,她跨上自行车就要离开。

  江宁跑上前,一把抓住她的自行车后座,车子猛地被人拽住,燕子恼怒地喊道:“你干吗?你想挨斗是吗?”

  江宁跑到燕子前面,认真地说道:“同志,我没地方可去了,你能不能收留我两天?”

  燕子惊讶地瞪大眼睛:“你要我收留你?你有没有搞错?”

  江宁认真地答道:“没有搞错,就是这个意思。”

  燕子哭笑不得地看着白军生:“他让我收留他,你说我要是带着他回家,我爸妈会不会打死我?”

  白军生一本正经地答道:“不会的,这小子长得挺俊的,你爸妈没准会很高兴,以为你棵铁树开花了。”

  燕子气得蹬着车子要撞白军生,白军生大笑着闪开了,燕子趁机用力蹬着自行车跑了,临走时还不忘瞪江宁一眼。

  江宁见自己的要求被拒绝了,转头又要白军生提出要求:“白同志,那位女同志拒绝了我,现在只剩下你了,你收留我几天吧,我不会白住的,我是赤脚医生,我刚学会针灸,我可以给你扎针,你想要多大的针头都行。”

  白军生吓得连连摆手:“别别,我没病,你不用给我扎针。”

  江宁笑得一脸灿烂:“你同意收留我了?还不求回报,谢谢你白同志。你不愧是被领袖接见过的人,觉悟高,心地善良。”

  白军生:“……”他什么时候答应了?

  ◉ 第五十五章 被收留的江宁

  江宁在屋主白军生惊诧的目光中, 坦然自若地登堂入室。

  白军生居住的这间平房约有二十多平米,对于一个单身汉来说,房间并不小。可是里面却是集脏乱差之大成。被子在床上卷成卷, 床单皱巴巴的,分不清原本的颜色。衣服袜子扔得到处都是, 锅碗瓢勺乱放一气, 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白军生饶是脸皮厚也多少有些不好意思,很快, 他就为自己辩解道:“嗐,咱们男的不都这样吗?”

  江宁摇头:“不, 你代表不了所有男的。我就不这样。”

  白军生:“……”

  江宁看了一眼白军生, 又用惋惜的目光盯着他的右手看了几秒钟,轻轻地叹息一声:“我不能容忍被领袖握过的手生活在这么脏乱的环境中。”

  白军生再次受到了震撼,他不由自主地看向自己的右手,他这只手以后是不是不能用了?得供起来?

  江宁默默地收拾房间, 他收拾的速度很快,半小时后, 小屋就焕然一新。被子叠得整整齐齐, 衣服各归其位, 其他东西也各自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他还给自己收拾了一个床铺,是用厚垫子铺的地铺。然后郑重其事地把药箱放在床头,药箱上再放一本红色宝书。说是要祈祷领袖保佑他早日医术大成。

  白军生对于江宁的医术一直持怀疑态度,可是他明明看到李恒恢复得又那么好,难道说,是他看走眼了?

  白军生便试探道:“江宁同志, 李恒的病真的是你治好的?”

  一说到自己的专业, 江宁就兴奋了:“那当然了。我给你讲, 我觉得我有学医的天赋,我刚来时他半死不活有气无力的,我就直接给他扎针,几针扎下去他疼得哇哇直叫,我就跟我姑说,你看姑父这不是被我扎好了吗?活蹦乱跳的。”

  白军生不由得浑身一颤。

  江宁接着说道:“我是实诚人,你肯定也看出来了,我也不瞒你。他的病一半是我治好的,一半是吃饱了养好的。他之前病着,他爱人脚崴了,不方便出门,村民们对他们很冷漠,他们住得又偏僻,之前连饭都吃不上。后来好歹能吃饱饭,身体和精神才恢复了一半。

  我投靠他们的头三天,他们竟然给我吃野菜。我都震惊了,这可是燕都,这么大的城市,竟然还有人吃野菜?我在乡下插队时的生活都比他们好。”

  白军生再次点头,李恒夫妻俩生活得惨就对了。

  他怕江宁同情两人,就说道:“你别看他们现在过得惨,以前可风光着呢,出门有小车,家里还有保姆。这可是资产阶给老爷太太一样的享受。咱们工农兵才是一家,要坚决与他们划清界限,绝对不能同情这些专政对象。”

  江宁没说话。

  白军生还想继续给江宁做思想工作,却被江宁打断了:“算了,别提他们了,一提我心情就不好,他们出事了也不告诉我,我还以为他们家仍跟以前一样,我好过去蹭吃蹭住,说不定临走时还能要点路费。现在倒好,我的所有计划全打乱了。住的地方又潮又破不说,你们还不让住;吃的全是高粱玉米面和野菜,他们夫妻俩天天挖荠菜,我这几天吃荠菜吃吐了。对了,你可别让我吃荠菜。”

  白军生得意地说道:“怎么可能,你想吃荠菜我还没有呢。”说完,他又觉得哪里不对劲了。这家伙不但要蹭住还要蹭吃呀,那可不行。

  他清清嗓子,说道:“小江同志,咱先说好,我可以收留你住两天,你尽快找到住的地方,但是吃饭,我就不管你了。”

  江宁一脸失望:“我上学时听说,他们搞串联时,管吃管住,还有车接送,怎么轮到我,什么都没了?”

  白军生:“谁让你没赶上好时候?”

  江宁颓废一会儿,很快就重振旗鼓,“没事,我一个大活人还能饿死不成。对了,北安村有个贫下中农被我朝圣的决心所打动,他准备借我一辆独轮车,我又从一个大哥那儿借来一辆旧自行车。我可不可以用骑着我的车子去收些废品什么的,好歹挣点饭钱也顺便攒车票钱。或者,你给我介绍些病人也行,我毕竟会针灸。”

  白军生连连摆手:“你还是收收废品吧。”他给介绍病人,扎坏了算谁的?

  江宁有点不太满意,但又只得接受,他自言自语道:“我以前没收过废品,但是为了我伟大的梦想,我可以放下面子。”

  白军生见过狂热的,但没见狂热得这么独特的。

  江宁特意留了点时间给白军生消化,他说道:“我出门转转,探探路,明天就开始收废品。”

  江宁走后,白军生赶紧把自己稍贵一些的东西收好藏好。好在他这里没多少贵重的东西,钱在银行存着,存折在他妈那儿。其他的东西也在爸妈家里。就算住下一个生人也不怕。再说了,他自信江宁也没那个胆量敢偷他的东西。

  江宁在街上慢慢地走着,这个地方就在市中心,去哪里都方便,他决定明天就开始给老吴的书搬家。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他就用那辆独轮车拉货,多拉几趟就行。

  江宁在街上买了两个包子当午饭,在路边坐着吃完,又晒了会儿太阳,之后才回去骑上自行车按着老吴提供的地址找过去。他得先去老吴的朋友贺老家里,先给人家打个招呼。

  贺家倒是不难找,处于东街的一个胡同里,独门独院。也幸好是独门,要是那种大杂院,人多嘴杂的可就麻烦了。

  贺老不在家,开门的是一个五十多岁、身着蓝上衣的阿姨,一问才知道她是贺家的一个远亲,姓陆,特意留下来看房子的。

  江宁报上家门后,陆阿姨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番江宁,盘问了江宁几个问题,看看四周没人,才小声问道:“老吴让你来的?”

  江宁点头:“是的陆阿姨,老吴听说你们家要腾房子,就让我把那些破烂挪走。”

  陆阿姨请江宁进屋,江宁打量了一下院子,典型的北方四合院,院子里有一棵葡萄树,门口有一棵石榴树,刚长出嫩叶,这儿的春天来得晚,榴花得到五月才能盛放。

  陆阿姨并不急着领江宁去看书,她端了两杯茶一盘点心,让江宁坐下歇会儿。

  江宁礼貌地问起了贺老的身体状况,陆阿姨说,他现在正在疗养院疗养。江宁转达了老吴的问候,又问方不方便去探望。

  陆阿姨摇头:“探望还是算了。老爷子的行动也不十分自由,要不是他病得重,估计也跟老吴差不多。对了,老吴的情况怎样,他老伴何英还好吗?”

  江宁拣着好的说了些:“整体来说还行,我们那儿环境相对平稳,尤其是去年,新换了大队长,新队长跟我很熟,人也正常,他们除了生活苦些,没受什么折磨。”

  陆阿姨松了一口气:“那就好,那就好。”

  她接着又问:“对了,吴尘是不是也去你们村插队了?”

  江宁摇头:“不是,他去我们隔壁省的农场劳动,路过我们那儿,呆了几个小时就走了。”

  陆阿姨唉声叹气道:“去农场也行,总比留在这里安全。”

  江宁默契地没有继续打听吴尘的事。

  他提要出看看老吴的藏书,他得看看有多少本书,估算一下要运多少趟。

  陆阿姨去自己房间取来钥匙,先领着江宁进了一个杂物间,屋里摆着乱七八糟的杂物和家什。陆阿姨小心翼翼地搬开一张破桌子,江宁要去帮忙,陆阿姨忙说道:“你别动,这里头有机关,小心砸着你。”

  江宁笑笑,连忙离远些。

  陆阿姨搬开桌子椅子又挪开几口咸菜坛子,然后蹲下来抠出几块青砖,伸手往里探了探,说道:“我把灯开开,入口处有梯子,你小心些进去,我就不进去了,在外面守着。”

  江宁点点头,小心翼翼地扶着梯子下去。

  一落地,他就不由得愣住了,这简直是小型的地下图书馆。里面好几排书架,整整齐齐地摆放各种书籍,地下还有几十口箱子,难道这些都是老吴的书?

  他正这么想着,忽听得陆阿姨在入口处说道:“小江,我忘了告诉你了,老吴的书在‘无字天书’的‘无’字排,你别搬错了。”敢情还有别人家的。

  江宁连忙应道:“好的。陆阿姨。”

  江宁一找,果然找到了老吴的书,一书架并四个箱子,目测得搬三四趟。

  江宁看了一会儿,就爬了出来。他按顺序,把青砖扣好,咸菜坛子和桌椅放回原位。

  他拍打一下身上的土,又去水龙头旁边洗洗手和脸。

  他说道:“陆阿姨,我一会儿去看看要搬入的房子,明天开始搬。”

  陆阿姨无奈地说道:“要不是老爷子病重,他还真不愿意让老吴给书搬家,只是他担心自己一去世,他家的几个孩子肯定要收房子,怕孩子发现书后扔了。他家大儿子和大儿媳妇,是□□,有点激进,当年差点跟他父亲划清界限,这些书落到他们手里肯定没好下场,这可是几个老人家半辈子的心血。别说是他们,就连我这个不怎么看书的人也心疼得不行。”

  江宁也说道:“我也心疼。”

  陆阿姨见江宁很懂礼节,说话又好听,再加上又是老吴派来的,就客气地说道:“你留下吃晚饭吧。”

  江宁委婉谢绝:“今天不吃了,我得去找新书房,我现在住朋友家,晚上得提前回去。”

  陆阿姨说道:“那行,以后再吃吧,你搬书时一定得小心些。对了,你明天穿得破烂些,要有人盘问,你就说你是收废品的。”

  江宁笑道:“阿姨,咱们想到一处去了。”

  陆阿姨打量着江宁那张干净又年轻的脸,不禁摇头:“可就是长得不像收废品的。”

  江宁笑道:“收废品的难道还有统一长相?阿姨您放心,我已经想好对策了,明天保准没事。”

  他收废品可是提前给白军生打过招呼的,他还可以狐假虎威,借助白军生的名声。

  江宁跟陆阿姨告别后,又照着老吴画的简易地图去找院子,这院子更偏,也是独门独院,他从书包里掏出钥匙开门,好嘛,大门上的锁都生锈了。他费了一会儿功夫才开了门,院子很大,里面杂草丛生,他一进去,草丛里扑棱棱飞出几只小鸟。

  江宁把院门插上,在屋里转了一会儿,按照老吴的提示,找到了夹墙和地下室的入口。进入地下室后,他被里面的灰尘呛得直咳嗽。江宁后悔没自制个口罩戴着。

  地下室里还有别的杂物,他随便看了看,竟在里面看到了吴尘的百天照,幼崽时期的吴尘还是挺可爱的,圆润的脸颊,又大又圆的眼睛,是个挺神气的萌娃。

  地下室的空气不好,江宁也没有久呆,很快就上去了。

  回到院子里时,天已近黄昏,西天残阳如血。

  江宁迎着夕阳,吹着清凉的晚风一路急骑。

  回到白军生家时,他正在喝酒,面前的小桌上摆着一碟酱牛肉一盘凉菜,一看到江宁进来,他先是眉头一皱,微微顿了一下,才勉勉强强地客气道:“你要不要也过来吃点?”

  江宁看都不看桌上的饭菜,直接从包里拿出玉米面子和咸菜,一口饼就一口咸菜吃得贼香,边吃还边说道:“革命不是请客吃饭,我们革命青年要能吃苦,嚼得菜根,百事可做。”

  白军生一听自己的酱牛肉安全了,高兴地说道:“江宁同志,你的觉悟真高。”

  江宁骄傲地说道:“那当然,我要是觉悟不高,广大贫下中农能选我进京朝圣吗?全大队几千人,几百个知青,他们单单选了我。就是因为我出身好,觉悟高,有理想,有韧劲。‘革命岂能做井蛙,雄鹰踪迹遍京华’。”

  白军生正对着酒瓶喝酒,一不小心,灌了一大口,呛得直咳嗽。

  江宁慷慨陈词完毕,又漫不经心地问道:“对了,我在这一带收废品,你手下的那些人应该不会管吧?”

  白军生觉得这点事不算事,拍着胸脯说道:“小事一桩,放心吧,没人为难你。要是有小混混找你麻烦,你就报上我的名号。”

  江宁对他的名号很感兴趣:“你的名号是什么?西城王还是东城霸?”

  白军生脸上笑容更浓,连忙摆手:“没那么大,他们都叫我西街白哥。反正你报上名字很管用。”

  江宁:“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等我赚了钱,请你喝酒。”

  白军生自斟自酌,江宁目不斜视地吃着干饼和咸菜,饼子吃完,咸菜还留了一块,说明天接着吃。

  白军生自己干掉了半瓶酒,喝得晕晕乎乎地睡过去了。江宁把酒瓶和一点剩菜收拾好,桌子擦干净,顺便看了一眼桌上的两张大字报,揣摩一会儿白军生的笔迹,然后拉灯睡觉。明天还得当搬运工呢。

  ◉ 第五十六章 收废品的第一天

  次日, 6点左右,江宁就醒了,他轻手轻脚地起床、洗漱, 准备出门。白军生还在熟睡,听到动静, 翻了个身, 嘟囔一句:“你又不用上班,起这么早干吗?”

  江宁:“早起的鸟儿有虫吃。”

  白军生翻个身, 继续呼呼大睡。

  江宁骑着自行车在四周溜达一圈,前方不远处, 有一面墙, 上面贴满了各种大字报,有用黑笔写的,也有用红笔写的,各种字体的都有, 用红笔写的仿佛在滴血似的,看得让人心生不适。

  江宁正要离开, 突然冲上来一群身着绿军服的年轻人, 江宁心中一紧, 以为是冲自己来的,结果那伙人只是略过他,冲上去撕大字报。

  他们一边撕一边骂:“他x的,哪个王八蛋敢揭发老七?不要命了吧?”

  “这帮狗崽子越来越法无天了,以前咱们老大老二在时,哪会发生这样的事?”

  “对啊, 咱老大那时可叫西城王, 人的名树的影儿, 多威风。”

  “唉,66年67年那会儿是真威风啊,哪像现在,革命形势陷入了低潮。”

  江宁心想,幸亏你们陷入了低潮,要不然他们这些正常人的日子更没法过。

  同时,他又觉得好玩,他昨晚随口胡诌一个称号,没想到还真有人用。

  江宁怕再听下去,容易引起那帮人的注意,便骑上自行车离开了。

  他骑着车穿过长安街,一路向西。

  骑了两个小时才到姑姑家。

  江宁一夜未归,尽管他再三表示自己没事,李恒和江雪还是十分担心。

  见到他平平安安地回来,两人心里都松了一口气。

  江雪心疼地看着江宁,说道:“你可终于回来了,我跟你姑父昨晚都没睡好,生怕你出点事儿。你赶紧坐下歇会儿,我在煮粥,早饭一会儿就好。”

  李恒也出来问他城里情况如何,白军生有没有为难他。

  江宁说道:“没有为难,我在他屋里住了一晚,挺好的。他家交通挺方便。”

  李恒迟疑了一下,还是决定问个清楚,“小宁,你说你在帮朋友办事,到底办的是什么事?危险性大吗?”

  江宁考虑一番,决定也不再隐瞒,就把老吴的情况跟两人说了。

  江雪面带忧虑,“这还是有风险的,万一你搬书时被人发现了,可就说不清了。”

  李恒沉思片刻道:“要是以前,你是有危险,现在你去白军生家里住,反而把危险降低了。”

  江宁笑道:“我也是这么想的。而且我提前打了预防针,说我要收废品,我就做做样子,一点点地搬运。有别人检查找事,我就打出白军生的名号。”

  江雪还是不放心:“那个老吴好歹是本地人,就没有别的人可托付了吗?非得找你?”

  江宁说:“他的朋友都自身难保,肯定是没别人可托付了。我既然已经答应了人家,就不能食言。”

  江雪一听也是,也只好不再劝了。

  她人比较细心,让丈夫去看着粥,她回屋收拾了一些用不着的东西给江宁:“你一会儿把这些东西带上,做戏要做全套。”

  江宁听到做戏做全套,又不由得想起刘医生的话。他现在同时做两套戏。演技还可以,他以后不想上班,可以考虑去横店当群众演员。

  江宁过去把手推车推过来,用绳子捆绑在自行车后面。

  李恒说道:“平板车装得更多。”

  江宁笑道:“投资太大,就它吧,多跑几趟就好。”

  江宁又询问他的病情,李恒朗声笑道:“挺好的。你不用担心,这种场面,我经得多了,这都算轻的了,真正严重的是66年67年那会儿,那段时间……算了,不提也罢。”

  说着话,他看着江雪,歉疚地说道:“我一个大老爷们还好,就是苦了你姑,跟着我没少遭罪,要不然,凭她的出身,不用受这份苦。”

  江雪温和地笑道:“我没事,我还跟着你享了不少福呢。”

  江宁看着姑姑和姑父,像他们这样相处和谐的夫妻挺少的。他前世的父母和这世的父母,都是动不动就吵,吵得人脑壳痛。

  两人说着话,粥煮好了。江宁帮着去盛粥,早饭是包子和粥。

  江宁一拍脑袋,说道:“哎呀,我怎么忘了从城里带点油条炸糕之类的回来。”他们这儿买东西不方便。

  江雪笑道:“这么远,你买回来也凉了。”

  江宁看看家里还缺什么东西,打算下次带回来,他问两人需要什么。两人都说不用。

  李恒:“你不用管我们,先把你朋友的事办完,你还是要小心。如果遇到有人检查,白军生的名号也不好用,你就说,你遇到抄家的,那些书是别人扔的。他们顶多审审你,批评教育一番就没事了。关键时刻要舍书保人,你的朋友一定能理解你。明白吗?”

  江宁点头:“行,我记住了。”

  江宁吃过早饭,把东西收拾好,刚要离开,姑姑又追了上来,硬塞给江宁30块钱:“钱你拿着,如果遇到有人为难,你看情况给人塞点钱,对方说不定能放你一把,或者是你买点好烟带着。”

  江宁推辞:“我手里有钱,真的,还有200多呢。”有大哥二哥给的,还有老吴给的50块。

  江雪把钱往他衣服兜里一塞:“给你就拿着。你的钱留着回乡下用。”

  江宁只好收下钱,他打算用来买吃的。看看有没有地下市场的,多买点白面和肉回来,给两人补补身体。

  江宁又骑了两个小时回去,这一来一回4个小时,饶是他年轻体壮也累得不行。

  他回到白军生家里,这家伙刚醒,头发乱得跟鸟窝似的,那张黑胖的脸因为没洗,黑得油光发亮的。

  他看到江宁车上拉的那些东西,一脸惊讶:“第一天就开张了?”

  江宁有气无力地说道:“开了,算个开门红。”

  江宁歇了一会儿,把东西卸在门口,又用绳子绑了一圈,说道:“放这儿,幸亏没人拿吧?”

  白军生嗤了一声:“谁肯要你那些破烂?放心吧。”

  白军生胡噜一把脸,他急着出门,随便用手抓了几下头发就算是梳头了。

  江宁突然问道:“对了,你们这块还真有个西城王啊?”

  白军生答道:“哦,那是几年前的事了,前几年特别威风,手下几百个小弟,可惜,他得罪了人,又赶上上山下乡,结果他和他那帮小弟一锅端到晋北插队去了,哈哈。”

  他看向江宁:“你怎么问起他了?”

  江宁随口答道:“我路过贴大字报的那面墙,有人提起他,说怀念他们老大什么的,还说什么老七被贴大字报了。”

  白军生一拍大腿:“狗老七被人贴大字报了,太痛快了。行啦,不跟你说了,我去看热闹去,晚了该没了。”

  白军生一溜烟似地跑了。

  江宁看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看来两派有点不对付啊。

  挺好的,有缝隙的地方就是光照进来的地方。

  江宁骑着车去贺家。陆阿姨笑着把他迎进去。

  东西甚至帮他打包好了,用旧麻袋,外面还放了很多旧报纸杂志。

  “谢谢陆阿姨,您可真细心,这么一弄就安全多了。”

  陆阿姨说:“你路上一定要小心。”

  上午,江宁只运了一趟,他找了一个小饭馆要了碗面条吃。他早饭中饭正常吃,晚饭是贫下中农饭,毕竟,在白军生面前,他是一个贫穷且坚韧的追梦人。人设不能崩。

  吃完午饭,江宁又搬了两趟,陆阿姨建议他停下:“名义上我是卖废品的,要是次数多了容易引起别人的注意和怀疑。今天就到这儿吧,你过几天再来。”

  江宁一想也觉得有道理,便听从了陆阿姨的建议。

  他随口问道:“陆阿姨,书库里别的书你们怎么处理?”

  陆阿姨说道:“那是别人家的,已经提前通知了,就等着他们来拉。”

  江宁没再继续追问。

  江宁本来打算搬完这趟就收工回去,没想到,在半路上,一帮人拦住了他,要停车检查。

  ◉ 第五十七章 暗戳戳谋划

  江宁打量着这帮人, 一共四个人,年纪在十二三至十七八岁之间。现在学校停课,很多中学生就出来到处游荡。他们精力旺盛又内心空虚, 比熊孩子还可怕。

  江宁的心里其实是有些紧张的,他车上拉的毕竟有很多禁书, 一旦被人发现, 他的人会被拉走举报,书肯定也保不住。

  但是他也明白, 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慌乱。一旦对方察觉到他害怕了怯场, 就更加肆无忌惮。

  江宁强行镇定下来, 扯着嗓门粗声嚷道:“你们干吗呢?我收点废品是违反哪条法规了?”

  为首的一个瘦猴似的少年,笑嘻嘻地说道:“你没违反法规,让我们检查检查怎么了?你不让检查是不是心虚?”

  其余三个人也跟着起哄:“对,我看他就是心虚, 这小子的长相一看就不像是收废品的,白白净净的, 说不定是哪个资本家的狗崽子。”

  江宁像受到了巨大的侮辱, 他跳下自行车, 顺手举起放在小推车的一条旧板凳作势就要砸人:“你说谁是资本家的狗崽子?你们才是,你们全家都是,老子是根正苗红、觉悟高立场坚的工人阶阶级子弟,你们敢污蔑我,我跟你们拼了!”

  四个人怔了一下,但并不怕江宁, 毕竟他们四个人, 江宁这边才一个人。

  瘦猴仍旧笑嘻嘻的, 把头往前一伸,嚣张地说道:“你小子有种,想打架是吧?来,用凳子往我头上砸。”

  江宁举着凳子,看着四人,冷静地问道:“先说好,你们是四对一,咱们一对一?你要是一对一,老子就陪你练练,你们要是不讲武德,四对一,那也等我叫上我的哥们。你们看我好欺负是吧?我的老大可不好欺负,我老大你知道是谁吗?说出来吓死你,他就是西街白哥。”

  瘦猴听到西街白哥的名号后,便抬起了头,睁着一双三角眼看着江宁:“你是白哥的新跟班?我怎么没见你。”

  江宁不屑地说道:“一看你就跟白哥不熟,我都在他家住好几天,也没看到过你们。”

  瘦猴转过头,与其余三人咬耳朵,小声商量怎么办。

  江宁双手抱胸,一副随便你们商量的样子。

  四个人商量一小会儿,最终决定放过江宁,瘦猴还过来跟江宁套近乎,拍拍他的肩膀,说道:“既然你是白哥的朋友,我们自然得给你面子。”

  说到这里,他面露怀疑:“只是你做为白哥的朋友怎么沦落到收废品的境地了?这活一般是岁数大的人干,很少见到年轻人干这行。”

  江宁的神色变幻几下,最后还是神神秘秘地说道:“我有一个大计划,说了你们也不懂。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革命事业。人家革命先烈,头可断血可流,我只不过是放下面子而已。”

  瘦猴不知道说什么好。

  江宁不想再跟这些人纠缠,推着车子就要走。

  突然,他们中间那个白胖的小伙子叫住江宁:“哎,你等等。”

  江宁不耐烦地停下问道:“又怎么了?”

  白胖子晃着一身肥肉跑上来,猥琐地笑笑,小声问道:“那什么,我看你书的废品里面有书,有那方面的书吗?”

  江宁先是一怔,随即就明白了。

  他皱着眉头说道:“那种书,哪那么好收?我今天收的是旧报纸和旧杂志,有好多本《红旗》杂志你要不要?”

  白胖子连忙摆手:“我要那玩意干吗?”

  接着他很内行地告诉江宁:“我建议你有机会多收一些那方面的书,卖一本顶你好几车。”

  江宁一脸不信,白胖子急了,飞快地说道:“一看你就是书呆子好孩子,不懂行。我这么跟你说吧,你要是一套《金瓶梅》就能换一辆自行车。”

  江宁这下是真的震住了,这个时代这种书籍需求量这么大吗?他稍稍一想也明白了,他们活得太压抑了,需要释放,理解理解。

  江宁一脸震惊地骑上自行车离开了。

  白胖子没找到自己想要的书不禁有些遗憾,同时又因为自己替一个不懂行的人科普了知识,产生了一种莫名的满足感。

  江宁飞快地蹬着自行车,等离这帮人远些才稍稍慢下来。

  他打算下次换一条路走,一定要人少,哪怕是远些也行。

  江宁没有立刻去房子那边,而是兜了个圈子再慢慢骑回去。他这次更累中谨慎,警觉地围着房子查看一周,确定无人后,才开门进去。

  江宁把书扛到地下室里,摆好码好。顺便还把地下室打扫一番,要不然,每次进来都呛死人,对健康和书都不好。

  收拾完这一切,江宁打水洗脸洗手,推着车子出门。

  路过熟食店时,他进去买了三两卤猪杂,五个馒头,拎着东西回去。

  白军生看他不吃饼子,诧异道:“哟,你还舍得吃肉?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江宁兴奋地告诉白军生:“今天有个老太太卖废品,我便宜了收了好多书和家具,还在路上捡了一麻袋书,赚了两块五,燕都不愧是燕都,我们石门可没这么容易赚钱。”

  白军生不甚在意地说道:“你这才哪儿跟哪儿,我告诉你,你是早几年捡废品,那可赚大发了,有的人捡过古董字画,还有人半夜捡过首饰呢。有的人怕抄家怕被查,干脆直接扔了。”

  江宁一脸遗憾。

  他晃晃手中的东西说道:“白哥,说起来,这里头还有你的功劳呢,今天有四个小混子拦住我要检查车子,我豪横地对他们说:‘你说检查就检查,你知道我老大是谁吗?’我一提起白哥的名字,把他们吓得屁股尿流,脚踩着西瓜皮,溜了。”

  白军生开心地笑着,不屑地说道:“这帮混子,哪天我再给他们上上课,一个个闲得蛋疼。”

  江宁诚恳地请白军生吃饭,白军生也不客气,他又出去买了盘凉菜,坐下跟江宁吃饭。

  这一顿饭吃下来,两人的关系都近了不少。

  吃完饭,江宁说道:“多谢你收留了我,但总赖在你家也不是个长事儿,我打算去北安村找间房子住。”

  白军生一听江宁还是打算长呆,就问道:“你在这儿逗留这么久,你插队的大队社员真没意见?”

  江宁说道:“你别忘了,我不是来躲懒的,我是怀着伟大而特殊的使命来的。”

  白军生继续劝道:“使命再伟大再特殊,人也得吃饭呀。你不在队里劳动,年底没工分怎么办?你吃什么?”白军生的同学朋友们也有不少下乡插队的,他对这些门儿清。

  江宁听罢,蹙着眉头,半晌才说道:“你说得对,我要是在这儿呆久了,年底分红怎么办?还有再过一个多月就要麦收了,这可是大事,我不在场也不好。”

  江宁一脸纠结。

  白军生一看自己把江宁劝动了,心中颇有成就感,于是再接再厉道:“小江啊,你听哥一句劝。咱们做为人第一要紧的是吃饭,只有吃饱了肚子,才能干革命搞大事。”

  江宁这次没有反驳。

  白军生察觉到他已经松动了,便见好就收。做思想工作嘛,就要春风化雨,不能一蹴而就。

  两人谈过心之后,江宁读了一会儿□□,小心翼翼地擦拭了一遍那亮闪闪的银针,之后就要睡觉。

  白军生不想这么早睡,但又无事可做。他正想跟江宁多扯一会儿,谁知道江宁已经睡着了,还打起了轻轻的呼噜声。

  白军生摇摇头,无奈的叹息一声。

  恰在这时,门外有人叫他:“白哥,你睡了吗?”

  白军生翻身下床去开门。

  来的人正是他的一个跟班,像是有事要禀报。

  白军生看江宁睡着了,也没走远,就在门外与这位跟班说起了悄悄话。

  “白哥,星子他们与老七的人发生了点争执,双方要打架可怎么办?”

  “因为什么发生点的争执?”

  “……因为女人。”

  “没出息。”

  “那怎么办啊?咱不能认怂啊。”

  “咱先要保持克制,架能不打就别打。你让星子组个局,就在西郊的老莫餐厅设宴。”

  “可是,燕子他们主张咱们写大字报揭发老七那帮人。”

  “别,咱的屁股也不干净,人家也揭发咱们怎么办?”

  两人一起沉默下来。

  两人嘀咕了好一会儿,白军生才进屋。

  他不放心地叫了几声江宁,江宁睡得很死,没有任何反应。白军生这才放心地睡了过去。

  次日清晨,江宁一大早又起来了。

  白军生在床上打了哈欠道:“你这作息跟老年人似的,早睡早起。”

  江宁说道:“没办法,我白天蹬着车子满城跑,太累了。粘着枕头就着。我去北安村了,要是找到房子就暂时不回来了。”

  白军模糊地嗯了一声。

  江宁带上门,骑上自行车离开了。

  江宁这次没有空手回去,先去菜市场买了一斤五花肉,一大块豆腐,还有一包熟食,又买了一包松软的点心。这是给杨奶奶的。

  两个小时后,江宁到达姑姑家,此时才不过九点。

  姑姑和姑父见到他自是十分高兴。

  江宁见两人的气色还不错,心里也高兴。

  两人赶紧问起搬书的事,江宁笑道:“顺利完成第一波任务,过两天我再去一趟,搬个几回就完事了。对了,姑,今天咱们吃什么?”

  两人开始认真讨论吃什么,姑父想吃肉包子,姑姑想吃杂酱面。

  他们询问江宁,江宁说:“好办,中午吃杂酱面,晚上吃包子。”

  两人欣然同意。

  三人开始忙碌起来,各有分工。姑父炸酱,江宁和面擀面,姑姑择菜。

  11点半,准时开饭。三人对炸酱面都十分满意。

  江宁还和李恒进行商业互吹。

  “姑父,您炸的酱真是一绝,跟饭店比没差。”

  李恒心中得意,嘴里仍谦虚道:“差得还远,仍有很大进步空间,你擀的面好吃,劲道。你的厨艺比你哥你姐都强得多。”

  商业互吹完毕,姑姑把面和好,三人一起去菜地里劳动。春季正是万物生长的季节,这些菜是一天几个样儿,小白菜都能吃了。江宁满心欢喜,他就喜欢这种收获的感觉,有一种踏实的满足感。

  他给菜地松土除草,又浇了一遍水。劳动2个小时,三人去田野里散个步,顺便挖一篮子野菜回来。

  晚饭是肉包子和粥,说是肉包子,其实没多少肉,总共就一斤肉,上午炸酱用了一大半,剩下一小块肉跺碎了拌到馅里,几乎被菜淹没了。但三人吃得仍很满足。

  包子包了两种馅儿的,肉丁豆腐荠菜馅和肉末韭菜馅。

  吃完晚饭去杨奶奶家时,江宁还带了两个包子和点心给她尝尝。

  杨奶奶客气了一下,高高兴兴地收下了江宁的礼物。

  她年纪大不了,牙口不好,就喜欢吃些甜软的,因此十分喜欢江宁带来的鸡蛋糕和面包。

  江宁陪杨奶奶聊了一会儿,回屋把带来的铺盖收拾好,开始坐在床前写大字报。

  昨晚,白军生和他那个跟班的话,江宁都听见了。白军生这帮人太闲了,让他们自己斗吧,省得他们回过神来再找姑姑和别人的麻烦。

  江宁看过白军生写的大字报,对他的笔迹和风格大致了解,模仿起来毫不费力。

  大字报的名字简单粗暴,语言直白粗陋,甚至还有一个别字。

  写好,晾干墨迹,他收好,放在书包的夹层里。

  这两天,江宁白天去姑姑家,晚上回杨奶奶家住宿。

  第三天,五点半,他骑着车子进城。

  这次,他还给白军生带来了礼物,一捆小白菜。江宁回来的时候,燕子和其他人也在,他们用不善的目光看着江宁这个不速之客。

  其中有个小平头,也是上次去姑姑家的七人组的一员。

  他认出了江宁,说道:“白哥,你可真心善,居然真的收留这小子了。”

  江宁说道:“你们不让我住亲戚家,我没地方住只能来了。”

  小平头抬起下巴,凶巴巴地说道:“没地方住是吧?去看守所啊。”

  江宁不甘示弱:“走啊,你跟我一起去。你别想吓唬我,我可是工人出身,我爷我爸都是工人,我太爷爷是贫农,我又是知青,我比谁都根正苗红。我代表父老乡亲来看望领袖,我还有罪了?”

  燕子见两人越说越激动,赶紧起来劝架,她对小平头说:“锅子,你别跟他一样,他这里……”

  她指指脑袋:“一根筋。”

  白军生也说道:“小江暂时没问题,他的事先放一边,咱们继续商量正事。”

  白军生对江宁说道:“小江,我给你钱和票,你帮我跑个腿,去买二斤猪头肉,三斤凉菜,二十个馒头。”

  江宁爽快应答,他又指指自己带来的菜:“这小白菜的种子是我从安东带来的,我插队的地方就在革命老区附近,我种的菜出身特别好,你们可别忘了吃。”

  众人:“……”什么时候连青菜都讲出身了?他们被江宁这荒谬的思维打败了。

  白军生无奈地说道:“行,我知道了,你的菜出身好,我们会好好待它的,一会儿就把它吃到肚里。”

  ◉ 第五十八章 万物皆有出身

  江宁一看离午饭时间还早着呢, 估计白军生打发他出来买东西就是想支开他。他正好也有事要办,就拿着钱和票出门了。

  他去了贺家,陆阿姨正在吃早饭, 非要请江宁一起吃。盛情难却,江宁就答应了。

  陆阿姨给他端了油条和豆浆。

  两人边吃边闲聊。

  吃饱喝足, 江宁便开始搬书, 陆阿姨听说他上次在街上被人拦过一回,便更加谨慎, 又特意多给了一点没有危险性的旧书旧报纸做掩护。

  江宁又拉了两趟,挺顺利的, 路上没出幺蛾子。下午再拉两趟, 就可以完事了。

  江宁忙活到11点左右,拐了个弯,去熟食店买猪耳朵、凉菜。

  熟食店门口站了五六个人,江宁停好自行车过去排队, 排在他前面的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孩,圆圆的脸, 扎着两条辫子。

  排了一会儿, 就轮到了前面的女孩, 她买了一份卤肉,掏钱时,几张零钱掉落在地上,女孩并无察觉,江宁及时提醒道:“前面的女同志,你的钱掉地上了。”

  女孩低头一看, 连忙弯腰把钱捡了起来, 她回头感激地朝江宁一笑:“同志, 谢谢您。”

  江宁笑笑:“不用客气。”

  女孩买完东西离开,临走时还冲江宁又笑了一下,打声招呼说:“同志,我先走了,再见。”

  江宁点头致意。

  他买完东西,骑上自行车往白军生家而去。

  他到的时候,发现来的人更多了,屋里塞不下这么多人,有一部分人索性聚集在外面,或站或坐的,一个个没个正形,大家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高谈阔论、嬉笑打闹。

  有的人没见过江宁,就问他是谁。见过的就挤眉弄眼地跟后来的人科普:“……那个出身好的小白菜。”

  “哦哦,知道了。”

  他们看着江宁直笑。

  江宁毫不在意,直接略过他们,进屋把东西和剩下的零钱交给白军生

  白军生还没开口,就听见一个清脆的女声说道:“同志,原来是你,真是巧了。”

  江宁一看,说话的正是刚才丢钱的那个女生,她正坐在燕子和另外一个高个子女生中间。

  女生赶紧向大家伙解释道:“他就是我刚才说的提醒我丢钱的那位好心人。”

  说着她伸出手,上前跟江宁握手:“你好,我叫于慧慧。”

  江宁礼貌客气地轻握了一下于慧慧的手:“你好,我叫江宁。”

  于慧慧身边的高个女生打量了一眼江宁,冷淡地说道:“原来是他,想不到他觉悟还挺高的。”

  白军生连忙打圆场:“人家小江出身不错,对领袖是无限尊敬和向往,觉悟低不了。”

  高个女生冷声道:“你们别忘了。他是反、革、命罪犯李恒的亲戚。”

  于慧慧连忙替江宁说话:“超群,亲戚是天生自带的,又不是他能选择的。再说他不是听你们的话搬出亲戚家了吗?我觉得他应该属于可以被教育好的那一部分。”

  白军生也说道:“是啊,王超群,慧慧说得对。小江可以被教育好,我敢保证。今天好不容易大家聚齐了,轻松点,别追究这些事了。”

  江宁见白军生和于慧慧都帮自己说话,再加上对方是个女生,他也没当场回怼。

  于慧慧怕王超群再找江宁的事,就起身说道:“都中午了,咱们买的东西不够这么多人吃,军生家里有煤气罐也有锅,我们把东西搬出去再煮一锅挂面吧。”

  白军生说道:“慧慧,你又能干又贤惠,只要有你在,我们就有好吃的。”

  于慧慧谦虚地说道:“我也就会做做饭。”

  燕子一本正经地说道:“干革命,后勤工作也很重要。”

  大家一起把煤气罐和厨具搬到外面。

  于慧慧挽起袖子开始忙碌,席间只有燕子和她在忙碌,其他人没一个来帮忙的。

  江宁也过来打下手,帮忙择菜洗菜。他首先把他带来的小白菜洗了。

  于慧慧用欣赏的眼光看着江宁,笑道:“小江,看你这手速在家没少干家务吧?”

  江宁点头:“我是知青,在乡下一切都要自己动手。”

  于慧慧对他的经历十分感兴趣:“你在哪里插队?”

  “安东。”

  “插队是不是特别苦?”

  “我们那里还行,风景挺美。”

  ……

  这帮人真是饭桶,不但把江宁和于慧慧买的东西吃完了,还吃了两大锅面条。

  做为厨师,江宁和于慧慧燕子最后才吃上饭。

  对于江宁能跟他们一起吃饭这事,王超群有些不乐意了,但被于慧慧劝住了:“人家又是帮忙买东西又是帮做饭的,不让人吃饭好意思吗?”

  江宁对这个人忍无可忍,便从兜里掏出五毛钱往王超群面前一扔:“这是饭钱,你拿去吧,别啰嗦了。以后有你的地方,我不会出现的。”

  王超群气得满脸通红,腾地一下站起来,指着江宁问道:“你什么意思?你这种人也敢对我甩脸子?”

  江宁淡淡地说道:“我是哪种人,不劳你来定性。白哥和燕姐已经审查过我的出身来历,我现在清清白白,全无问题。怎么?你是不相信燕姐和白哥?难道你才是这里的老大?”

  大家的目光刷地一下朝王超群看去。

  燕子皱了皱眉,劝道:“超群,我跟军生商量过,小江这人本人确实没有问题,经得起查,你就别纠结了。”

  白军生也说:“你这人就是太较真了,我保证小江没有问题,那什么,我给你一快卤肉压压惊,别生气了。”

  说着,他从自己碗里夹了一块肉放到王超群家里。

  大家一起笑了起来。

  王超群赌气地说道:“你哄小孩呢,我不要你的肉。”说着,她夹起肉要还给白军生,不料手一滑,肉掉到了地上,一条一直伺机而动的流浪狗猛地窜了出来,叼起肉就跑。

  王超群“啊”地一声尖叫起来,指着流浪狗叫道:“我怕狗,打死它。”

  其他人赶紧去驱赶狗。

  但王超群却像抽疯似地非要大家打死这条狗,其他人一看是条无主的狗,他们又馋肉,几个人一咬耳朵,就说晚上要吃狗肉火锅,干脆打死算了,还有人去找棍子。

  江宁喜欢狗狗胜过这群人,赶紧出声阻拦:“你们先别打狗,听我说两句。”

  大伙停下来,不解地看着江宁。

  江宁面容严肃,义正词严地说道:“这条狗瘦,毛色黯淡,是条穷狗。我猜它的出身应该是狗界的无产阶级,狗的出身没有问题。它只抢掉落在地上的肉,没有咬人,问题不大,可以被教育好。不能随便打杀。”

  众人轰然大笑起来,有的拍着腿大笑,有的捂着胸口狂笑。于慧慧笑得最狠,险些岔了气。全场只有江宁没有笑。

  众人见江宁不是在开玩笑,而是一副十分认真的模样,第二轮狂笑又开始了。

  还有人过来拍拍江宁的肩膀,笑着说道:“小江是吧,你真是个活宝。”

  江宁严肃地说道:“在出身和划分阶级这种大是大非的问题上,不要嬉皮笑脸。我是认真严肃的。”

  大家再次:“哈哈哈哈。”

  经过江宁这一打岔,大家也忘了要吃狗肉火锅的事了。那条无产阶级的流浪狗早也逃之夭夭,算是逃过一劫。

  有人上了瘾,就问他吃饭的碗是什么阶级成分?

  江宁认真地回答:“有,碗是工人做的,理论上属于工人阶级。”

  众人再次忍俊不禁。

  江宁等他们笑够了,就跟白军生告辞和于慧慧告辞。

  于慧慧问他往哪个方向走,就说她也要回家,跟他一起走。

  路上,于慧慧对江宁说道:“你真是奇思妙想,怎么会想到狗的出身?”

  江宁说道:“他们不是一切都讲究出身呢,万物有灵,凭什么动物和植物就不能讲究出身了?”

  于慧慧点头:“你说得有道理,其实我有点烦这种思想,什么都上纲上线。”

  江宁诧异地看了于慧慧一眼。

  于慧慧不好意思地说道:“这些我也不好跟别人说,也就跟你随便聊聊。”

  江宁试探道:“你就不怕我举报你?”

  于慧慧摇摇头:“我不怕,虽然我们认识的时间不长,但我感觉你不是那种人。你帮助陌生人,还会救一条野狗,你是一个很善良的人。”

  这下轮到江宁不好意思了:“我也没有多善良,就是普通人水准吧。”

  于慧慧收敛笑容,正色道:“其实我一次革命活动也没参加过,跟着他们也不过是为了显得合群罢了。我还被人笑话胆小保守,燕子说是我逍遥派。”

  江宁感慨道:“其实逍遥派才是最清醒的。也只有你这样的人才经得住历史和时间的真正考验。”

  于慧慧眼睛一亮,她望着江宁:“你真的这么想?我堂哥也说过类似的话,有机会我想介绍你们认识认识。”

  江宁说道:“我有一个成分不好的远亲,前几天还差点被审查,现在靠收废品拉车为生。”

  于慧慧毫不在意:“这算什么?你好歹还有个营生,我还是待业青年呢,就靠我父母的工资生活。”

  江宁:“真羡慕你,还能靠父母生活。我想靠都靠不上,我爸妈不让靠。”

  于慧慧笑了起来。

  两人在十字路口分手,于慧慧有点意犹未尽:“小江,跟你聊天真有意思。对了,你哪天有空,我带你去后海找我哥哥。”

  江宁想了想,于慧慧这人挺不错,她堂哥想必也差不了。多认识个朋友也挺好的,便答应了:“我后天有空。”

  于慧慧说道:“那就这么约定,后天上午九点钟,咱们就在这儿见面,你骑车带我去后海,离这儿不远。”

  江宁和于慧慧分别后,又去了贺家找陆阿姨。

  下午再拉两车就完事儿了。

  他把最后一麻袋书装上车后,陆阿姨欲言又止,江宁主动问她什么事。

  陆阿姨说道:“是这样的,地下书库里不还有别人的书吗?我已经联系那几家人,其他人还好说都做了安排,但有两户人家不太方便,他们听说你顺利把老吴的书搬走了,就想请你帮个忙帮运,当然,不会让你白忙活的,他们每家给你30块钱的酬劳。”

  江宁说道:“他们可以找拉平板车的人拉,几块钱就能搞定,应该也没事。”

  陆阿姨说道:“我也说只要小心些应该没事,可他们就怕那些拉车的发现端倪,怕他们举报。当然了,你要是不愿意就算了。我回头跟他们说。”

  江宁心里盘算了一下,他现在跟白军生关系不错,他的名头暂时还挺好用,再加上他也有经验了,搬几趟应该没问题。何况这工钱给的实在是足。30块钱顶上一个月的工资了。

  江宁考虑一会儿,就问道:“他们要搬到哪里去?”

  陆阿姨说:“他们一家在北海,一家在海城。”

  江宁心说,真是巧了,于慧慧还说要他去北海呢。

  江宁说道:“行,我答应他们,你把地址给我,我先去踩踩点,提前跟他们打声招呼。”

  ◉ 第五十九章 行动

  江宁问陆阿姨要了两家的地址, 去菜市场转了一圈,买了些青菜,骨头还有一斤点心渣, 点心渣不要粮票还便宜。

  江宁正骑着自行车在街上转悠着,突然察觉到有人在暗中观察自己。

  他警觉地朝四周看看。进城之后, 他的第六感都变敏锐了, 对于别人的目光尤其敏感。

  周围的人都在忙着自己的事儿,江宁一时没找到可疑人选。但他不会觉得刚才是错觉, 宁愿多心也不要粗心。他不敢再逗留,加快速度, 骑着车子开溜。

  他在前面骑着, 后面跟了一个人,那人穿一身蓝,戴着一顶旧军帽,身材高大健壮, 脚步很快,走起来路带着疾风似的, 一看就是经过长期训练的。

  江宁的心不由得一紧, 这个人可跟上次的小混混不同, 是个硬茬子。好在他的车上没有什么不好见人的东西。

  江宁假装没发现那人,保持匀速前进,显得不慌不忙。

  等出了大街,到了僻静处时,他的速度才慢下来,跟踪的人很快就追了上来。

  江宁默默打量着这人, 他年纪约有二十五六, 长得浓眉大眼, 一脸正气。不过,这年头人不可貌相,江宁自然不敢掉以轻心。

  那人上前一步,低声问道:“你是江宁?”

  江宁疑惑道:“你认识我?”

  “我不认识你,但我认识你的自行车。”

  听到这人认识他的自行车,再结合他的衣着打扮和走路姿态,江宁心里有了谱。

  他停下车子,走上前,招呼道:“那么,您是赵同志?我听我姑父提起过。”姑父说过,他上司身边有个警卫员姓赵,应该就是他了。

  “对,我是赵星海,你叫我老赵就行。”

  两人寒暄两句,赵星海直奔主题:“我昨天才听说你姑父又出事了,严重吗?他们两人受伤没有?”

  江宁说道:“家里闯入了一帮红小兵,审问了一番,没有动手,目前情况还行。对了,你们那儿一切还好吧?”

  赵星海舒了口气,答道:“我们目前能顶得住,刘同志也没有暴露。你告诉李大哥和江大姐,一定要放宽心,遇到什么事,要咬牙顶住。战争和饥荒大家都挺过来了,这一关也能挺过。”

  江宁点头:“好的,我回去会一字不落地转告他们。”

  赵星海见周围人不多,就多跟江宁聊了几句。

  他又关切地问起江宁的近况:“那你呢?你有没有受到冲击?”

  江宁笑着说:“我还行。”他简明扼要地说了自己的情况。

  赵星海哈哈一笑,用力拍了拍江宁的肩膀:“真是后生可畏,你干得好。就该以子之矛攻之之盾。”

  接着赵星海又问他们生活上有没有什么难处,江宁摇头:“我们目前能过得下去,我们还在院子里开了一块菜地,周围都是田野,有野菜有柴烧,生活基本没问题。”

  赵星海想了一下,说道:“你在这里等我20分钟,我给你拿一些东西。”说完,他又一阵风似地离开了。

  江宁只好在原地等着,过了一会儿,一帮小孩跑到这里玩,接着又来了几个大人。这些人还好奇地打量了一下江宁的车子。有个小孩还爬上去坐个试试,江宁好脾气地笑笑,也没赶他。

  20分钟后,赵星海拎着两袋子东西匆匆而来。

  他看到现场有这么多人,不禁一怔,很快就改了口风,“同志,把东西拉到前面的街口多少钱?”

  江宁飞快地算了一下,脆声报个价:“两毛钱。”

  赵星海一脸不乐意:“这么近还要两毛钱,一毛拉不拉?”

  江宁考虑片刻,无奈说道:“行,走吧,我正好顺路。”

  赵星海把东西放在后面的独轮车上,江宁在前面骑着。大家都当这是正常的小生意,谁也没有放在心上。

  等离开人群后,赵星海才小声说道:“里头是些营养品和补品,我们这儿不缺这些东西,毕竟某些人面子工程还是要做的。你拿回去给他们补补身体。”

  江宁代姑姑和姑父谢谢赵星海和老上司。

  两人在十字路口分手,赵星海恳切地对江宁说道:“小江同志,你是一个聪明冷静又有原则和底线的好同志,以后一定大有前途,咱们后会有期。”

  江宁说道:“前途不前途无所谓,我只希望国泰民安,咱们所有人都挺过这一关,以后我们在自由的高处相逢。”

  赵星海由衷地笑了,跟江宁握了握手,江宁收回手时,手里多了一张纸条。上面写着电话号码和住址。

  赵星海很快就消失在街角,江宁趁着天还没黑,加快速度往回骑。

  天黑之前,江宁顺利回到姑姑家。

  他把两袋子东西提进屋里,把今天的事情告诉两人。姑父非常激动,激动的不是得到这么多东西,而是老上司和同事们的最新消息。

  江宁和姑姑开始收拾东西,里面有罐头、麦乳精、奶粉、奶糖、香烟。李恒起初还不甚在意,一看到香烟,不由得双眼放光。生怕别人抢似的,赶紧把两条香烟收了起来。

  姑姑不想让他吸烟,硬抢下一条塞给江宁。

  李恒不甘心,问江宁:“小宁,我记得你不抽烟吧?”

  江宁站在姑姑这一边,赶紧改了口:“我其实也抽烟,以前不是没条件吗?再说了,我在外面混,也需要几盒好烟充门面。”

  李恒嘴里哼哼了两句,只得妥协。

  江宁就获得了一条香烟的支配权,但他也不想得罪人得罪得太狠,最后又拿出了半条偷偷给姑父,悄声嘱咐道:“您悠着点儿,少抽几根,细水长流。”

  李恒笑逐颜开:“行行,我听你的。”

  江雪怕再有人抄家,就想让江宁把东西拿走。江宁想了想,这些都是比较难买的东西,与他现在贫穷的人设不符,他无论拿到杨奶奶家还是白军生家都不合适,说不定还会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江宁便找了一只箱子,把奶粉罐头放箱子里,在院子里挖个坑藏了起来。

  “姑姑,剩下的你们就慢慢吃了吧,奶粉也冲着喝了,对身体有好处。”

  江雪听说江宁后天要去认识一个新朋友,又让他带点东西。

  江宁想了想,拿了两个水果罐头,他还给白军生拿了一份,一盒肉罐头和一盒香烟,可不是让他白吃,他想从对方嘴里再套出点消息。比如说姑姑一家以后会怎样?还会不会有人再来找事?

  江宁当天晚上没有再去杨奶奶家,在姑姑家住了一晚上,次日清晨,早早吃过饭,又出门了。

  这次没什么急事,江宁骑得很慢,顺便欣赏一下春景,春风轻柔温暖,天空碧蓝如洗,路边的花儿陆续开了,姹紫嫣红,特别养眼。

  十点钟时,江宁到了白军生家,白军生这厮才刚起床。

  江宁把肉罐头和一盒烟放到桌上,得意地说道:“今天早上拉到一个大客户,那人拎了三大袋东西,到了地方,他没给我钱,给了我一盒肉罐头和

  一盒烟。我觉着这是好东西,就拿回来给你。”

  白军生看到香烟和罐头,乐得两只眼眯成缝儿,亲切地拍了拍江宁的肩膀:“小江,你这人是真老实,根据我的经验,那家伙的东西肯定来路不正,要换了我,肯定得讹他一笔大的。估计人家也是看你老实才选你拉车。”

  白军生点了一根烟,一脸沉迷地说:“好烟好烟。”

  江宁没有立即向白军生打听消息,刚送完礼就问事儿,显得太急了,抻一抻吧。

  他继续兴奋地说道:“白哥,我现在发现大城市的好处了,就是有钱人多,挣钱方便。我现在每天收废品能赚个一块两块,还能拉活儿。偶尔再遇到头肥羊,一个月挣得比拿死工资强多了。关键还自在,没人管。”

  白军生看了看江宁,到底还是没忍住说了实话:“收废品和拉活儿是挣得不少,可问题是不体面呀。你将来要找对象,人家女方父母一听你没正式工作,还是个收废品的,铁定得黄,门儿都不让你进。”

  江宁倔强地说:“没关系,我不找对象,为了我伟大的理想,我可以单身到底。”

  白军生:“……”

  他忍不住有些怜悯江宁,挺英俊的一小伙子,就是脑子一根筋儿,他要有江宁这长相,再加上他的权势,看上他的姑娘还不得排队排到东街去?

  江宁觉得差不多了,就站起身说道:“白哥,我再出去拉几趟活,没准还能再遇到一头肥羊,要是再弄瓶酒就好了,晚上咱们可以喝几杯。”

  白军生说:“酒,我这儿有,晚上咱哥俩不醉不休。你早点回来,我请客。”人家这么大方,他也不能小气。

  江宁痛快地答应了。

  江宁骑着车子径直去了后海,按照陆阿姨给的地址找到了那栋房子。可惜,主人在不家,向邻居一打听,原来是家里的老头住院去,老太太去陪床了。

  算了,今天算是认门,他明天再来一趟。

  既然来了,可不能白来。江宁去公园逛了一圈。

  住在这个地方真不错,靠近市中心和公园,附近还有图书馆,闹中取静。

  江宁在公园里晒太阳赏花,溜达了一个多小时,吃了一碗面条,才骑车回去,路过熟食店,他买了一些卤猪杂,还买了点心渣和大饼。

  他回到白军生家,白军生也买了凉菜和酱猪蹄,今天的晚饭十分丰盛。

  白军生略有些过意不去:“你小子出手越来越大方了。”

  江宁说道:“以前是没钱,现在不是有收入了吗?”

  两人坐下来吃饭,白军生开了一瓶二锅头。

  江宁纠结了一下,说道:“其实我不会喝酒,一喝就上脸,喝醉还爱胡说八道。但我不能不给你面子,今天我就舍命陪君子。”白军生更加高兴。

  两人一边喝酒一边闲扯。白军生发生跟江宁聊天也别有一番趣味。

  他不能说阅人无数,那也算是阅历丰富,见过各式各样的人。但江宁这样的还是头一个。你说他幽默搞笑吧,人家明明很正经;你说他溜须拍马吧,人家也没那意思。反正跟他聊天就是莫名其妙地高兴,时不时地让人捧腹大笑。

  白军生一喝多了就上头,两人之间的话题也不知不觉就往深处聊。

  他现在多少有点把江宁当成自己人了,语重心长地说道:“小江啊,我现在也把你当成我的小弟了。我这个当大哥的就给你说几句掏心窝子的话。”

  江宁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白军生苦口婆心地劝道:“你呀,路费一攒够就赶紧回乡下去吧。这儿危险。我真的是为你好。”

  听话听话音,江宁察觉到白军生是话里有话。

  他故意用满不在意的语气说道:“我能有啥危险?你们让我搬出李家,我就搬了。我就是一收废品的,我出身又没问题,什么事也没做过。”

  白军生按着江宁的肩膀,慢吞吞地说道:“小江,你到底还是太年轻,不知道世道险恶,你觉得你没问题就没问题?那些出问题的,真的全都有问题吗?有些人说你有问题,你就是有问题。”

  江宁有意引导白军生说话:“白哥,你说得对。我听你这意思,是你们又要审查我那个远房姑姑是吗?”

  白军生唉声叹气的,一脸矛盾纠结。

  江宁盯着白军生那双迷离的醉眼,说道:“白哥,这是你的工作,你不说我也不怪你。我跟你说句实话,你跟燕姐看着凶,但人挺不错。你们有原则讲道理。由你们审查我姑父,我觉得挺放心的。”他得试探出,要审查姑父的人是不是同一批,要还是原班人马反而更好办。

  白军生又灌了一大口酒,说道:“就是因为我们太讲理了,有人不满意。说我们工作不认真不负责。你姑父的事不归我管了,归田华那小子管,田华你认识吗?”

  江宁摇头:“我只认识你们。”

  白军生恶狠狠地说:“你不认识正好,他就是个畜生。”说到这里,他的把头伸过来,压低声音说道:“你知道他亲生父亲怎么死的吗?”

  江宁仍是摇头。

  白军生厌恶地说道:“他逼死的,他拿着皮带抽自己的亲爹,他亲爹本来就受了刺激,看到自己儿子这样,彻底崩溃,跳楼死了。死了,就死在他面前,一大摊血……”

  江宁听得背后发凉。这种人连自己的亲爹都能逼死,姑父和姑姑落在他手里绝对落不了好。

  江宁似乎吓坏了,晃着白军生的胳膊,急切地说道:“白哥,可不能让这个畜生审我姑父,你能不能帮帮我?你只要能帮我,我以后就认了你这个大哥,死心踏地地为你办事。”

  白军生拍拍江宁的胳膊:“小江,哥只能给你报个信,让你提前离开,其余的我帮不了。这不是你姑父一家的事,还有他那个老上司和同事的事,听说要一窝端,我只是个小人物,我哪里做得了主?”

  江宁越听越心惊,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就算现在回去告诉姑父也没用,那么他能找谁?赵星海,对,提前通知赵星海。只能这样了。好在他有对方的电话和地址,先打个电话吧。

  江宁继续跟白军生周旋,他怕一瓶酒不够,又去床底下里找出一瓶二锅头,把白军生灌得醉透了,他赶紧出门假装吐酒,找了个地方打电话。接电话的正是赵星海本人。

  江宁飞快地把自己知道的事情告诉了赵星海。

  赵星海说道:“好的,谢谢你及时通知我,要不然我们又会被打个措手不及。我会及时上报,根据我的经验,田华这种级别的还算好对付,你们也要小心,要以保存实力为先。”

  两人时间紧张,也没有多说废话。

  挂完电话,江宁回到屋里,他之前想过要贴那个老七的大字报,想引得双方内斗起来,就顾不上姑父一家了。现在他改主意了,就贴那个田华的。

  他掌握的材料不多,只有刚才白军生透漏的那些。但是没问题,关键部分可以靠推理和想像。

  江宁发挥出了今生最大的想像力,开始给田华编造故事。

  白军生屋里纸笔浆糊样样俱全,江宁拧开台灯,飞快地写着。

  第一篇《震惊:田华竟是个隐藏的大特务!》文中说他为什么要逼死自己的亲生父亲,原来是他父亲发现了儿子的真面目,田华先下手为强,亲手害死了自己的父亲;第二篇:《十问田华》;第三篇:《实名举报本市反、革命团伙》。一篇比一篇离奇曲折,有论据有要点有细节,逻辑推理层层递进。

  写完文章,江宁拎着浆糊桶和刷子,悄悄地上街贴报。为了掩人耳目,他还戴了顶帽子,找了条围巾围住脸。

  此时已是半夜,长街静寂无人。江宁贴完大字报回去后,仍觉得做得不够。又把三篇文章誊写十来遍,再提着浆糊桶往远处贴,反正也睡不着,多劳多得。

  江宁干完活已是早上四点,晨光熹微,街上已有个别行人活动。江宁干脆也不睡了,骑上自行车回姑姑家。

  他平常要骑2个小时,今天着急,再加上路上行人稀少,可以全力骑行,只用了一个半小时就到家了。

  到家才5点半,姑姑和姑父还在睡觉,看到江宁这么早回来,两人也是一脸惊讶。

  等到江宁说明缘由,江雪立即坐不住了,紧张地问道:“阿恒,咱们怎么办?”

  李恒还算镇定,他沉思了一会儿,问江宁:“你是说,你昨晚已经打电话通知小赵了?”

  江宁点头:“是的。”

  李恒微微松了口气:“你这件事做得太好了,他们提前知道,就会有所准备。我相信他们。”事到如今,不相信也不行了。

  江宁问道:“姑父,我听说田华这个特别狠毒,下手没个轻重,我看不如咱们先躲一躲,避其锋芒。”

  李恒看了看江宁,突然笑了笑,说道:“行,按你说的,躲一躲,我带你姑姑去西山,那儿有我的一个老战友,我们就去他家。这两天你别回来了。”

  “那好,我现在就送你们过去。”

  李恒摇头:“不用,西山离这儿不远,我们走着去,你前天不是说,今天要去北海吗?可不能失约,今天正常去。”

  江宁实在不放心,他想,要不就失约吧,他改天碰到于慧慧再好好跟她解释一下,想必她也能理解。

  李恒却镇定地说道:“小宁,你放心,这种事我跟你姑经过好多回了,没事的。忙你的去,别被他们弄得乱了方寸,咱们该干吗干吗。你在城里消息灵通,一有新消息,你就想办法通知小赵。他们这次针对的不单是我,是要把我们一锅端,只要我的老上司和同事们没事,我也会没事。”

  江宁思索一会儿,他不得不承认姑父的话很有道理。他们现在只有三个人,武斗人手不够,文斗,就怕对方不按常理出牌。最大的指望就是赵星海那边,他们能调动的关系和人手肯定比他们这边强。

  三人商量完毕,李恒夫妻俩开始收拾随身物品,准备去西山。江宁也要回城。

  他要离开时,江雪拦着他,硬塞给他一叠钱:“小宁,你随机应变,有消息就告诉小赵,要是……我和你姑父进去了,你就买车票赶紧回去,不用管我们,你也管不了,千万不能把自个儿搭进去。”

  江宁握着姑姑的手说道:“姑姑,放心吧,不会的。你们不会进去的。就算有个万一,你们也要撑住,熬过去就好了。你们多想想表哥表姐。”他又把赵星海的那番话重复了一遍。

  江雪含泪点头。

  双方告别,一方向西,一方往东。

  一路上,江宁的心情无比沉重。一代人有一代人的痛苦,时代的一粒沙落在个人身上就是一座大山。他希望这两年能够快点过去。

  江宁到达前天跟于慧慧约好的地方时,已经九点半了。

  于慧慧正在那儿等着他。

  江宁上前道歉:“实在抱歉,我昨天跟白哥喝多了,一大早又碰到有人要我拉活,晕晕乎乎的,半小时的车程骑了一个小时,来晚了。”

  于慧慧一点也不介意,反而关切地问道:“小江,我看你脸色不好,你没事吧?要不要找个地方休息一下?”

  江宁摇头:“没事没事,就是喝多了。咱们走吧。”

  他们正说着话,就看见那边来了一大群人,为首的正是白军生和燕子。

  他们正神色激动地争论着什么。

  白军生一看到江宁和于慧慧,就大声招呼道:“小江,慧慧,走,哥带你们看热闹去。”

  于慧慧忙问是什么热闹。

  燕子高声说道:“是那个田华,有人贴他的大字报揭发他,一大早就有人上门提审,我们这些熟人也要去录口供,提供证据。”

  江宁一脸困惑地问道:“白哥,你们不是说田华很威风很厉害,轻易没人敢惹吗?怎么突然间就被提审了?”

  白军生也一脸纳闷:“我也想知道为什么。”

  燕子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这很正常,这年头不都这样?一会儿起高楼一会儿楼塌了。”

  白军生又问两人去不去。

  于慧慧不爱凑热闹,江宁倒是想去,但他又跟于慧慧约好了,不好失约,反正晚上回来白军生肯定会告诉他结果。

  他便说道:“我们今天还有事,就不去了。你们去忙吧。”

  他让于慧慧坐上车,骑上往后海而去。

  ◉ 第六十章 一见如故

  于慧慧堂哥的家离公园很近, 在一条安静的巷子里。于慧慧带着江宁来到一栋院落前,她先去敲门。

  开门的是一个身穿白衬衫黑裤子的年轻人,大约二十来岁, 身材清瘦,面色苍白, 长着一双沉静忧郁的眼睛, 走起路来有些微跛。

  他看到江宁,微微一笑, 伸出手:“你好,我叫于子期, 我听慧慧提起过你, 一直等着你们上门。”

  江宁跟他轻轻一握手,笑着说道:“我叫江宁。于子期,你这名字起得很有寓意,请问, 你是不是有个叫钟伯牙的好朋友?”

  于子期一本正经地回复道:“正在等他来,估计是耽搁在路上了。”

  两人这一番打趣消除了初次见面的陌生感。

  于慧慧听着两人的对话, 笑得直不起腰来。

  她两眉一弯, 俏皮地对于子期说道:“哥, 我说得对吧?你们俩真的有点像,我听他说话就觉得特逗。关键是他逗人笑的时候自己从来不笑。”

  于子期回道:“这就是高级幽默,哪像你,跟人讲个笑话,自己先笑得停不下来。”

  三人说说笑笑,进了院子。

  院子方方正正, 布置得既简单又雅致, 院子中央种着一棵葡萄树, 葡萄叶子撑起了一个绿色凉棚。旁边摆着几盆花,靠墙还种着几竿紫竹。

  待进了客厅,江宁就被一幅字吸引住了:“戒得长天秋月明,心如世上青莲色。”诗词极美,字也非常潇洒飘逸。

  江宁赞道:“这字体跟李青莲的诗真是相得益彰。”

  于慧慧惊讶道:“你真厉害,李白的这句诗很冷僻,一般人都没听说过。”

  江宁笑笑:“我记的诗词也不多,刚好撞上了。”

  于子期笑着看了江宁一眼,说:“你谦虚了。李青莲的这首《僧伽歌》知道的人确实不多。你随便一撞就能撞上,说明真有积累。”

  于子期请江宁坐下,给他倒茶,江宁把带来的两瓶水果罐头放到桌上,于子期道了声谢,随手收下。于慧慧主动去洗水果。

  两人开始闲扯起来,于子期对江宁的插队生活颇感兴趣,江宁挑选一些有代表性的事情说了一下。

  说到最后,于子期最感兴趣的却是他在乡下的菜园、猫和狗。

  两人一个愿意听,一个愿意讲,配合得十分默契。

  等到于慧慧端着一盘樱桃回来,两人已经聊得十分投机。

  于慧慧对女知青的生活很感兴趣,就问道:“小江,像我这样的人,要是去你们那儿插队能适应吗?”

  江宁说道:“你这样的性格到哪里都能适应,但我不建议你下乡。乡村并不是世外桃源,各种事情也很复杂。”

  说着,他用委婉的语言把王卫国试图戕害女知青的打算说了,于慧慧气得满脸通红,怒骂道:“真是无法无天了,让他在牢里呆一辈子吧。”

  于子期在旁边总结:“所以,哪怕你在城里当待业青年,也尽量不要去插队,离开父母亲人的保护,很危险。”

  于慧慧没说话,显然是听进去了。

  于慧慧对江宁收废品的生活有点兴趣,“说真的,我特别想干点什么,天天闲着,快发霉了。”

  江宁说道:“要我说,你就好好享受这一段清闲的生活,多看点书,想学什么就去学。书法画画裁剪,什么都行。这是一段难得的时光,等到你参加工作后,就没有这种机会了。”

  于子期笑着说:“慧慧,你看小江跟我想得差不多。你觉得无聊是因为你的精神太贫瘠,要丰富一下精神生活。等你的内心丰富了,一个人呆着也有那么多好玩的事做,怎么会无聊?”

  于慧慧笑着反击,“谁能跟你似的,一个人呆着也不嫌烦。”

  于子期笑吟吟地看向江宁:“江宁,要换了你过我这种生活,你会怎样?”

  江宁一脸惊喜道:“梦寐以求。”能躺平,谁愿意起来?

  于慧慧讶然道:“小江,燕子说你为了革命理想,特别勤奋节俭。你怎么跟她说的不一样?”

  江宁不好意思地笑笑:“那个是理想,这个是梦想,得分开看。”

  于子期忍俊不禁。

  中午于子期留饭,江宁爽快答应。于子期见他这样,愈发喜欢。

  吃完午饭,两人又聊了一会儿,于慧慧要去附近看朋友,江宁也顺便提出告辞,说正好有个客户介绍一个活儿,就在附近,他过去看看。

  临走时,于子期说:“你收到好书,先拿给我看看,我高价收购。”

  江宁笑道:“行。”

  江宁穿过两条街,又去了那户人家的院子,这次终于见到了主人,是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太,老人家姓苏。

  江宁跟她约好搬书的时间,就离开了。

  他回到白军生家里,这货还没回来。歇了一会儿,江出门去买点菜和鸡蛋,用白军生的锅和煤气煮了一锅青菜鸡蛋面。

  白军生直到半夜才回来,江宁想打听一下关于田华的最新消息,结果他回来倒头就睡。

  次日清晨,江宁骑上自行车先去陆阿姨那儿搬书,一共拉了四趟。到第三趟时,苏老太就把30块钱给了江宁。

  江宁略有些不好意思:“给的太多了。”

  苏老太笑道:“不多不多,你是担着风险的,谢谢你。”

  次日,他去了趟海城区那户人家,也是提前踩点和打招呼,说好过两天把书拉过去。干完这趟,他做为搬运工的使命就彻底完成了。

  当天晚上,江宁去买了两瓶二锅头两道卤菜,回来跟白军生喝酒闲扯,想再从他那儿打探点消息。

  白军生显得心事重重,一言不发。

  江宁关切地询问他怎么回事,白军生猛灌了一大口酒,唉声叹气道:“田华的小弟怀疑大字报是我贴的,还说我因为田华顶了我的差事怀恨在心,还要拉我对笔迹,都什么玩意儿。”

  江宁心头一跳,他飞快地回想了那晚写大字报时用的字体,他用的是最大众化的那种字体,个性化不突出。同时,他也想起来了,他这些天一直在默默揣摩白军生的笔迹,有可能或多或少地模仿了他的笔迹。

  白军生心情十分不好:“田华这小子就像一条毒蛇,轻易招惹不得,这可怎么办?”

  江宁压下心中的波澜,面上仍淡定地安慰着白军生。

  第二天早上,他骑上自行车回姑姑家看看,家里没人,院门也没有被砸的痕迹,他微微松了口气。

  院子里扔着两个大包裹,江宁上前一看,原来是方朝阳从乡下把他要的东西寄来了。估计是邮递员看家里没人,直接从外面扔到院子里的。

  东西寄来了,姑姑姑父却不在家。

  江宁无奈地摇摇头,他把东西收拾起来,包裹下面还压着一封信,信也是方朝阳写的。无非是问他爸身体怎样了?什么时候回来,大家伙都很想他云云。还说幸福因为想他,经常半夜叫唤。

  江宁把信放到书包里,去厨房随便做了顿饭,吃完歇息了一会儿,下午又进城了。

  他要随时关注田华那边的消息。田华仍在里面关押着,暂时出不来。他手下的那些小弟们乱了套,有的在追查写大字报的人,有的忙着争权夺利。听说弄得乌烟瘴气的。因为没有田华这个主心骨,加上起了内乱,他们暂时把姑父的事给抛到一边去了。江宁想达到的就是这个效果。

  江宁一边打听着消息一边忙着自己的事,他把苏老太家的书全搬完了。还顺便去看望了一下于子期。

  两人坐在葡萄藤下下象棋、喝茶、聊诗词。

  于子期主动问道:“听慧慧说,你最近遇到了麻烦,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吗?”

  江宁摇头:“谢谢,暂时不用你帮忙。”

  于子期是一个逍遥派,身体又不方便,江宁不想让他牵扯进来。

  江宁在于家呆了两个小时,尽兴而去。

  晚上,他再回到白军生家里时,发现他正满脸愁容地喝酒,双眼赤红,头发乱蓬蓬的。

  江宁跟他打了个招呼。

  白军生目光呆滞,喃喃自语道:“今天,田华的手下跟我对比对了一下大字报上的字迹,竟然真的跟我有点像。他们还说我离大报墙(贴报的墙的简称)很近,有作案时间。现在他们都怀疑我,非要我给出个交代。我想了又想,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

  江宁静静地看着他,白军生突然转过脸,盯着江宁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道:“江宁,你说怎么就那么巧呢?我那天晚上刚跟你说完田华要审你姑父,第二天早上,他的大字报就贴出来了。还是用跟相似的笔迹写的,你说我身边是不是出现了叛徒?”

  ◉ 第六十一章 白军生的怀疑

  江宁心中波澜起伏, 面上却不动声色地问道:“白哥,你几个意思?你是在怀疑我?”

  白军生的眼神像刀子一样,死死地盯着江宁, 试图从他脸上找出破绽,冷笑着反问道:“你说呢?”

  气氛一时变得剑拔弩张起来。

  江宁平复了一下心情, 一点也没被他吓住, 语气平静地说道:“白哥,就算法官判刑也会说明缘由, 也会允许嫌疑犯辩诉。你说说你的理由,今天咱们六个眼对账, 彻底说个明白。”

  白军生腾地一下站了起来, 逼视着江宁,咬牙切齿地说道:“作案动机你有,你怕田华,也恨我, 我们都是整你姑父的仇人;作案时间你也有,就在咱们喝醉的那天晚上。江宁, 原来隐藏最深的是你, 你之前的一切都是装的吧?我待你不薄哇, 你就这么报答我!”

  白军生的眼睛瞪得溜圆,气极败坏地大吵大嚷。

  江宁听白军生说完,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他用手按着白军生的肩膀,让他坐下,平静地说道:“白哥, 你别激动, 坐下来好好说。”

  白军生一扑愣甩开江宁的手, 怒斥道:“别叫我白哥,少跟我套近乎,我可不敢要你这样的兄弟。”

  江宁开始一一辩驳:“别急别急,我一样样来说明。先说作案动机,我是又怕又恨田华不假,但要说我恨你,还谈不上。有了田华对比,我才知道你跟燕姐是多么难得的人,你们简直是红小兵中的一股清流。”

  白军生不自在地哼了一声,激愤的情绪稍稍平复一些,至少能听进去江宁的话了。

  江宁接着说道:“说到作案动机,我姑父前途未卜,我还得靠你收留庇护,你说我陷害你干吗?我是嫌自己死得不够快吗?第二是作案时间,你别忘了你是什么时候跟我说田华的事的,是那天晚上九十点钟对吧?

  咱俩那天高兴,干了两瓶二锅头,你亲眼看着我喝酒,我喝了多少杯,你心里应该清楚。”

  那天晚上,江宁只喝了两杯酒,其余的是他偷偷装的自来水,最后半瓶他表演了一下对瓶吹,其实里面灌的也是凉水。当然,江宁是不可能告诉白军生的。

  “我酒量浅,那晚是舍命陪君子,我不怕你笑话,我吐了好几回,不信你去外面树下看看去,现在还有痕迹呢。”

  白军生哼了一声,没接话,在默默思考中。

  那晚他确实醉得厉害,但是没睡死过去之前,他还是多少有些意识的,他也记得江宁是去外面吐了,他还听见了声音。

  江宁接着说:“那天晚上,我折腾到一点多才睡,脑子还昏昏沉沉的,你说田华的大字报是我写的,那几张大字报我也看了,人家那写得叫一个逻辑通顺,条理清晰,那是一时半会能想出来的吗?分明是蓄谋已久,准备充分,那文采那思路,是一个喝醉酒的人能写出来的吗?是我这样的人能想出来的吗?

  白哥,你是不是太抬举我了?你当我是李白,斗酒诗百篇?我要有这么厉害,我还用得着去收废品拉活儿吗?你真以为我热爱收废品呀?我年纪轻轻不要面子的吗?”

  江宁一句句地反问,嗓门越来越高,怒火也越来越旺。

  白军生见江宁这么生气,自己的气反而消了不少。

  他继续皱着眉头思索:那晚他是九十点钟才告诉江宁田华的事,大字报是第二天一大早贴上去的。按照时间线来算,江宁得在短短几个小时内,还是醉酒状态下做完这一切,确实不大可能。他喝醉过,脑子都不听使唤了,哪里还能动脑子那种高难度的文章?他是不是真的错怪江宁了?

  江宁观察着白军生变幻不定的面部表情,觉得时机差不多了。

  就酝酿了一下,作出一副受到了巨大的侮辱和委屈的模样,愤愤不平地说道:“白哥,我以前是对你有些意见,我来你这儿住也有赌气的成分在,因为你们不让我住亲戚家,害得我无处可去,我过来有点气你的意思。

  可是经过这些天的相处,咱俩的友情、兄弟情、阶级情都在逐渐升温,你那晚那番掏心窝子的话也是真把我当哥们,我这人嘴笨,嘴上不会说,可心里真把你当我老大。我辛辛苦苦收废品拉活挣点钱,就买酒买肉请你。我哪里想到,你转头就开始怀疑我。你太让我心寒了。你这样随意怀疑自己的兄弟,以后道上的人知道了,谁还敢跟你混?你这是自绝与人民,自掘坟墓!”

  白军生一看江宁怒了,心里也忍不住怀疑自己是不是做得太过了。

  他缓和了一下语气,反过来劝江宁:“小江,别生气,你冷静下来,咱有话好好说。”

  江宁气得胸口剧烈起伏,一时间说不出来话来。

  他低头想了一会儿,突然大步走到桌前,拿起笔刷刷写下两行字:我是冤枉的,我没有背叛兄弟!

  然后他把笔递给白军生:“你也写,写一模一样的字,咱俩也来比对一下笔迹。定罪是要讲究证据的,你不能凭空污我清白,这关系到我一生的名誉,这事要是不说清楚,我以后就别想在燕都混了。就算你是哥们,我也要跟你斗争到底!”

  白军生本来不太想写,但看江宁那副怒火中烧的样子,一副随时要跟他搏斗的架式。他只好上前也写了两行字。

  同样的字,不同的笔迹。对比十分明显。

  江宁的字工整端秀,大小适中,简直就跟印刷上去的一样。

  再一看白军生的字:张牙舞爪,群魔狂舞,七扭八歪,对比实在太惨烈了。

  白军生忍不住有些自惭形秽。

  江宁指指两人的字说道:“白哥你自己说说,就你这样的字体我模仿得了吗?我不是跟你吹牛,就你这字,我小学三年级都写不来了。我从小学一年级开始就照着字帖练习楷体字,我从小就是一个严肃规矩的人,字如其人。你从小肯定是一个调皮捣蛋、无法无天的主儿,咱俩从根上就不一样,字怎么可能一样?你要不信,你现在就试着模仿一下我的笔迹。”

  白军生:“……”他哪里模仿得了,他再练十年有可能吧。

  江宁:“你看,你模仿不了我的笔迹,你为什么就认为我能模仿你的笔迹?”

  其实白军生不知道,水平低的模仿不了高的,但水平高的可以反过来模仿水平低的。

  白军生仔细思考了一下,觉得江宁的话逻辑严谨,无懈可击。他刚才的那番疑虑到此时已经消失得差不多了。

  江宁则是受到了剧烈的伤害,脸上怒气一直没散。

  白军生在外面混了这么久,也是个能屈能伸的主儿。他一看自己伤害了小弟的感情,便亲热地拍着江宁的肩膀,大大咧咧地说道:“行啦行啦,我错怪你了,别生气了。晚上我请你喝酒。”

  江宁像他刚才一样,用力扑棱开来,不予理会。

  白军生又说:“其实这事也不能全怪我,还不是被田华的那帮喽啰给逼的。我告诉你,要不是有人从中说和,我今天就险些回不来了。这人一着急,判断力就容易下降。”

  江宁脸上的怒容稍稍减轻了些,但他的眉头皱得更紧了,显得比刚才更加紧张不安。

  他重重地坐下,很快又站起身,焦灼地在屋里踱了十几步,才喃喃自语道:“这事到底是谁做的呢?是谁既了解你,又了解田华,还跟你们俩都有仇呢?我一定要搞清楚。”

  白军生也随着江宁的路陷入了沉思。是啊,这事不是江宁做的,那到底是谁做的呢?

  江宁绞尽脑汁地想了一会儿,突然问道:“白哥,你快想想,你认识的人中,谁写的字跟你一样狂放不羁,谁既了解你又了解田华,还有,你俩共同得罪过谁?”

  白军生此时的思路完全被江宁带偏,也跟着认真分析起来:“字写得跟我一样丑的人可太多了,同时认识田华和我的人也很多,我们圈子里的人都是。我们俩同时得罪的人……那也有不少。”

  白军生陷入了苦苦的思索,这范围太大了。

  江宁显得比白军生本人还着急,他又在屋里转了几圈,猛地停下来说道:“白哥,叛徒的事,必须要查清楚,给你一个交代,也还我清白。但现在最关键还不是这个。田华的人已经怀疑上你了,只是他的小弟和手下还不可怕,可怕的是田华本人,你说,以他那狠毒的性子他会怎么报复你?这才是最可怕的。”

  白军生怕的就是这个,被江宁重提起来,不由得打了个冷战。

  江宁痛心疾首地说道:“白哥,你是你斗不过田华的。”

  白军生被人当面这么说,面子上有些过不去,脸色很不好看。

  江宁话锋一转:“我这么说,不是说你势力不如他,能力不如他。你的小弟也很多,大家对你也很忠心。我说你斗不过他,是因为你没他心狠。你是人,但田华不是,他是凶残的豺狼。”

  白军生面色缓和,“你说得太对了,比狠我肯定比不过田华。”

  江宁循循善诱:“白哥,我猜田华平常本来就很看不惯你是吧?”

  白军生没否认:“应该是。”

  江宁:“这很正常,你这种有底线有良心的人的存在本身,就能刺痛田华这种卑鄙狠毒之人。因为你拥有的正是他永远失去的,也永远不可能找回来的。所以他肯定恨你妒忌你。”

  白军生觉得这话听着拗口,但莫名舒坦。

  江宁再接再厉:“白哥,为了你自己,为了这个社会的正义和良心,咱们也要跟田华这种人斗争到底。咱们现在是一条线上的蚂蚱了。我是因为我姑父,你是被怀疑了。绝对不能让田华出来,否则,咱俩都完了。”

  白军生咬着牙说道:“你说得对,不能让他这种人出来。”

  江宁没有出主意,白军生本身就是搞这行的,还用他提醒吗?

  他点了一根烟,一根接一根地收,江宁也不打扰他。抽了半盒烟,说道:“我出去一趟。你不用等我。”

  白军生拿着烟匆匆出门,在门外刚好遇到了燕子等人。原来大家都在门外听着。白军生走过去跟几个核心成员嘀咕一阵,有几个人匆匆离开去办什么事了。

  江宁一直呆在屋里没有出门,他还顺便把屋子收拾一遍,又炒了个白菜,拌个萝卜丝,摊了四锅煎饼,自己吃两锅,留两锅。

  白军生到晚上七八点钟才回来,他一进屋就问:“我听猴子说,我走后,燕子也来审你了?”

  江宁无奈道:“我现在还是嫌疑人,谁都有权审我,审就审呗。反正真金不怕火炼。”

  说着,他把菜和煎饼端出来,示意白军生吃饭,白军生愣了一下,夹起菜就开吃起来。

  江宁随手给白军生倒了一碗温开水,漫不经心地问道:“白哥,你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尽管说,你指哪儿我打哪儿。”

  白军生斜了一眼江宁,摇头:“算了,你打架不行,人不生地不熟的,作用不大。”

  “那个姓田的……”

  白军生不愿多说:“你不用管了,那小子多行不义必自毙。”他召集核心成员开了个秘密会议,把这事一说,大家一致认为,绝不对让田华出来,否则他们大家都没好果子吃。至于如何行动,大家都是一个圈子的,熟门熟路,再加上田华确实不得人心,别说人别,就连他的那帮兄弟都没有多少人真心盼他出来。

  于是根本不用他们费多少脑子,就是向有关部门有关人员抖搂一些田华干过的坏事,名称一换,帽子一扣,妥妥的无期,死刑都有可能。

  江宁见白军生神色轻松,心里也跟着轻松起来。

  白军生又拍拍江宁的肩膀说道:“小江,我真的是错怪你了。今天找了几个怀疑对象对笔迹,发现有几个跟我都很像。”他还拿了大字报上的笔迹跟江宁的比对过,完全没有相似之处。而且他们的小团体还分析说,这次针对田华的行为是一个多方协作的联合行动。江宁在这地界人不生地不熟的,根本没有人跟他配合。所以,他的嫌疑基本排除。

  江宁听到自己的嫌疑被排除掉了,心口像是卸了一块大石头似的:“还好,我的清白回来了,名誉也保住了。”

  危机解除,江宁心态略略放松了一些。

  第二天,他照常活动,去贺家继续搬书,既然已经答应了人家,就赶紧把活干完,也算有始有终。

  干完这趟活,江宁又赚了30块钱。他去买了二斤点心一斤卤肉,去拜访陆阿姨,顺便跟她告别。

  陆阿姨拉着江宁的手好好嘱咐了一番,托他送了一些礼物带回老吴和何英,还顺便送了一些小礼物给江宁。

  江宁抽空回了一趟姑姑家,两人还是没有回来。江宁有些后悔当初怎么没问清楚姑父的战友住在哪里。现在想联系都联系不上,也许赵星海知道。

  就在江宁犹豫着要不要联系赵星海时,赵星海却派人来了,是个七八岁的小男孩,他跑过来告诉江宁,有个赵叔叔要卖废品,让江宁赶紧去收。

  ◉ 第六十二章 返乡

  江宁来到小男孩指定的地点, 等了一会儿,赵星海就来了。他手里提了一麻袋东西,往江宁车上一放, 大大咧咧地问道:“一堆旧书,你称称, 多少钱?”

  江宁又不是真收废品的, 没有秤,赵星海小声说:“不专业哈, 连个枰都没有。”

  江宁点头承认:“虽然没有枰,但我都是估算的。给你五毛钱。”江宁递给赵星海五毛钱, 赵星海顺手收下。

  他见周围没人注意他, 便压低声音说道:“你的文章写得真不错,是个好苗子。”

  江宁:“谢谢夸奖。我想知道那只田里的臭虫能捏死吗?”他问的是田华,但谨慎起见,没直接提名字。

  赵星海一听就明白, 答道:“差不多了,放心。”

  江宁又飞快地问出一个问题, “我姑父说他在西山附近有个战友, 你知道哪家住哪儿吗?”

  赵星海一边眼观六路, 一边跟江宁说话:“我就是我今天叫你来的目的。有人试图从李大哥江大姐他们身上打开缺口,为了他们和其他人的安全,他们两个已经被保护起来,名义上是隔离审查。”

  江宁把这话认真咂摸了一会儿,被保护起来,明面上是失去了自由, 但对于现在的两人来说, 也算是个好归宿了。至少生命安全得到保证了。

  赵星海继续说:“他们在里面写信不方便, 托我给你捎个口信。江大姐说,家里的东西由你处置,剩下的那些营养品你拿走当礼物,粮食你随便送人。他们一时半会回不来。处置完毕,你尽快返乡,若是卖不到车票,我来替你买。”

  江宁说道:“车票我自己买。我姑父的病能得到治疗吗?”

  赵星海说:“应该可以,我们正在争取。”

  “以后,我能和他们通信吗?”

  “暂时不能,以后不清楚,我们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说到这里,赵星海连忙补充一句:“对了,我给你留两个地址,你可以写信,我有空会帮你转交。他们不能往外送信,但可以收信。”说着话,他塞给江宁一张纸条。

  江宁收起来装在兜里:“好的。”

  话已传到,两人也该分别了,赵星海又说:“我也建议你早点回去,在乡下好好表现,以后有机会说不定还能抽调回城。”

  江宁对他笑笑,对于抽调回城并不太渴望。他要回只能回石门,要面临那样一大家子,还不如在乡下舒服呢,再苟个几年,等到恢复高考,他再回来也不迟。

  他这副气定神闲的样子,赵星海看在眼里却有了另外的解读。

  两人分开后,江宁骑上自行车回姑姑家收拾东西,他把埋在院子里的东西都挖了出来,另外还有乡下的特产,他想了一会儿,脑中已经有了分配方案。

  特产给杨奶奶一份,中药材送给刘医生,顺便跟他们告个别。

  剩下的特产,一份给白军生,一份给于慧慧。

  赵星海给他一包旧书,他挑选几本带走,剩下的送给于子期。

  姑姑送的这些营养品他就毫不客气地带回去吧,另外,他还要采买一些东西,像零食奶糖之类的东西,出来这么久,得给大家带点礼物。

  江宁先去杨奶奶家,对方一听说他要走,一脸地不舍:“不是说要住到五月中旬吗?怎么这么早就回?”

  江宁叹气:“计划赶不上变化,我只得提前走了。以后我有机会,再来看您老人家。”

  杨奶奶点头:“好好,你路上要小心。”

  杨奶奶让江宁等一会儿再走,她想给他烙几张饼带上。

  江宁把东西收拾好后,说道:“那我过一会儿再回来,附近还有两家熟人,我去告个别。”

  江宁从杨奶奶家出来,骑上车去刘医生家。他算着今天是星期天,按道理,刘医生应该休息在家,不知道能不能碰上?

  他过去敲门,门内站的是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女孩白白嫩嫩的,一双大大的眼睛,特别可爱。

  他蹲下来问道:“小朋友,你爸在家吗?”

  小女孩忽闪着大眼睛,问道:“哥哥,你也来扎针吗?我告诉你哦,爸扎针可疼了,好多小朋友一见到他哭。”

  江宁笑道:“我很勇敢的,不怕疼。”

  小女孩一脸佩服:“哥哥你好厉害。”

  刘医生听到声音走了出来,他摸了摸女儿的头,柔声说道:“乖,去找小玲玩去,爸爸要给哥哥扎针。”

  小女孩蹦蹦跳跳地离开了。

  刘医生看着江宁,问道:“你要回去了?”

  “真是神了,你怎么知道?”

  “猜的。”

  江宁笑笑,“我今天是来告别的。”

  刘医生问:“你姑父现在怎样了?”

  “被保护起来了。”

  他默然片刻,点头:“这样也挺好。”

  江宁把车上的中药材拿出来放在地上,刘医生说了声谢,很痛快地收下了。

  江宁接着又往下拿特产,他制止住了:“我不收礼。”

  江宁:“这是普通的朋友往来。”

  刘医生思索片刻,说声:“行吧,我给你回礼。”

  他快速地收拾了一网兜点心罐头之类的礼品塞给江宁。

  江宁:“……”

  刘医生原话奉还:“这是朋友之间的礼尚往来。”

  江宁:“谢谢,我收下了。”只要你敢送,我就敢收。

  江宁怕节外生枝,也不敢多做停留:“我们后会有期,我觉得我们还会再见的。”

  刘医生说道:“我也这么觉得。”

  两人握手告别。

  江宁再回到杨奶奶家时,杨奶奶的饼也烙好了,还煮了五个咸鸡蛋。

  江宁感激地收下礼物,跟杨奶奶告别。

  杨奶奶把他送到村口,目送着他离开才慢慢走回去。

  他骑回到城里,先去白军生家里,白军生一看到他拉了满车东西回来,就说道:“你今天收获不小哇,里面都是什么?”

  江宁颓废地说道:“白哥,我姑父被隔离审查了。”

  白军生一点也不意外,但还是安慰了一下江宁:“隔离审查的人多了去了,应该没什么大事。”

  江宁目光呆滞,语气低沉:“白哥,我感觉我的理想可能要破灭了。”

  白军生:“正常,我的理想也破灭过。”

  江宁无可奈何地说道:“再过一个多月就麦收了,我一直在外面飘着也不是个事儿,所以我决定提前回去。”

  白军生听到江宁要回去,明明是该高兴,可心里却有些惆怅。

  平心而论,江宁住在这里,不但没有给他带来麻烦,还有很多好处,这小伙勤快干净,把屋里收拾得干干净净,隔三差五地就请他吃饭喝酒。真有些不舍得。

  他安慰江宁也是安慰自己:“唉,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

  江宁车上的几麻袋东西提进屋里,分成好几份:“白哥,我就不一一去分了,这是我从来家乡带来的特产,还剩下一些。这一份给你,这一份给燕姐,这一份是于慧慧的。车子是我借的,我明天还回去,买了车票,我就离。”

  白军生主动说道:“车票是吧,我让猴子给你买,他姨在铁道部门工作。”

  江宁连忙道谢,当下就给了白军生17块钱:“硬座应该是15块多,剩下的钱就给猴子当跑腿费。”

  白军生说:“我看出来了,你小子是个大方人,这么穷还这么大方,以后有钱会更大方。”

  车票的事,江宁不用担心了。接下来的两天,他开始拿着钱和票各种买买买。奶糖、点心、香皂等等各种各样方便携带的东西。附近的商店和菜市场都能看到他的身影。

  这天他排队买了五斤点心渣,一回头就听见有人在喊他:“你是……江宁?”

  江宁一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就忍不住心生警惕。

  他循声望去,见喊他的是一个白白胖胖的中年妇女。

  江宁看了她几眼,不认识,没见过。他试探道:“你是……”

  白胖妇女一看江宁竟然不认得自己,嗓门都拔高许多:“哎哟歪,你连我都认不出来了。你这孩子该不会真的是脑子烧坏了吧?可怜的娃,你以后可怎么办哟?”

  江宁琢磨着,连他发烧的事都知道,难道是他的什么亲戚?

  女子见江宁一脸迷惑,只好自报家门:“我是你凤仙姑,我男人是国营商店的营业员,我们回去的时候,还给你糖吃呢?”

  江宁从记忆里使劲扒拉,好像真的扒拉出来一点点关于这个女人的记忆。

  这个凤仙姑也是他们石门的,也姓江。因为跟姑姑年纪差不多,又是同时嫁进燕都的,所以总跟姑姑比,特别爱显摆。以前她妒忌姑姑,后来姑父出事后,又说风凉话。有点什么事就迫不及待地传回娘家。姑姑提过她几句,江宁听过几耳朵,转头就忘了。

  江家对于姑姑这边的消息如此灵通,也不少了江凤仙的功劳。江宁对于这种人素来不太喜欢。

  他的语气也就淡淡的:“我脑子没烧坏,就是你的变化太大了,我不敢认。”

  江凤仙笑了笑,忍不住弹了弹自己身上那件崭新的红色确良衬衣,骄矜地说道:“这倒也是,别人都说我变化大。”

  江宁不知道该接什么话。

  江凤仙眼睛滴溜一转,拉着江宁开始打听:“小宁啊,你是什么时候来的?见到你姑没有?我听说你姑父又出大事了?他现在在被关在哪儿呀?你这时候来,就不怕被牵连?”

  江宁淡声说道:“哦,我刚来没两天,我姑父还行吧,没有什么大事,他身体有点不舒服,去疗养院疗养了。——我还有点事要走了。”

  江凤仙没还没打听够呢,一把拉住江宁:“你别走啊,你去我家吃顿饭吧。”

  江宁懒得跟她纠缠又想让她闭嘴,听到她邀请自己去她家,便眼睛一亮,亲热地说道:“凤仙姑,我姑家里现在住着不方便,我也没地方可去,招待所太贵,你家有地方住吗?我要求不高,随便一个小房间就行。我也住不了多久,顶多一个多月。”

  江凤仙一听江宁要赖上她,还一住一个多月,吓得脸色都白了,拼命抽出手来,干笑道:“哎呀,小宁啊,我家人多房小,哪里住得下哟,毕竟可不是每个人都像你姑家住得那么宽敞的。”

  江宁不依不挠:“没事的,凤仙姑,我可以打地铺。”

  “地铺也不行——那什么,我还有事,先回了。你忙你的。”说完,她扭头就走,跑得飞快。

  江宁:我就不信治不了你。

  不过,这么一弄,他来燕都的事肯定会传到家里去,但江宁也无所谓。他们还能跨越两千里路去咬他不成?

  他都要走了,还没好好游一游这个时代的燕都城呢,明天,他带上照相机去游玩。

  江宁把东西分完后,自行车和小推车,连同车上的土特产一起送给了赵星海。车子搁姑姑家院子里他不放心,院子那么偏僻,进来小偷怎么办?自行车可是贵重物品。

  ◉ 第六十三章 归去

  把东西送完后, 江宁一身轻松。他背着书包,脖子上挎着相机,来个燕都两日游, 遇到有纪念意义的地方就拍张照片,他也让行人帮着拍了几张照片。

  去后海时, 他顺便去看了一下于子期, 把礼物送给他。

  于子期看了一下江宁带来的书,十分喜欢, 对江宁的离开也很遗憾:“好容易有个谈得来的朋友,结果你又要离开了。”

  江宁:“天下无不散的筵席。以后咱们还会再见面的。”

  于子期问道:“我也想送你一份礼物, 但不知道送什么好, 你有没有想要的?”

  江宁知道于子期这人直率又坦诚,也没跟他客气,就说道:“我想要一整套高中课本。”

  于子期爽快答应:“没问题,我凑齐后让慧慧拿给你。”

  “好的, 多谢。”

  “不用客气。”

  于子期把家里的地址写下来给江宁,说好以后常通信。

  江宁又抽空去了书店一趟, 想买几本嫁接果树和农业方面的书, 结果没买到。他多问了两句, 营业员就朝他翻白眼,江宁回了对方一个白眼,出来了。这年头的服务人员才是上帝。不买了,自己回去琢磨吧。

  江宁从书店回到白军生家时,屋里坐满了人,燕子于慧慧猴子他们都在。

  猴子把火车票给江宁, 江宁一看时间, 是明天晚上八点半的火车。

  他笑道:“谢谢猴哥。”

  “噗, 这个称呼新鲜。”

  大家你推我,我挤你,嘻嘻哈哈的。

  于慧慧有点伤感:“小江,你这么快就离开了,下次再见面不知要什么时候了。”

  燕子在旁边接道:“他的理想还没实现呢,以他那执拗的性子,肯定还会来的。”

  白军生笑着说:“人家的理想破灭了。”

  大家一齐看向江宁,江宁只好答道:“暂时破灭,心情陷入低潮。”

  谁也没鼓励他再坚持坚持,一是怕他真留下来不走也是个问题,二是他们早已不像前几年那样满怀革命激情了。

  江宁送了礼物给他们,大家伙也回送他一些,燕子送给江宁一枚领袖像章,一本红色封皮的日记本;于慧慧送的是一兜子零食和吃的;白军生送了他两瓶二锅头;猴子也送江宁两本旧书。江宁收下礼物,向大伙一一道谢。

  第二天中午,于慧慧给江宁送来一套高中课本。

  晚上六点左右,白军生点名让猴子送江宁去火车站。

  路上,猴子拍拍江宁的肩膀,说道:“小江,你回去也好,乡下到底安全些。你放心,你既然已经是白哥的兄弟,我们以后不会再为难你姑姑了。”

  哪怕明知他们以后也见不到姑姑,江宁还是说道:“谢谢,你们真讲义气,我没看错人。”

  猴子:“应该的,你进车站吧。”

  两人挥手告别。

  江宁背着大包小包,转身进了车站。

  江宁费劲地在人群中慢慢挪动着,艰难地找到了属于自己的那节车厢,再努力地挤上去,找到坐位,把行李安顿好,他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火车哐吃哐吃地缓慢行进着,江宁一路上换着姿势睡,可是怎么换也不舒服,煎熬了十几个小时后,火车终于到达目的地。

  江宁拖着僵硬的腿,扛着包袱随着人流下车,找个空地活动了一会儿,再去找到刘家河大队的牛车。

  找好牛车,谈好价钱,江宁又在牛车上颠簸一个多小时才终于到达刘家河大队。

  这么一折腾,进村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

  他一进村就引起了大家的注意,众人热情地围上来问长问短。

  “小江,你终于回来了,大家伙都很想你。”

  “我也很想你们。”

  “你爸咋样了?身体好了没有?”

  “半好了,能自由行动了。”

  “那可真是太好了。”

  ……

  “小江,燕都咋样?你去承天门没有?是不是特别雄伟大气?”

  “去了去了,还拍了照片,等明天拿给你们看。”

  “好好。”

  大家显得非常兴奋。

  人们还有很多话想跟江宁聊,陈大娘冲了过来,大声喊道:“你们没看到小江都累了吗?让他回去好好休息,以后有的是时间聊。”

  江宁一脸倦色地苦笑道:“我确实累了,火车上睡不好,咱们改天聊。”

  大家笑笑,都表示理解。人群散开,给江宁留了一条通道。

  陈壮和王威跑过来,帮着江宁抬行李。

  陈大娘笑呵呵地说道:“小江,你回去好好歇着,明天中午来家吃饭,给你接风洗尘。”

  江宁脆声应道:“好的陈大娘,说实话,我可想念你做的饭了。”

  陈大娘朗声笑了起来。

  三人离开人群,陈壮也趁机邀请道:“小江,那你明天晚上去我家吃饭呗。”

  江宁笑道:“接风吃一顿就行了。这次,我得好好谢谢你,替我顶了一个多月的班。”

  陈壮不在意地说道:“这算个啥,别客气。”

  江宁又问王威,果树生长的情况如何。王威骄傲地挺挺胸脯:“你回去一看就知道了。”

  等到江宁上了山崖,看到葱茏的果树林,十分满意地夸道:“王威,你是好样的。”

  他们到家时,老胡还没回来。

  逍遥平和看到江宁回来,高兴得都疯了,争先恐后地朝他身上扑。

  结果它们还没扑上来,就见从院墙上飞出一个身影向江宁怀里撞了进来,是幸福。把江宁撞得胸口疼。

  江宁抱着沉甸甸的幸福,撸了几下,一脸的满足。

  他看看自己的小院,院子变化不小,菜园更茂盛了,绿油油的一片,院墙上面也爬上了丝瓜疼南瓜藤,嫩绿的叶子在晚风中随意招摇着,也像是在欢迎他似的。

  江宁一手抱着幸福,一手拉开绿色帆布行李袋,先给陈壮拿礼物:两盒罐头,一盒烟,一瓶酒,一包奶糖、两包零食。

  陈壮吓了一跳:“这、太多了。”

  江宁执意要给:“这是给嫂子和孩子的,必须得收下。”

  陈壮又推辞了一下,江宁硬塞给他。陈壮明白,江宁这是感谢自己替他代班的事,他要是不收,估计对方也会过意不去,便半推半就地收下了。

  王威也有礼物,零食、糖、三本连环画。王威一脸惊喜地收下礼物。

  江宁说道:“等我缓过来,再请你们来家吃饭。”

  陈壮笑着拍拍他的肩膀:“好好休息吧,对了,晚上你们不用做饭了,一会儿我让你嫂子多做些,给你们送过来。”

  江宁也不再客气:“好的,替我谢谢嫂子。”

  两人一起离开了,江宁等他们走后,烧了锅热水,插上院门,直接在院子里冲了个澡。

  他冲完澡一开院门,就看见老胡站在外面。

  老胡冲他一笑:“你可终于回来了。”

  江宁摊在躺椅上,幸福窝在江宁怀里,逍遥平和卧在他脚下,老胡坐在旁边的小凳子上。

  晚风轻轻吹拂着,带着若有若无的花香。

  江宁猛吸了一口香风,感慨道:“解放区的空气是那么香甜。”

  老胡关切地问道:“你这些日子在城里过得怎样?遇到迫害没有?”

  江宁摇头:“还行吧。”

  老胡还有很多问题想问,都不知先问那个了。

  就在这时,门外响起了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和喧哗声。

  是李守信和方朝阳还有孙宇他们来了。

  方朝阳这个大嗓门,人还没进来,声音先响起来:“小江,你这个家伙,回来怎么不提前说声,我们好去接你。”

  大家说说笑笑着涌进来。

  江宁懒得起身,躺着跟他们闲扯:“写信不准,打电话又不方便,干脆就自己回来了。喏,给你们带的礼物在蓝色袋子里,自己拿去,平均分啊,别打架。”

  三人哈哈大笑,跑着去分礼物。

  一人两个罐头,一袋糖,一盒饼干。除了吃的,还有书和杂志,什么《红岩》、《林海雪原》、《烈火金刚》等等,三人一看到有书看,兴奋得嗷嗷直叫。这年头,人们的精神生活实在太匮乏了。

  其实,江宁在燕都那段时间,倒是有机会弄到书。但于子期提醒他,他的书要带上火车,万一被人检查到就麻烦了。为保险起见,还是少带几本。

  尽管如此,江宁还是在行李袋中间夹带了一部《红楼梦》和《水浒》,主要是这两本可以反复地看。

  李守信和方朝阳三人呆了一会儿就告辞了,说过两天要给江宁接风洗尘。江宁让他们带一些零食给高雪华她们。

  晚饭是陈壮媳妇送来的,是半盆青菜肉丝面,很奢侈的吃法。

  江宁和老胡合伙把面条干掉了。

  吃饱喝足,洗漱完毕,他抱着幸福对老胡说道:“我困欲眠,你随意。”

  老胡笑道:“去吧去吧,咱们明天再聊。”

  江宁回到自己熟悉的炕上,两手举起沉甸甸的幸福,问道:“幸福大闺女,想不想爸爸?”

  幸福:“喵喵喵。”

  江宁自己翻译:“那就是,非常想。”

  作者有话说:

  承天门就是x安门,打出来会被框框掉,大家意会就行。

  ◉ 第六十四章 世上还有这等好事

  江宁睡了一个很饱的觉, 次日醒来,觉得神清气爽。

  他推开房门,院子里阳光灿烂, 蔬菜绿油油的。一抬头,天空是蓝汪汪的, 像是刚洗过脸一样。

  逍遥与平和好久不见他, 一直在他脚下奔跑撒欢,他去洗脸, 它们跟着;他去刷牙,它们还跟着。两条傻狗一起卖萌卖蠢。

  老胡上完工也回来了, 胳膊上挎着一个篮子, 说是村里的王婶子送的烙饼,当然是送给江宁的。

  他早上临走时已经把粥熬上了,再弄两碟咸菜,就可以开饭了。

  江宁喝了一口粥, 夸道:“老胡,你的厨艺提升了。你在这方面很有潜力。”

  老胡低头咬一口饼说:“可能是你好久没吃的缘故。”

  江宁问自己不在这的这些日子, 村里发生什么事没有。

  老胡想了一会儿, 答道:“好像没什么大事, 大伙每天就是上工下工吃饭睡觉,天天重复一样的日子,没好事好生,也没坏事。”

  江宁在燕都城里经过一遭跌宕起伏后,由衷地说:“重复的日子也挺好的,一眼望到头, 让人有安全感和掌控感。跌宕起伏的小说好看, 跌宕的日子不是人过的, 心脏受不了。”

  老胡听他话里有话,就小心翼翼地问道:“你家里人都还好吧?”

  “还好,暂时没问题。”

  “那就好。”

  吃完早饭,两人收拾一下去上工。

  他在保管室门口等了一小会儿,陈壮才过来。

  陈壮笑着招呼道:“你这么累,不歇一天?”

  “不歇了,睡一觉好多了。”

  陈壮把保管室的钥匙还给江宁,两人进屋,江宁见屋里打扫得干干净净,各种农具摆放得也很整齐,十分满意,再次道谢。

  陈壮不在意地说:“谢个啥,你这人就是太客气了。”

  两人说着话,上工铃响了,过了一会儿,大家伙说说笑笑往保管室走过来,江宁登记,陈壮发农具。

  大家都争着跟江宁搭话:“小江,你出去一趟像是变了样,燕都的风水就是好啊。”

  江宁笑道:“实话告诉你们,还是咱这儿的风水好,风柔水润的。那边的大风吹起来让人偏头疼。”

  “哈哈,那是有点难受了。”

  “小江同志,你的照片啥时候让俺们瞧瞧,俺还没看过承天门呢。”

  问话的是个老头,江宁一口答应明天拿给他看。

  大家领完工具去下田干活。江宁登记完,整理一下东西,也拿着给自己留好的农具下田。

  他一到田里,一帮知青们也过来凑热闹,大家一边干活一边说话。

  女知青们向他道谢,“江宁,谢谢你的零食,可让我们解了馋了。”

  大家正说得起劲,陈大山背着手踱着方步走过来了。大家赶紧低着头干活,不再说话。

  江宁笑着跟陈大山打招呼,陈大山问了他父亲的身体状况。

  江宁说:“还行,恢复得差不多了。”

  陈大山慢吞吞地说道:“我还以为你得到五月中才回来呢,没想到回这么早。”

  江宁:“嗐,我一是牵挂着咱们大队的生产情况蹦蹦,二是怕请假时间太长了,别人说闲话,您也为难。”

  陈大山满意地说:“小江,你这人从来都不让人失望。”

  两人愉快地结束了聊天。

  临走时,陈大山还不忘提醒江宁中午别忘了去他家吃饭。

  下工后,江宁跟陈壮打声招呼:“我回去收拾一下,一会儿就去陈大娘家报道。”

  给陈大山的礼物早就留好了,他回家提着就走,顺便给老胡说声不用等他吃午饭。

  江宁到了陈家,陈大娘热情地迎上来,一看到江宁手中的袋子,就客气道:“人来就行了,咋还带东西。”

  江宁把礼物放到桌上:“这是从燕都带来的特产,大家都有,不能落下您和陈伯。”

  说着,他一样样从袋子里往外拿东西,他带来的有罐头、麦乳精、奶糖,陈家的几个孩子一看到好吃的,眼睛亮晶晶的,站着不肯走。

  陈大娘一看这么多东西,跟陈大山对视一眼,陈大山严肃地说道:“小江,你这礼送得太贵重了,你拿回去吧,我可不能犯错误。”

  江宁意外地说道:“犯什么错误?你是队长,我也是干部,我又没找你办事。这只是普通的礼尚往来。”

  接着他又解释道:“这麦乳精和罐头是我姑姑特地买来送给你们的,说感谢你们对我的照顾。”

  接着,他还拿出几包零食分给一直盯着他看的孩子们,孩子们犹豫了一下飞快地接下了,再迫不及待地撕开零食袋,嘴里时不时发出惊叹声。

  除此以外,江宁还送给陈大娘一条浅蓝色的头巾,本地妇女有包头巾的习惯,陈大娘头上那条都洗得发白了。江宁去百货商店时见到有卖这个的,就随手买了一条。

  陈大娘接到新头巾,突然愣住了。

  江宁问道:“大娘,颜色您喜欢吗?”

  陈大娘这才反应过来,连声答:“喜欢喜欢。”

  她接过头巾,抚摸了几下,感慨万端地说道:“你这孩子真是有心了。我家老头子,几个儿子都没想到给我买一条新头巾,就你想到了。”

  陈大山梗着脖子说道:“家里的钱你在管,你需要啥就自己买呗。”

  陈大娘:“那不一样。”

  “有啥不一样的?”

  “就是不一样。”

  江宁怕因为这条头巾,老两口再吵起来,赶紧劝道:“陈伯这人工作太忙,可能是没注意到。”

  陈大娘撇了撇嘴:“啥太忙,他闲得很,就是没这个心。——不说这个,我去做饭,小宁,你有啥想吃的没?”

  江宁微妙地感觉到,陈大娘似乎对他更热情了,连称呼都变了。

  他笑道:“大娘,我也不是外人,家里有什么我吃什么。”

  陈家的中午饭十分丰盛,陈大娘杀了一只小公鸡,鸡肉炖蘑菇,腊肉炒青菜,热菜凉菜,荤的素的,整了一大桌。陈壮也被叫来陪酒。

  一顿午饭吃了两个多小时,直到快上工时才散。江宁喝得有点多,下午干活时,有点晕晕乎乎的。

  还有人要请江宁吃晚饭,江宁婉拒了。经过多年的练习,他已经不害怕人际交往了,可是别人交际能补充能量,于他却是消耗能量。每次聚会过后,他都需要在家里缓两天。

  他跟老胡晚饭吃的是汤面,简简单单,清清爽爽。

  吃完饭,江宁抱着幸福撸一会儿,更加心满意足。

  老胡对他说:“老吴知道你回来了,还问你呢。”

  江宁起身道:“我去找他。”

  他给老吴和江潮准备得也有礼物,顺便带上。

  江宁沿着山路,慢慢地散步,逍遥与平和跟在他身后。

  也是巧了,他跟老吴在半路相遇。

  江宁笑道:“老吴,咱俩是心有灵犀。”

  老吴借着暗淡的天光打量一下江宁,点头:“精神挺好,竟然没瘦。”

  江宁:“我是去蹭饭的,怎么能让自己瘦了,那不是亏了吗?”

  江宁知道老吴最挂念的是什么,贫了两句,赶紧扯回正题:“你的书,我全部搬到你指定的地方了,一切顺利。还顺便帮其他两户人家搬书,他们一家给我30块钱,发了笔小财。”

  老吴听到他的书顺利转移了,终于放下了心。

  他长长地舒了口气,又问道:“过程当中真的很顺利?”

  “很顺,就遇到几个小流氓,被我吓跑了。”

  老吴:“那就好,其实我把任务交给你后,就后悔了。好几次梦见你被人抓住审问。”

  江宁:“那些书和笔记,不只是你的个人财富,还是社会的财富,冒点风险也没什么,更何况一切都挺顺利。”

  说完这些,江宁又故意找一些轻松的话题:“对了,我还在地下室里看到了吴尘的照片,他小时候挺帅气嘛。”

  老吴笑了一下,自豪地说:“这孩子长大后也挺帅气。”

  老吴接着问道:“你姑姑一家还好吧?”

  江宁不知从何说起,最后还是说了:“……最后算是有惊无险,我回来的时候,他们被隔离审查,算是被保护起来了。”

  老吴点头:“被隔离起来也挺好,至少人是安全的。熬着吧,反正在哪儿熬都是熬。”

  气氛一时变得略有些沉重。

  两人没说话,默默地散步,太阳完成了一天的工作后,也收工了,最后一丝光亮消失,沉沉的暮霭笼罩着山川大地。

  山风摇晃着满山的树林,发出簌簌的响声。

  不知不觉中,江宁已经陪着老吴走到了“牛棚”附近。

  他这才想起自己手里还有东西呢,便赶紧递给老吴:“这是给你们带的礼物,都是些实用的小东西和一些点心。”

  老吴没推辞,江宁又要把剩下的40块钱给他。

  老吴坚决不要:“怎么?你能收别人的30块,为什么不能收下我的50块?你跑的这趟路可比他们的远了几十倍。”

  江宁:“那不一样。他们跟我的关系能跟咱俩之间的比吗?”

  老吴还是不收,江宁硬塞到他手里,“你们现在生活困难,我现在手里不缺钱。”

  老吴还想说些什么,江宁扬手制止:“别推来让去的,你知道的,咱俩都不擅长这一套。那什么,这次你先收着,等你以后有钱了,比如说你哪天补发工资了,再给我。”

  老吴笑了笑,说道:“你这个人,真是个世间少有,明明是帮人,还要考虑到对方的自尊心,还主动给人找台阶下。”

  江宁也笑:“困难时期,大家就应该互相帮助。穷人不帮穷人,难道帮富人?”

  老吴沉思半响,严肃认真地说道:“小江,这钱我就收下了。如果将来我真有东山再起的一天,我要帮你,你可不能推辞。”

  江宁:“这等好事,傻子才推辞。”

  老吴开心地笑了。

  江宁让他把江潮的礼物也顺便带过去,两人就此分别。

  江宁带着两条狗,吹着清凉的山风,一路哼着歌儿回家。

  晚上,他又睡了个美美的觉。

  清晨,江宁沐浴着金灿灿的朝阳,给菜地浇水。

  今天跟昨天一样,上工下工,吃午饭,休息,再上工。唯一不同的是,江宁又收到了两封信,一封是堂姐江艳的,另一封是他爸江晨的。

  江宁先看堂姐的,无非是问姑姑的病情,姑父的情况。江宁打算抽空回个信。

  至于他那个渣爸的,他不用看就知道对方写什么。

  那个江凤仙传播信息的能力从来没让人失望过。

  江宁很随意地打开信一看,江晨的反应比他想像得还大。信中严厉指责了他偷偷进京这一行为,说他是把江家所有人架火上烤。明知道姑父是无产阶级专政的对象,竟然还敢上门。他宣布,他江晨不认江宁这个儿子,回城也别想了,家里的一切都没他的份,养老也不用他管,以后有事,去找他那的好姑姑好姑父去。

  江宁看罢,喜不自禁:竟然主动跟我断绝关系,这么痛快就摆脱了一家子极品,还不用背负道德压力,世上还有这等好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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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 第六十五章 白云苍狗

  江宁险些笑出声来, 一边看信一边愉悦地哼起了小曲。

  哼完小曲,他铺开信纸,开始回信。真是下笔如有神。

  “……收到你要跟我断绝父子关系的信, 我痛苦万分,但父母之命, 不能不听, 我决定尊重你的意见。

  我知道自己从小不得你们喜欢,放弃我这个不争气的儿子, 对于你们来说也是一种好事,家里房子不宽敞, 以后你们也不必为难, 省得以后大家说你们偏心。别人戳着你们的脊梁骨骂,我也不好受,骂在你身,痛在儿心。

  父亲(这是我最后一次这么称呼你), 以后,你就是我的前爸了。

  希望你和妈妈多多保重。你们放心, 我以后绝会不会主动出现在你们面前。

  将来, 我就算去讨饭, 也不会去江家的门上讨。我说到做到,绝不食言,是我从你身上继承的优点。

  附注:这是你的最后一封信,我留下了,做成标本,永久保存。”

  是的, 这封信一定要保存好, 省得自己将来混好了, 某人又拿亲情来说事,这封信就是证据。

  回完信,江宁还觉得差点什么。他有点后悔怎么没找江凤仙要个地址,写封信把这事告诉她多好,她一知道,等于全部的亲戚都知道了。这事必须得大力宣扬。

  没有江凤仙的地址,但他有林晨的地址啊。工具人林晨同志又到了一年一度发挥作用的时候。

  江宁思索片刻,提起笔,洋洋洒洒地给林晨写了一封信:“林叔叔,我提起笔来感慨万端,千言万语不知该从何说起,心如乱麻,无人倾诉……”

  “林叔,我知道你你的为人,你肯定会去劝我爸。但我在这里恳求你就别劝了,成全他吧。知父莫若子,他有这个想法不是一天两天了。

  从小就我由于众所周知的原因不得宠,但我一直以为,只要我努力,他们终有一天会对我刮目相看。万万没想到结局会是这样。

  其实我这次偷偷去看望姑姑,也是为了父母着想。毕竟,大家都知道,姑姑姑父以前没少补贴我们家,我们兄弟三个一到寒暑假就去姑姑家。他们如今处境不好,患难时刻见真情。我不想让别人戳着父母的脊梁骨骂他们忘恩负义、不顾亲情,就想悄悄地弥补一下。

  不承想,这事触碰到了我爸的底线,彻底惹怒了他。

  可能我命中注定父母亲缘淡薄吧,我尽力了,也死心了。

  林叔,我再次对林木表示羡慕,羡慕他有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

  我欠大家的情份可能还不了,因为那个家不再是我的家,家乡也是我再回不去的地方。但我会把你们一直记在心里。

  请代我向大家问个好,也请告诉他们,我,江宁,从小就是个好孩子,长大后是一个好人,我一直努力地想做个好儿子,好弟弟,可惜,一切事与愿违,命运无常,我失败了。”

  他给堂姐回了一封信,给其他亲戚,凡是能记的叔叔伯伯都写了一封,江宁就是让大家伙都知道,是江晨主动要跟我断绝父子关系的,关我江宁什么事?越多人知道,江晨将来反悔的成本就越高。

  回完信,歇了两天,江宁又给姑姑写了一封。说他已经平安回来,你们不要灰心,在里面好好休养,就当休个长假,将来有机会,再为国家效力。

  江宁回完信托人把信寄走,就不管了,自己该吃吃该喝喝,闲来没事偷着乐。

  下午收工时,江潮跑来看他。小家伙一个多月没见江宁,看到他的模样跟逍遥平和差不多,俨然一个兴奋过度的多动症儿童。

  江宁把零食拿出来摆在桌上,砌了一大壶茶,两人坐在树下一边吃零食一边喝茶。

  桌上摆的有五香豆、果脯、肉干,还有一盒绿豆糕。

  江潮吃出了故乡的味道,他那清澈的目光中浮上一丝忧郁:“哥哥,你说我这辈子还能回去吗?”

  江宁觉得心酸又好笑,他忍不住摸摸江潮的头,说道:“你才几岁?一辈子长着呢,怎么会回不去?”

  江潮面带惊喜:“我真的能回去?”

  “真的。”

  说着,江宁示意他看头顶的天空。

  “你看那天上的云,一会儿像白衣裳,一会儿像灰色的狗。有个成语就叫白云苍狗,意思是说世事变化无常。任何事情都在变,我们的境遇也会变。有时会变好,有时会变坏,坏到极点就会变好。”

  江潮年纪还小,听得似懂非懂:“白云苍狗,这个成语我没听过,听着好有意思的样子。”

  江潮侧头想了一会儿,又问:“哥哥,你将来也会回自己的家乡吗?我是不是就见不着你了?”

  江宁:“应该不会了,我的家乡回不去了。”

  “为什么?”

  “原因很复杂。我说不定要去你的家乡。”

  江潮闻言特别高兴,哇地一声惊呼起来:“太好了,这样咱们就不用分开了。”

  江潮呆了一会儿,在天黑前,一蹦一跳地离开了。

  老胡也收工回来了,江宁请他坐下吃零食。

  老胡对零食兴致一般,茶倒了喝了不少。

  江宁看天边夕阳正好,光线尚可,想起自己也是有相机的人了,赶紧回屋拿相机拍照片。

  老胡无语地看着江宁:“胶卷那么贵,你就浪费在拍夕阳上,不拍人?”

  江宁笑道:“都要拍。”

  他不但拍夕阳和远山,还给老胡、幸福、逍遥、平和拍了个合照。

  说起拍照,江宁从燕都带回来的照片,在村子传了一大圈,大家看得不是他,看的是燕都的风景和威武雄伟的承天门。

  江宁最近拍照摄影上瘾,拍照的最佳时间是清晨和傍晚,易出大片和奇景是其一,再有就是光线好。

  知青点的知青听说江宁有相机后,就来借相机。相机可以借,但胶卷自备。

  江宁趁着去县城时,把原来拍的照片冲洗出来,自然又是一笔费用,但挺值得。

  知青们的照片也洗出来了,有江宁帮他们拍的,也有他们自己拍的。一对比,摄影水平高下立见,尤其是女知青对此更为敏锐。于是,她们一致指定,江宁以后就是他们专门的照相师父。那个方朝阳李守信都靠边站,把人照得太丑了。两人表示也很委屈。

  因为大家总是麻烦江宁,心里多少有些不好意思,有点好吃的都主动给他送。谁家家里寄来东西,也不忘给他留点。江宁人虽不在知青点,但存在感却是最强。

  村里的人见知青们咔咔拍照,心里也直痒痒。也来央求江宁帮忙拍照,他们出胶卷和冲洗照片的钱,这么算下来,比照相馆便宜多了。江宁一是乐于助人,二是顺便练习练习摄影技术,便爽快答应。

  这一段时间,村里不少人家都拍了全家福,有些年轻姑娘也拿出零花钱,借了身好看的衣裳给自己拍张美美的照片。

  江宁摇身一变,成了照相师父。

  他还给江潮爷孙俩,老吴夫妻俩拍了照,江潮爷爷接过照片看了一会儿,真诚地建议道:“小江,你以后把主要精力放在摄影上吧,你的摄影比画画天赋高。”

  江宁苦笑,这意思是,他画画其实没天赋。不过,他很快就释然了。没有就没有吧,摄影也挺好的。

  等到下次写信时,江宁挑了几张照片给姑姑寄过去,他还给于子期写了一封,把自己小院的全景照片寄了过去。

  信刚寄出去不久,堂姐江艳的回信到了。

  江艳这封信谈的主要是他们父子俩断绝关系的信,她说,她和父母一直在试着劝叔叔回心转意,还劝说江宁给父亲好好说,毕竟父子没有隔夜仇。再说了,真的断绝关系了,江宁以后回城怎么办?难道他要一辈子呆在农村吗?这不正好便宜了江平江安两人吗?

  江艳的出发点是好的,也确实真心为了他着想。江宁只好耐心解释了一遍,并嘱咐她不要再劝了,接受这个事实。虽然他和江晨断绝父子关系,和江平江宁也断绝往来,但她这个堂姐还是姐姐,不会受此影响。

  并且,他透漏,自己准备申请工农兵大学名额,不用通过家里,以后照样能返城,信的末尾,他还劝堂姐有空多看书多学习,机会是给有准备的人。

  四月和五月,由于天气较好,景色又美,是江摄影师最高产的时候,等到一进入六月,他就得忙碌起来,想拍照也没那个闲心了。

  他趁着有空,又写了两封信给姑姑,信还跟前两次一样,寄到赵星海朋友家。

  五月中旬,他终于收到了姑姑的回信,不对,是赵星海以他朋友的名义回的。

  赵星海在信中说,姑姑和姑父身体挺好,他们给姑父争取到治疗资格,病情得到了有效控制。他的信写得很好,有思想有内容,趣味高级,照片也拍得非常好。给了姑父和他的同事以莫大的鼓舞。他每次来信,大家争相传阅。

  江宁没想到自己竟然还有一帮读者,一想到自己的信和照片能给人以精神鼓励,他又加写一封,多寄了几张田野风光、萌宠照片。寄完这批,下批得在六月中旬以后了。

  事实上,江宁刚寄完照片和信,陈大山就找他来商量。说隔壁的向阳大队又跟他打招呼了,要借调江宁半个月,让他去向阳大队用土法改装拖拉机为收割机。这是去年就说好的事情。

  ◉ 第六十六章 麦收

  江宁考虑了一下也就答应了。没两天, 孙康就骑着自行车兴冲冲赶来了。

  他把自行车往院墙上一靠,蹬蹬跑过来,说道:“师父, 没想到你这么快就回来了,早知道我也不出门了, 我刚才南乡亲戚家回来, 一听说你也回来了,就赶紧来瞧瞧。”

  江宁把剩下的一些燕都特产拿出来给他, 孙康客气了一下高兴地收下了。

  孙康十分燕都的一切都十分感兴趣,问东问西的, 江宁拣着有意思的说了一点。

  孙康羡慕道:“师父你真厉害, 见过那么多世面,我连县城都没出过。”

  江宁说道:“以后你有的是机会出门。”

  孙康是不太相信的,出门多费钱啊,关键是去哪儿呀?他在城里又没有亲戚。

  江宁把话题转移到改造拖拉机方面, “先说好,土法改制拖拉机可不比改制农具, 需要的铁和工具可是不少, 你们大队准备好了吗?”

  孙康用笃定的语气道:“没问题。我爹前几天开过社员大会, 大家都同意。他们说,要是弄好了,收麦子收得快,省得总担心麦收时下雨。要是收割得早,还能到别的大队帮着收麦,没几年, 就能把铁器的钱挣回来。”

  江宁笑道:“你们大队的社员脑子挺活呀。”

  说到这个, 孙康就来兴致了, 他看看左右无人,就一脸骄傲地说道:“师父,你也不是外人,我也不怕你举报。我们大队66年以前可富了,因为做小生意的多,跑车的,收菜的,养羊的,日子过得滋润,附近的姑娘都愿意嫁到我们村。这几年啥也不让干,大家全都趴地里刨食。”

  江宁说:“不会一直这样子的,以后政策宽松了,你们还能继续,保准先富起来。”

  孙康眼睛亮晶晶的,“师父,真有那么一天?”

  “等着吧。”

  两人一路闲聊,很快就到了孙家。孙康的妈和弟弟妹妹热情地出来迎接。

  孙康把江宁送来的东西放到桌上,“这是江师父送的燕都特产,你们肯定都没吃过。”

  孙康妈连忙客气几句,她跟江宁闲叙几句就去做饭。

  很快地,向阳大队的其他社员听说江宁来了,也纷纷上门打招呼问好,还有人送来了鱼虾。

  江宁见离吃饭还早,就叫上孙康和几个年轻小伙去铁铺看看。几个铁匠刚好都在,一个个都光着膀子,汗流浃背地打铁。他们看到江宁,也都停下手中的活,态度恭敬地打招呼。

  江宁示意他们继续忙,在旁边看了一会儿,问了几个问题才回去。

  接着又去查看拖拉机的情况,拖拉机自从去年修好后,后来也出现过几次小问题,江宁培训过的几个徒弟就派上了用场,捣鼓了几次后竟然修好了。

  江宁拿出书包里携带的尺子,量了一下拖拉机头的宽度和厚度,拿笔记下数据。

  明天,他要亲自开着拖拉机去麦田实地考察,算算什么高度最合适,记下基本数据,再画张收割机的简图。

  对于土法收割机,江宁的理论设想就是在拖拉机头部安装两副更长更宽的镰刀。但理论是理论,实践是实践,两者中间还隔着一条黄河。只有实践才能检验理论。

  他对大家伙说道:“我以前没做过,只是在书上看过类似的。我们先试验一下。你们谁有好的想法,记得告诉我,咱们大家一起努力。”

  “好的,师父。”

  大家都信心满满。

  当天的晚饭十分丰盛,光荤菜就有三个:老鸭笋干汤,红烧鱼,炒河虾,还有米酒。江宁酒足饭饱后,回到房间发现,他的徒弟连洗脚水都打好了。

  他不好意思地说道:“以后不用这样,我自己来。”

  孙康笑嘻嘻地说道:“你是我师父,当徒弟的就得有徒弟的样子。”

  江宁:“……”

  江宁一边泡脚一边跟孙康闲扯,孙康问江宁有没有去看燕都承天门,江宁随口说:“我包里有照片。”

  孙康:“我要看。”

  江宁让他帮来拿来书包,从里面掏出几张照片。这些照片前两天刚从刘家河大队的社员手里回到他手中。

  江宁把照片递给孙康,孙康激动得叫了一声,看了一会儿,又跑着拿给家里人看。

  半小时后,孙康带着弟弟妹妹跑回来了。

  两个小家伙向江宁诉说了自己的梦想:“他们长大后要穿着军装站在承天门前照相,一次照十张,亲戚家每家送一张。”

  江宁笑着鼓励道:“你们好好读书,一定可以实现这个梦想的。”

  两个小家伙一蹦一跳地离开了。

  次日,早饭后,江宁带着孙康和几个年轻人开着拖拉机进田,他记下几组数据,回来就开始画草图。图画好后交给铁匠,让他们打制铁器,还提前说好,可能需要修改。大家都没意见。

  打制铁器需要时间,其余的空闲时间,江宁也没闲着,开始着手改造镰刀,去年秋收时用的那几样神器,也能用上派场。

  除此以外,还有一种叫“掠子”的割麦神器。长柄,末端是是一个用竹片编的簸箕,开端处,安着二到三尺长的锋利刀片,站着一掠一割一大片。好处是,不用弯腰,收割面积大。

  这个改得快,当下就见效。有人拿着去麦田试割一下,不出意外,又造成全村轰动。

  江宁一出手,就知有没有。

  江宁造出“掠子”的事,很快就传回了刘家河大队,刘家河大队的社员也急了。

  他们把人借过去了,自己大队的怎么办?有人就向陈大山反应这事,不用他们反反映,陈大山自己也着急。

  很快,陈大山就派陈壮来找江宁。

  向阳大队的社员见到陈壮,一脸地紧张和警惕。

  孙队长更是直接放话:“你来看人可以,但不能把江宁带走,咱去年说好的,做人不能说话不算话。”

  陈壮哭笑不得地说道:“孙叔,我叔不是那种不讲信用的人。我来找江宁有别的事,我给他送信来着。”

  说着,他还扬扬手中的信。孙队长这才放下心来。

  陈壮见到江宁,第一句话就是:“小江,你又胖了。”

  江宁不好意思地笑笑:“最近伙食太好了,工伤工伤。”

  陈壮一脸羡慕妒忌:“我也想受这种工伤。”

  说着,他把信递给江宁。

  江宁一看地址,乐了。信是林晨写来的,信里,他好心地安慰了一通江宁,唏嘘感慨。说江宁从小就是个好孩子,懂事文静不惹事,只可惜命运不济,没摊上好爹娘。对此,他表示深深地同情。家属院的其他邻居也这么想,大家都很同情他。

  他们试图去劝过江爸,但这人固执已见,不肯接纳不同意见,甚至不愿意谈及此事。他们是爱莫能助。在此,他只能劝江宁要想开些。

  江宁一目十行地看完信,心情颇好。看来,林晨不负他望,把这此事宣扬得人尽皆知。他的目的也达到了。

  等到江宁看完信,陈壮才提起自己来的主要目的:“小江,我叔让我问你,你来向阳大队了,咱们大队怎么办?”

  江宁早有对策:“你回去跟陈伯商量一下,让他拨一笔钱,咱们从向阳大队定制一批刀片,你再叫上两个年轻人,方朝阳李守信他们也行,村里其他人也可以,过来学习一下,回去自己弄,不难的。”

  陈壮一听,也只能如此了。

  他又打听收割机的事,江宁说道:“麦收对哪个大队都是十万火急的事,咱们想租或是想借,只能等向阳大队收割完了才能轮上,咱们可以提前跟他们打好招呼。这个让陈伯跟孙队长商量吧。”

  收割机经过了三次试验改制,终于确定下来。

  向阳大队的位置靠南,熟得比别的大队早些,提前三天收割。

  试割第一天,孙康亲自开的拖拉机,跟个新郎官似的,得意洋洋地开着拖拉机,在金灿灿的麦田里突突突前进,所过之处,麦子刷刷地倒下。虽然比不上联合收割机的速度,但比起镰刀收割可快多了。

  田野里的众人齐声欢呼起来。

  江宁检查了一下收割过的田地,几乎没有漏割的,麦茬的高度也还行,他算是彻底放心了。

  他便跟孙队长说道:“孙队长,我的任务已经完成,我得回去了割麦子了,咱们按提前说好的,你们割完麦子以后,收割机我们大队租用三天。”

  孙队长十分不舍地说道:“你这就要回去了?”

  江宁笑道:“再不回,陈伯得亲自上门要人了。”

  孙队长了解陈大山那人,便笑着说道:“说得也是,那你回吧。我让小康送你。”

  江宁摆手:“不用,让他忙吧,我自己回去。”

  江宁没惊动其他人,自己收拾好东西悄悄离开了。

  作者有话说:

  还有几万字就结局了,有点卡,在这期间,我尽量保持日更,如果不能更新会请假。

  ◉ 第六十七章 红火的夏天

  回到刘家河大队后, 江宁一点也没耽误,很快就加入了麦收大军中。

  他们大队前两天刚把定制的刀片拿回来,陈壮带人安装好, “掠子”已经投入使用,比不上收割机, 但比镰刀好用太多。

  不过, 因为成本问题,“掠子”还有去年改制的农具一共有三四十把, 大家轮流使用,其余人还是得用镰刀割麦。

  因为后面要租用收割机, 他们先收割一些边边角角的麦田。整块的田地留着, 没熟透的麦田还需再等等。

  大家一边热火朝天地劳动,一边闲聊玩笑,活跃活跃气氛。

  江宁把“掠子”让给别人用,他自己使镰刀弯腰割麦子。

  割麦确实不是一件好干的活儿, 下面有麦芒扎着,又刺又痒。上面有太阳烤着, 腰还得一直弯着。一上午干下来, 胳膊红肿了, 腰也险起直不起来。

  江宁受到了大家的一致表扬:“小江,你干活越来越利落了。从去年到今年,才短短一年,你的进步多大呀。”

  江宁谦虚地道:“都是大家的帮忙,我才获得一点进步。我去年其实也挺努力的,就是没找对方法。”

  其实原来的江宁也很努力, 他也想获得大家的喜欢和认同, 干活一直挺积极, 不偷懒不躲滑。可惜,他的身体太弱,又被人孤立,也没找到突破的方法。

  大家一听江宁这么说,立即改变了口风。

  “正常,你去年毕竟刚来嘛,城里娃哪那么快适应农村生活。”

  大家并不宽容共情弱者,他们只宽容共情有实力的强者。但强者并不太需要他们的宽容,这就是个悖论。

  江宁跟着大家伙下地割麦三天,感觉比秋收还累,秋收至少凉快些。

  到了第四天早上,陈大山又派陈壮去跟向阳大队交涉。上午九点钟,陈壮终于把收割机开回来了。

  同时带来的还有孙队长给江宁的口信,嗔怪他为什么偷偷走了。大家给他的礼物都没带。

  收割机一进田里,大家纷纷围拢上来,七嘴八舌地议论着:

  “真气派,拖拉机安个新头就是不一样。”

  “唉,咱们大队要有这家伙该有多好?”

  “真羡慕向阳大队。”

  “你们别忘了,这东西是咱们的江宁安上去的。”

  “对对,向阳大队有机器,可咱有人。”

  “你说得对。”

  ……

  大家的心里终于获得了一些平衡。

  时间不容耽搁,陈大山赶紧驱赶人群,让陈壮开着机器下田。

  陈壮觉得头一亩麦子应该由江宁来割,他主动自觉地让位。

  江宁倒也无所谓,被陈壮等人推上了车。

  江宁坐在发烫的拖拉机位上,一路突突突。他和收割机在金色的麦田里奋勇前进,所到之处,麦子纷纷倒地投降。

  大家一脸兴奋地观察着收割机,大声说道:“还是机器快,咱们队啥时候也能有一辆收割机。”

  江宁在麦田里收割了几个来回后,就主动下来把位置让给陈壮,陈壮一脸感激地朝江宁笑笑,兴奋地爬上了机器。其他的年轻小伙子一个个也是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江宁没再接着割麦子,他跟方朝阳李守信他们一起用架子车拉捆好的麦子,这些麦子要拉到村子中央的打麦场上。

  机器只租了三天,但江宁把机器利用得很彻底,机器白天割麦,晚上还要拉着石磙碾麦子。

  打麦子也是一项重活,那么重的石磙只能用牲口和人力来拉。江宁心疼牲口和人,就只能让机器多出力。

  于是他和陈大山一商量,晚上加班。几个年轻小伙子轮流开车,反正也没有技术含量,不过就是拉着石磙在打麦场上转圈圈。

  一人两个小时,干完就赶紧去回去睡觉。

  这么使用机器节省了刘家河大队的人力,大家固然高兴。但也有人不高兴,孙队长听说后他们这么使用机器后,直喊肉疼。

  听说后来,孙队长重新制定了租用机器规则:向阳大队连人带车一起出租,只在白天开,晚上不加班,人和机器需要休息。

  陈大山听说后,笑着骂道:“老孙这个老东西,精得很。”

  江宁在割麦期间,还忙里偷闲给大家伙拍了几张劳动时的照片。他只是习惯性地随手一拍,但众人却沸腾了。一时间,大家劳动热情高涨。人人都希望自己拍出积极上进的一面。

  陈大山一看,照相还有这种功能,强硬地让江宁停止劳动,专职拍照,并说大队会报销胶卷和冲洗照片的钱。

  江宁割麦割到一半当起了摄影师,这事不知怎么又传到了隔壁向阳大队,孙队长也派人来请江宁过去照相。

  陈大山骂道:“姓孙的就是跟屁虫,咱干啥,他干啥。”

  江宁骑着陈大山的自行车去向阳大队拍劳动照片,向阳没拍完,隔壁的红云大队也来请。当然,他们也要报销胶卷和冲洗照片的钱。

  大家忙碌了半个多月,终于顺利打赢了麦收这场大仗。这期间,男女老少一齐上阵,五岁以上的孩子也得下地拾麦子。麦收结束后,大家都黑了瘦了。

  江宁也瘦了,他之前在向阳大队长的肉又还回去了。

  他瘦得还不算最狠的,农村人的胖和白都是季节性的,一般是过年后最白胖。

  麦收过后,江宁拿着相机去县城冲洗照片,不得不说,他的摄影水平又提升了一截。

  有几张拍得不错,其中有一张全景照拍得尤其好:一轮红日下,一望无际的麦田中,社员们正在积极地劳动。喷薄而出的朝阳、金灿灿的麦田、勤劳朴实的人们,境界、层次、审美都有了,主角又是贫下中农,照片出身极好,又红又专。

  这几张照片,不仅江宁喜欢,其他人也喜欢。照片洗出来后,各大队拿回去后,不约而同地放大几倍挂在大队的办公室里,陈大山也不例外。

  江宁麦收后见到小江潮,发现这孩子也晒黑了,从一个糯米团子变成荞麦面团子,不过人也变壮实了。

  家里还有些存货,江宁拿出零食给两人进补。

  一看到有好吃的,逍遥平和幸福全都往上凑。

  江宁半躺在躺椅上,翘着脚,在徐徐凉风中读信。

  信是于子期写的,读他的信是一种享受,他的字潇洒飘逸,文字也挺有趣味。

  于子期在信中跟他谈论诗词歌赋,夏日景色,人生理想。

  江宁已经有段时间没写信了,趁着有空,提笔给于子期回了封信,又给姑姑写了封。

  写完信他让进城的人帮着寄过去。第二天,孙康驾着驴车来了。

  这家伙晒得跟只黑煤球似的。咧嘴笑时,露出一口白牙。

  他人没进门,声音先传了过来:“师父,师父。”

  孙康带了三麻袋东西进来,江宁问道:“怎么又带这么多东西来?”

  孙康一边往下搬东西一边说道:“乡亲们非让我带的,对了,那一麻袋是红云大队给的,是一袋白面,用今年的新麦磨的。”

  江宁让他把驴子拴好,提来一筐青草和菜叶给驴吃。

  两人坐在树下闲叙。

  孙康一脸兴奋地给江宁透漏:“师父,我有一个好消息,不过现在还没确定,你先听听,高兴高兴。”

  “嗯,你说说。”

  “就是你上次拍的照片,被公社书记看到了,他狠狠地夸了你,就把我们的那张照片拿走了,说洗一张送到县里去。要是能选用上,师父你就出名了。师父你说你咋那么能,就没有你不会的。”

  江宁淡声道:“我都只会些皮毛。”

  孙康:“我连皮毛都不会。”

  江宁笑道:“你力气比我大,种地比我强。各人有各人的优点。”

  孙康:“不愧是我师父,说话水平就是高。”

  江宁笑了笑,他这个徒弟挺有意思的,浑身充满活力。

  中午,江宁留孙康吃饭,顺便也让人把方朝阳李守信孙宇叫过来。三人笑称是来江宁这儿贴膘。

  中午吃的饺子,大家齐动手,剁馅的剁馅,和面的和面,一切准备停当,再坐下来一起包饺子,包得有丑有俊,但谁也不在乎,能吃就行。

  江宁到底还是低估了大伙的饭量,煮了三大锅饺子,硬是没够,最后又煮了一锅面片,给他们溜溜缝才算饱。

  江宁也吃了两大盘饺子,他发现自己的饭量也变大了,也算是好事吧。

  吃饱喝足,大家就摊开凉席在树下躺着纳凉。

  四面八方的山风吹过来,清凉爽快,浑身舒坦。

  孙康羡慕道:“师父,你真会找地方,这儿真凉快。”

  方朝阳接道:“夏天是凉快,冬天冻死你。”

  几个年轻人嬉笑打闹,猫和狗也来凑热闹。

  江宁觉得猫狗的精彩瞬间也不容错过,于是跑回屋里拿相机,给它们拍照片。

  孙康连江宁的猫狗都妒忌:“当你家的狗猫真好,我长这么大都没拍过几次照片。”

  江宁对着孙康咔嚓来了一张:“给你也来一张。”

  其他人也纷纷起哄:“给我来一张。”

  江宁笑着给他们每人拍一张。

  孙康呆到傍晚,才赶着驴车依依不舍地离回去。

  因为孙康送的白面,江宁提前过上了富裕的生活。

  每天早上不吃玉米饼子了,吃葱花饼;中午不是凉面就是包子;幸亏他住的地方离村子远,要不然这么奢侈肯定会被人议论。

  麦子收完后,还要夏种,主要是播种玉米豆子等作物。活儿多又琐碎,但比麦收轻松多了。

  夏天天亮得早,江宁每天早早起来,趁着天气凉爽,光线好,脖子上挂着相机进山散步拍照。

  巡完山回来,吃一顿丰盛的早餐,踩着点去上工。中午最热时,回来午休一个小时,补充一□□力,下午干几小时的活,下工后他早早做完晚饭,吃完饭,带着两条狗去沿河去散步拍照,拍一拍长河落日,黄昏村景。

  有一次他没注意,一不小心拍到了一群正在河里洗澡的果男,他赶紧上前道歉,并说以后会销毁照片。

  谁知那帮人满不在乎地说:“没事没事,反正拍的又不光是我,你洗出来能不能给我看看?”

  江宁答应了。从此以后,他再拍照片就十分注意。

  七月初的时候,陈大山去公社开完会,给江宁带回来一个好消息,他的那张出身特别好的照片被县报采用了,过几天就刊登出来,还是印在头版。公社书记一高兴也奖励了江宁五块钱和一只新搪瓷缸子。江宁高兴地接过奖品。这件事在刘家河大队引起了轰动。

  本来大家对于江宁脖子上总挂个相机四处走动,多少觉得奇怪,私下里还议论过。现在一听拍照片还能上报纸和赚钱,顿时觉得,这可是正经事,不是拍着玩儿的。

  也有人替江宁正名:“啥拍着玩儿,咱小江能是那种人吗?他干的每件事都有意义,有大作用。”

  “对对,你说得没毛病。”

  江宁再出去拍照片就更加理直气壮了。

  夏来,江宁拍夏景;秋至,拍绝美秋天;等到了冬日,千里冰封,万里雪飘,又是一番胜景。

  不知不觉中,江宁积累了几叠厚厚的照片。他弄了几个相册,分门别类,共分为六大类:春、夏、秋、冬,人相和猫片。

  其中最治愈的要数猫片,每一张都很有意思很萌。

  江宁挑选了几张有代表性的照片寄给于子期和赵星海。

  于子期很快就给他回了信,表示自己很喜欢他拍的照片,夸他有灵气。

  接着他笔锋一转:“江宁,你会得东西很杂很多,但博而不专,我建议你专精两样,一是摄影二是写作。人的生命有限,精力有限,要有所取舍。”

  江宁沉思良久,觉得于子期说得很有道理。他的确是样样会一点,但样样不精。以后他就把主要精力放在这两样上面吧。绘画,只是爱好;修理机器,改造农具,那是工作,为了生存。写作和摄影是热爱和理想。

  赵星海的信姗姗来迟。他在信中说,姑父刚了一个手术,术后恢复不错。姑姑的精神状态也很好。外面又发生了几起动乱,幸好他们进来了,不然真有可能躲不过去。

  大家还是很喜欢他的信和照片,看得出来,他的照相水准精进了。被激励的大伙提议,等将来顺利出来后,集资给江宁买一台好相机。

  江宁看完信,心情大好,自己竟在千里之外赚到了一台几年后的相机。

  ◉ 第六十八章 两年

  两年后, 1976年秋。

  今年真是个多事之秋。从1月开始,大事一件接一件地发生,全国人民沉浸在深沉的悲痛之中。江宁也难受, 但是到底不是这个时代的人,无法彻底融入他们。

  时间进入秋天, 大家再痛苦再悲伤, 也得劳动,兵荒马乱的秋收之后, 江宁终于清闲下来。

  经过三年的历练,他已经从一个瘦弱白净的青涩学生变成了身材健壮、面庞红润的社会主义好青年。庄稼活样样在行, 本地方言说得贼溜。

  江宁对自己的蜕变很满意, 健康是一生的财富。用三年时间炼出一副好身板太值得了。

  这两年,成长得不只是他。他的逍遥更威武了,平和更高大了,对了, 逍遥平和当爸了,幸福当妈了, 江宁升级成为爷爷。现在他的家庭成员又增加了三个, 分别是自在, 从容,快乐,从名字可以看出传承。

  江潮的个子也窜了一截,从孩童变成了小小少年。

  江宁被自己的狗猫簇拥着,江潮坐在他对面,眨巴着眼睛说道:“哥哥, 爷爷说, 我们可能快要回家了。”

  江宁笑道:“祝贺你们, 终于熬出来了。”

  江潮:“哥哥,你真的会夜观天象吗?你说我能回去,我就真的能。”

  江宁:“真不会,我就是瞎猜的,我要有那能力,那得多厉害。”

  江潮却有自己的坚持:“我就觉得你厉害,你是我见过的人中最厉害最有意思最好玩的。我爸我叔他们都比不上你。”

  “这话可不能对他们说,你会挨揍的。”

  “哈哈。”

  江潮低头逗弄了一下快乐,转而忧愁起来:“哥哥,我要走了,以后就见不到你和幸福快乐了。我想你们了怎么办?”

  江宁劝道:“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你回去以后会有新的朋友。”

  “哥哥,你算一算,你什么时候能回去?”

  “我算不了。”

  ……

  江潮祖孙俩是“牛棚”里第一个平反的,也是第一个离开的。

  临走前,江汉和江潮穿戴整齐,特地来跟江宁和老胡告别。

  江汉握着江宁的手,动容地说道:“小江,我感谢你这三年来对于小潮的照顾,这份感激之情,我无法用言语表达。总之,你以后有什么事,尽管开口,只要我能做到,只要我们江家能做到,我们一定会竭尽全力。”

  江宁平淡地说道:“不用这样,江潮是个可爱的孩子,他也给我带来了很多快乐。”

  江汉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他想了想,又问江宁姑姑的事:“方便说一说你姑姑的事吗?我回去看看能否帮上忙。”

  江宁思索片刻说道:“我姑父应该也快平反了,等我写信问问,如果需要你帮忙,我再给你写信。”

  “好,我把地址留给你。”

  爷孙俩一直待到很晚,江潮依依不舍地离开了江宁家,临走时还拽着他的袖子不放:“哥哥,你一定要快点来找我哦。”

  江宁笑着点头:“好的,我很快就去,也许明年,也许后年。”

  江潮深信不疑:“我在燕都等你,我请你吃豌豆黄,我可爱吃那个了。拉钩上吊,一百年不变。”

  一大一小拉钩。

  江汉和老胡一起笑了起来。

  继江汉走后,“牛棚”里又有别的人平反。

  老吴每天都在焦急地等待着,又总是落空。

  江宁只能劝道:“下一个就轮到你了。”

  江宁说这话没两天,老吴平反的事情终于有了进展,一天早上,他接到了一封电报,只有几个字,三日后,接人。

  老吴激动得老泪纵横,他老伴何英也是又哭又笑。

  江宁在旁边看得唏嘘感慨,真不容易啊,终于熬到了这一天。

  老吴跟两人聊了几句,就赶紧回去收拾东西,办各种手续。

  江宁怕老胡触景生情,转头劝他:“放心,你也快了。”

  老胡淡淡地说道:“没事,这么多年我都忍了,也不差这几天。再说了,在这里过得也挺好。”

  身边的人来来去去,对江宁有影响,但影响不大。他仍跟以前一样。早晨跑步拍照溜狗,中午躺在吊床上抱着幸福快乐打盹。晚上沿着河边散步,每天准时准点。这就导致,谁要有事找他,就干脆在山道上或是河边等着他。

  偶尔,他也会在河边遇到个姑娘,本村的外村的都有。

  江宁礼貌客气,但始终保持距离。

  这引起了本村青年和知青们的妒忌和愤慨: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为何他们就没这艳福?

  也不是所有人都没有,李守信和方朝阳也有姑娘喜欢,都是本村的,挺好的姑娘。

  两人还问过江宁的意见。江宁严肃地问他们:如果将来有机会回城,你们会回吗?如果回城,你们能把媳妇带回去吗?如果不能保证带回城,就不要害了人家。

  后来有首传唱度很广的歌曲《小芳》,听上去很浪漫很抒情,可是那是只属于男知青的浪漫,他们酒足饭饱之后,感伤一回,回忆一番。可他们耽误的却是“小芳们”的一生,如果有了孩子,那就是另一版本的《孽债》了。

  两人十分重视江宁的意见,回去考虑许久,最后咬牙回绝了。

  三天后,吴尘开着一辆吉普车进了村,这一次没有人押送。

  吴尘先去见老吴夫妻,之后,便来拜访江宁。

  吴尘跟三年前相比,精神状态好了许多。

  他面带微笑:“江宁同志,我们终于又见面了。”

  江宁也笑:“这次终于没有人监视我们了,请坐。”

  两人坐在树下喝茶。

  吴尘诚挚地说道:“谢谢你,谢谢你对我叔叔婶婶所做的一切。特别谢谢你冒险去搬书。”

  江宁淡然道:“顺手的事,我正好要去燕都探亲。”

  吴尘也不来虚的,开门见山地问道:“你下乡三年多了,我打听了一下,你的表现完全符合抽调回城的条件,你要不要回城?”

  江宁怔了一下,才说道:“我以后会回去的,目前不太方便。”

  吴尘表情困惑。

  江宁只好委婉地解释了一下自己与家里的紧张关系。

  他的户口现在在刘家河大队,要回城就得把落口迁回石门,也不是不行,就是很麻烦。反正明年就恢复高考了,到时再回也一样。

  吴尘没想到原因是这个,他神色复杂,迟疑良久,才问道:“我冒昧问一句,你爸是你亲爸吗?”

  江宁:“……应该是的。”

  吴尘:“对不起,我没别的意思。我实在想不明白你爸为什么会这样对你?明明你这么优秀这么好……”

  江宁:“不是我的问题,是我爸的问题。他配不上我这样的儿子。”

  吴尘:“你说得对。”

  ……

  吴尘知趣地略过这个问题,“那行,我明白了。——你还有别的地方需要我帮忙吗?”

  江宁摇头:“没有了,我现在过得还行。”

  吴尘微笑:“看得出来。”

  老吴一家明天要离开,江宁设宴为他们饯行。

  秋收刚过,江宁家里的存货十分丰盛,各种蔬菜瓜果应有尽有。

  煎炒烹炸一齐上,荤菜素菜全都有。

  光主菜就有三个:小鸡炖蘑菇,红烧鱼,南瓜炖肉。素菜更不必说,凡是菜园里有的都炒了,凉菜还弄了个凉皮和米皮。

  主食是老吴爱吃的炸油饼和葱花饼。

  老吴今天兴致格外高昂,非说要不醉不归。

  何英无情地戳穿他:“就你这酒量,两杯就倒,少喝点吧。”

  老吴生气道:“老婆子,在外面要给男人面子懂不懂?”

  何英抿着唇笑。

  吴尘在旁边劝道:“婶,让我叔喝吧,难得他今天高兴。”

  老吴朝吴尘笑笑:“你这孩子有时候还是挺可爱的。”

  老吴果然酒量不大,一喝就醉,一醉嘴就变碎。他拉着江宁一个劲地絮叨。

  “小宁,你真是个好孩子,聪明伶俐体贴细心。比我那个木头似的儿子好多了,我真后悔给他取名叫吴缺,我觉得他有些缺心眼。”

  江宁:“……”这么说自己的儿子好吗?

  江宁用安抚的目光看了一眼何英。

  何英早习惯了,一脸淡定:“随便他说,反正是他儿子,心眼也随他。”

  老吴继续吐槽:“我这个侄子也不行,吴缺是缺心眼,他是缺心,人跟钢铁似的,硬邦邦的,比你差得远。”

  江宁:“不至于,不至于。老吴你谦虚了。”

  老吴固执地说道:“没有谦虚,我是实话实说。他老子也是这么认为的。”

  江宁飞快地瞄了一眼吴尘,只见他面无表情,一脸麻木,应该是习惯了。

  江宁不禁有些同情他,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老吴终于放过了江宁,接着跟老胡絮叨。

  何英趁机问道:“小江,你方便把你姑姑家的地址给我吗?我们同在燕都,可以走动走动,我们也可以帮你捎点东西回去。”

  江宁想了想,说道:“行,我把地址写给你,你有空顺便去看看。”

  江宁把姑姑家的地址写上,海城区和石城区的两个地址都写上了,还收拾了两个大包袱,一个给姑姑,一个给老吴。

  给老吴的东西都是吃的,锅盔、咸鸡蛋、肉酱,江潮临走时,他也送了这些。

  何英接了过来,又嘱咐了江宁和老胡几句,才慢慢扶着老吴离开。

  江宁和老胡把人送到院门口。

  临别时,吴尘握着江宁的手,认真地说道:“我回去会想办法尽快把你调回去。”

  江宁赶紧说道:“真的不用麻烦了,说不定以后还会有新的回城政策,到时我再想办法回去。你的心意我心领了。”

  吴尘没说话,朝江宁和老胡点点头,转身离开。

  次日清晨,吴尘带着老吴夫妻俩离开了。

  老吴回去十天后就寄了一封信给江宁,信中激动地说,他终于跟他的那些宝贝书见面了,再次表扬夸奖江宁一番。最让人惊喜的是他的老朋友贺老头还活着,两人终于见了一面,由于太过激动,就一起偷偷喝酒,结果被医生发现了,骂了他们一顿。

  江宁读着信忍不住笑了起来。

  继老吴的来信后,江宁终于收到了姑姑的来信,这是姑姑两年来第一次亲自给他回信。

  她在信中说,姑父终于平反了,他们刚刚获得自由。海城的房子也归还给他们了。信中还提到老吴的亲戚没少帮忙奔走,要不然姑父不会这么快平反。

  姑父很惦记江宁,他们也从江凤仙嘴里听说他们父子之间的事了。姑父十分内疚,觉得都是因为自己连累了江宁,害得他有家不能回。

  他说既然石门回不去了,那就试试看,能不能把江宁从乡下弄到燕都去,户口就落在他们家。

  江宁吃了一惊,赶紧回了一封信,告诉姑父不用愧疚,他和父母之所以走到今天这一步,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早晚都会发生。

  再者就是,燕都的户口不好迁入,弄起来十分麻烦。他现在真的不急着回去,在乡下过得也挺好。

  不管江宁怎么解释,姑父就是要帮江宁调回去。江宁也是无奈,只好随他去了,也许他试试就放弃了。

  方朝阳和李守信他们听说江宁的事后,又是一脸妒忌羡慕:“江宁,其实你的命挺好的,这么多人真心帮你。你不回他们硬要你回。”

  江宁笑道:“是的,我的命其实还不错。”都死过一回了,竟然还能重活一次。

  人家爱新觉罗玄烨向天再借500年都没成功,但他尼古拉斯江宁向天借了50年。

  作者有话说:

  开了个新文预收,大女主事业向言情文,喜欢的可收下,不喜的无视就好。下个文可能会开这个。

  《七零年代女场长》

  女强人杨苏穿越到七十年代农场家庭中,底层家庭,过得一塌糊涂。

  杨苏:没关系,不过是换个时代换个地方奋斗。人生豪迈,不过是从头再来。

  她一路从临时工到科员,再从科长到场长,再上调市委,一步步高升,完美逆袭。

  组织上给介绍对象,对方家境好,事业心强,你俩般配的不得了。

  相亲男:“我的理想是找一个贤妻良母型的伴侣。”

  杨 苏:“真巧,我也是。”

  双方正要不欢而散,眼尖的杨苏看到了男方的堂弟,一个纯情羞涩的小奶狗。

  杨苏找到媒人:“姐,你的眼光真好,买猪看圈,他家的圈不错,实不相瞒,我看上了他弟。”

  媒人:大家都说他弟不像个男人,不思进取,追求享受。

  杨苏:这不正是我要找的人吗?尊重女性,异常热爱生活,爱下厨房,贤夫良父一枚。

  大家起初十分不理解:为什么明明有大王为什么非要选个对三。

  杨苏:“我应该对改变社会风气做出较大贡献,我想拯救一下后进青年。”

  公婆全家:“儿媳妇,你是下嫁到我们家呀。”

  杨苏表示:“爸妈,你可别告诉别人,我其实一半是冲你们二老嫁的,你们善良正直,思想先进民主。对儿媳妇的事业全力支持。”

  公婆:这要是不全力支持,能好意思吗?

  娶了小奶狗的杨苏表示真香: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公婆宠着,全家敬着。专心打拼事业,一路高升。

  她只需要出一张嘴夸全家:老公你辛苦了。爸妈你们辛苦了,没有你们我可怎么办?

  功成名就那天,她对着媒体说出了那段感人至深的话:“每一个成功女人的背后,都有一个默默支持她的男人。我能有今天,全靠我丈夫和公公婆婆以及他们全家的支持。工作很辛苦,我们新时代的女人要勇于承担辛苦和责任,为男人打出一片天地。”

  ◉ 第六十九章 回城

  今年秋天还有一件好事, 那就是三年前嫁接的那一批枣树结果了。玛瑙似的枣子挂在枝头,有鹌鹑蛋那么大。枣子吃起来又脆又甜,皮薄肉厚核小。

  刘家河大队的社员非常高兴, 陈大山还特地挑选了个好日子打枣。江宁这边准备了相机和胶卷,到时肯定要拍照宣传的。这个丰收的日子, 可惜老吴不在, 他可是他们的指导老师。江宁决定给他寄点枣和照片过去。

  打枣子这天,老男女老少全部上阵, 最激动的还数孩子们,在林子里面跑来跑去。枣子他们早就盯上了, 但王威兄弟俩还有逍遥自在他们看得紧, 没他们也不敢来偷,只能趁着刮风下雨时,过来捡几个枣子,捡之前还得大声打招呼:“我、我来捡几个枣子行不行?我不偷。”经得江宁允许, 他们才能捡。

  今天打枣,他们终于可以吃个够了。这帮孩子们挺机灵, 特意穿了兜大的衣裳, 好往兜里装枣子。

  陈大山穿着一身灰色的干部装, 拿着个铁皮喇叭:“同志们,今天是咱们刘家河大队嫁接枣林丰收的日子。下面欢迎江宁同志讲话。”

  大家呱唧呱唧地鼓起掌来。

  江宁只好接过喇叭,简单地说道:“谢谢大家的支持,咱们开始打枣吧,男同志打枣,女同志在树下撑开床单接着, 对了, 大家戴好帽子, 注意别砸着脑袋了。”

  众人发出了善意的笑声,这个小江,讲话就是痛快,从来不说废话,他们喜欢。

  打枣活动开始了。大家嬉笑着,举起长长的竹竿开始打枣,姑娘媳妇们在树下撑起干净的床单接着,枣子像雨点一下噼里啪啦地往下落。大部分落在床单上,还有一部分落在了地上,孩子们等的就是这一刻,纷纷上去抢枣。

  大人也去捡,大家一边捡一边吃。这种时候,陈大山也懒得去管。

  陈大娘好心地提醒道:“枣吃多了胀气,别吃太多了哈。”没人听她的。

  大家一边吃着枣子一边闲聊。

  现场气氛就跟秋游似的,热闹轻松又愉快。

  陈大山跟江宁陈壮站在一边说话。

  陈大山问江宁:“小江,这枣子不错,明年春天,咱们可以大规模地嫁接了,最好是满山坡都种上枣树,光枣子一样就能多不少进项。”

  江宁说道:“这个工作量太大了,我建议再添十几个人手,最好是识字的,好学的。”

  陈壮却忧心忡忡地问道:“江宁,我听人说,你有可能会回城是吗?”

  陈大山也看着江宁,等他回答。

  江宁思索片刻,只好含糊地说道:“不好说,现在抽调回城很难,有可能回不了。”

  不过,他想到后来明年的高考还有后面的知青返城潮,又补充一句:“不管怎样,我都把大队的工作安排好的。那些来学嫁接的,我建议以本地青年为主。”

  陈大山和陈壮听明白了江宁的暗示,两人都不由得有些怅然若失。他们真舍不得江宁这个人才,但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人家真要回城,他们也不能拦着不是?

  打枣活动进行了三个小时,树上的枣子被打得差不多了。一共收获了二十多麻袋的枣子。

  陈大山让陈壮等人拿枰枰了,估算一下斤数,直接按户分下去。每户分二十斤,江宁做为技术人员自然要多分了五十斤,王威王武也多分了十斤。剩下的部分,陈大山要拿去送公社的干部和其他生产队长。他们早就等着了。

  大家分完枣,高高兴兴地背着枣子回去。

  枣林里又恢复了之前的安静,只留下一地的枣树叶子和树枝。

  王威没有走,他独自留了下来,来到江宁面前,闷闷地说道:“师父,他们说你快要离开这儿了。”

  江宁:“可能吧。以后你也是技术人才了,你要管好咱们的枣林。”

  王威不说话,手里握着一根枣树枝胡乱地在地上乱写乱画。

  过了一会儿,他抬起头来看着江宁,充满希冀地问道:“师父,你以后还会回来吗?”

  江宁他突然沉默了,“可能会吧。”

  王威突然狠狠地扔掉手中的树枝,恨恨地说道:“你骗我,你不会回来了。既然迟早要走,你们为什么还要来?我讨厌你们这些知青!”

  说完,他跑开了。

  江宁看着王威的背影,觉得又好笑又心酸。

  江宁本以为姑父给他迁户口的事应该办不下来。没想到,他还办成了。

  李恒给江宁写了一封挂号信:“事情已经办妥。各级证明和介绍信开好,准备回来。”

  江宁收到信,怔了一会儿,真是没想到他能提前回去,还是回燕都。

  江宁要回燕都,介绍信和各级证明都不成问题,陈大山虽然不舍得他离开,但不会卡着他。不但不卡着,还亲自带着去公社县里开证明和介绍信。把事情办得妥妥当当。

  陈大娘更为不舍,拿着江宁的手掉了两次眼泪,但同时也替他高兴。

  其他人,像老胡方朝阳李守信等人是既高兴又怅然。

  最难受的要数袁国兴了,据说这几天一直拉着脸,火气尤其旺盛。

  江宁忙着办各种手续,忙着告别,根本没功夫搭理他。

  江宁已经习惯了告别,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可是他现在面临的不光是人,还有他的狗儿子猫女儿还有孙子们。哪一个都舍不得,但是哪一个都没法带走。这个时代也没有宠物托运。

  江宁摸着幸福快乐,听着它们舒服的胡噜声,心里十分难受。

  再不舍也得把他们安排好,江宁开始给它们找下家。陈大娘说她养逍遥和幸福,知青点的女知青想要快乐,王威也想要领养逍遥,但既然已经被人抢了先,只好改成逍遥的儿子自在。

  就在江宁因为猫狗的事难过不已时,他收到了吴尘的电报:三日后,路过,接你,可带猫狗。”

  江宁看了两遍电报,真是想瞌睡就有人送枕头。

  吴尘这人绝对不缺心,见了老吴,他必须得提。

  猫狗可以带上,但是得带到姑姑家里。他得跟姑姑商量商量。

  江宁这次没有写信,来不及了,他特地去县城邮局打了个电话。

  姑姑接到电话,还以为户口的事出了岔子,紧张地问道:“小宁,是有人卡着你吗?你放心,我让你姑父再找找人。”

  江宁连忙解释:“不是不是,姑姑是这样的,我不是养了四条狗两只猫吗?养出感情了,不舍得丢下他们,刚好吴尘开车路过我这儿,我能不能把它们也带走?咱家里方便养吗?我先暂住你们家,以后再租房子。”

  姑姑听罢,哭笑不得地说道:“你这孩子,原来是这事。猫狗都带来吧,经常听你在信里说,我也挺喜欢它们的。你带来,咱们养不了,就送给邻居和朋友们。”

  “好的,谢谢姑姑,谢谢您和姑父为我回城的事奔走,姑父肯定没少求人。”

  “这是他应该做的。你那边弄好了,赶紧回来吧,免得夜长梦多。”

  “好的。”

  回到家里,江宁又挨家挨户告诉他们,猫狗不送人了,他准备带走。

  众人:“……”

  知青们忍不住酸了:连江宁的猫狗都回城了,他们却回不了。

  江宁通知完人们,又把房子的归属说了:“老胡,房子你先住着,等你离开后,方朝阳李守信孙宇他们搬过来住。”

  其实高雪华等几个女知青也想来,但想了想还是算了,这里太偏僻了,女孩子住在这里不安全,跟方朝阳李守信他们一起住也不是不可以,但又怕人们说闲话。她们只得忍痛放弃。

  老胡叹了口气,“行的。”

  江宁见他一脸颓丧,便安慰道:“再耐心些,你也快回去了,我回去帮你问问。”

  ◉ 第七十章 我想赌一赌

  留给江宁的时间不多了, 他得收拾行李,得跟各路熟人朋友告别,得把手头的工作交接好, 还得把猫猫狗狗安排好。

  大家对于他带着猫狗进城这事都是一脸问号。

  江宁也不好解释,只好笑着说:“我姑的朋友们喜欢猫狗, 我也没啥好送的, 就当送些本地特产给他们了。”

  大家:“你好歹送点大枣啥的,总不能把土狗当土特产吧?”

  江宁:“大枣也送, 狗不是现成的嘛。”

  江宁要离开,很多人想请他吃饭, 孙康一家要请, 陈大山和陈壮家也要请,还有知青点的同志,最后还有王威等人。

  江宁先吃孙家的,再吃陈家, 最后去知青点,王家他没去。每一家都他送上礼物, 大家好好告别了一番。孙康对他尤为不舍, 大小伙子差点掉眼泪, 江宁也挺喜欢这个徒弟的,好生鼓励安慰了一番。

  知青点的这顿饭最热闹,凡是跟江宁有交往的都来了。大家齐聚一堂,说说笑笑,吃吃喝喝。

  江宁饭菜吃得不多,酒被劝着喝了不少, 李守信和方朝阳等人喝得更多。

  一帮人看着江宁情绪相当复杂, 既替他高兴, 又羡慕妒忌,还有不舍。

  李守信拍着江宁的肩膀说道:“没想到你小子倒是先回城的。”

  江宁想起明年就要高考了,就说道:“政策一天一变,你们说不定很快也会回去。对了,你们有空记得多看看书,初高中课本我给你们留下了,保存好。毕竟回城后咱们要参加工作,文化知识不能丢。”

  他也不能说得太直白,只能委婉暗示,万一被有心人利用就麻烦了。

  “嗯嗯。”李守信和方朝阳等人嘴上答应了,显然没怎么放在心上。

  江宁也不好再说什么,等他回去后再说吧。

  方朝阳和李守信都喝得烂醉,江宁把他们安顿好,自己走出了知青点。

  他刚出大门,高雪华就提着一包东西追上来,把包袱把江宁手上一塞:“这是我们大家伙凑的,给你路上吃。你回去后记得给我们写信啊。”

  “谢谢,我会给你们写信的,你们也要好好保重。”

  “你也是,祝你一路顺风。”

  两人挥手告别。

  江宁趁着朦胧的月光,慢慢地向家里走去。

  天上的薄云遮住了月亮,月亮变得黯淡模糊,村庄万籁俱寂,偶尔听见几声狗叫。

  清凉的夜风吹过树林,发出簌簌的响声。

  他沿着熟悉的村中小路走着,地势越来越高,他已经出了村子,远远地望见了家中的那一点光灯,像黑暗大海上的灯塔似的,为他指引着方向。

  他很快就要离开这里了,去一个曾经熟悉现在陌生的城市。

  一时间,江宁的心中涌上浓浓的不舍。

  他能带走逍遥自在幸福快乐,但他带不走房子和菜园,带不走这里的一切。

  江宁惆怅一会儿,很快就又开始自我开解:我怎么忘了前世临死前的顿悟:我只是地球的过客,房子车子不属于我,成功财富也不属于我,唯有这一段人生体验独属于我。同样的,我也只是刘家河大队的过客,过客就是一定会离开的。

  江宁重温起这段顿悟,脑中一片清明,心中再次豁然开朗。

  人,果然是一种一定要逻辑自恰、心安理得的生物。

  吴尘委托的车是一辆大卡车,人家是送货的,顺便捎带着江宁。

  司机师傅姓钱,三十多岁,身材高大,一脸彪悍。

  吴尘跟钱师傅打过招呼,说江宁会带猫狗,可他看到那一串猫猫狗狗时,瞳孔不由得放大了。

  江宁笑着招呼道:“钱师傅,我东西有点多,麻烦您了。”

  钱师傅还能说什么?只好无奈地答道:“嗐,一点也不麻烦。只是这狗拉车上怎么办?”

  江宁早有准备,拿出几只旧布袋子:“我给它们做了粪袋,还有就是,这几只狗训练得挺好,不随便大小便,到点时,您停一下车,我把它们放下来就行。”

  钱师傅:“那好吧。”

  江宁把狗狗弄到卡车上,几只狗哪里坐过车,一脸地不知所措,江宁好声安抚着,还把它们的窝也拿上来放卡车的角落里,又拿了些吃的。

  猫狗在陌生环境中会有强烈的不安全感,有自己熟悉的窝应该会更好些。

  钱师傅忍不住感慨了一句:“你这狗窝可真别致。”

  江宁冲他笑笑。

  他安顿好狗,老胡方朝阳等人帮着把行李搬上车。

  一切收拾停当,江宁跟众人告别。

  大家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拍着他的肩膀让他保重,路上注意安全。

  江宁跟大家说了几句话,抱着两只猫,爬上了驾驶座的副驾。

  汽车缓缓开动,出村庄时,有些村民才注意到江宁要离开了,大家纷纷朝他用力地挥手告别。

  江宁的目光一一掠过这些熟人的面孔:陈大娘王婶子赵嫂子陈大山……

  他的心中不可避免地涌上一阵伤感和惆怅。

  汽车驶出村道不久,钱师傅看到有一个年轻人追着车子一路狂奔,他说道:“那也是送你的吧?要不要停下来?”

  江宁往车窗外一看,那奔跑的人正是王威。

  江宁思索片刻,摇头:“不停了,走吧。”他把手伸出窗外,朝王威挥了挥手,示意他离开。

  汽车越来越快,村庄越来越远,王威的身影也越来越小,直到变成一个黑点。

  江宁一直在沉默着,停留在离别的情绪中一时难以自拔。

  钱师傅主动开口打破沉默:“看得出来,你还挺受大家欢迎的。”

  “毕竟在这里生活了三年多。”

  可能是这两天情绪消耗太大,路况又不好,不知不觉中,江宁靠在座位上睡着了。

  幸福和快乐不安地在他胸前的猫袋里扭了一会儿,也睡着了。

  钱师傅看着这一人两猫,忍不住笑了笑,然后专注地开着车。

  江宁睡了三个小时,醒来时已经是中午了。

  钱师傅把车子停在路边。

  江宁下车把猫绳拴在树上,然后再把四只狗狗放下来,让它们方便和玩耍。

  钱师傅检查了一下,狗狗真的没有随地大小便,他松了一口气。

  两人活动了一下手脚,解决一下各自的问题。

  江宁在路边的水渠里洗洗手,在草地上铺了一块布,把带的饭菜拿出来摆上。

  饭菜是他早上准备的,有煎饺、葱花饼、咸菜、煮鸡蛋,还有洗好的葡萄、枣子、黄瓜以及两竹筒山菊花茶。

  他客气地邀请钱师傅过来一起吃,钱师傅也不客气,坐下来拿起饺子就吃。

  “唔,这饺子真香,大饼也好吃。”

  两人吃饱喝足,江宁利落地收拾好东西,喂完狗和猫,两人爬上车,继续前进。

  四个小时后,他们下车休息,吃晚饭,中间有需要的时候就随时停下。

  两人经过了一天的相处,已经熟了。话也多了起来,时不时地能聊上几句。

  江宁也怕司机犯困睡觉,尽量找些轻松有趣的话题聊。有时还给他点零食吃,补充补充能量。

  这么一弄,钱师傅倒觉得捎个人也挺好,好吃好喝的,还有人陪聊,枯燥无聊的旅途也不太无聊了。

  这人一熟,问题也多了起来。钱师傅开始八卦起来了:“小江,那个吴尘同志跟你是什么关系啊?”

  江宁谨慎地答道:“我跟他不熟,他叔在我们这儿呆了两年。”

  “哦哦。”

  钱师傅忍不住打量了一眼江宁,“那你之前肯定没少照顾他叔。”

  “大家同在异乡互相照顾呗。”

  江宁显然不欲多说。

  钱师傅对江宁的观感又好了一层,他见过太多觉得对人有恩就到处炫耀宣扬,恨不得全天下都知道。

  江宁对此却不愿意多提,这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钱师傅走南闯北阅历丰富,看人很有一套,他起了结交江宁的心思,语气更比以前热络:“小江,那你的工作落实了吗?”

  江宁对此也不清楚,谨慎答道:“我也不知道,先回去再说,工作能落实就落实,不能落实就在家呆着。”反正就一年时间。

  两人吃过晚饭接着前进,中途还在车上加了一顿夜宵。

  第二天早上卡车停靠在一个镇上,江宁下车去买了两碗馄饨六个肉包子。

  两人吃了一顿热腾腾的早餐,心情不由得大好。

  汽车自此进入燕都地界,钱师傅一看即将到达目的地,心情轻松许多。

  他主动把家里的地址和单位的电话留给江宁,说以后有空常联系。江宁也给他留了地址,还把自己带来的特产和剩下的吃食分给他一份。

  钱师傅更喜欢江宁了,执意要拐个弯把他送到家。

  当江宁牵着猫猫狗狗站在姑姑家的门口时,李恒和江雪都惊住了。

  李恒笑道:“你怎么来得这么快?我正打算借辆车去接你呢。”

  江宁笑道:“司机师傅好心,把我送到家。”

  两人帮着把狗和行李弄回家,江宁注意到姑父的气色比之前好多了,也长胖了,姑姑也是,比以前至少年轻五岁。

  江雪把江宁带到他以前住的房间,贴心地说道:“你这孩子爱干净,你去洗个澡。我跟你姑父去做饭,一会儿就好。”

  江宁也确实想洗澡了,拿出换洗衣裳去浴室洗澡。洗完澡,换上干净衣裳,顿觉浑身清爽。

  江雪和李恒已经把饭菜端上来了。

  三人时隔两年再度相见,自然有许多话要说,但一时又不知先说哪个好。

  江雪和李恒两人都一个劲地劝江宁多吃。

  江雪心疼地说道:“你怎么瞧着比上次瘦了,还黑了,乡下肯定很累吧?”

  江宁把乡下的季节性胖瘦解释了一遍:“我这是季节性黑瘦,毕竟刚收完秋,等到冬天就变白胖了。”

  李恒说起了工作的事:“你在先家里歇段时间,养养身体。工作的事,我们慢慢想办法。”

  江宁不着急工作的事,“姑父,我一点也不急。真的,我这人闲得住。”一个过劳死的人最盼望的是什么?当然是清闲。

  他转而问起表哥表姐的事:“表哥表姐他们什么时候能回来?”

  江雪叹息道:“你姐过段时间应该能回来,你哥暂时回不来。”

  江宁在家歇了半天,次日上午就跟着姑姑去办理户口迁入,户口先落在姑姑家。不过,今天拿不了户口本,得过两天。

  江宁把材实和各种证明交上去,就跟姑姑回去了。

  两天后,他顺利拿到了新户口本。

  江宁感激地说道:“谢谢姑父姑姑。你们帮了我大忙。”以后等他买了自己的房子就可以把户口迁进去,再也不用怕家里那帮极品借机生事。

  两人都不甚在意地笑笑,李恒动容地补充道:“这点算什么?无论帮你做什么,你这孩子都值得。”先不说多年的感情,就凭江宁在他们危难之中出手相助这事,他们能记一辈子。那个时候,江家李家那么多亲戚,可曾见谁伸出援手了?一个个都避之不及。是的,他理解大家的恐惧和害怕,但也只是理解罢了,感情是再也没有了。

  江宁就在姑姑家安心住了下来,姑父和姑姑已经恢复工作了。

  李恒在机关工作,每天挺忙,早出晚归;江雪在区图书馆上班。关于江宁的工作安排,两人也各有意见,李恒想到江宁弄到机关当打字员,江雪想让他去图书馆。

  至于江宁自己,他表示想去图书馆。

  李恒恨铁不成钢地说道:“图书馆的工作太清闲了,但前途有限,你进我们单位上限更高。”

  江宁只能让姑父失望了,他说道:“姑父,其实我这人进取心不强,你们那儿的工作不适合我,有适合的职位留给表哥表姐吧。我等着图书馆的空缺。”

  但图书馆的空缺也不是想要就有的,一个萝卜一个坑,你得等职位空出来才能顶上。

  江宁每天买买菜溜溜狗做做饭,接待接待朋友。日子过得清闲又自在。

  逍遥自在被老吴牵走养着了,他说他喜欢狗。老吴已经恢复了工作,还补发了工资,他儿子吴缺在外地工作,吴尘去杭城办事,一个月后回来。

  江宁还抽空去拜访了于子期,于子期见到他十分高兴。

  两人聊了很久,当他听说江宁还没有工作时,顺口说道:“我认识一个朋友是废品收购站的,他说他那儿缺人,我本来想让慧慧去,结果她妈不让去。你要不介意可以去那儿。”

  江宁回来的时候,顺便去了废品收购站一趟,一看就喜欢上了。这里面有各种旧书旧报纸旧家具,很多宝贝。

  工作环境喜欢,再一看未来的两个同事:轻松幽默的刘大爷,爱读书的书呆子王书田,于子期的朋友就是王书田。

  双方一拍即合。

  王书田也很喜欢这个新伙伴:“你明天早上九点过来,我领着你去街道办事处办手续。”

  江宁回去按新工作跟姑姑姑父一说,两人都愣住了。

  姑父一脸地不理解,姑姑叹了口气:“当初就不该让你装收废品的,你怎么就跟废品较上劲了?”

  江宁笑道:“那里面的宝贝很多,有旧书有旧家具。”

  两人想劝江宁推掉这个工作再等一等,但江宁坚持要去,他们也不好拦着。

  江宁去了废品收购站简直是如鱼得水,去了第一天就买了二十本旧书,第二天买了一张古色古香的桌子,第三天又买了一箱子旧书。

  刘大爷:“敢情你是来买废品的。”

  他还好心提醒江宁:“你这样买下去,那点工资可不一定够花。”江宁的工资每月是32块钱,真的不一定够。好在,他有几百块钱的积蓄。再加上,他还有创收的渠道:摄影和投稿。

  另外,江宁还擅长修旧书,他闲来没事,就把仓库里的旧书拿出来修理,为此他还弄了一个工具箱,里面胶水浆糊订书机剪刀矬子样样俱全。旧书破书修好后再拿出去卖,价格都不一样了。

  上班一个月,到了月底领工资后,一算,他得倒贴给废品收购站75。王田书比他强些,手里还剩12块。

  于子期听说后,忍不住直笑。

  江宁回城后的第二个月才见到了风尘仆仆的吴尘。

  他特地请江宁吃饭,单独请的,没叫上老吴。江宁怀疑他是怕老吴喝醉了又吐槽他。

  饭菜是从国营饭店买来的,三菜一汤,还有一瓶酒。

  两人相对而坐,吴尘问道:“你最近过得怎样?”

  江宁满面春风地答道:“特别好,有亲人和朋友在身边,狗猫也在,工作上隔三差五就有收获,同事都挺有意思。”

  吴尘对江宁的选择也有些不理解:“你真的喜欢在废品收购站工作?”

  他本来是打算等到合适的时机,再给江宁介绍一个好点的工作,没想到一回来就听说他去废品收购站了。

  “喜欢,十分喜欢。近水楼台先得月,我淘了好多好东西,有一套家具,我感觉像是黄花梨的。还有好多古籍孤本。”

  吴尘:“……”

  他没忍住,“听人说,你上班还倒贴钱?”

  江宁:“谁的嘴这么快,都传到你那里去了?”

  吴尘看着江宁这副表情,就忍不住想笑。他也知道为什么,反正每次跟他一起说话,就觉得心情莫名其妙地好,就是很解压。

  两人边吃边聊,吴尘跟老吴有点像,就是喝多了话容易多。

  两人不同的是,老吴嘴毒了,喝多了嘴更毒;吴尘喝多了爱跟人谈论人生哲理。

  他现在就在跟江宁探讨人生哲学。

  吴尘端着酒杯,一脸深沉地说道:“江宁,我觉得你这个人很神秘,决让人琢磨不透。——我想请问一下,你的理想是什么?”

  江宁晃了晃脑袋,他确定眼前的人不是某导师时,才松了一口气。

  一说到这个问题,把江宁给整迷茫了。理想,好遥远的一个词汇。他们那一代人好像早把理想给戒了。最后只剩下买房买车这一目标。

  江宁心中思绪万千,脑中闪过多种片段,最后他汇总成一句话:“我这辈子的理想,应该就是,我想赌一赌,如果这一生我完全按照自己的意愿生活,结果会是怎样。”

  ◉ 第七十一章 人生规划

  吴尘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继续追问:“那你的意愿是什么?”

  江宁微微一笑:“我想过自由自在的生活,无牵无挂,无畏无执。所有的时间都是自己的, 不想被人安排,不想背负任何人的责任, 此生只为自己负责。”

  吴尘低头想了一会儿, 这种生活他也想过。但他随即又问出了很多人都会问的问题:“那你的父母家人呢?他们会同意吗?”

  江宁一摊手:“你忘了,他们跟我断绝关系了。我感谢他们, 主动给我自由。”

  吴尘歉意道:“对不起,我忘了。”

  江宁不在意地笑笑, 对于自己的决定, 姑姑姑父可能会不赞同,但不会像父母那样激烈反对甚至强行干预。再说了,还有好几年的缓冲时间呢。至少得有五年,他还得上大学呢。

  两人喝得有多, 江宁也不让吴尘送他,嘱咐他锁好院门和房门, 自己骑上自行车慢悠悠地回去了。他穿过寂静的长街, 路灯昏黄, 头顶有淡淡的月光洒下来。

  江雪见他这么晚回来,一脸神秘地问道:“小宁,跟你吃饭的是男孩还是女孩?”

  江宁:“……”

  他注定要打破姑姑的幻想:“是个男的,你也见过,吴尘。”

  江雪一脸失望:“是他啊。”

  她又忍不住敲打江宁:“小宁,你今年也不小了, 遇到合适的女孩子可以试着交往了。比如上次来找你的那个女孩子就挺好。”姑姑说的是于慧慧。

  江宁叹气, 天下的长辈怎么都一样, 都爱催婚。

  他眉头一皱,很快就计上心来:“姑姑,少阳哥也不小了,到现在也没个女朋友,你现在就可以提前物色儿媳妇了。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

  姑姑果然就被带偏了,“对啊,少阳已经二十四了,也是个大龄青年了,也确实该找了。”

  江宁:祸水东引,以邻为壑这招就是好,谁用谁知道。

  江宁把祸引给几千公里之外的表哥后,自己施施然回屋休息了。他洗漱完毕,抱着幸福逗乐,快乐不在他这里,在姑父那里。江宁万万没想到,姑父竟然也喜欢猫。

  现在快乐就长驻在他书房里,姑父跟江宁不同的是,他对猫是溺爱,快乐现在想吃就吃,想吃多少就吃多少。以前还算健康苗条的身材现在变成了球形。江宁想把它扳回正道,猫也需要身材管理和养生啊。快乐假装看不见他。

  江宁对幸福说道:“看不出来,快乐竟是只渣猫。我的一颗真心到底是错付了。”

  幸福伸了个长长的懒腰,慵懒地喵了一声。

  江宁因为喝了酒,又没彻底喝醉,又因为吴尘跟他探讨过人生哲学,他的脑细胞就被激活了。

  反正也睡不着,索性做一个人生规划:明年参加高考,考上喜欢的大学,读个喜欢的专业,就读中文系,专业读书,从《诗经》《楚辞》一直读到沈从文和张爱玲;从托尔斯泰读到普鲁斯特。前世,他也想读这个专业,志愿被父母强行更改,说这个专业不挣钱。现在谁也管不了他。

  再过两年就要改革开放了,他可以趁着寒暑假下个海扑腾几下,南下花城倒腾点东西,积攒头几桶金。

  攒点钱后,买个房子,总不能一直住在姑姑家,再亲的亲戚也要保持距离。房子就买在于子期家附近那片儿,他喜欢那儿的风景和位置。

  换在前世,江宁连想都不敢想,他买一套五环外的老破小就用尽了全部力气。现在他敢想了。

  房子最多买两三套,不当炒房客,重活一世可不能变成自己讨厌的人。

  之后,就是创业的黄金时代,但江宁对于自己的能力已经有了一个相当清晰的认知。就是他不适合当管理,手下超过二十人,他就焦虑。他前世之所以一直呆在大厂没出来创业,也是觉得自己抗风险扛挫折能力一般。

  用某个小老板的话说,他没有狼性。江宁对此说法很不屑:我好容易才进化成人,为什么要返祖变成狼?

  所以自己当老板创业这一条,谨慎考虑。

  既不想当狼,也不想当羊,不想当韭菜也变不成镰刀,那变成什么?变成鹤吧,闲云野鹤就挺好的。他就当个投资客吧,多投资一些风口上的实业。九十年代再炒个股,捞几把就撤。财富自由之后,有余力就做点慈善。

  所以说,重活一世,他还是他自己,智商没有大幅提升,没有爆发出王八之气。他只是多了一些选择权,只是提前站在了风口上乘风飞一段。即便是风口上的猪也分种类,有的就是猪,有的则是天蓬元帅。

  终其一生,他也只是个普通人,赶上天时地利,变成个优秀的普通人。他变不成更好的别人,但能变成更好的自己。

  江宁带着自己的规划,进入了梦乡。

  次日清晨,他起床时,姑姑已经买好了早点。姑父正笑眯眯地喂快乐吃饭。

  快乐吃饱喝足,软糯糯地叫了两声,舔了一下姑父的手心。从始至终,都没看江宁这个前主人一眼。

  江宁忍不住叹息一声,“猫中渣男。”

  江宁叹气,姑父却得意地笑了。看来自己魅力不减呐,小年轻怎么能比得上中年男人呢。

  吃完早饭,江宁牵着平和从容溜了几圈,再骑着自行车去上班。

  上午很清闲,刘大爷喝茶看报,王书田埋头读书,江宁就摊开稿纸写信。

  他先给堂姐江艳写了一封,接着是方朝阳和李守信的,还有老胡的,他想了想又给王威写了一封,好好鼓励他上进,继续搞嫁接果树的事,如果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可以写信问他。除了回信,江宁还给他们各寄了一些东西,一些小零食小玩意旧书。

  给方朝阳李守信还有高雪华他们的,除了吃的,就是几本旧书;王威的主要是书;陈大山和陈壮孙康也有。东西没多少,就是个心意。

  到了周末,于子期邀请江宁逛公园,于慧慧和她的朋友们也在。江宁自然就是大家的摄影师。他现在在圈内已经小有名气,还接了几单生意,给情侣新人拍室外合照,得到一致好评。江宁还收到了红包和喜糖喜饼。

  逛完公园,大家一起去吃饭。

  饭后,于慧慧和朋友们去逛商场,于子期不愿意去,就邀请江宁去他家小坐。

  江宁吃着他家的葡萄,喝着茶,跟于子期清谈。

  他交的这几个朋友也各有特色,吴尘爱跟他谈人生理想,国内国际大势;王书田爱跟他聊文学名著,文坛轶事;于子期跟他是天文地理、古今中外、宠物美食无所不谈。

  今天于子期跟他聊的主题是爱情婚姻。江宁先是诧异,但是对方要聊,他也能聊几句,没结过婚也没关系,纸上谈兵啊。

  但是聊着聊着,江宁就察觉到有点不对劲了。

  他说道:“我婶最近开始给慧慧介绍对象了。”

  江宁:“慧慧太小了,不应该那么早早婚。”

  于子期顺势问道:“你觉得慧慧怎么样?”

  江宁听到这个问题,赶紧坐直了身体,他考虑了一会儿,字斟句酌道:“慧慧人如其名,聪慧善良,识大体,知进退。如果碰到一个适合的男人,一定会过上幸福的一生。”

  于子期观察着江宁的神色,试探道:“那你有没有想过,自己将来要找一个什么样的妻子?”

  江宁想了一下,便又把那天回复吴尘的话重述了一遍:“我想过自由自在的生活,这一生只想对自己负责。”

  于子期皱着眉头,慢慢喝着茶,缓缓说道:“自由自在的生活与结婚成家并不矛盾,如果你遇到志同道合的伴侣岂不是更幸福?”

  江宁反问道:“就算是女方愿意跟你这样过这样的生活,但她的家人呢?她此时此刻愿意,将来呢?结了婚要不要孩子?有了孩子,是不是得为孩子创造更好的条件?”

  江宁记得他有个前同事曾幽幽说道:“房子孩子,只要摊上一个,这辈子就别想挣脱,我摊上了两个,这辈子都别想自由。”

  他能力有限,又相当自私,只能做到对自己负责。

  于子期不确定地问道:“所以,要想自由,就只能孤独终老?”

  江宁淡然一笑:“对啊。凡事皆有代价。自由更是如此。自由是十分昂贵的奢侈品。他的代价可能是孤独,也可能是失去安全感,是失去主流社会的认可,甚至是众叛亲离失去生命。有时候,我们并不追求自由,不是我们不爱它,而是无法承担代价。”

  于子期似乎受到了震撼,长久地沉默着。

  江宁用一句话结尾:“我选择我所热爱的追求的,承担我所选择的。求仁得仁。”

  于子期握着江宁的手,诚恳地说道:“每次跟你聊天都让我受益匪浅。”

  江宁:“我也是。”

  两人之前就惺惺相惜,现在又更进了一步。

  江宁不太放心于慧慧,毕竟也是他的朋友,就多劝了一句:“我的个人建议是,不要让慧慧太早结婚,她现在职业未定,年纪尚小,等过个几年再说吧,好饭不怕晚。”

  于子期点头:“行,我会帮着劝劝我叔婶的。”

  于子期试探出了江宁的心意,但由于两人谁也没挑明,于慧慧不知道两人之间的试探,但已经知道了江宁的志向,她震惊的同时又不禁有些失落。但三人的交往并没有受到太大影响。

  同时,于慧慧还告诉了江宁一个关于他们共同熟人的消息,就是白军生和燕子的。他们斗过的那些人回来了,有的人大度没跟他们计较,有的坚决要报复回来。

  白军生被抓起来了,判了三年。燕子轻些,判了一年,在郊区农场劳改。其他人也各有惩罚。至于那个田华,人已经死在了狱中,他的那一帮兄弟也有几个被判刑。

  江宁对此结果并不意外,还是那句,凡事都要付出代价。他们总要为自己的所为所为承担后果。

  江宁的生活仍旧波澜不惊,每天乐呵呵地上班,遇到好书就买,好到好东西也买。

  如今他在业内也小有名气,谁家想挑二手家具,找他。他不但帮着挑,还帮着修理,买过的人就没有后悔的,还有人发了财,当然这是后话了;谁想买旧书,也找他,帮挑帮修;想拍照还找他,人耐心细致,技术水平高,收费低。如此一来,江宁也就有机会赚外快,一块两块的,看着不多,但积少成多。总算不用贴钱上班了。

  江宁仍旧住在姑姑家,每月交10块钱的生活费,姑姑不要,江宁硬交的。

  其实他也想过自己租间房子住,可这年头房子很不好租,大家都住得很挤,很多人家是一家几口挤在一间屋子,好多都是大杂院,人多嘴杂,江宁十分不习惯。

  再者就是,姑姑姑父一听江宁要租房,就骂了他几句,在家住着不舒服吗?非要出去住?姑姑还私下里问他在家里到底哪里不舒服?是不是姑父打呼噜声音太大吵着他了?

  江宁是哭笑不得,连忙说:“没有没有,我已经习惯了。”

  江宁考虑了一番,决定继续赖在姑姑家,反正就一年了。上大学后,他就住宿舍。以后攒够钱再买房。

  半个月后,江宁收到了几封来自刘家河大队的信和还有包裹。

  信有方朝阳的,老胡的,陈壮的,还有王威的。

  方朝阳的信跟他的人一样,开朗阳光,洋洋洒洒三页信纸。

  老胡的只有一页,大多数是诉说他对江宁和猫猫狗狗的想念,总而言之一句话,江宁走后,他很不习惯。看着空荡荡的屋子非常难受。

  王威的信更短,只有半页纸,字写得很用力很丑。

  大意是,师父你放心,我会好好干的。我会把你的精神发扬光大,你的思想永远照耀着刘家河。

  江宁总感觉这段话哪里怪怪的。他一想,王威这家伙文化水平有限,估计写这封信是用尽了他的洪荒之力。

  他们寄的东西都差不多,多是当地的特产:红枣、核桃仁、松子、干木耳之类的。

  江宁给刘大爷和王书田分了一些,两人都十分高兴。

  另外,他还送给老吴、于子期、赵星海等人送一些,最后剩下的都拿给姑姑。

  听姑父说,赵星海要升职了。这是值得恭喜的事。

  李恒见江宁这么高兴,就奇怪道:“你这孩子也挺有意思,别人升迁,你比人家本人都高兴。”上次他说他升职了,江宁也是这样。买了一堆东西庆祝。

  江宁笑道:“你们负重前行,我才能自由快活嘛。姑父,您要努力工作,步步高升。千万不要让我和哥哥姐姐输在起跑线上。”长辈整天督促晚辈上进,他督促一下长辈怎么了?

  李恒笑道:“你的歪门道理可真多。”

  一个月后,江宁的表姐李少微也从疆省兵团回来了。

  江宁和姑姑去车站接人,两人愣是没找到人。最后还是表姐先认出了他们。姑姑看到闺女变得又高又壮,险些没认出来。

  李少微看着江宁,惊讶道:“小江宁,你怎么长得比我还白?”

  江宁却挺羡慕表姐:“姐,你咋练的?身板这么健壮,我要像你这样就好了。”

  李少微朗声笑道:“你要当几年兵也能这样。”

  江宁也觉得奇怪,他跟表姐竟然没什么陌生感,两人就跟好哥们似的。

  李少微回来头半月,姑姑姑父非常稀罕,闺女长闺女短的,半个月后,矛盾开始显现了。

  姑父:“少微这孩子怎么没个女孩子样儿,说话嗓门大还直来直去的。前天把那谁给气得脸都绿了。”

  姑姑:“她也不爱收拾屋子,厨艺也差,饭做得真难吃,跟小宁比差远了。”

  李少微也抱怨:“你说爸妈怎么那么啰嗦?以前没见面想得慌,现在烦得慌。”

  江宁只能居中调停:“家和万事兴,对于别人要低标准,对于自己要严要求,千万不能反着来。”

  他还严肃地对姑姑姑父说:“为了避免我们三个产生不必要的矛盾,你们千万不要拉踩,不能夸一个贬一个。我可打不过少微姐,更打不过少阳哥。你们替我着想着想。”

  两人哈哈大笑,从那以后,倒真的不拉踩了。

  李少微听说后,对江宁竖起了大拇指:“你真够义气,我越来越喜欢你了,你比少阳强多了,要换作他,一得到表扬肯定会跑到我面前得意洋洋地炫耀。”

  江宁:“姐,我也喜欢你,你小时候总带我玩。少阳哥太粗心,能把我带丢了。”

  “姐姐没白疼你。”

  果然,一起说别人的坏话能加深彼此之间的友谊,现在他们姐弟俩的友谊比以前深多了。

  江宁觉得有点对不起李少阳这个表哥,自己不但祸水东引,还拿他加深姐弟友谊,等他回来,打算对他好一些。

  ◉ 第七十二章 结局(上)

  日子就这么波澜不惊地过着, 江宁一边上班一边复习初高中课本。

  王书田觉得奇怪就问他为什么要看这些。

  江宁说道:“我读书那会儿,又是学工又是学农的,文化课根本没有好好上, 现在上面正在拨乱反正,以后一切都会回到正轨, 我想把知识重新学起来, 万一以后用得上呢?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王书田觉得有道理,他也跟着江宁一起学习起来。

  于慧慧听说两人开始学习, 也跟着一起学,如江宁所说,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当然, 也有不少人对此不以为然,觉得好容易出了校门,还学那玩意儿干吗?

  这天上午,江宁正在认真演算数学题。忽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哥哥。”

  他望外一看, 来人正是小江潮,不由得嘴角上翘。

  江潮飞奔过来扑到他身上, 眨巴着一双大眼睛问道:“哥哥, 你想我没有?”

  “当然想。”

  江潮委屈地说道:“都怪爷爷, 他说把我送到亲戚家很快就接回来,可他一直不来,要不然我早回来了,我早点回来就能见到你了。”

  江潮父母的问题还没有解决,他们的工作地点在外地,解决起来更麻烦, 江汉只好把江潮寄居在亲戚家, 自己去奔走。这也是江宁回来这么久却没见过江潮的原因。

  江宁劝道:“不怪爷爷, 爷爷也是没办法。现在我们不是见面了?你跟谁一起来的?”

  “我家的保姆牛阿姨,她把我送到这里去买菜了。”

  江宁把人领进来,还跟王书田和刘大爷做了介绍。

  江潮十分礼貌:“刘爷爷好,王叔叔好。”

  王书田:“……”叫他叔叔,却叫江宁哥哥?他有那么老吗?

  江宁陪着江潮玩了一会儿,又跟他聊了逍遥自在幸福快乐的生活现状,江潮表示以后有空想去看看它们,江宁也答应了。

  他把江潮领到旧书区,豪爽地说道:“书你随便挑,我请客。”

  江潮果然对书很感兴趣,认真地挑选起来。

  江潮在江宁这儿吃了午饭,挑了一套连环画,依依不舍地跟着保姆回去了。

  午饭后,又有人来卖旧书。江宁和王书田照例先挑,两人一人买了一大箱子书,刘大爷看着直咂舌,心疼地劝道:“你们俩都悠着点儿,要攒钱娶媳妇。”

  王书田嘿嘿一笑,江宁也是一笑而过。

  下班时,江宁驮着一箱子书回家,现在,他的小屋里已经装不下了。有一部分书和家具只得转移到石城区的老房子里。

  第二天趁着休息,江宁把两麻袋旧书运到老房子里去。

  去那边时,江宁还特意去拜访一下刘医生,结果发现人已经搬家了。

  他又去了杨奶奶家,杨奶奶一看到江宁,满脸惊喜,两人愉快地聊了一会儿,江宁放下礼物告辞离开。临走时,杨奶奶硬要给他一袋子土豆。

  江宁回到家里,李少微看到土豆,笑道:“你怎么那么喜欢买菜?院子里已经囤了几百斤大白菜几十斤的大葱了,又买这么多。”

  江宁:“这是别人送的。囤菜主要是因为气氛烘托到这儿了,不囤显得不合群。”

  李少微再次大笑,笑完又感慨道:“小江宁,你可真会过日子呀,倒显得我更不像个女人了。”

  江宁认真地说道:“过日子这事跟性格有关,跟性别无关。”

  江宁一边说着话一边把土豆搬进厨房。

  姑姑和姑父还没回来,他问李少微:“姐,中午想吃什么?我做饭。”

  李少微一听说吃饭,精神就来了:“我可以点菜吗?”

  “可以啊,你尽管说,只要家里有的,我都能做。”

  “我想吃上次那个地三鲜,还有葱花饼、酸辣汤。”

  “没问题。”

  江宁收拾完东西开始准备做饭,李少微做饭水平一般,而且还是那种努力了也无法提升的水准。

  她现在一般负责打杂,即便打杂也时不时地被人嫌弃,主要是姑父和姑姑嫌弃。

  江宁一般不会明着嫌弃,而是采取鼓励夸奖手段:“姐,你这次土豆皮削得有进步,就是皮再削薄一点就更好,省得浪费。”

  李少微挺喜欢给江宁打下手。

  江宁用茄子土豆青椒炒了个地三鲜、又炒了个木须肉和醋溜白菜,饼还烙了两种,葱花饼和萝卜丝饼。

  进入冬季以后,饭桌上的青菜很少,主要就是土豆白菜萝卜洋葱。地三鲜里的茄子都是江宁晒的茄子干。好在,他们还有相当多的干货补充,像上次陈大娘和王威还给他寄了很多干木耳和蘑菇栗子之类的。

  他刚做好饭,姑姑和姑父就喜气洋洋地进来了。

  姑父一进门就忍不住吸吸鼻子,说道:“闻着这香味,我就知道菜是小宁做的。少微做不出这个味道。”

  李少微撇嘴:“您可真是我亲爸,鼻子真灵。”

  姑姑扬扬手中的信,高兴地喊道:“你们快来看,少阳来信了。”

  由于距离太过遥远,他们跟李少阳通信很不方便,一年也就几回。

  李少微嘴里天天说弟弟的坏话,可一听到他来信了,就迫不及待地抢过来看。

  她打开一看,发现少阳还给她和江宁单独写了一页。

  她的那页写得很简单,大意是姐,你也老大不小了,别让家里操心,赶紧给找个对象。

  李少微:“……”有完没完,千里之外还不忘催婚。

  写给江宁的就更好笑了,只有短短几行字:听说你祸水东引,让我妈催我找对象。你小子几年不见,胆儿肥了。你给我等着,回去我再收拾你。

  江宁一脸害怕的表情,向李少微寻求帮助。李少微豪气地说道:“别怕,包在姐身上,等他回来,咱俩合伙整他。”

  江宁点头:“只能如此,我要联吴抗曹。”

  大家一边读信一边感慨,看完信才开始吃饭。

  江宁的厨艺自然又得到了大家的一致好评。

  吃完饭,大家坐在桌前给李少阳回信,江宁想着现在都是76年冬天了,离恢复高考也就一年时间。

  他打算在信里引导着李少阳复习一下功课。不止是写信引导,他打算再给他寄一套高中课本以及一些吃食。

  当天下午,李家的院子里一直飘着浓郁的香味。

  江宁在炸辣椒酱和肉酱,还做了卤牛肉,李少微馋得总往厨房里跑。

  江宁不烦她,江雪却直接往外赶人:“你已经吃了好几块了,别总往上凑。”

  李少微委屈地说道:“妈,我可是您亲闺女,我也需要补补。”

  江雪白了闺女一眼:“你看你都补成什么样了?还补。”

  江雪说完还警告侄子:“小宁,你整天说你姑父惯着快乐胡吃海塞,你对你姐也一样,你看看她自从回家后长了多少斤?”

  江宁笑着瞥了表姐一眼,她确实胖了不少,没办法,她回家后不用天天训练,吃得又好,不胖才怪。好在这个时代的审美挺健康,她这样的高挑健美体型也不必感到焦虑。

  江宁给李少阳回信时,也用了挑衅的写法:“我和微姐也在复习高□□课,你想打败我,回来先找我文斗吧。我一日千里,今非昔比,你好好努力吧。”

  李少微也回了一封,“你管好你自己吧,回来我再找你算帐。”

  李恒夫妻俩无奈地相视一笑,“三个孩子隔空还能吵架,也是神奇。”

  给李少阳回完信,打包好东西,夫妻俩又开始催李少微找对象了:“你看看少阳这么关心你,我觉得你也该上上心了。上次你白叔介绍的那个空军政委的儿子不是挺好吗?”

  李少微烦躁地说道:“好什么呀,跟他一聊,他说做家务带孩子是女人的事,我嫁给他要伺候他呢,想得真美。”

  “那你王阿姨介绍的那个呢?”

  “人家嫌我太高太壮,我还没嫌他又矮又弱呢。”

  ……

  两人越问越没有耐心,问了一句:“那你说,你到底想找个什么样的?”

  李少微皱眉思索,苦思冥想,一抬头看到江宁,她眼睛一亮,指着他说道:“就小江宁这样的吧,勉强凑和。”

  江宁:“……”

  他毫不留情地打击道:“姐,我觉得你的眼光太高了,我这样的男人天下少有。”

  李少微:“我呸,说你胖你还喘上了。”

  江雪和李恒也说道:“我觉得也是,你再换个标准。小宁这样的太少。”反正他们没见过第二个。

  李少微找对象的事不了了之,江宁也劝姑姑姑父不要着急。

  时光静静地流逝,转眼间春节到了。

  今年的春节尤其热闹,人们压抑了数年,都需要一个释放的出口。

  市场上熙熙攘攘,江宁有空就跟着姑姑去采购,买菜买肉买副食,食品供应仍旧很紧张,但无论如何也比往年好上许多。

  今年的年货十分丰盛,鸡鸭鱼肉样样有,糖果罐头也有不少。

  江宁穿上了新大衣新毛衣新皮鞋,大衣是姑父出差时买的,毛衣是姑姑织的,皮鞋是李少微买的。他全身上下焕然一新,引得王书田心生妒忌。

  时间进入1977年,今年的空气比去年又轻松许多。

  坚冰在悄悄融化,一切都在发生变化。

  李家最大的变化是李恒的原领导正式复出,李恒和他的那帮同事受到了重用。

  江宁明显感觉到家里的客人增多了。

  平反前是这些人绕着李家走,平反后,由于局势仍不明朗,大家还在观望,家里仍是门可罗雀,只有少部分人来走动,现在有点门庭若市那种感觉了。

  李少微看着这来来往往的人,激愤地说道:“这叫什么?‘易涨易退山溪水,易反易覆小人心。’”

  江宁表现得很淡然:“正常,人心都是趋利避害的。对他们表面客气就行。”

  这些客人中还有个熟人江凤仙。

  江凤仙看到江宁,笑得相当热情:“小宁,几年不见,你又长高了,哎哟,瞧你这通身的气派,差一点认不出来了。”

  江宁只是微微一笑,礼貌中带着敷衍。

  李恒的升迁既给李家带来了欢喜也带来了烦恼。

  江家那边的人一看李家又起来了,就有些蠢蠢欲动。江凤仙做为中间人,就来劝和江雪跟娘家恢复往来。

  江雪心中十分矛盾,她先试探江宁:“小宁,你怎么看这事?”

  江宁的态度果断干脆:“姑,这种亲戚别认了吧,正好趁机断了。”

  江雪迟疑道:“可他们毕竟是我的亲哥哥,里面还牵扯到你爸妈,你爸说,他也可以重新认回你。”

  江宁吓了一跳,可不能让这事发生。

  他清清嗓子,跟姑姑条分缕析,说明其中的利害关系:“姑,您想想,他们有一就有二,这次你们家有难,他们断了。一起来,他们又来认;万一以后再遇到点事,他们又断了,然后起来再来认,这是干吗呢?耍着人玩呢?这样反反复复的,你让姑父怎么想?他说他尊重你的决定,实则是不好开口。有句话叫一次不忠,百次不用。用到亲戚间也一样,一次伤害,就此断联。你对他们心软善良就是对自己人残忍。别人见你这样,会不会觉得你们的原则性不强,既然背叛都能被原谅,那他们以后是不是也可以有样学样?

  再说了,姑父的职位越升越高,就我爸我哥那样,你们认回去,万一他们打着姑父的名号在外面干坏事,狐假虎威那麻烦可就大了。你说姑父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丝毫不敢犯错,别人却在外面胡做非为,没有底线。不是给竞争对手和敌人递刀子吗?要我说,咱们长痛不如短痛,保持原样就挺好。”

  江雪听完侄子的分析,脸色不由得一变。狐假虎威这种事她哥和侄子绝对做得出来。

  她终于下了最后的决心:“你说得对,我不能太心软。”

  江雪回绝了娘家人和好的要求,江家众人也傻眼了,他们没想到妹妹这么强硬绝情。

  江凤仙还试图搞道德绑架:“阿雪,你怎么能这么狠心呢,那毕竟是你娘家人呀。你真的不管他们了?”

  江宁最看不惯这样的人,当下替姑姑回应道:“凤仙姑,你没有娘家了,我爸我叔叔他们没有妹妹了,你们就认个亲呗,你帮我哥介绍个好工作,以后他们来燕都就住你们家。你们一笔写不出两个江字。”

  江凤仙白了江宁一眼:“你可真会想。”

  江宁模仿着她的语气说道:“凤仙姑,你怎么能这么狠心呢?他们毕竟也姓江呀,你为什么不要他们?你缺娘家,他们缺妹妹,多合适。做人不能这么没有良心。”

  江雪似笑非笑:“凤仙姐,我觉得这真是个办法。他们伤透了我的心,我不想看见他们;可是他们没有伤你的心呀,你就认了吧,我不介意的。”

  江凤仙看看这姑侄俩,起身就走。

  李少微听说后,忍不住哈哈大笑。

  笑毕,她面色严肃地对江宁说道:“小宁,我以前觉得你性格太面,太温和,但我发现我错了,其实表面温和的人内心更坚定,一旦下定决心,谁也动摇不了。”

  江宁微微一笑道:“我只是表面温和罢了。”

  李少微叹了口气:“其实我跟我爸都不想再跟舅舅来往了,但我爸顾忌到你和妈,就让你们做决定,没想到最坚定的反而是你。”

  江宁声音平淡:“一个成年人必须得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承担结果,当初他们主动选择了断绝关系,那就得接受今天所有的后果。哪怕是亲人,我们也不能助长这种不守信用的歪风邪气,净化社会风气,人人有责。”

  李少微噗嗤一声笑了,她弟咋这么可爱呢。

  江家人暂时没再来打扰,李家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生活,只不过是姑父比以前更忙了。但人逢喜事精神爽,他人虽忙碌,但精气神很好,仿佛了年轻了好几岁。

  江宁看着他这样意气风发的模样,也十分欣慰,得空就鼓励道:“姑父,您要好好努力。辛苦您一人,幸福一大家。”千万不能让长辈输在起跑线上。

  李恒:“……”

  别人家都是长辈督促晚辈上进,他们家正好反过来。

  不过,江宁也不是不上进,他每天都在努力读书,以前是读闲书,自从过完年后他开始把心思放在初高中课本上,他不光看课本,还搜集了很多资料,背靠着废品收购站十分方便。

  1977年十月,上面正式下达通知,正式恢复高考。

  王书田收到消息后,一脸震惊,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他捅捅身边的江宁:“真的恢复高考了?你真是神了。”

  江宁说道:“恢复不恢复,咱们也要学习。印在脑中的知识谁也拿不走。”

  王书田频频点头:“对对,你说得对。”

  突然之间恢复高考,大家震惊、兴奋、奔走相告。接着又是一阵兵荒马乱,他们到处找高中课本和复习资料。有人想到废品收购站,每天都有成群结队的人前来买书。

  江宁和王书田早把这些东西单独整理了出来,大家是如获至宝,疯狂抢购。

  旧书数量有限,很多人没买到。就有人想起了江宁和王书田有收藏旧书的习惯,就想出高价购买。

  王书田不知怎么办,就来询问江宁。

  江宁说道:“卖平价不合适,价格太高也不好,就弄一个比平常高一些的价格卖掉吧。对了,咱们可以搞台油印机,印一些资料出去卖,这个卖平价,可以帮助别人,顺便赚点辛苦费。”

  王书田对江宁那是言听计从,刘老头也参加进来了。

  他们这个临时印刷坊生意极为火爆,因为资料全价格还便宜,一时间供不应求。

  三人日夜忙碌,刘老头怕影响两人复习,索性雇了两个不参加高考的小伙子来帮忙,一天开两块工钱。

  其中一个小伙还是熟人,就是曾帮江宁买火车票的猴子。

  猴子现在称江宁为宁哥。

  江宁跟猴子聊了几句,问他:“你真的不参加高考了?”

  猴子笑道:“我不是念书的料,就不考了。”

  江宁当然也没忘了老朋友,他给于慧慧和于子期都准备了一整套齐全的复习资料。

  于慧慧感激地说道:“你真是太够朋友了,这些资料花钱都买不来。”

  江宁笑道:“我那套高中课本还是你们帮忙弄的呢。”

  除此以外,他还给方朝阳和李守信他们寄了一套课本和资料回去。

  方朝阳李守信高雪华他们合写了一封厚厚的信感谢他。

  方朝阳写道:“我真傻,我没听你的建议,课本早就不知道扔哪里去了。幸亏你还记得我们,要不然,我们就抓瞎了。你实话告诉我,你是不是真的会算命?我现在学还来得及吗?”

  江宁对他们的回复很简短:时间紧张,赶紧复习,咱们高处相见。

  老胡今年终于顺利回来了,江宁给他送了一套资料和一些吃的,两人约定,高考后再见。

  让江宁意外的是,那个林木也给他寄来了两麻袋龙江特产,并附了一封挂号信,求他帮忙寄一套复习资料过去。

  江宁寄了一套给他,两人也算是有交情的人。

  他问过堂姐江艳,江艳说她不参加高考。江宁劝了一下也就作罢,毕竟人各有志。

  至于李少微这边,江宁的准备是更为充足,不但有资料,还带着她学。

  但表姐干别的都行,就是学习容易分心还容易气馁。江宁还得时不时地担任心灵导师。

  李少微学习了一会儿数学,又开始抓狂:“啊啊,为什么这么难,我真的能考上吗?”

  江宁好声劝道:“认真学,学一点是一点,肯定能考上。”

  李少微:“可是我的基础差,以前学的全忘了,真的行吗?”

  江宁:“你不行,别人也不行。你打仗时,敌我形势未明,难道就因为我方力量弱小,就不战而退?”

  李少微:“那不能!必须血战到底,战至最后一兵一卒。”

  江宁:“这就对了,血战到底,拿出精神跟它死磕。”

  李少微:“小江宁,我发现你适合当政委哎。”

  江宁耐着性子:“赶紧好好学习。”

  江宁认真辅导表姐,至于远方的表哥那里,他就爱莫能助了,反正课本资料早就寄过去了,挑战信也发过去了,至于他怎样做,那就是他自己的事了。

  江宁和表姐要复习,姑姑想尽一切办法给他们做好吃的,补充营养。

  江宁一个月胖了三斤,李少微胖了六斤,两人一起圆润起来。

  两个月后,白胖了一圈的江宁和李少微走进了考场。

  考试那天,天阴沉沉的,冷风嗖嗖的吹着。天是冷的,人心是热的。

  考完出来,江宁心情十分舒爽,他感觉这一次应该稳了,与前次高考相比,容易多了。

  他是感觉稳了,别的人却感觉完了。

  王书田李少微于慧慧于子期都这么觉得。

  江宁见状,赶紧收敛了自己的喜意,表面仍淡淡的。

  于子期还反过来安慰他:“没事,今年不行,咱明年再考。”

  江宁:“嗯,我也是这么想的。”

  天太冷了,大家找了家饭馆,一人吃了一大碗热腾腾的牛肉面,吃饱才感觉重新活了过来。

  高考结束了,不管满不满意,日子都得接着过。

  接下来的一个月,江宁仍跟以前一样好好上班,买书买家具。

  石城区的那栋房子已经装满了。

  江宁觉得,他确实应该悠着点儿了。

  接着是教育局通知体检,体检后,接着等通知书。

  李少微的通知书先到,是燕都师范学院。李少微没想到自己能考上,激动得嗷嗷大叫起来,简直是魔音穿耳,把幸福快乐吓得喵喵叫。

  姑父和姑姑也是乐得合不拢嘴。

  三人笑完,突然想起江宁还没收到通知书,赶紧一起安慰道:“没事,你的通知书肯定还在路上。”

  李少微也说道:“小宁你尽管放心,连我都能考上,你绝对能考上。”

  李恒突然想起什么,问道:“小宁,你报的是哪个学校?”

  “燕大。”

  三人同时沉默,这就不好说了。

  江雪叹息一声,说道:“孩子,没事,今年考不上,咱明年再考。”

  江宁比他们还想得开:“我没事,报考时已经想到了最坏的结果。大不了明年再考一次。”

  他有时也想,自己是不是膨胀了?但转念一想,就报它怎么了?落榜就落榜,重活一次就要敢于追逐理想。

  几天后的一个周日,今天江宁休息。姑姑特地买了排骨和瘦肉,准备再给侄子补一补,就算心灵受伤了,吃点肉也能补补吧?毕竟心也是肉长的。

  中午,江宁正认真地啃着骨头,突然听到门外有人喊:“江宁是住在这儿,有你的挂号信。”

  李少微一个箭步跑出去。

  “啊啊——”一阵熟悉的魔音穿耳。

  江宁勾起嘴角笑了,他的通知书也来了。

  作者有话说:

  没收藏专栏的筒子,请动动发财的小手收藏一下,今年的小目标是2千作收。

  ◉ 第七十三章 结局(下)

  江宁考上燕大的消息, 像一阵风似地传开了。

  不断地有电话打进来恭喜、询问。赵星海也来过一回。

  李恒和江雪两人面上带笑,走路带着风。

  江凤仙听说后,先是不敢相信, 等到不得不相信时,又开始说酸话:“这个江宁真是走运。”

  接着, 她又拍着大腿道:“江晨一家听说了, 可不得悔得肠子都青了。”必须得让他们知道。

  托江凤仙的福,江晨一家很快也知道了这个消息。家属院的邻居们也知道了。

  大家先是难以置信, “就江宁这小子也能上燕大?以前没看出来啊。”

  接着也有人找出了江宁的优点:“这也难怪,这孩子从小就安静, 坐得住, 爱看书。”

  有人羡慕妒忌江晨夫妻,但很快又想到这个最有出息的儿子已经被江家逐出家门了,又忍不住松了一口气。

  还有很多人就想看江晨夫妻俩后悔的样子,就准备去江家串门。

  江家一家人神色复杂, 相对而坐。

  江晨一根接一根地抽烟,他后悔了, 真的后悔了。早知道……

  他越想越气, 不气自己, 反而骂自己老婆:“你这个糊涂的女人,我当初要跟阿雪和小江断绝关系时,你怎么不拦着?”

  “是你自己做的决定,我拦得住吗?”

  “妻闲夫祸少,就是你这个娘们的错。”

  “我呸,你以为你是什么好东西。”

  ……

  两人眼看着就要掐起来。

  江平江安他们赶紧劝和。

  ……

  且不说江家这边的消息, 现在的江宁也有了烦恼。有不少熟人来问他学习秘籍, 有人出高价要买他的笔记。

  他之前做的笔记被人要走了, 最后连李少微的也被人拿走。

  李少微生气地嚷道:“谁把我的笔记拿走了?完了完了。”

  江宁赶紧问道:“姐,你上面是记了不该记的东西吗?”

  李少微皱着眉头道:“不是不该记,是我的字太丑了,伤我的面子。”

  江宁笑着安慰:“没事没事,我的笔迹也记得很潦草。”

  刚安慰好,偏偏姑父又来补一刀:“小宁那字像草书,潦草得好看,你那字是真丑。”

  李少微:“……”就没见这样的亲爹。

  他们俩的通知书已经寄来,现在大家都在等李少阳的消息。

  几天后,他们终于等到了李少阳的电话。

  李少阳打个电话可不容易,要翻山越岭,排半天队才轮上他。

  李少阳在那边大声报喜:“爸妈,我考上了,我考上了国防大学。我很快就回去了。”

  李恒十分激动:“好好,儿子,你是个好样的。”

  一家人听说李少阳要回来了,都很高兴。

  李少阳时间有限,就长话短说,每人都说两句,最后轮到江宁接电话,李少阳说道:“小宁子,你小子挺有能耐,我可以靠你吹牛吹好几天。你给我寄的那些资料划的重点真管用,谢谢你。”

  江宁笑道:“你赶紧收拾东西回来吧,别耽误了开学。”

  李少阳挂了电话,一家人仍沉浸在巨大的喜悦当中。

  今年的高考虽然结束了,但江宁他们合办的印刷坊生意却更火爆了。

  王书田也考上了大学,北方大学中文系。

  于慧慧考了一所师专,令人不解地是于子期竟然落榜了。

  江宁鼓励他明年再考。

  老胡没考大学,他恢复了工作。让人惊喜的是吴尘吴缺,吴尘考上了清大,吴缺考上了理工学院。

  方朝阳和李守信高雪华都考上东省的大学,三人写信再三感谢江宁,要不是他寄的课本和资料,三人是不可能考上的。

  林木好像没考上,他让他爸林晨很没面子,觉得自己输给了江晨,但他很快又想到,江宁再优秀也不是江晨的儿子了,他的心里又平衡了一点。

  一月中旬,离家数年的游子李少阳终于回来了。

  他到家门口时,江宁没有认出来,这真不怪他,表姐也没认出来。

  李少阳以前高高大大的,阳光帅气。现在依旧高高大大,但脸晒得黑红黑红的,皮肤还皴了。穿件半旧的军大衣,挤了几天火车,衣服又脏又破,还有一股味道,头上戴顶棉帽子,皮毛往外翻着,手里拎着个旧布袋。

  李少微还以为是收废品的,就冲屋里喊江宁:“小江宁,有人来家里找你卖废品了。”以前也不是没有过,谁家里有旧书和家具,先找江宁问问。

  等到江宁出来,也顺着话问道:“同志,你要卖什么?”

  李少阳:“……”

  他把旧布袋往地上一扔,撸起袖子嚷道:“我看你俩是找揍,什么眼神,连我都认不出来。”

  两人盯着李少阳看了一会儿,才认出来。

  李少微指着弟弟大声叫道:“你是少阳,我的天呐,你怎么变成了这模样?”

  江宁则淡定地说道:“我早就认出来了,逗你玩呢。”

  李少阳嗤了一声。

  李恒和江雪听到声音,急忙跑出来查看。

  两人看着儿子这模样,愣了好一会儿,江雪先扑上来,抱着儿子哽咽道:“你咋变成这模样了?”

  李恒也很激动,但忍住没掉眼泪,他说道:“外面冷,赶紧进屋。”

  一家人终于团聚,大家都分外激动。围着李少阳问东问西。

  李少阳不知先说什么好,只得先安抚爸妈:“爸妈,你们别看我这样,其实我还过得还行。这不是回来了吗?”

  江宁趁着他们说话,自己去厨房加几道菜。

  他炒了个腊肉白菜,鸡蛋木耳,凉拌个腐竹,一看米饭好像不够了,又出了门,买了十几个馒头。

  他回来时,一看姑姑也在厨房。

  江雪的眼圈都红了,她拭拭眼角,说道:“还是你想得周到,我准备过来加道菜呢,你都做好了。”

  江宁说道:“他该饿了,先开饭吧。”

  等到饭菜端上桌,大家都更心疼李少阳了。狼吞虎咽、风卷残云都不足以形容他。

  他边吃边说道:“还是家里的饭菜好吃,妈,您的厨艺进步了。”

  ……

  李少阳回来了,他昔日的同学朋友往往上门拜访,再加上李家一门出了三个大学生,很多人携带孩子登门求教。

  李少微和李少阳哪有什么耐心,直接把问题往江宁身上一推:“都是他教我们的,你问他。”

  江宁:“……”不愧是姐弟,甩锅动作整齐划一。

  江宁虽然有耐心,但也奈不住人多。

  而且要说他有秘诀,他还真的没有。

  他说好好学习努力读书,人家觉得你在糊弄。

  他说我考上燕大,有一部分原因是有燕都户口,录取率高一些。这是真的。但人家不以为然,我们也有,比你的还早,为什么就没考上?

  江宁:“最起码对我是这样的。”他说的都是真话,但没用。

  最后江宁只得悄悄躲出去。要是平常他会躲到于子期家,但现在不合适,你说你的烦恼,可人家落榜了。找王书田,他家太小,屋里全是人。

  江宁躲到了老吴家。老吴正在招待一帮老朋友,他跟吴缺又不熟,最后被吴尘捡走了。

  两人先到吴家吃了饭,下了会儿棋子,聊了一下国内国际时事,吴尘说要带他出门溜达溜达。

  吴尘把江宁带到了后海的一个四合院,他问道:“你觉得你这个院子怎么样?”

  江宁打量了一下,这院子方方正正,院子很大,四间正房,两间厢房,比于子期家的还大,位置也比他家的好。

  “挺好。”

  吴尘又问:“你想不想买下来?”

  江宁:“想,以后再说吧。”他是想买,但现在不是没钱吗?

  吴尘随口说道:“一万多块就能买下,我借你。”

  江宁吓了一跳:“不,不用。”

  吴尘见他这样,微微笑了一下,耐心解释道:“我叔提出来的,他想借。”

  江宁:“谢谢你们,但我不习惯借人钱。而且我认为朋友之间,一旦牵扯到金钱往来就不纯粹了。”这是真心话。亲戚也好,朋友也好,都不宜牵扯到金钱往来。

  吴尘看着江宁的眼睛,缓缓说道:“在刘家河大队时,我叔当时说过,如果他将来东山再起,要回报你,你不可以拒绝。你当时也答应过的。”

  江宁:“……”

  他见过使出浑身解数找人借钱,没见过这样想法设法让人借钱的。

  江宁思索片刻,说道:“你知道的,我马上就要读大学,我挣的钱有限,这么一大笔钱,我不知多久能还上。”

  吴尘:“什么时候还都可以。你不爱欠人人情,我叔也是这样。换言之,只有先还你一个大人情,他的心里才好受些,以后你们之间才是真正的纯粹的来往。借钱给你买房这事,是我们大家的决定,你考上了燕大,以你的能力和学历,只要你愿意,你肯定前途无量。况且你姑父的职位不低,我们能帮你的有限,我记得你说过想要这附近买房,就帮你留意了。”

  江宁沉思半晌,世上确实有像老吴这样的人,一旦欠了别人的人情心里不舒服。

  既然如此,那就给对方一个机会吧。反正他很快就能还清。

  江宁回到家里,把事情一说,大家也吃了一惊。

  江宁说道:“其实我当时帮他,真的只是顺手而为的事,也没指望获得回报。”

  李恒深有感触道:“这就是好人有好报,你越不求回报,越有回报。”

  李少阳满脸羡慕:“小江宁,你真厉害呀,有人上赶着借给你钱。怎么没人借给我呢?”

  李少微开玩笑道:“你说吴家要有个女儿,吴伯会不会让闺女以身相许?”

  大家一起笑了起来。

  笑了一会儿,李恒严肃地说道:“小宁,如果老吴执意如此,你就如了他的意吧。有些人是真的不愿意欠人恩情,小恩容易报,大恩得需要时机,总让人在心里惦记着也不好。”

  江雪迟疑道:“那房子得几万块吧,不是几百几千,小宁什么时候能还上?”

  李恒说:“会还上的,别忘了他考上了燕大。”

  江宁对还钱倒不担心,马上就改革开放,他要兼职下海。

  事情就这么定下了,江宁同意老吴借给他钱买房。那栋房子地段好,房子保存完整,因为房东急着用钱才要卖的,要价一万六,经过讨价还价,最后一万三成交。

  有了房子,江宁的户口也可以从姑姑家迁出来了。位于石城老房子里的书和旧家具也能搬出来了。

  姑姑看江宁买了房子,对于那栋老民房也有了卖的念头,不过他们那房子又偏又破,卖不上价格,江宁一听赶紧阻止:“姑,你家现在也不差那点钱,别卖了,留着吧。”

  姑姑一听也是,就放着吧。

  房子保持得挺好,几乎不用怎么装修,房里的家具房东也留下了大部分。

  江宁和王书田李少阳三人敲敲打打,叮叮当当,自己买来材料装修。把门窗修理一下,换几块玻璃,院子里移植过来几棵果树,一棵梨树,一棵石榴,十来根竹子。

  沿着墙根处的砖头被江宁给撬掉了,他要种菜,种南瓜冬瓜丝瓜。他还把边边角角给利用起来,砌成花坛和菜圃。用木头给平和从容做了两个狗窝。

  院子弄得差不多了,再弄书房。最大的两间房当作书房,沿着墙放一排实木书柜,从地板一直到顶。文学名著,诗词小说,古代典籍,无所不包。按类别存放,跟图书馆似的。

  王书田看得眼热,“书跟着你混,日子过得都敞亮,不像跟我,都只能憋屈地窝在床底下。”

  江宁鼓励道:“你好好攒钱,过两年也买一套。”现在的房子还买得起。

  王书田摇头:“不敢想,我每月工资三十多,一年不吃不喝也就三百多块,十年三千,三十年攒够一万块。更何况我上大学后,就没工资了。”

  江宁哑然,确实,一万多听着不贵,可是这时候工资也低呀。

  房子装修好以后,江宁就把东西搬进来了。

  姑姑一家挺舍不得他的。

  江宁说道:“就算现在不搬,开学后我也得住宿舍,再说,离得这么近,以后肯定会常回来蹭饭的。”

  李少微说道:“你不来我就去你家蹭饭。”

  “欢迎欢迎。”

  二月中旬,江宁前去燕大报到。在这座百年名校里,他跟同学们一起,专注而贪婪着汲取着知识,徜徉在文字的王国里。他每月领着十几块钱的助学金,吃食堂,住宿舍,每天早起早睡,认真读书。

  一到寒暑假,江宁南下花城,倒腾东西回燕都卖。猴子因为有亲戚在铁路部门工作,给了江宁不少帮助。

  江宁见他这人机灵,人面儿又广,干脆跟他合伙做小生意,他负责批发,猴子负责售卖。利润他拿大头,猴子拿小头。但即便如此,也比上班好多了,而且风险也小。猴子对江宁十分感激,干活也更卖力。

  江宁眼光超前,倒腾回来的衣裳和小商品回回大卖。他赚了钱,身边人也跟着得好处。

  别人不说,李少微现在是学校里最拉风的崽。墨镜、帽子、风衣都是独一份,走在校园里回头率十足。听说还吸引隔壁学校男生的注意,两人正在谈对象。

  姑姑知道后,特地给江宁送一大堆吃的喝的,并让他给李少阳给搭配一身行头,好方便他找对象。

  江宁也给搭配了,大衣风衣样样都有,可问题的关键是,他们国防大学里男生居多,你再引人注意效果也不大。

  姑姑又想出一个奇招,就是让李少微领着弟弟在她们学校里多逛逛,她们那儿女生多。

  李少阳的问题最后也解决了,他的对象还是江宁带来的,就是于慧慧。

  姑姑听到消息惊住了,悄悄地问江宁:“你哥是不是不知道你跟于慧慧的关系?”可别兄弟之间生了嫌隙。

  江宁无奈道:“姑,我跟于慧慧早就认识了,我们真的只是朋友关系,要真有那意思,就不会轮到少阳。”

  姑姑松了一口气:“哦,那就好。小于是个很好的女孩子,我也挺喜欢她的。”

  ……

  时光荏苒,四年过去,江宁顺利毕业。他拒绝了各大单位的邀请,回家呆着。

  江宁曾经也犹豫过,大家都在意气风发地奋斗着,他停下真的好吗?他起点够高,又有巨大的时代红利。

  可是他又想起了他在病床上的感悟,再一次问自己,自己究竟想要什么?想要自由,不想被人管,就想自由支配所有的时间。

  他了解自己的性格,只要他工作,无论是哪一种工作,他都一定会尽力做好。

  他一旦上了赛道,就会身不由已,被裹挟着卷入竞争的旋涡,不进则退。

  他的初心不是这样,初心易得,始终难守。不忘初心,方得始终。

  既然选择出世,那就出到底,索性就不入世。他的人生他说了算。

  对于江宁的选择,姑姑姑父十分不理解,所有人都不理解。

  吴尘有点理解,但也不完全理解。

  江宁毕业后就呆在家里,每天早上去公园锻炼慢跑,买点菜回来吃早饭。上午读书写作,中午睡个午觉,下午在院子里劳动两小时,听听音乐,练练书法,五点就吃晚饭,吃完饭去散个步。每周拜访一次朋友,或跟于子期喝喝茶,或跟老吴下下棋子,去姑姑家吃顿饭,轮流着去。隔段时间去看看收购站的刘大爷,淘点旧书和家具。

  八十年代以后,摆摊的人多了起来。江宁会去路边的旧书摊上买些旧书,永定路、玉泉路、报国寺的小书摊,他都去逛过。

  每隔两三月他会南下一趟,批发些衣服和小商品,有熟悉的店家以后,就直接打电话发电报订货,让猴子的亲戚帮忙托运。靠着这些小生意,江宁在两年前就还清了老吴的钱,手头还攒了几万块的存款。他又在姑姑家附近买了一栋房子,以后出租用。

  毕业半年后,江宁的第五部 中篇小说在《燕都文学》上发表,第一部长篇在《现代》杂志上发表。

  长篇他只是投个试试,没想到真能发表,更没想到还能一炮而红。他现在多了一个身份:青年作家。

  之后,约稿信纷至沓来,还有很多记者想要采访他。

  这大大出乎了江宁的意料,他的文学水平他是知道的,只是比普通人略好一些,一个稍有水平的业余爱好者而已。但因为赶上了文学的黄金时代,他这块普通的铁也发出了金光。

  有句话叫做,运来铁变金。说的就是他这种人。

  江宁对于突然而来的名声和荣誉十分淡然,做为一个中文系毕业的,在读过那么多文学名著后,太清楚自己有几斤几两了。他所获得的一切皆是时代的馈赠。

  作家的身份给江宁带来了光环,也使得他的宅居生活有了名正言顺的理由。

  他继续认认真真地读书,安安分分地写作。他知道自己没有成为名家巨匠的天分,但他做为一个时代的经历者,两个时代的过客,他要记录下这一切。

  江宁在悠游自在地享受着生活时,吴尘带着团队出国考察去了。

  他回来时已是秋天,江宁最喜欢燕都的秋天,一大早就背着面包苹果和水去爬西山。

  吴尘静静地在门口等着江宁,江宁看到他,歉意地说道:“不知道你今天要来,等好久了吧?”

  吴尘淡笑道:“没事,是我没提前预约。叔叔说过,要见你最好提前预约,你每天都是有规划的。”

  江宁笑道:“是的,习惯了,连玩都会提前规划好。”

  吴尘饶有兴趣:“都是怎么规划的?”

  江宁一边说话一边掏出钥匙开门。

  “一般是一三五出门闲逛,二四六居家看书写作,周日走亲访友。”

  吴尘点头:“安排得挺好,劳逸结合。”

  他又问:“你最近去哪些地方旅游了?”

  江宁道:“已经游完三山五岳了,下一站打算去苏杭,下下站去云南。不过,这两年治安不太好,只能悠着点儿了。”

  两人进了院子,江宁从冰箱里端出水果和凉茶放在院中的石桌上,两人相对而坐。

  吴尘默默地打量着院中的一切,才几个月没来,好像又大变样了。

  墙上爬满了绿色的藤蔓,绿茵茵地一片。墙边的青竹随风轻摇,一畦畦蔬菜齐齐整整地生长着。

  吴尘看着这一切,忍不住喟叹道:“‘相逢尽道休官好,林下何曾见一人①’。林下唯有你。”

  江宁赞道:“好诗。”

  吴尘反问道:“你还要出世多久?”

  江宁:“我没出世,我一直在俗世中。”

  吴尘看着他,“你原本可以有更大作为的。”

  江宁淡然一笑:“我最近在读尼采的书,他有句话说得挺好:‘对待生命不妨大胆一些,反正你迟早要失去他’。我要把想去的地方都去了,想做的事都做了。当意外降临时,我不会有一丝遗憾。”

  吴尘略有些困惑地看着江宁,在等着他进一步地解释。

  江宁看着吴尘,问道:“你知道,一个人死前最悔恨的是什么吗?”

  吴尘轻轻摇头。

  江宁慢慢地说道:“最悔恨的不是没有功成名就,不是车房婚姻孩子,而是他从来都没有充分活过,他从来都没有为自己彻底活过。”

  吴尘诧异地望着江宁,若有所思。

  良久以后,吴尘才温声说道:“我想,我可能理解你了。做你想做的事吧。”

  “我会的。”

  吴尘踌躇片刻,又问出了那个盘旋在心头的疑问:“你以后会上山修行吗?去武当山还是终南山?”

  江宁忍不住笑了起来,他认真地答道:“我是居家修行,不上山。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苏东坡的那句诗:唯有王城最堪隐,万人如海一身藏。”

  吴尘:“今天刚听你说的。”

  吴尘得到了想要的答案,满意地离开了。

  江宁送吴尘离开,站在门口呼唤他的老猫幸福,七八年的时间,幸福从一个小猫变成中老年猫了,年纪大了以后,它的行动迟缓许多,变懒了。喜欢躺在屋顶上睡觉。

  江宁叫几声,幸福才懒懒地应了一声,慢腾腾地下来。

  一人一猫二狗吃完晚饭,江宁看了一会儿书,就早早上床睡觉。

  一夜秋风紧,次日院子落叶满地。

  江宁拿着扫帚扫院子,于子期提着鸟笼经过他家,轻轻敲了敲门,“江宁,少阳和慧慧这周日请吃饭,通知你一声。”

  江宁应道:“好的,你进来呆会儿吗?”

  于子期应道:“不了,我灵感来了,回去写作。”

  于子期明明文化水平挺高,可是考了三次都没考上大学,后来索性放弃。江宁建议他也写作,他目前已经发表了两个短篇,两人既是朋友又是文友。

  江宁很喜欢这几个朋友,既热情又相当有分寸,知道他喜欢安静,并不会经常来打扰。

  他也是如此,哪怕离得很近,也不会经常上门叨扰。

  江宁坐在院中,沐浴着灿烂的阳光,望着明净高远的天空。那种富有到拥有整个城市的美好感觉又来了。

  他一生的时间都可以自由支配,他可以享受身边的美好,可以跨越山河大海去远方,他有两屋子的书籍,有几个好友。他可以靠着自己的那点才华和理想生活,他絮絮叨叨地写自己的所见所闻,还有人捧场。

  心内无缺者为富,无求于人叫贵。那么,他现在过的就是富贵生活。

  江宁喊幸福下来,抱着沉甸甸的幸福说道:“幸福,咱们再养一只猫吧,就叫江富贵。”

  幸福:“喵——。”

  江宁:“你也赞成。”

  作者有话说:

  ①出自唐代灵澈的《东林寺酬韦丹刺史》

  正文到此完结,后面还有两章番外,会不定时放上来。

  这个文是我休整时期写的,主角状态跟我差不多。

  现在大环境不好,大家该奋斗还是得奋斗,躺平躺久了,容易腰疼。累了就休息一阵,歇好了继续赶路。

  我再休整几个月,把颈椎腰椎养好一些,顺便把驾照考了,杂事处理好。明年再奋斗,整一个长的粗的。

  咱们2023年1月1号见,如果你们还记得我的话。不记得也没关系,咱们会重新认识的。有缘的人一定会相逢。老规矩,完结发50个红包,先到先得。

  Tips:看好看的小说,就来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