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斯文尤物【完结】>第84章 山海亦可平

  连日的舟车劳顿加上神经紧绷,让陆文州在回到瑞士后生了场大病。

  照料许念的责任就落到了雷蕾和文慧肩上,两人每天都来探望,文慧负责逗许念开心,雷蕾向大家分享她那些有趣又匪夷所思的经历。

  许念偶尔也会被两人的情绪带动,该笑的时候笑,该惊讶的时候表现得很惊讶,总之就是十分捧场。

  他对她们的重逢很感兴趣,文慧像个藏不住秘密的小女孩,手舞足蹈的讲述自己是如何在疯狂又混乱的节日上认出彼此的。

  “你知道威克斯特节吗?”

  她问许念,然后不等人回答,兴奋解释:“就是在撒哈拉沙漠每三年举办的一场盛大艺术展,无国界无你我,谁都可以去参加,在那里人们会狂欢一整周,交流对于世界的看法。”

  说着,她的眼睛里冒出激动的火花,“四哥,你一定要去看看,它会让你明白地球村的真正含义!”

  许念有些担忧,“会不会不安全?你一个小姑娘。”

  “她不是小姑娘,”雷蕾向他纠正,“在性别之前,文慧首先是一个独立的人,我遇到她时,她正在与一名超现代艺术家交流,她的好奇以及专注任谁见了都会心动。”

  许念完全想象不出,印象里文慧一直都是家里乖巧可爱的老幺,偶尔会有小脾气,但绝不做半点出格的事。

  “许先生,这也是我的提议,”雷蕾看向许念,目光带着善意和诚恳:“我认为治疗精神类疾病最好的办法,是找到一个能够与它共生的方式。”

  许念被雷蕾的话引发思考,沉默着听她继续道:“在这个世界上我们都是独一无二的,不需要将感情寄托在其他什么人或者事物身上,你也不必为了谁去活下来,你的爱人很爱你,可这世上所有的爱情都是一厢情愿,你大可不必接受,你的孩子需要你,可你离开后她也不会消失,她会顺利长大成人,这一切都与你无关。”

  文慧越听越心惊,悄悄拽雷蕾的衣角示意可以了。

  雷蕾却将她的手握住,坚定得像个一往无前的勇士,“许先生,你不必有那么多负担,你的生死,都应该由你自己来决定。”

  “那太自私了。”

  许念摇头,“你们还年轻,无法理解责任的重要性”。

  “这不是自私,这是一个生命的基本权力。”

  雷蕾回答。

  如同一场洗礼,即便有着巨大的思想鸿沟,许念还是不得不承认,雷蕾的确给他提供了看待问题的另一个角度。

  向死而生。

  看似是在将人推入悬崖,实则是在绝境中给予新的希望。

  许念苦笑,如果放下真的这么容易,他又怎么会钻牛角尖?

  入睡前,他仍在反复思考雷蕾的话,直到被一通电话吵醒。

  文森特是他的在治疗中心结识的朋友,他告诉许念,就在刚刚,他们共同的好友苏珊,一个年仅二十岁的女孩去世了。

  死因是抑郁症带来的严重躯体疾病。

  电话两端陷入沉默,只听得到彼此的呼吸声。

  像是柄柔软细密的毛刷,扫过许念的心头,将那些本该有的情绪一扫而空。

  “你会来参加葬礼的,对么?”

  文森特问。

  许念花了好久才将语言重新组织,“会的。”

  三月初,距离与女儿见面的日子还有半月,许念不确定自己还能不能如约。

  葬礼当天,他为苏珊带来了束紫色的矢车菊。

  那是一个共情能力超乎常人的姑娘,阳光活泼,笑起来的样子很能抚慰人心。

  其实在治疗中心的每个人都很好,友善热情,他们比正常人更加容易相处。

  葬礼中途下起暴雨,文森特把自己的风衣分享出来,将两人罩在一起。

  许念听他问自己,“许,你想过死吗?”

  “没有,人还是要活着才有意义。”

  许念道。

  “你撒谎。”

  文森特笑得很难看。

  许念没有回答,他盯着拿口漆黑的棺材,看它被雨水打湿,然后一点点被黄土埋没,牧师祷告,亲人悲哭,压抑的气氛令他有些窒息。

  直至他看到了女孩的墓志铭。

  “请不要放弃,哪怕千次万次,也要毫不犹豫地救自己于这世间水火。”*

  那不是苏珊写给自己的话,她是在为所有留下来的人创造奇迹。

  这个善良美丽的姑娘,哪怕是死,也想要拯救自己的朋友们。

  文森特伏在许念的肩头默默流泪,控诉着命运的不公。

  许念却没有哭,他抬起头,在斜风细雨中见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身着黑色西装的男人手里撑着伞,站在一棵翠绿挺拔的松柏下,与他隔着雨幕对望。

  明明自己的病还没好,我有这么让你担心吗?

  许念看他一动不动的立在天地间,心头涌上一股难言的酸楚。

  相伴二十余载,彼此恨过、伤过、痛过,也爱过。

  如今他像一名疲惫不堪的战士,拖着残躯,依旧不忘守护自己的爱人。

  许念向文森特告别,头也不回的迈入雨中。

  有人见状,以同样的步伐奔跑而来,穿过微风,踏过细雨,许念张开双臂,迎接那个会将两人都撞碎的拥抱。

  皓月不老,万古如斯。

  他们共同分担过寒潮、风雷、霹雳。

  也曾同享雾霭、流岚、虹霓。

  仿佛永远分开,又终身相依。*

  他将脸埋在男人炽热的胸口,深深嗅着,发出长长的叹息,“你后悔过吗?”

  陆文州用力抱着许念,心碎得险些要落泪,“我很后悔。”

  后悔那些犹豫、迟钝、傲慢,以及自以为是,后悔绕了一大圈才明白如何全心全意的爱一个人。

  三十年来许念从未有一刻如眼下这般放松,像是被囚禁的鸟儿终于回归到了天空,他拍了拍男人的肩膀,“我们回家吧。”

  -

  三月底,许念如约回国探望女儿,顺便在律师那里留了份遗嘱。

  里面明确了许芸对万兴的继承权,以及多年前就已经为她成立的信托基金。

  这期间陆文州也将户籍问题解决,他始终没讲自己的事,却在临行前的一周固执的将名字加在了许念的户口上。

  理由是,“你不收留,我就无家可去。”

  许念拗不过,只得同意。

  走出行政大厅,陆文州甚至等不及上车,站在火红的余晖中来来回回翻看只有三页的户口本,直到察觉路人怪异的目光,他才发现自己早已泪流满面。

  “哭什么?以后就不是陆总,是老陆了。”

  许念逗他。

  陆文州笑着摇头,牵起爱人的手,一同迈入夕阳。

  之后的两年,许念成立了一家专门救助精神类疾病的公益组织,加入救助会的人们可以获得免费的医疗,以及定期的旅行和陪护。

  他几乎将自己的所有的钱财全部用在了慈善上,并从中获得了极大的满足和成就感。

  对此他的爱人表示出了毫无保留的支持。

  那些关于生生死死的问题,在苏珊的葬礼结束后,许念再没有提起过。

  他不知道自己能坚持到什么时候,也不想去思考最终会以何种方式离开。

  他把所有问题都交给了未来的自己,只活在当下,成为了他往后的人生信条。

  九月初,两人同时收到了一封请帖,与曾经的族人们共同参加一场突如其来又意料之中的婚礼。

  令陆文州头疼的是,文斌也在邀请行列。

  他征求许念的意见,如果对方拒绝,那他就只能通过电话的方式送去祝福。

  “不是坐牢了?”许念问。

  一年零三个月,对于故意伤人来说根本算不得惩罚。

  陆文州觉得亏欠,他的爱人却表现得极为大度,拍拍他的手说:“你已经为我做得够多了。”

  -

  婚礼非常热闹,家人朋友齐聚一堂,许念是第一次见到文慧的母亲,很快便被对方的优雅随和,以及幽默风趣所折服。

  她和陆文州很像,都是天生的领导者,在这种魅力面前很容易就让人忽视了对方的性别。

  许念第一次体会到蕾蕾所说的,“男女并不重要。”

  “很早之前我就想见见你。”

  夜幕下,他与文慧的母亲站在露台上吹风。

  “可惜后来你病了,文慧不让我去,不然我们应该可以更早成为朋友。”

  许念简直受宠若惊,思索片刻后,问道:“我可以向您问一个问题吗?”

  文慧的母亲微笑点头,示意他随意。

  “我没有父母,所以不太能理解文州对家族的感情,但我很清楚,想要同他走下去的话,就一定要把这件事弄明白,您能告诉我,族人于他,到底是什么?”

  “是他的血肉,”文慧的母亲道:“他生于斯长于斯,家里人再不好,也是他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就像受伤了要包扎伤口一样,他救他们,实际上也是在救自己。”

  这不是一个好答案,许念深深吸气。

  文慧的母亲看出他的沮丧,安慰道:“你没有必要去纠结这个问题,毕竟他已经从族里独立出来了,不是么?”

  “这不是我想要的,”许念坦言,“我的确不喜欢他的家人,但无意让他和他们对立。”

  文慧的母亲笑起来,“不必自责,他不是为了你,他是为了他自己,人没有血肉依然可以活下去,但丢掉心,是会死的。”

  “我不值得他这么做。”许念摇头。

  “那就爱他吧,”文慧的母亲理了理披肩,准备回去了,路过许念时拍了拍他的肩膀,“让所有人都知道,你爱着他。”

  -

  陆文州找到露台时,周围已经只剩下许念一人。

  他为他披上外套,肩膀挨着肩膀彼此靠在一起。

  “你觉得雷蕾会忠诚吗?”许念问。

  “不知道。”陆文州实话实说。

  许念笑了笑,眼睛盯着楼下的草坪,身着白色连衣裙的文慧正和她同样装扮的爱人跳舞。

  年少的爱情,总能给予人希望。

  “你觉得文慧以后会后悔吗?”

  良久,陆文州才听到许念再次开口。

  他注视着幺妹肆意的笑容,摇头,“我觉得不会。”

  “我也不会。”

  许念看向男人,目光温柔如水,“文州,我从未后悔爱上你,过去是,未来也是,这辈子能遇到你,我觉得很幸运。”

  陆文州的神情在这短短的几秒间可谓精彩至极,先是错愕,而后是惊讶,最终一切归于平静。

  花园里传来欢呼,是两位新娘彼此拥吻。

  满天星斗下,站在露台上的男人同样颤抖着将爱人拥入怀,“你知道我等这句话等了多少年,阿念,你怎么才说,你怎么才告诉我啊······”

  许念吻着他脸上的泪,笑容苦涩,“可是我大概一辈子都不会好了。”

  “我会陪你。”

  “甘心这辈子就栽在我手里了?”

  “早就是你的了。”

  许念注视着男人的眉眼,爱意藏在眼底,水波一样荡着,“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去跟你老婆离婚?”

  -完-

  注释:*分别来源于罗翔和《致橡树》

  【七夕番外】美好的一天

  “离开江城后你最想做什么?”

  “爬珠峰呀!你在山顶向我求婚,想想都觉得浪漫。”

  圣诞节,熙熙攘攘的街道。

  四处都是那首“jingle bells”,男人牵着他的小狗,脚踩欢快的铃铛声,共同走进落雪的夜。

  -

  彦鹤没想到来接自己的会是许念。

  冬至这天江城下了场小雪,走出狱门,他老远就见到了那辆停靠在雪中的白色轿车,以及车前站着的人。

  六年,足以改变很多事。

  冷漠、不近人情,是彦鹤在二人阔别许久后,对许念的第一印象。

  曾经温润儒雅的老好人仿佛仅仅活在记忆里。

  “上车吧,挺冷的。”

  许念拉开车门,随手将烟丢进垃圾桶。

  行驶过程中,彦鹤听他打了两通电话,一个是陆文州,随意编了个借口,告知对方自己晚宴会迟,另一个听语气应该是司机,询问有没有接到孩子。

  彦鹤不知他们要去哪里,许念没说他也不敢问,就这么枯坐了半个多小时,最终,车子停在一栋老旧的公寓楼前。

  彦鹤认出,这是自己曾经的家。

  “你爸妈前天到的,我没说你犯了什么事。”

  打火机“咔嚓”一声,许念又开始点烟,这些年他似乎养成了很严重的烟瘾。

  老两口不容易,初到江城人生地不熟,好在还记得儿子曾经工作过的公司。

  在万兴楼下等了许念一天,还是卢秀秀把人给带上去的。

  “给你添麻烦了。”

  彦鹤低声道歉。

  许念长长的吁出口气,双臂搭在方向盘上,透过后视镜瞥了眼坐在后排的彦鹤,“我来是想问你一个问题。”

  总算来了。

  彦鹤将放在膝上的双手攥成拳,仿佛再次回到了当年,他在法庭接受审判的那天。

  “曝光我有孩子的人,是你吧?”

  “是。”

  彦鹤脱口而出。

  为了回答这个字,他已经等了六年。

  没有想象中的歇斯底里,真相来临的那刻,两人之间的气氛平静得像潭死水。

  许念沉默抽烟,过了大概两三分钟,他挥挥手,催促对方下车,“走吧,别让老人等太久。”

  彦鹤眼圈通红,他知道自己还欠对方一句“对不起”,可直到下车,他都没有勇气说出口。

  实际上,这声道歉,对当事人来说,也已经不那么重要。

  六年。

  2190天。

  过去太久,久到连当初那刻骨铭心的仇恨也被磨平。

  许念不再执着于彦鹤做出这种事的理由,就连询问,也仅仅是想给自己这六年间所遭受的苦难一个交代。

  别回头,向前看。

  这是他曾经告诉闻舒的话,也是如今,他正在做的事。

  幸运的是,他还有足够的时间留给所爱之人。

  -

  鸿门早已易主,新任老板是个不怎么管事的富二代,当初接手也只是遵照父辈要求,对于一些“旧主顾”也就没那么上心。

  几年前,陆文州刚回国那阵还来找过几次念想,不知是心态变了还是厨子的手艺的确不复当初,他居然觉得这里的一切都那么俗气,不值得回味。

  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在江城,曾经风光无比的陆氏早已落寞,成为了被时代的浪潮拍打在沙滩上的芸芸众生之一。

  下午六点,司机将许芸是和闻钰一起接来鸿门。

  两人在同一学校的小学部和中学部。

  许念有意让两个孩子走近,偶尔自己和陆文州都忙时,女儿可以交由闻钰照顾。

  十三岁的闻钰,有着远超于年龄的成熟,比他那个成天不着调的小叔叔靠谱上不知多少倍。

  这让许念觉得放心。

  两天前闻涛在自家医院做了次全身体检,关于检查结果,他没让医院通知家属,而是亲自驱车去拿。

  回家时闻舒还在坐在客厅的地毯上打游戏,带着耳机十分投入,丝毫未察觉有人靠近。

  闻涛就坐在他身后的沙发上,微笑着注视自己这个年近四十岁依旧玩心不减的弟弟。

  何其有幸,有这样的一个人愿意陪伴他走过半生。

  到了知天命的年纪,他对未来已别无所求,只期望老天垂帘,能多给二人些时间,最好走在后面的那个是自己,不必让他那脆弱的爱人再次承受锥心刺骨的离别之痛。

  一局终了,闻舒伸了个懒腰,自然而然向后靠去,头枕着闻涛小腹,打着呵欠问:“什么时候回来的?”

  闻涛弯腰吻了吻他的发顶,动作温柔而虔诚信,眼底是满到快要溢出来的爱意,“刚刚。”

  “检查结果怎么样?”

  “跟以前一样,没什么事。”

  “哦。”

  闻舒用手揉酸胀的眼睑,看模样有些累了。

  当哥的心疼,便问,“我跟老陆说一声,晚上咱们不去了?”

  “去,闻钰还在。”闻舒转了个身,与人面对面。

  闻涛为他按摩太阳穴,语气柔得几乎要滴水,“他是大孩子了,自己能回来。”

  “是不是你小孩啊?”闻舒仰着头替侄子打抱不平,下巴被人捏起,他顺从的将双臂搭上对方肩膀,很快,便被熟悉的气息包裹。

  男人的吻向来极尽温柔,即便在那些短暂的不和谐的日子里,他也从未对自己的爱人动粗。

  就是这份毫无底线的纵容,才让闻舒有底气说出那句,“不是我需要你,是你离开我会死。”

  有时候闻涛会自私的期望,最好谁都受不了闻舒的脾气,离得远远的,让他只能依靠自己才好。

  外人看来,这份堪称束缚的爱几乎要将两人都困死。

  唯有当事人清楚,为此他们曾付出过多少。

  -

  等人的功夫,闻钰教许芸做作业,小丫头看着聪明伶俐,成绩却差得出奇。

  许念不是那种望子成龙的家长,对于许芸的学习有个差不离就行了。

  直到老师将一张涂成大花脸的试卷交给他,许念才真正意识到问题严重性——这根本不是学不学得会的问题,首先态度就不端正!

  于是那天,许家上演了有史以来最激烈的亲子大战。

  小姑娘站在大门前扯着嗓子控诉自己遭受的不平等待遇,什么吃饭不能看电视、考试不达标不准买新衣服……说这些时目光不住自己“后爹”身上瞟。

  平时父女俩有矛盾,全仰仗她这个后爹从中调和。

  “差不多行了。”陆文州迫于无奈开口。

  “你闭嘴!”许念将手里的晾衣架猛地朝他一指,“一会儿收拾你!”

  他说的是陆文州瞒着自己给女儿试卷签名的事。

  “爸爸不讲理!我最讨厌你了!”

  许芸哇哇哭着跑出家门,溜得急,鞋都没穿。

  陆文州比许念反应更快,“蹭”一下从沙发上跳起身,奈何还是晚了一步,等俩人追出别墅区,早就不见小丫头踪影。

  夜里十点,闻钰辅导班下课,在自家门口捡到了失魂落魄的许芸。

  顶着一双肿眼泡,小奶猫一样可怜巴巴的叫他,“小钰哥。”

  闻钰多聪明,马上就明白这是怎么了。

  掏钥匙开门,让许芸先进去,他则站在楼梯间里给许念打电话报平安。

  “芸芸没吃晚饭,”当爹的带着愧疚拜托:“你帮我问问她想吃什么,我让人送去。”

  闻钰很懂事的拒绝,“不用了许叔,家里有速冻水饺,我给她下点。”

  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贴心的孩子。

  许念感动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听闻钰又说:“明天我去送芸芸,您跟陆伯伯都不用来了,她们班的老师我都认识。”

  一直到挂了电话很久,都躺上床了,许念才反应过来,将一旁睡得迷迷糊糊的爱人推醒,疑惑道:“不对啊,小钰怎么会认识芸芸班的老师?”

  可怜的老男人,罚跪了半个小时不够,还要在大半夜给人断案,搂着爱人的腰,亲吻对方后脖颈安抚:“他俩读的一个学校,说不准是咱闺女老师教过他呢。”

  这么一想也有可能。

  可很快,许念的神经又绷起来,“你说小钰一个人住,他万一对芸芸······”

  “哪有那么多万一,”陆文州翻身将他压在身下,黑暗中,一双大手探入对方的睡衣开始四处点火,含着许念柔软的耳垂坏笑:“你先给我弄出个万一看看!”

  能这么说,全是因为打最开始,陆文州就找闻钰谈过。

  说来好笑,陆老板活了四十多年,什么人没见过,一双眼睛毒得很,却在见到闻钰后还是被惊了下。

  面前的小孩看着不过十二三岁,单论言谈举止,说是二三十岁都不为过。

  这么一比自己家那个成天只知道玩洋娃娃的闺女,就跟个小傻子一样。

  可真要让许芸也变成这样,陆文州肯定是舍不得。

  没了天真的小孩那还叫小孩吗?

  就连他小时候都会带着弟弟妹妹们作天作地的玩。

  人生中能放肆大笑的光景才几年,没有一个快乐的童年作支撑,往后是很容易走进死胡同的。

  这一点,陆文州不信闻涛会不知道。

  他就是知道,却还是抹杀了自己儿子的天性。

  痴情成这样,跟残忍有什么区别。

  “你是怎么看你爸和你叔的?”他问闻钰。

  闻钰回答的很坦然,“他们都是我最重要的亲人。”

  闻钰的老练让陆文州无法将对方当做正常小孩看待,脸色变得严肃,他以一副成年人的口吻道:“你应该明白我说的是什么。”

  闻钰目光一沉,双手搭在桌上,像是在与对方谈判生意,“陆伯伯,这个问题我已经回答过了,他们都是我的亲人,我在这世上的亲人不多,所以对每一个都格外珍惜。”

  陆文州一怔,随即摇头笑起来,“闻涛真是养了个好儿子。”

  闻钰短暂的勾了勾嘴角,不苟言笑的模样像极了他的父亲。

  “既然如此,你应该不会做让他们失望的事,对吗?”陆文州注视着闻钰,那目光可不像是一个会关怀晚辈的长辈。

  闻钰不明白眼前这个老谋深算的男人到底要说什么,他没有把心中的疑惑展现在脸上,只是平静的等待对方继续。

  “你对许芸怎么看。”陆文州问。

  闻钰答:“是个需要人照顾的妹妹。”

  “没了?”陆文州不信。

  闻钰想了想,很肯定的点头,“没了。”

  “很好。”

  陆文州起身,居高临下的审视着座位上的闻钰,沉声道:“记住你今天的话,不要让我们失望。”

  -

  两个孩子作业都快写完了,自家大人却还没到。

  许芸嚷嚷着饿了,闻钰就拉着她的手出门点菜,刚巧在走廊上遇到了陆文州和许念。

  然后又过了差不多一个小时,剩下两个不靠谱的家长才姗姗来迟。

  闻舒脸上带着很明显的倦意,无精打采的模样让人一看就知兄弟俩迟到的理由。

  “可以啊闻总,”陆文州嘴里叼着烟,不怀好意地揶揄,“老当益壮,不减当年啊!”

  闻涛放下为闻舒擦过手的热毛巾,漫不经心的哼笑,“比不得陆总,这几年闲散在家骨头都养懒了吧?”

  陆文州展开手臂,随意搭在爱人肩头,朝着对面一挑眉梢,“我乐意。”

  闻涛却话锋一转,问向许念,“许总今天去朝阳路了?”

  那是条断头路,唯一通往的是江城监狱。

  许念的脸瞬间就白了,刚想解释什么,肩头被人捏了捏,听一旁的男人道:“过几天我给闻院长介绍几个项目做做,省得某些人一天到头净替别人操心。”

  “什么项目?”闻舒迷迷蒙蒙抬起头,被他哥用纸巾擦了擦嘴角,轻而易举转移了话题,“汤怎么样?”

  “不太好,有点咸。”闻舒撇撇嘴,将瓦罐推到闻涛面前。

  “闻叔叔,你喝这个!”

  许芸把闻钰给自己单点的栗子羹递过去。

  闻舒哪好意思去抢小孩的东西吃,拿勺子分了半,跟许芸两人捧着碗喝得满脸幸福。

  夜里七点半,两家人在停车场作别。

  闻钰被司机送去上补习班,闻舒坐在副驾驶,埋怨哥哥没事找事。

  闻涛吻了吻他的发,施展哄人大法,“下次再说错话,你就提醒我好不好?”

  闻舒哼了声,嘟囔着“越老越没用”,头却枕在对方肩膀,心满意足的闭上了眼睛。

  他知道,他的哥哥是在为过去自己所遭受的那些苦难鸣不平。

  可他向来记性差。

  只要闻涛能回来,曾经的一切他都可以不去计较。

  另一边,许念将车停在路边,和坐在副驾驶上刨根问底的爱人争吵,冷不丁听后座的女儿喊了声,“爸爸!下雪了!”

  他举目望去,果然见纷纷扬扬的落雪隔着车窗向自己扑来。

  这一刻,两人都不说话了。

  一时间车厢内安静得令人窒息,忽然听后座的许芸唱起歌,“marry merry christmas······”

  明明距离圣诞节还早,小孩子却已经开始期待。

  伴着跑调的童声,许念感觉自己的手被对方握住,昏暗中,他听到男人用卑微到近乎颤抖的声音,向自己乞求,“你就当可怜可怜我。”

  别再让我为你担忧,不要让我再去承受一次失去的痛苦。

  失而复得,令这个早已刀枪不入的男人在此刻脆弱得像个孩子。

  许芸天真的以为是自己那蛮横不讲理的亲爹又在欺负人,毕竟在她的认知里,不论是不是过错方,先低头的总是自己的这个“好脾气的”后爹。

  “爸爸不要总欺负陆爸爸,”小姑娘嘟起嘴,控诉着对于亲爹的不满,“陆爸爸也是会伤心的!”

  一瞬间,许念红了眼眶,他抱过男人,低声道歉,发誓保证绝不会让自己陷于险境。

  落雪无声,两个历经磨难的爱人紧紧拥抱在一起。

  车厢内,许芸为自己成功挽救了一场父亲间的婚姻危机而感到自豪。

  她决定明天,不,回家就把这件事告诉闻钰。

  毕竟快乐的事,要和最好的朋友一起分享才对。

  -

  大概是半年后。

  许念去南方出差,在家房地产公司的员工餐厅里遇到了彦鹤。

  彼时的彦鹤已经应聘了一份售楼经理的工作,胸前的牌子上写着“优秀员工”,想必干得还不错。

  许念没上前打招呼,只是远远望着。

  很快,一个染着黄毛的年轻男孩端着盘子跑过来,两人熟络的凑成一桌,男孩偶尔会夹彦鹤餐盘里的肉吃,彼此眉来眼去的笑,看模样不像普通同事关系。

  “没看见过吧?”接待许念的副总向他小声八卦,“活的同性恋!”

  许念一口水差点呛进气管,边咳着边尴尬点头,“是挺少见的。”

  换作过去他兴许会向对方科普,同性之间也有真情。

  可如今他早已释然。

  何必解释。

  自己的幸福与否又与旁人有什么关系?

  本以为那些关于过去的记忆到此就算结束。

  每个人都有了归宿,不一定完满,但至少是求仁得仁。

  在未来,他们或许还会相见,亦或是永远不见。

  直到这年春天,许念在网上看到了这样一则新闻——某位年近花甲的新晋富豪独自攀登珠峰,因体力不支被冻死在漫天风雪中。

  新闻下有配图,奇怪的是,那人临死前是一个单膝跪地的姿势,手里还捏着枚戒指,仿佛在向谁求婚。

  新闻没爆出逝者的名字,许念看后也只是唏嘘,关了页面,下车接孩子去了。

  校园内在播放一首调子很慢的歌:

  “这是最平凡的一天啊

  你也想念吗

  不追不赶慢慢走回家

  就这样虚度着年华

  没牵挂

  只有晚风轻拂着脸颊

  ……….”

  许芸牵住父亲的手,兴高采烈的讲述自己经历了如何精彩的一天。

  闻钰独自坐在教学楼顶,享受着难得的安宁。

  闻舒跑去厨房偷吃,被哥哥发现后,扛在肩上丢进了沙发里。

  陆文州靠在车旁,迎着天边灿烂的晚霞,他向走来的一大一小招手,“晚上想吃什么?”

  这是最平凡的一天。

  这是最美好的一天。

  【平行世界】另一种可能性1

  这是一场没有世仇,没有背叛,没有失忆和误会,一切都是完美的美梦。

  -

  万兴新来的经理据说是个留洋海归,名校毕业,祖上三代从商,真正的青年才俊前途无量。

  “叫什么来着?”

  男人站在楼顶的玻璃间俯瞰,烈日下,负责接待的秘书正引着一行人向他们所在的大厦走来。

  身后,男人的三弟告诉他,“叫许念。”

  “他爸不是姓书吗?”

  “他家兄弟三个,他跟他妈姓。”

  男人摸着下巴,视线追随着其中一道挺拔修长的年轻身影,不自觉牵了牵嘴角——有意思。

  一

  许念对这次的合作对象印象很差。

  不是说对方脾气不好或者出口成脏,是他看自己的眼神,总觉得像是在打量物件儿,让许念觉得很不尊重。

  每每当他得谈不拢时,对方就会松口,让几个利润点当做诱饵,一旦上当,便又是一场拉锯战。

  许念气得太阳穴突突直跳,他是来谈合作项目,不是给人当消遣打发时间的。

  这位外人口中风度优雅,成熟稳重的商场新贵,面对自己时就仿佛一头玩弄猎物的野兽,傲慢无礼,桀骜乖戾,好像是生是死全凭他个人心情。

  中场休息时助理劝他给上司汇报,毕竟级别不同,他是经理人家是老总,不买账也是情有可原。

  许念拉不下那个脸,哪有第一场仗就认怂的,他可是正儿八经的商学院毕业,怎么能连个土财主都搞不定!

  晚上回家,许念给大洋彼岸的祖父打电话,请教一些生意经,以及抱怨自己遇上了怎样一个毫无廉耻的对手。

  书瑞在另一边安抚,又听他提到此人姓陆,便追问,“是江城的陆氏?”

  许念躺在沙发上吃无花果,甜得牙疼,嘶嘶的倒吸气,“什么陆氏啊,早没啦,现在是陆家!”

  书瑞听后一阵长吁短叹,告诉自己的小孙子,多年前他曾因公事回国,负责接待的就是陆家的某个长辈,据说是个很有头脑的人,只可惜那次他有事耽误,不曾与对方见面。

  谁料那样大的家族竟然就这么没落了。

  “真可惜,”许念感觉嘴里的果子都不甜了,唉声叹气的说:“您当年要回来了说不准这次还能帮上我。”

  “你要是实在受不了国内的环境就回来么,家里又不是养不起。”

  孙子辈里书瑞最疼许念,除了两人过于相似的外貌,许念的性格以及对商业的敏感性都与他年轻时如出一辙,唯一不同的是从小没吃过什么苦,被父母兄姐宠大,二十好几的人了还总是怀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

  “那不一样,论起经济还是国内的发展前景比较大,大哥和二姐都走了,他们不要的我也不要!”

  听听,这娇生惯养的发言。

  老爷子在另一边无奈的笑,隐隐带着自豪。

  许念用肩膀夹着手机,站在洗手盆前冲手,话锋一转,带着点撒娇说:“爷爷,文森特来找过我吗?”

  文森特是他的前男友,两个月前刚分手,分手原因是对方觉得他无趣,心高气傲的许公子不接受这个分手理由,却一直没有找到时机和对方好好谈谈。

  “没有,”书瑞叹气,言语中颇为不满,“你喜欢男孩我没意见,但你能不能找个靠谱的?他就是个无业游民,值得你念念不忘?”

  “您不懂!”许念趴在沙发上,翘着两条腿玩儿,“初恋总是难忘,哦,我忘了,您那个年代是包办婚姻。”

  书瑞没好气的哼了声,“我的初恋就是你奶奶!”

  许念听罢哈哈大笑,另一边已经被他气得挂了电话。

  他没说实话,第一个让他有心跳感觉的并非是坏小子文森特,而是十多年前,他上中学时,在电影院看到的一张侧脸。

  那天是他生日,刚好电影院在放一部他出生那年的老片,邻座的是名亚裔男生,高高帅帅,看起来不过二十岁出头,坚毅的面部轮廓配合那双深邃的眉眼很像电影里的男二号。

  整场电影下来,他频繁偷窥对方,甚至在脑海里猥琐的臆想,这人脱下衣服时的模样。

  一定是副魁梧伟岸的好身材,有着明显的八块腹肌和性感的人鱼线。

  他为此痴迷,乃至多年后,这张堪称完美的侧脸仍是他午夜梦回时不可言说的自渎对象。

  兴许是被勾起往事,当天晚上许念做了一夜梦。

  梦里他侧躺着被人从背后凿开,然后猛烈撞击,酥酥麻麻的感觉让他失声尖叫,爽得连脚趾尖都缩了起来。

  那人趁机揉捏他的胸,硬如卵石的腹肌在他弓起的脊背上摩擦,汹涌的快感如同开闸洪水奔涌而出,不停刺激着敏感的神经。

  许念抻着脖子用力向后望,急于看清对方面容,然而真等他转过头,豁然间就清醒过来。

  掀开被子一看,果不其然,身下湿了一滩。

  许念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沮丧。

  有这么饥渴吗?都二十四了怎么还会遗泄!

  顶着一双熊猫眼去谈判的结果自然是失败,会议中的多次走神令对方表现得极为不满。

  许念诚恳道歉,为了挽回颜面主动发出晚饭邀请。

  男人坐在椅子里把玩着一只金色的钢笔,许念被他那双骨节突出的大手吸引,不知不觉间又开始开小差,猛然间听到一声无奈的笑叹,“许经理,你在听吗?”

  许念“啊”了声,抬头时眼神呆呆的,却把对方看得敛了嘴角。

  男人目光深沉,往日的玩世不恭荡然无存,看起来还有几分严肃,“我说,你是以个人名义还是公司名义?”

  许念被他看得有点心虚,声音飘忽不定,“个,个人?”

  “好极!”

  男人将手里的笔一收,含笑起身,上前揽过许念肩膀,分外热情的送客,“那么今夜我们不见不散。”

  说这话时两人贴的很近,许念能闻到一股混合着皮革的木质香气,继而耳廓一热,对方的嘴唇几乎是从他耳边的皮肤上擦过,湿热的吐息令他登时红了脸。

  一直到站进电梯,许念还在疑惑,不就是吃个饭么,至于高兴成这样?难道平时没人请他吃饭?

  还是太过年轻,不曾想这竟是对方循循善诱的圈套。

  翌日醒来,许念头疼欲裂,习惯性伸手去够床头柜,摸了半天没摸到手机,睁眼一看,整个人瞬间石化在原地。

  这是哪儿?!

  陌生的房间,看装潢不似酒店,倒像是某人的卧室。

  许念挣扎着爬起身,顶着昏昏沉沉的脑袋四处打量,越看心越凉。

  更恐怖的是,他居然在地板上发现了四只用过的安全套!

  好家伙!打桩机吗?

  他颤颤巍巍向后摸,果不其然,下面是肿的,身体里异物的感觉还未消退,也就是说,他和某个不认识的野男人至少厮混到凌晨,甚至更久。

  完了完了完了。

  许念在心中仰天长啸——会不会得病啊?我还不到三十岁,我不想死啊!!!

  房门被敲响,“野男人”赤裸上半身,抱着双臂斜靠在房门上打量他,“你是打算继续在这里发呆还是先下来吃饭。”

  许念的脸上挂着两行宽面条泪,“我们昨晚都干了些什么······”

  对方开始给他掰手指数,“七点半一起吃饭、八点半你说要带我去酒吧体验年轻人的夜生活、十一点你喝多了我想把你送回家,但你不肯告诉我地址,凌晨一点你说热就爬上我的床······我说你能别总盯着我的肚子看吗?”

  许念轻咳两声,把视线从对方搓衣板似的腹肌上移开,故作镇定道:“先吃饭吧。”

  说完就要下床,脚刚落到地上,双腿没来由一软,不等他反应,整个人顺势就被一双有力的臂膀抱了起来。

  “昨晚谁说的自己身经百战?”

  明明是嘲讽,语气却温柔得不像话。

  许念的手都不知道该怎么放,在空中胡乱挥舞,被对方丢到了赤裸的肩上,“抓好了,是不是没被人抱过。”

  抱老子的人多着去了!

  许念在心中腹诽,却还是抓紧了对方肩膀上的肌肉,不禁暗叹——这该死的手感!

  吃早饭时他听对方将昨夜的事重新复盘一遍,听来听去都觉得不靠谱。

  就不说两人相处不到三天,还是合作伙伴,他怎么会放任自己喝多呢?

  再看坐在对面的男人,宽松的灰色家居服被他穿出了一种慵懒的性感,腰间裤带散着,可以看到小麦色的人鱼线和一点点黑色的毛发,某个部位鼓囊囊的,光看着就知道很有料。

  许念咽了咽口水——或许······不亏?

  “蛋饼不好吃?”

  男人放了咖啡,双手交叠放在餐桌上,微笑着看他。

  “有点淡。”

  许念不自在的挪开视线。

  下一刻,面前的盘子被拖了过去,对方捏起一块他吃过的蛋饼咬了口,仔细咀嚼后眉头一皱,“还可啊,是不是国外的口味太重了?”

  许念惊恐看他,手里的叉子“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对方见状起身,绕过桌子来到他面前,弯腰拾起。

  许念注视他黑色的发顶,以及背部的肌肉线条,正要伸手去接,却被男人用力握住,粗糙的拇指在他的掌心打旋,揉得许念头皮发麻。

  “陆,陆总,你能不能离我远点儿·······”

  “许经理,”陆文州半跪在他眼下,用一种沙哑又磁性的声音郑重道:“我希望你能对我负责。”

  许念,“??”

  这,反了吧?

  见许念迟迟不回答,陆文州摆出一副受伤的神情,“第一次对男人来说真的很重要,你也是男人,你应该懂的,对吧?”

  许念,“?????”

  “如果你愿意与我交往,我可以让利百分之三十。”

  许念,“!!!!”

  “当然,我这人不喜欢强迫,你要是不同意,我也······”

  “我同意!”

  许念用力反握住对方,眼睛亮得出奇,“陆总,我只有一个问题。”

  “你说。”陆文州起身,重新回到椅子上做好,端着咖啡眉梢一挑,全然一副拿捏于股掌的模样。

  看吧,男人都是负心汉,刚答应就连装都不愿装了。

  许念满头黑线,手举在半空中,掌心还残留着对方干燥的触感。

  “你多大?”他问。

  “三十四。”男人低头喝咖啡。

  “不像。”许念撇嘴。

  “那你说我多大?”陆文州依旧垂着眼。

  许念猜测,“二十……九?”

  陆文州点头,“那就二十九吧。”

  许念:“······”

  【平行番外】另一种可能性2

  陆文州依照约定让出了自己的利益,合同谈成,许念却并不高兴,总感觉像是某种不太好的交易。

  之后的一周他都以工作忙拒绝了对方的邀约,久而久之也就没再收到男人的电话和信息。

  许念把自己活成了只鸵鸟,不听不看不想,日子倒还算过得去。

  周末公司聚会,他和几个关系不错的同事玩得挺嗨,一直闹到凌晨三点才结束。

  勾肩搭背的站在路边等车,迷迷糊糊就见对面停着辆黑色的普尔曼。

  许念不认识,听身边的同事夸张道:“嚯!这是哪儿的神仙下凡了?”

  也就是话音落地后的几秒,车门被打开,一个高高大大的身影自马路对面疾步走来,面对众人,几乎遮挡了全部光源。

  许念望着他痴痴笑,说话前还打了个酒嗝儿,“你来晚了,我们都结束了。”

  男人的脸隐在暗处,看不出是个什么神情。

  “是陆总吧?”

  有当时一起谈合同的同伴将人人出,立马酒醒了大半,九十度弯腰鞠躬,“陆总好!”

  陆文州拿这群醉鬼没办法,敷衍着点了下头,就听许念怒道:“没骨气的东西!他不就是有点钱?他他,他还有什么?”

  陆文州好笑的抱着手臂打量他,“许经理觉得我还应该有什么?”

  许念当真想了半天,一拍大腿,“他ji·····很大!”

  在脱口而出的瞬间,有人飞速捂住了他的嘴,好在大伙儿都醉了,谁都不知道他呜呜呜的说了些什么。

  “各位玩得尽兴,我带他先走一步。”

  陆文州向众人微笑,边说边将许念扛在了肩上,任凭他如何扑腾都不为所动。

  六七号人,就这么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同伴被人掳走,一开始打招呼的那个还狗腿的挥了挥手,“陆总再见!陆总下次再来!”

  又是一夜无梦。

  翌日醒来,许念环顾四周,还是熟悉的房间,以及熟悉的头疼欲裂。

  男人端着热粥进来时,他正伏在床边干呕,吐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眼冒金星,晕得话都说不出。

  “不能仗着年轻就胡来,”陆文州一把将他扶起,又贴心的为对方身后塞了个枕头,不轻不重数落,“没什么是比健康更重要的。”

  “现在几点?”许念挣扎着就要起身,又被重重摁了回去。

  “今天周末。”对方将手机递给他看。

  许念扫去眼,大脑中的神经仅仅松了一瞬,便再次绷直。

  他冲男人虚弱的咧嘴一笑,“又给你添麻烦了。”

  陆文州隐隐皱了下眉,放下粥碗坐到床边,耐心又诚恳的发问,“是不是我哪里做错了?”

  许念垂着眼睑摇头,手指无意识的互相缠绕,“没有,你很好。”

  对方听罢深深叹息,“我说过我不喜欢勉强,如果你实在不能接受就算了。”

  许念不作答,只是静静靠在床头,直至听到对方叮嘱自己喝粥,而后身侧的床畔一轻,继而脚步声由近至远,他都没再说一句话。

  情场失利的后果就是事业上迎来了顺风顺水。

  许念像开了挂,短短三月谈成了四笔生意,有一桩还是打的逆风局,全靠他成宿成宿的翻资料硬是啃了下来。

  按照惯例,中秋节前都有一次商业聚会,许念因优秀的工作能力被选为陪同参加,当上司将他介绍给每一位与会的名媛大佬时,他表现出不属于这个年龄段的得体。

  从容有度的言行,配合上英俊不凡的相貌,吸引了不少来自异性甚至同性的目光。

  就在他肆无忌惮的散发魅力时,丝毫未察觉,自己正被一双眼睛紧紧盯着。

  片刻后他被带到那人面前,两人寒暄握手,他还是会因对方干燥温暖的手掌心跳加速,而男人却已经能够像个陌生人那样露出疏离又礼貌微笑。

  他甚至还会为许念在上司面前美言几句,那股子情场老手才有的干脆利落,让许念不得不怀疑,当天男人其实是在撒谎。

  说什么第一次。

  说什么要让人负责。

  如同傻子似的被人耍着玩儿,令许念产生了一种真心错付的挫败感。

  为了强迫自己不要胡思乱想,许念工作得更加卖力,优秀的业绩让上司对赞赏有加,不仅在大会上公开表扬,甚至多次破格提升。

  这导致有一部分人开始看他不满,表面上客客气气,背地里却散播一些恶毒的言论。

  许念对这些流言蜚语只秉承着一个原则——只要不舞到自己面前全当是没有。

  然而事态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期,不知什么时候开始,谣言变了风向,从他的傲慢不近人情,变为了私下的作风问题,据说他与每一任客户都有着不可告人的勾当。

  许念无法再坐以待毙,怒气冲冲找到上司,希望对方能出面为自己主持正义。

  令人意外的是,上司对此并未表态,只是打着太极将他敷衍了过去。

  许念不懂这是为何?明明自己业务能力突出,理应受到维护才对。

  他回国时间尚短,对国内的人情世故知之甚少,不懂得功高过主以及收敛锋芒。

  就这么稀里糊涂的到了年末,年终大会上,他虽然受了表彰,却没有得到相应的奖励。

  职位、奖金,什么都没有。

  许念百思不得其解,渐渐开始懊悔自己选择回国是否是个错误。

  农历新年,他与大洋彼岸的家人视频。

  另一边正在热热闹闹的包饺子,父母哥姐齐聚一堂,小外甥们争着抢着给他拜年。

  许念笑得没心没肺,与大伙儿闹了一通,然后电话九被交到了祖父手上。

  关了房门,书瑞仔细叮嘱小孙子要照顾好自己。

  许念鼻尖一酸,险些就要落下泪来,抱着抱枕佯装无事的撒娇,“爷爷,我想家了。”

  书瑞在另一边笑他,“多大的人了还想家,”却将话锋一转,“那就回来吧,我们也想你。”

  许念不吱声,挂了电话,独自来到窗边,望着天幕上绽开的一朵又一朵烟花,从年三十一直坐到初一。

  回程的机票定在下午,许念花了半天时间收拾行李,以及写辞职报告。

  邮件发出后,他瞬间轻松无比,仿佛心头的巨石落地,已经有半年多没有这种释然的感觉了。

  坐在电脑前发了会儿呆,忽然想起什么,开始给好友们编辑告别短信,通讯录翻到最末,一个被他有意回避了许久的名字映入眼帘。

  陆文州。

  他不知该怎么定义两人的关系,合作伙伴?一夜情对象?还是倒霉鬼与负心汉?

  好像哪一种都不对,偏偏又都能沾上点边。

  许念不自觉牵起嘴角,手指点开聊天页面,慎重的敲打起来。

  ——还是说一声吧,毕竟孽缘也是缘。

  令他没想到的是,消息发出的几秒后对方就回过电话。

  “在哪儿?”

  听语气不善,许念硬着头皮说:“在家。”

  “哪都别去,等我十分钟。”

  许念反应不过来,举着手机“啊?”了半天,对方已经挂断了电话。

  这是要干嘛?他要来干嘛?

  许念焦躁的在客厅来来回回踱步,越想越觉得自己纯粹没事找事儿,一声不吭的走多好,发什么告别信啊!

  说不准人家会觉得自己是在欲擒故纵,上赶着要他来似的。

  烦死了!

  许念站在客厅抓狂,耳畔铃声响起。

  这,都没到五分钟吧?

  他磨磨蹭蹭去开门,迎面就见男人正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大冬天的居然连件外套都没穿。

  许念忐忑得不敢说话,对方却笑了下,故作轻松的问,“不请我进去坐坐?”

  许念这才让开门,盯着男人的背影,不自觉咽了咽唾沫——怎么办怎么办?他不会是来揍我的吧?

  不对,他为什么要揍我?

  脑子里正开小差,猛然间身体被钉在了门上,男人身体冰冷,吻却是炽热的。

  许念被亲得措不及防,试图推开对方,双手却被捉住,拉高到了头顶。

  男人吻技很好,松弛有度,勾得人神魂颠倒。

  许念都忘了自己是什么时候被松开的,等到清醒过来时,他已经主动攀上了人家肩膀,以一种别扭又难以形容的姿势挂在了对方大腿上。

  四目相对,彼此都有些凌乱。

  许念的眼睛里浮着层水光,嘴唇因充血变得红肿,男人也不例外,胸口剧烈起伏,头发都被揉得一团乱,目光却无比深沉。

  “有件事,我想问你。”

  他沙哑开口。

  许念定定望着,似乎已经猜到了对方要说什么。

  “不走行不行?你想要什么我能给你。”

  “陆总是想包养我?”

  陆文州笑起来,这一笑褪去了平日里的那股锋芒劲儿,整个人变得柔和又深情,“阿念,给我个身份。”

  许念的脸瞬间变得更红,佯装听不懂,问:“什么?”

  耳畔有人轻笑,滚烫的嘴唇摩擦着他的脖子一路向下,紧跟着一双大手钻入了毛衣下摆。

  宛如恶魔低语,带着沙哑的情欲,“坏孩子。”

  不知是不是清醒的缘故,许念感觉这一次比过去的每一次都要来得真实。

  男人孔武有力的身躯将他整个人带动,浑浑噩噩中他只能抱紧对方臂膀,如同一艘渺小的船,感受着巨浪滔天,然后一次又一耽溺在危险的边缘。

  直至头皮发麻,脚趾尖蜷缩,嘴唇无意识的呢喃,而后汗津津,软绵绵,像条无骨的鱼,任凭对方摆布。

  房间中光影变换,从客厅到卧室,再由卧室到厨房,天边一抹残阳如血,许念才倒在男人强劲有力的臂弯间,累得连申吟都发不出。

  “好渴……”他黏糊糊的撒娇。

  男人听罢托起他的屁股,许念一声呜咽瘫软在对方怀中。

  像是故意难为,直饮机明明就在餐厅,却有人坏心思的绕了远路。

  许念眼眶通红,身体不受控制的颤抖,才被宽宏大量的放过,继而嘴对嘴的哺喂,清凉的水流划过喉咙,他的耳畔是飞机起飞时的轰鸣。

  算了,管他呢。

  许念昏昏沉沉的想,机票可以再买,这么契合的床伴,错过可就真没了。

  -

  “说实话,你真是第一次?”

  午夜时分,许念坐在餐桌前擦头发。

  洗个澡折腾了一个多小时,本来都快洗完了,又被人摁在浴缸里来了第二轮。

  男人背对他,赤裸着上半身,从肩膀一直延伸向下的肌肉群看得许念心有余悸,头一次有种吃不下的感觉。

  “加上今天是第二次。”

  陆文州将做好的宵夜端上桌,两碗加了蛋的方便面,没办法,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许念家里只有鸡蛋和泡面。

  幸而某人好养,吃得热火朝天,不一会儿就拍拍肚子表示饱了。

  “我不信,哪有第二次就能干六七个小时的。”

  许念吃饱喝足又有力气作死。

  对方认真吃饭,直到把嘴里的食物咽下才道:“这叫天赋异禀。”

  “啧,不要脸。”

  “要你就行。”

  -

  初三这天他们一起去庙里烧香,许念跪在蒲团上许愿,模样虔诚不行,磕了头起身,见陆文州一直盯着自己笑。

  许念不解,问:“你看我干嘛?磕头啊。”

  陆文州由此虔诚叩首,向着诸天神佛正正经经磕了三个响头。

  出来后两人手拉手走在人群中,谁都没觉得别扭。

  上车前许念问:“你许了什么愿?”

  陆文州为他扶门,趁着人坐进去的那刻偷偷亲了下他的嘴角,“我的阿念,要长命百岁。”

  

  许念像是被什么噎住,一种奇异的感觉席卷全身,很熟悉,又仿佛相隔久远,令他不禁眼眶一热,险些就要落泪。

  直到开工那天,陆文州才得知许念辞职,邀请他来自己的公司,被言辞拒绝。

  许念告诉对方,虽然在感情上他们是情侣,但在工作生活中依旧是两个独立的人,他希望对方能够全新全意的信任自己,就像自己信任他一样。

  对此陆文州表示尊重,并对爱人的这份坚定不移刮目相看。

  但其实还有一个原因许念没说。

  就是万兴经历的那场流言风波,多少还是对他造成了些影响,如果真去了人家的公司,不就坐实了包养?

  很多事过去也就过去了,他无力追究,毕竟人要向前看。

  又是一年中秋,商会组织的聚会,许念作为新秀代表上台发言。

  稿子是他和家属一起写的,幽默又不失激情,配合声情并茂的演讲,收获满堂喝彩。

  他在如雷的掌声中走下台,目光注视着观众席上的某个身影抿嘴一笑,就是这样一个包含着羞赧、感激,以及深深爱意的笑容被人偷拍下来发到了网上。

  人们纷纷猜测他看到了什么?

  是德高望重的前辈?还是意气相投的同僚?亦或是某位不为人知爱人。

  席间许念被频繁搭讪,就连他的老东家也来了。

  二人把酒言欢,聊得好不热闹,忽然就有人揽住了许念的腰,他一惊,侧头望去,狂跳的心瞬间踏实落地。

  陆文州向对方敬酒,半开玩笑的询问是否后悔放许念走?

  对方自然是连连懊恼,却听陆文州揶揄:“庙小阴风大,这也怨不得谁。”

  许念一怔,抬头看向男人,在那双漆黑的如墨的眼底中敏锐的捕捉到了一丝得意。

  垂下头,他牵了牵嘴角,主动向男人怀里靠了靠——原来他都知道的,自己受的每一份委屈全部被人记在了心底。

  -

  两年后的圣诞节,许念将陆文州带回了家,意料之中的,这个完美的男人受到了家人们的热情欢迎。

  夜里书瑞将许念喊进房,关上门,祖孙二人面对面坐着喝茶。

  “决定是他了?”

  许念微红着脸点头。

  书瑞笑得慈祥,“说说吧,他都有什么优点值得你付出一生。”

  这夜,书房里的灯一直亮到天边泛起鱼肚白。

  早上四点,许念打着呵欠推门走出,客厅中有人听到声音登时起身。

  他向他疲惫打招呼,“新年快乐。”又见男人满脸担忧,主动上前拉了拉对方的手,“别怕,大家都很喜欢你。”

  之后他们站在挂满礼物的圣诞树下接吻,良久,许念注视着男人动情的眉眼,咧嘴一笑,“现在要不要回房间拆礼物?”

  -

  婚礼定在许念三十岁生日这天,地点选在一处美丽的海岛,由家里的长辈主持。

  两个身穿礼服的新人,在亲朋好友的祝福中拥抱接吻,温馨又浪漫。

  仪式结束,书瑞与妻子一同回酒店休息,路过花园时,遇到了一个高大却苍老的身影。

  “你好,陆先生。”

  他向那人微笑。

  对方同样回以他笑容,“书先生,我来是想问你一个问题。”

  书瑞点头。

  得到肯定后,对方才道:“我们以前是不是见过?”

  书瑞将嘴角的梨涡笑得更深了些,“五十年前我曾有过一次回国的机会,按照约定本该麻烦您和您的弟弟做接引,后因我的个人问题被耽误了。”

  对方猛然记起,继而露出释然的神情:“原来是这样。”

  书瑞看了对方一会儿,挽起妻子的手道:“那么就此作别了,陆先生。”

  陆川微笑点头,一直目送二人消失在繁花尽头,久久的,久久的不曾离去。

  后来的事便没什么好说的了。

  三十五岁这年陆文州和许念在山区收养了一个女孩,取名许芸,然后一家人彼此相爱,直到儿孙绕膝,垂垂老矣。

  然后在某个明媚的夏日午后,满头白发的许念坐在紫藤架下摇着蒲扇,听屋子里放的老歌,向身旁神秘一笑,“老陆,我有个秘密你想不想听?。”

  他那同样苍老的爱人拉过他的手,悠悠哉哉的荡着。

  许念望着头顶稀疏的枝条,看穿过缝隙的斑驳光影,缓缓道:“我很小的时候曾经为一个帅气的侧脸着迷过,那天我就想,如果能和这样的人度过余生,让我做什么都值了。”

  “那你后来找到他了?”

  “没有。”

  “真可惜。”

  “不可惜,他找到了我。”

  其实在两人同居的第二个月,许念就在陆文州的旧相册里发现了那张电影票根。

  至于陆文州为什么会留那么久?应该是有什么特别的纪念意义吧,比如,那天他也注意到了邻座那个总是偷看自己的男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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