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斯文尤物【完结】>第68章 你还要我怎样

  四月的最后一天,三太爷病逝。

  并非突如其来,月中的那场股东大会开完后,老爷子的状况就一直不好,幸运都是,在离世前他已经昏迷一周,最后是在睡梦中走的,所以并不痛苦。

  考虑到眼下形势,这场葬礼办得极为低调,除去本家亲戚,对外只通知了几位老爷子的故交。

  统共不过七八人,真正亲自到场的不过四个,其余皆由子孙代替,原因无他,到这个年纪凋零是常有的事,老人们不愿见此悲春伤秋自然也能理解。

  许念直到葬礼的第三天才出现,来时脸色奇差,眼底的两团乌青看着都吓人,短短几天功夫,他看起来又瘦了不少,浑身煞气十足,不像是来送别,倒像是来搅场子的。

  偏偏这时候陆文州送客去了,不在,跟他关系最好的文慧也来不及回国,见此场景满屋女眷无一人敢上前。

  好在许念也没想做什么,沉默着将自己的那份钱交给负责收账的三婶,既没给老爷子上香,也不肯跪下磕头,转身就要离去。

  陆文强见状追出来,在背后大声抱怨,“你跑哪儿去了?大哥这些天自己忙前忙后的也没个帮衬,都快累死了!”

  许念本不愿搭理任何人,手都搭在车门上了,听他这么说,愣是回过头,盯着他问,“他忙自己家的事不应该?你们不就是他的帮衬?为什么总要拉上我这么个外人?”

  陆文强被那冷冰冰的眼神看得心底发毛,他头一次面对这么咄咄逼人的许念,就好像换了个人似的。

  到底是腰板儿硬了,遥想过去他哪儿敢这么跟自己说话?

  什么做小伏低、听话懂事,全都是为了那笔钱才装出来的!

  够可以的啊,卧薪尝胆也没他厉害吧?忍了这么多年可算是扬眉吐气了。

  想到此,陆文强脸上浮现出一丝嘲讽,话说得更加不客气,“真是匹白眼狼!我们养了你这么多年,到头来你就这么对我们?”

  许念不可置信,干脆转过身,抱着双臂打量他,目光怜悯,像在看一个傻子,“拜托用你那个榆木脑袋好好想想,这些年到底是谁在养谁?哪一年我赚的钱不都是如数上交?供你们吃供你们穿,可你们呢?有管过我的死活吗?合着当吸血鬼当习惯了,就真觉得别人的付出都是理所当然了是吧?花钱的时候倒是一个比一个硬气,现在还有脸跑来问为什么?太可笑了陆文强,你简直蠢到让人觉得可怜!”

  轮嘴皮子功夫,陆文强自然不是许念对手,可哪怕自知理亏,仍觉得气不过,加之本就做事冲动的性格,想也不想,拎着拳头就挥了上来,正砸在许念眉骨处。

  他自己也没想到会直接把人给打晕了,他只是气不过,想给这个被欺负惯了的人一个教训,谁料对方居然连这一下都受不住,身体瞬间失了筋骨,顺着车门软绵绵就倒了下去。

  -

  守灵的三天里,陆文州几乎没怎么合过眼,看起来精神头还算不错,一个人尚且应付得过来,这得益于那副强健的体魄,以及某种期待——很快他就可以恢复自由身,带着爱人共赴光明未来。

  老太爷的最后一位故交来自春城,老人年岁已高,受不得这般刺激,也是由后人代为出席。

  那人与陆文州年纪相仿,或许还要稍长几岁,姓裴,三四年前他们曾一同去南方参加某场峰会,所以彼此熟知。

  陆文州将他一路送出宅子,趁着等车的功夫,站在刚抽芽的柳树下闲聊,听对方道:“那次你没来,于老之后还提起过,说我们这些小辈里只有你最合他心意,可惜总不见面,他都快忘记了。”

  说的是一年前,陆氏错失的那次机会。

  陆文州只是苦笑,嘴里附和着以后定会亲自上门赔罪,却始终不肯解释那日爽约的原由。

  等到把人目送走,管家递来一件大衣,他随意披在肩头,询问屋里还有多少客人,管家却伏在他耳边小声嘀咕了什么。

  几句话的功夫,所有人都看到,他们那向来四平八稳的家主在这一瞬慌了神。

  -

  许念醒的很痛苦,头晕得厉害,胃里更是翻江倒海的恶心,还没完全睁开眼,喉咙中瞬间涌上一股酸苦,紧跟着就吐了出来。

  好在有人眼疾手快,在他做出翻身的那一刻将一只垃圾桶送了上去,接得分毫不差,稳稳当当。

  吐完,许念皱着眉头闭目养神,还是那人,绞了条温热的湿毛巾,坐在一旁细致的为他清理脸上的污渍。

  “家里不用守?”

  他虚弱的问对方。

  “有得是人,用不着我。”

  陆文州轻松回答。

  许念牵了牵唇角,闭着眼睛没再说话。

  大约停了五六分钟,护士来换吊瓶,临走时看到了床边的垃圾桶,叮嘱病人暂时不能吃任何东西,或许有轻微脑震荡。

  陆文州将桶拎到卫生间倒掉,洗了手出来,继续坐在床边。

  这时候许念已经再次睡着了,双手交叠在腹部,呼吸声很轻。

  陆文州就这么看了会儿,连日来的疲惫便如排山倒海般席卷而来,他伏在床边,熊一样的身躯蜷缩在窄窄的床头,实在称不上舒服。

  饶是如此,他也没有选择去睡沙发,轻轻握着许念的一只手,阖上眼睛,很快便睡了过去。

  不知过去多久,感觉身旁人动了下,便又立刻惊醒。

  许念没料到他会这么警觉,稍显错愕的解释说:“我去卫生间。”

  “我陪你。”陆文州说着就要起身去拿吊瓶,手臂抬起来这才发现,架子是空的,吊瓶已经打完了。

  他有些尴尬,彼此对视一笑,对方很快移开了视线。

  回来后陆文州将病床摇高,让许念半躺着,两人快有一个月没见,加上之前的争吵,这会儿说什么都觉得难以开口。

  “我替文强向你道歉。”

  客客气气的一句话,以他们曾经的关系来看,多少有些生分。

  许念叹了声,抚摸着盖在胸口的薄被,望向面前惨白的墙壁,问道:“最近挺累的吧?”

  “没有过去累。”陆文州从果篮中挑了一颗苹果,四处翻水果刀。

  “我不能吃。”许念想起刚才护士的话,示意他别忙活了。

  “我想吃。”陆文州握着刀子,很肯定的看他。

  许念一愣,随即牵了牵嘴角,这一次,似乎是发自真心。

  “以后有什么打算?”对方边削边问。

  许念道:“我打算自己开家公司,这个月我一直在四处考察,相中几个不错的项目。”

  陆文州表示赞成,“万兴的人你看中的都可以带走,别弄得这么累。”

  “你呢?”许念问。

  陆文州将苹果皮丢进垃圾桶,咬了一大口,任凭汁水在口中爆开,打趣道:“边打工边还债呗,看许经理给不给我这个机会了?”

  许念手里攥着一小块被角,脸色变得比墙皮还要苍白,停了很久,才鼓足勇气开口。

  “陆文州,我有孩子了。”

  对方点头,“我知道。”

  许念觉得眼眶发热,继而视线慢慢模糊,用尽量平稳的声音提醒他:“今年过年的时候,我就已经二十八岁了。”

  陆文州听后仍旧点头,“嗯,今年忙,回头给你补上。”

  许念鼻尖一酸,冲他很难看的笑了下,“大哥,你还要困我到几时呢?”

  一瞬间,陆文州竟觉得恍惚。

  从最开始他将他带上床,到后来两人闹掰,这一晃居然就过去了十年。

  他却丝毫没觉得过够。

  是啊,怎么能过够呢?

  这么好的一个人,里里外外百依百顺,几乎能包容的他一切缺点,还能用自己柔软的身体和朝夕陪伴,来弥补他的空缺。

  别说真放手,哪怕只是想想,未来不会再有这样的一个身影在身边,他都会觉得揪心得难受。

  可是诚如许念所说。

  他已经二十八岁了,不是八岁,不是十八岁。

  人生中最好的那几年青春,他全都毫无保留的给自己了。

  他还想要他怎样呢?

  真要像他的爷爷一样,把心爱的人折磨到死吗?

  “我可以接受你的孩子,”陆文州抬起头,眼眶同样红了一圈。

  这是他能做的最大让步。

  他甚至可以接受他和别人的孩子。

  “那我的妻子呢?”许念反问,“你也能接受?还是说,你以为我会同意三人行?”

  话说完,他就很快摇了摇头,否定道:“这不可能的陆文州,我不会允许这种事发生,兴许你无法理解,可对我来说,忠诚比任何东西都重要,既然决定了是这个人,那我就会给他一个可以公开的名分,我得负起作为丈夫和父亲的责任,让所有人都知道我爱他们,而不是做个地下情人,这样的委屈对他来说不公平。”

  “所以你还是恨我,哪怕后来我给了你承诺,也愿意做出改变,也都没用了对不对?”

  陆文州望着他,声音沙哑,目光深沉得叫人猜不透他说这话时的情绪。

  许念再次摇头,想要笑一笑,眼泪却顺着嘴角扬起的动作滑了下来:“我不恨你,说真的,大哥,我从来没恨过你,哪怕后来你把我关起来,对我做那些事,我也不介意。这十年来你的确教会我很多东西,也帮我了很多,没有你就没有如今的我,你是在暗处护着我的,这些我都知道,所以全当是我还给你。”

  “但如果真的半点遗憾都没有,那也是骗人的,”话锋一转,他垂下头,望着被子上自己的泪点,声音越来越颤抖:“毕竟我真的爱过你,也想过要跟你过一辈子,可你却辜负了我的心。你总让我看开,说他们只是物件儿,跟我不一样,可有什么不一样呢?无非就是谁多谁少的区别,但本质上,我们都是一样的。”

  “所以我没办法看开,就像你不懂一心一意对我来说有多重要一样,这么多年我在你这里学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不要抱有任何不切实际的幻想,不管是人,还是事,只要打最开始就不抱期待,就永远都不会失望,对不对?”

  声声句句,都如同刀子一样插在陆文州心头,痛得他几乎要喘不上气。

  没有歇斯底里的争吵,更没有对于过去的控诉,当真正的离别来临时,如同一股巨大的洪流,冲击之下,你只能选择顺着它走。

  事实就是如此,被时间堆积起来的错误,站在十年后看,是那么的厚重且无法反驳。

  “这些不满,你早该告诉我。”

  陆文州将吃了一半的苹果放到盘子中,抽出纸巾擦了擦手,看向许念的目光平淡许多,“所以为什么要回来?说实话。”

  “这么多年,我总得拿回点自己的东西。”

  许念如实道。

  真相大白。

  陆文州本以为自己会很生气,可当真的亲耳听到时,却出奇的平静,甚至可以微笑着称赞,“好,好,做得真不错。”

  说罢,他起身,拿起了沙发上的大衣,背对着许念道:“从今天起,你和陆家不再有任何关系。”

  许念盯着男人挺拔宽阔的背影,喉咙如同被勒住般,许久才勉强发出一声怪异的,“谢谢。”

  可或许,对方并没有听到,因为等到他磨磨蹭蹭的说出这两个字时,那个人已经关门走了。

  五月的风,完全褪去了冬日的冷冽,温柔而缱绻,如同情人的手指,缓缓吹拂过肩头。

  陆文州一路回到祖宅,避开了所有人,将自己锁在了主屋内。

  夜空中,月亮升起,落下。

  满天繁星成为太阳升起前的最后点缀。

  日出时,有下人想要上前敲门,询问今天的出殡事宜,被管家拦下。

  六十多岁的老人,在门外守了一夜,他和他的主人一样,为了族里老老少少奉献了大半生。

  所以他知道,不必太急,还有时间。

  就让这个自五岁起就从未掉过一滴泪的孩子,再痛快的哭一场吧。

  -上部·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