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里有个局,定位给你了,快来。”电话里,背景音嘈杂,刘宇飞大声叫道。
“什么局?都有——”
阮棠话没说完,刘宇飞就直接挂断了电话。
电话里很热闹,这热闹却是昙花一现的,骤然被掐灭,阮棠忽然感觉寂寞极了。
此刻是下午七点,天将黑未黑的晚高峰时刻。
再拨过去,刘宇飞大概也是不会接的。
很快,定位就传了过来。
一家消费很高的夜店。
凭阮棠自己是消费不起的——她也不喜欢去这种地方消费。
阮棠放下手机,赤着脚走到衣柜前挑衣服。
她说不上来自己是高兴还是不高兴,这两种情绪在于刘宇飞的相处过程中一点点被磨干净了,她只是觉得很茫然。
下一步该怎么办?
上幼儿园的时候她就知道自己要上最好的小学,上小学的时候她知道要升师资力量最好的公立初中,上初中她发现自己所在城市的重本率太低,于是打算剑走偏锋,开始学习艺术。
等到上了高中,她心中又有了留学的打算。
那时一切都是有尽头的,可是现在尽头在哪里。
她不知道。
衣服挑好了,很凸显身材的紧身上衣,宽宽松松的长裤,不勾勒腿部曲线,但又能显出她一双腿傲人的长度,鞋子底部很厚,让她的比例更加逆天。
她抓了个高马尾,前面和耳侧放些碎发下来,显得很随意。
妆也很精心,突出了眉眼,面颊点上雀斑,嘴唇只涂了裸色,看上去健康又大方。
耳环、项链、手镯、香水……
她做这些事实在轻车熟路,几乎不用过脑子。
打扮完之后,若不是眼底无可遮掩的疲惫暴露了些许年龄,恐怕谁看到她都会认为是十八九岁刚上大学的大学生,来夜店找刺激的。
*
“她又不上班,那些什么鬼协会也都是打着艺术的幌子骗钱的,靠我养她,难道还不随叫随到?”刘宇飞坐在沙发中间,周围一圈男男女女的脸在五颜六色的灯光映照下犹如鬼魅。
刘宇飞很享受,抬手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阮棠听到了这些话,慢慢放开了推门的把手。
她心里早就不觉得难受了。
这种话刘宇飞当着她的面也说过。
她只是怕现在进去大家尴尬。
门口站了一阵,刘宇飞和众人换了话题,她才推门款款而入,笑容精致无瑕。
“哎呀,嫂子来了!喝一个喝一个!我陪你!”
“嫂子好嫂子好!”
……
觥筹交错,阮棠应付这些事很得体,滴水不漏。
刘宇飞依旧瘫在沙发上,醉眼里是满意的笑容。
什么游戏都玩过一遍,刘宇飞才尽兴。
阮棠强撑着最后一丝清明给他叫了代驾。
吐过两次,刘宇飞清醒了许多,他冲了个澡,爬上床就要把手往阮棠身上伸。
伸到一半,他仿佛气力不支的样子,又倒下去睡了,阮棠这才松了口气。
真要这样下去吗?
还能这样几年?
阮棠酒醒了大半,坐起身抱着双腿在床上发呆。
刘宇飞的鼾声传来,混合着酒味,像是一道无形的网一样,彻彻底底将阮棠包裹。
阮棠觉得卧室中空气粘滞,她有些喘不上气了。
穿上拖鞋,她踱步到了阳台。
酒还没有全醒,她感觉头脑发昏,胸口发闷。
出去走走吧。
阮棠心想。
她穿上鞋,带着手机,漫无目的地在楼下游荡。
酒壮人胆,此刻她什么也不怕,甚至觉得如果有人上来一刀了解了自己也算是一种别样的解脱。
手机上弹出几条未处理的对话,都是妈妈发来的。
【给你打电话你也不接,现在怎么样了,工作找到了吗?】
【吃饭按时吃,别老点外卖,能自己动手就自己动手,实在不行去店里吃。】
【妈跟你爸打了些肉丸子,真空一点给你寄过来?你的地址给妈妈一个。】
阮棠面无表情地关上对话,半晌之后又打开,用喝得有些不听使唤的双手打字:
【晚上在看书,没看到消息,什么都不要,现在在做自由职业,过两年就有钱了。】
妈妈的消息回得很快:
【不管什么自由职业,要有个保障,岚城的社保你买了吗?房子能不能摇号了?】
阮棠一时无语,只好发了个流汗的表情包过去。
妈妈又接着回她:
【你现在年龄也这么大了,要考虑婚嫁的问题了。】
【你一个人没人照顾,妈妈很不放心。】
【家里需要一个主心骨,你总这样飘,没有主心骨定不下来啊……】
阮棠合上对话,忽然又打开:
【我的主心骨就是我自己。】
妈妈的思想依旧传统:
【别硬撑,自古以来男人就是天,女人是地,天和地在一起才是宇宙乾坤。】
阮棠虽然酒还没醒,但眉头一跳:
【妈你又买保健品了?】
这次轮到那边不说话了。
毫无疑问,妈妈是爱她的。
但她永远也无法苟同妈妈的想法。
一辆出租车开过,阮棠鬼使神差地伸手拦下。
离开这里吧。
离开妈妈的观念,离开刘宇飞,离开这个她游刃有余又无所适从的世界。
让她踏踏实实走在地上,走一回吧。
“去哪?”师傅按下计程表,问道。
不知道为什么,阮棠忽然想到一个地方。
“时生古镇。”
她说道。
师傅有些诧异地从后视镜里看她一眼,颇有些奇怪。
阮棠不管他的目光,侧着头打开车窗,让晚风兜头盖脸地砸在她脸上。
夜晚不堵车,她很快就到了古镇。
古镇里已经没什么人了,里面只有一条全是酒吧的小巷子还有些声音。
阮棠一路走一路看,脚步终于停在了无事古董店前。
她时常嫌弃这个嫌弃那个,但这家店老板的审美她是绝对认可的。
能把极繁做到这个地步又不让人觉得腻味,真的很少见。
可惜店门已经关了。
不然她真想再进去看看那些浮浮沉沉的宫灯,那些飘逸灵动的字画,还有……
桐木门一声不吭从里面打开了。
小兰手里举着一个很漂亮的玻璃灯,闪身出来:“阮女士啊,今天想来看些什么?”
倒是阮棠愣住了:“你们……你们店这时候还在开门?”
小兰把门推开,将阮棠往里让了让:“只要有客人,店就永远会开门哦。”
天地都黑暗极了,只有小兰手中的一盏灯散发着莹莹暖光,她站在那团光里,像是能随时融进天地万物中一样。
阮棠站了片刻,小兰也没有催。
她还是跨进了门槛。
店里的格局似乎与她上次来有些不同,但阮棠也记不得是哪里不同了。
“小兰,这些东西是你布置的么?”阮棠问道。
小兰手上的灯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不见了,她笑着摇摇头:“按老板的心意来的,我只要动手就行。”
“你有没有想过……自己动手为它们设计一个不同的格局出来?”阮棠继续问道。
好像她说什么小兰都会接话,既不觉得她奇怪,也不会嫌烦。
“没有。”小兰笑了:“因为这里没有一样东西是我的。”
它们也有生命,不归她管。
阮棠定定站在原地半晌,忽然慢慢俯下身,抱住了自己的双肩。
她的双肩一开始只是轻轻颤动,随后就变成了剧烈抖动,呜咽声也愈演愈烈。
屋子里传来一声微不可查地叹息,随后光线慢慢暗了下来。
阮棠不知自己哭了多久,只觉得头晕。
抬起头一看,小兰就蹲在她不远处的地方,那盏玻璃灯放在地上,光线像一匹纱,稳稳地罩住了她。
“小兰……”阮棠忽然感动极了,扑上前抱住了小兰。
小兰轻轻抚了抚她的后背,一句话都没有说。
后来阮棠就歇在店里的一张躺椅上,身上不知什么时候盖上了一件半旧的夹衣,夹衣是半旧的,上面有一点点清淡的花草香气,一直萦绕在她梦中。
天刚亮,阮棠就醒了。
刘宇飞打电话问她去了哪里,她却不想在店里接他的电话,直接挂断了。
小兰折起那件浅紫色的夹衣,送她出门。
阮棠站在门口,好半天才忽然开口:“有时我能来坐坐吗?”
“当然啊,欢迎您。”小兰笑得依旧很大方。
*
她还是与刘宇飞纠缠了那么久。
直到刘宇飞的家人为他找到了一个门当户对的女孩,他们需要联姻巩固商业联盟时,阮棠才离开。
她也拿到了很多生活费,去了很多地方旅行。
她没有再恋爱或者参加什么活动,而是重新开始画画,那些钱够她游学很久,甚至是去向一些著名画家取经。
阮棠变成了一个有些名气的画家。
她好像很喜欢浅紫色,无论出席什么样的活动或者日常上街被人拍到,总能看到她身上带着浅紫色的元素。
她的一幅画被拍出了高价。
画的内容很简单,是一从长在山间的野兰花。
名字就叫做《兰》。
再后来,古董店收到了一个包裹。
里面是一张画,是知名画家阮棠女士的亲笔。
还是那张兰花,只不过规格更小一些,没有拍卖的那幅那样大。
画背面还有一行字:这是你的,用她设计什么格局都可以。
平日里没有客人的时候,小兰喜欢坐在楼梯下的那点空地上,有时煮茶,有时发呆。
这天将那张画挂在了那块空出来的墙面上,坐在那里煮了好多杯茶,发了好久的呆。
阿怜一脚踩在楼梯上,发出了一点响动,打断了店里的寂静:“今天很开心吗?”
“对啊。”小兰看着那张画,笑了。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