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云想衣裳花想容>第112章

  以往她只要把这一套搬出来,苏明那耳朵根子软的就准会投降,任她要提什么要求都可以,今次失算,半路杀出花氏女这个不省油的灯。

  兰氏想了想,哭诉道:“我身为你婆母,虽不知你此言何意,但也绝对没有害我儿苏明的意思,花氏,我与你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你作何要如此挑拨我与苏明的关系?”

  兰氏恍然想起什么般边哭边叹道:“你放心啊你放心,我一个半截身子入黄土的老婆子,我是绝对不会和你争抢内宅的掌家权柄的,你如今有个孩子傍身,苏明爱子,便是你将这容家内宅翻了天,苏明也绝对不会将你如何的,她就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讨债鬼,对外人都是和颜悦色无尽包容,只会对我这个亲生母亲横眉冷对恶言恶语啊........”

  一言不发的容苏明突然动了动被花春想握在手里的手,她像是被人触发了什么开关,慢慢从僵硬无措中缓回神来。

  花春想偏头看过来,只见这人将单手横收到身前,半垂眼眸看向坐在地上不断小声抽泣的妇人,唇边带了几分似有若无的笑意,仿若摩柯迦叶拈花一笑,低吟诗词,似看透一切,又似单纯无知:

  “老大那堪说。似而今元龙臭味,孟公瓜葛。我病君来高歌饮,惊散楼头飞雪。笑富贵千钧如发。硬语盘空谁来听?记当时只有西窗月。重进酒,换鸣瑟。事无两样人心别。问渠侬,神州毕竟,几番离合?汗血盐车无人顾,千里空收骏骨。正目断关河路绝。我最怜君中宵舞,道男儿到死心如铁。看试手,补天裂。”

  这是辛忠敏的《贺新郎》,花春想不知容苏明此时念它究竟是何意思,正在抽泣的兰氏却猛然顿住身形,连哭声都一下被收住。

  “这是爹爹见过林士则林叔叔后吟诵的诗词,亦是爹爹大去前所留,阿娘可知否?”容苏明哈一声大笑,眼底在烛光倒映下泛出隐隐水色:

  “阿娘不知么?阿娘当知的罢,犹记那时夜色不算太深,我到咱家一座别院找阿娘,被陈家母带到后院看他儿子与人妇野合,我唤阿娘不应,只能一遍遍背诵爹爹遗言,‘老大那堪说。似而今、元龙臭味......’,啧,”

  说到这里,青年人好奇地歪了下头,“若照此算来,陈卯的年纪怕是有些对不上罢......”

  “容笨笨你住嘴!!!”兰氏大吼一声扑身过来,容苏明按住花春想的手示意她稍安勿躁,自己则被大力冲过来的兰氏捂住了嘴,还差点被兰氏从椅子上撞翻过去。

  方才容苏明的话既震惊了花春想,又不知戳在了兰氏哪根心筋上,叫兰氏生出如此剧烈的反应。

  “不要说了,不要再说了笨笨,求你不要再说了,”兰氏不住摇头,泪痕遍布的脸上露出恐惧神情,态度近乎哀求。

  连声音也放得极低,生怕被旁边的花春想听去,“笨笨你乖,你最听话,娘不过是怕你学你爹冷血无情样,抛妻弃子换新欢,毁了好好一个家,可你张口却是想要你娘亲的性命,笨笨,你们老容家的人怎么能如此对我呢,嗯?”

  “便是到现在,你竟还在想着在我家人面前挑拨一二,”容苏明抬手,轻而易举拨开兰氏捂在自己嘴上的手,起身时顺力把兰氏往后推了一下,扯开衣领露出左侧锁骨正下方那道陈年刀疤,“阿娘最是记性好,该没忘了灵寿里那一劫罢,是时,若非林士则叔叔和小舅舅及时赶到,阿娘今日怕是见了鬼才能和我在此好一通理论呢。”

  灵寿里,林士则,小舅舅......当年事情如何,那也都是只有容苏明和兰氏才清楚的过往,花春想无从得知,甚至有些不想知道。

  她怕知道后会不知该要如何才能对容昭更好些,她的阿昭是个好人,是个即使伤痕累累,也依旧顶天立地的好人。

  容苏明那一推,力道只够挡在面前的人后退半步罢了,兰氏看见那道刀疤后却像突然被人抽掉提线的木偶,踉跄着跌坐到对面椅子里,好似连呼吸的力气都没了。

  喘息片刻,她别过脸去,不敢看女儿锁骨下的醒目刀疤,如何都不敢看,甚至抬手捂住了自己眼睛。

  她深深呼吸一口气,勉强聚拢起几缕被冲散的勇气与理智,底气则再提不起一星半点来,“笨......苏明,那都是多少年前的旧事情了,你如今提它做什么?怪没意思的。”

  “啊,都是旧事啊,嫌没意思那咱就不提呀,”容苏明上前一步逼近兰氏,两手搭在两个椅子扶手上叫兰氏避无可避,“小舅舅给我女儿的满月礼昨日刚到,从云南送过来的,走水路,搭丰豫的货船,花了两个半月时间。”

  兰氏努力往后挪着身子,试图在逼仄的空间里躲开容苏明的凌厉视线和迫人气场,“是、是么,你小舅舅真小气,给你送东西还要搭咱们家的货船,他自幼就是这样,小气又惧内,是的他总是这样,就算吃着皇粮也不像官家人,穿着甲胄也不像当兵的。”

  “可你又好到哪里去了?”容苏明歪头,试着追上兰氏闪躲的视线,“外祖母宠你疼你这个嫡长女,便是你做的事尽让兰家蒙羞,她与外祖父也不曾弃你于不顾,可是你呢?仗着这份宠爱,在娘家上瞒亲长,下欺弟媳,搅得兰家家宅不宁,逼得先小舅母晓氏抱子投河自尽,我若是小舅舅,杀你犹不解心头恨,何况断绝关系乎!”

  “逼死,逼,我才没有逼晓氏呢!”这是兰氏至今都极力否认的事情,也是埋在她心里的一根刺,让她永不得舒坦,可是人死事落,她就算再喊冤枉,也永远无法和已故的晓氏当面对质。

  她底气十足地朝容苏明大吼,“我没有逼死她,是她陷害我!她是我见过手段最狠的女人!是她陷害的我!!”

  “可死的是她和她的孩子,而不是你和我,”容苏明气急反笑,沉沉笑声让兰氏害怕得瑟瑟发抖,“您知道么,我的孩子长的其实不像我,甚至也有些不大像她阿娘,您知道她像谁么?”

  知兰氏者莫若容苏明,便是到这一步,作为母亲的兰氏也还没忘记来这里的初心,甚至觉得容苏明在怒极的情况下不慎说漏了什么辛密。

  她一把抓住容苏明手腕,激动得甚至有些尾音发颤:“谁?你说那小畜生长得像谁?”

  身后的花春想也紧张地掐住自己手心,她并不认为容苏明是在怀疑自己的清白,但她也在害怕,怕终于可以安稳下来的一切到头来只是场她一厢情愿的白日梦——今晚的容苏明,就像是魔怔了疯了一般。

  魔怔的人依旧弯着腰身,刻意压低声音,神色满是嘲讽,唇齿间轻轻吐出三个字,吓得兰氏险些疯掉:“像——兰、筑。”

  兰筑,那个被母亲兰门晓氏抱着投河自尽的,不满一岁的孩子。

  在兰氏如遭雷劈的呆滞中,容苏明笑声渐高,她抬手拍上兰氏肩头,吓得兰氏猛然一抖。

  容苏明道:“我们刚成亲没多久,春想就有了身子,这孩子来得这般急,您说,我们得的这个,是不是其实就是兰筑那孩子?她小小年纪便遭横祸,她不甘心呐,她寻回来了,她寻我讨债来了呢!”

  “啊!!不会的不是的!!!”兰氏抱住头惊悚嘶吼,摇头摇得银簪脱落,发髻散开,失心疯一般无二,又突然紧紧扣住容苏明手腕,犹如即将溺死之人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你是骗我的,你绝对是骗我的!吉荣说我孙女长得像我,孙女像奶奶,她的长相应该像我才对!”

  容苏明挣开兰氏的手,站直身子长长舒了口气,“原来是吉荣啊。”摇头,似有些惋惜,“这么些年过去,她手段怎么还是这般,”顿住,想了几想才想到个合适的形容词:“这般低等得不堪一击。”

  “......”陷入凌乱的兰氏好似被人兜头泼来一桶数九寒天的碧林江水,让她从头冷到脚,从里寒到外,久久不能回过神来。

  唇瓣哆嗦,她嗫嚅许久才得以找回自己声音,迟疑、诧异、后怕、恐惧乃至是后知后觉的耻辱,皆都直白写在了兰氏苍白的脸上。

  种种极端情绪混杂竟意外让兰氏安静了下来,甚至外表看起来与正常人一般无二,“苏明,自你进来到现在,和我争执这么多,其实从头到尾,你就只是为了从我嘴里套出吉荣的名字?”

  “不尽然,”容苏明向花春想身边退去,直到拉住花春想的手,她才找到一鼓作气后继续进攻的勇气与底气,“也想借此机会彻底与您做个了断。”

  可能是方才突如其来的打击太过厉害了些,兰氏迟迟不敢相信,眼前这个凌厉且深沉的青年,竟是她家那个一岁半才学会说话的小笨笨,可是另一边她又觉得庆幸,庆幸容苏明没有追着方才的话题问下去,不然可就真是没法子对付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