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警视先生离我远点儿>第25章 番外双曲线

  曾经无限接近彼此,但最终背道而驰。

  有些人的存在,就像是平行线,永不相交,却在同时向前延展。

  而有些人的存在,则像是双曲线,曾经无限接近彼此,但最终背道而驰。

  *

  1992年冬。

  秀央高中。音乐教室。

  “是嘛,高远同学还是要转学回英国了呢……”

  感叹的话语和琴键上的音符一同温和地流出,不论什么时候听,都给人心里带来一种熨贴之感。

  “是的。十分感谢这段时间里、姬野老师的照顾。”

  “哪儿的话,也没有多照顾高远同学什么……倒是觉得有些遗憾呐,要失去一位天才的学生了、秀央!”

  “抱歉……”

  “又来了!”琴声戛然而止,女性秀美的手指从琴键上移开,脸庞也转了过来,正面对着身穿校服的少年,目光似笑非笑,“不必每次都为自己没有犯的错误道歉吧,高远同学?”

  “嗯……”

  仅仅是发出一个毫无意义的单音节,高远遥一多少有些掩饰地转开了目光,好像这样就能不去承受女性直率的审视。

  女性——姬野优未老师,秀央高中的音乐教师——轻轻地笑起来。

  “如果说抱歉的话,理应是校方、和作为老师的我,向高远同学道歉才对吧……毕竟是我们这边出了问题,才给同学们留下那种糟糕的回忆,对高远同学,尤其是……”

  “没有那回事……”

  姬野老师的笑容中多了一丝玩味。

  “是嘛……虽说是客气话,但令人意外地感到执拗呢!……被警方当作嫌犯一样盘问,最后又以证据不足为名不了了之,心里难免会有火气吧?”

  “并不会。”高远遥一的语气和神情一样淡漠,仿佛在说和自己不相干的事,“警方那么做也是应该的。”

  “哎呀哎呀!”女老师的语气带着抚慰,“我就当作这不是赌气的话好了。说起来,最后也没有找到凶手,真是……如果是某人还在学校的时候……”

  “某人……?”

  “就是上次曾经提过的、应该算是高远同学的学长了。”因为谈到自己喜欢和熟悉的对象,姬野老师的神情明显变得有些兴奋,“那个人,对于解谜有着超乎常人的狂热呢!如果是他的话,早就找出凶手了也说不定!”

  “哦……”

  “对了,他上次回来学校的时候,高远同学也见到了吧?”对于高远冷淡的反应,姬野老师似乎不以为意,继续着这个话题,“因为听他说起,看见高远同学在音乐教室弹琴来着。”

  “这个,我没有留意。”高远说罢就站起身来,鞠躬致意,“那么我该告辞了。”

  没有意外的,女老师起身相送,并说了诸如“祝你一路顺风”“学业有成”之类的话。高远遥一礼貌地答应着,直到走出音乐教室,背后再也感觉不到注视的目光,才驻足回望。

  透过教室的玻璃窗,钢琴静静地沐浴在夕阳中,镀上了明亮的金红的颜色。

  就是在那里吧——高远渐渐回想起来——那时候感受到的来人目光,比夕阳还要更明亮。

  是一种带着危险味道的明亮,令高远不由自主想要拒绝的明亮。

  为什么要用那种目光看人呢?为什么不能让人安安静静地待着呢?……

  时隔多日,高远突然感到一丝烦躁,好像被那个不知名的、甚至连面容都没看清楚的人打扰到了。

  “如果是他还在学校的话,早就找出凶手了也说不定……”

  是吗?——高远在思绪中冷冷地回应——只是没有那个机会了,“学长”……

  下意识地,手指抚过嘴角,高远感受到那里是一丝嘲讽的笑意。

  *

  “同学,请问……”仿佛教科书一般标准的彬彬有礼的措辞和语气,却莫名地带着一种令人烦躁的意味。高远抬起眼来,稍稍仰视比自己高了半个头的青年。

  明亮得刺眼的目光。

  很讨厌……

  高远垂下眼帘,想从青年身边擦肩而过。与此同时听到了他的发问。

  “姬野老师在吗?”

  “……我不知道。”高远想也不想地回答,顿了一下,脸上呈现出无辜的神情,“为什么要问我?”

  “抱歉。”青年和气地微笑,顺手推了下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味道,“因为看到你从音乐教室那边出来……”

  “你看错了。”高远突然停下脚步,正面迎上对方想要揭破真相般的讨厌的目光,“你只是看到我从那边走廊出来,是不是?我没有去音乐教室。”

  “可是那边没有别的教室。”青年游刃有余地笑着指出。

  高远猜到他是谁了。从再次看到那个目光,就已经猜到了。

  那个对于解谜有着超乎常人的狂热的人……那个“学长”……

  恶意的笑容又浮现在嘴角,高远毫不退让地回应:“我在走廊上散步。”

  “在放学的时间?”

  “不可以?”高远眉梢挑起,仿佛惊讶地望着对方,“请问你是老师吗?我没有违反校规吧?”

  对方则保持着冷静的微笑,神情里并没有一点受到挑衅的波动——或者正因为受到如此明显的挑衅,才会这样。

  这是一场并未宣战便开始的交锋,不正式,但对立是毋庸置疑的。

  青年再次推了下眼镜,笑容扩大了些许:“当然没有,这是你的自由,不是吗?——这么说姬野老师是在的了,谢谢你,再见。”

  什么鬼?!

  如果高远稍微具备一些他同龄人的开朗,想必会这么大声抱怨——或者至少也是在心里抱怨。但此刻他只是转过头去,重新迈开脚步,仿佛半路遇上什么人这件事——并被人不动声色地狠狠奚落了——只是一场幻觉。

  可以在秀央高中的校史上记上一笔的、时隔四年分别以满分成绩入校的两人,在一次短暂而极不愉快——至少对其中一方来说——的会面之后,迅速地背道而驰。

  ……对,如果高远没有在罕见的情绪波动下不慎踩上路边的石块扭到了脚的话。

  在高远遥一的生命之中,截止到他终于因为感到无聊而跑到监狱里吃白饭的时候,一共有两次堪称黑历史的乌龙事件。

  第二次是他居然忘记了自己的体重,从而令原本计划周密的完全犯罪出现漏洞,最终被一个半吊子高中生侦探揭破了的那一回。

  而这一回,高远自己觉得,应该算是第一次,令他无法原谅自己的乌龙。

  每次一旦回忆起来,尽管他不愿意,但还是清楚地记得,自己充满狼狈地蹒跚在校园小路上的情景。

  这个样子,看来是没法去公园表演魔术秀了——高远自嘲地想。

  实际上魔术秀也没有那么重要,但对于高远来说,却是建立在目前唯一能让自己这么生活下去的那件事的基础上,所以也就变得不可或缺了。

  然而,这么愚蠢的自己——也就是说,因为莫名的冲动就轻率地去挑衅别人,而且因为挑衅的人比自己远为强大而遭到无情蔑视的这个自己——有什么资格再去期待“那件事”呢?……

  正在越来越严重地批判着自己的高远,几乎没有听到从身后传来的脚步声,就觉得身体一下子变轻了。

  不知怎么就出现了的青年,以对待伤者的惯常姿势架起他一边的手臂,自己的手则环绕在高远腰间,帮他分担压迫脚踝的体重。

  “学、‘学长’?……”

  从来没和别人有过这种身体接触的高远,惊讶得目瞪口呆,一时竟忘了该怎么拒绝。

  被这么称呼的青年脸上没有丝毫意外。

  “嗯,是姬野老师对你说的?我也恰巧听说了你的事,就在刚才。”青年此时的笑容并没有敌意,连目光都温和下来,“要拒绝我当然也可以,只是那样的话,你恐怕天黑也到不了家了。”

  高远随着他的视线远眺,夕阳果然迅速地沉落下去,只留下一片深浅不一的蓝紫色天空。

  “唔,所以……”

  “所以,我们暂时休战吧,”青年半开玩笑般地说了一句,便发现以身高差而言,这样的行走对于高远来说仍然很吃力,索性接过书包,把他背了起来。在黄昏残余的光线里,高远只看到那张脸庞的侧影,并听到含笑的声音,“——‘学弟’?”

  *

  “到这里就可以了吧?”青年在看上去堪称豪华的房子前停下脚步,让背上的人自己滑下来。

  天边将将隐去最后一抹亮色,可以听到房子里传来老式座钟报时的声音。

  五点整。

  高远不知道为什么露出一丝犹豫的神色。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模棱两可的半句话,可以理解为邀请也可以理解为送客,但青年还是敏锐地察觉这不过是对方从未开口邀请过别人的缘故。

  “我以为不会受到欢迎的。”青年以打趣的口吻这么说着,并没有等对方回答,就改为架起高远的手臂,帮助他走上大门前的台阶。

  高远也没打算回答什么。从本心而言固然是不想发起邀请的,尤其面对的是这个令自己处于如此尴尬境地的始作俑者。但自幼受到的礼貌教育,以及时刻以严格的规则要求自己的父亲,都令他不得不作出这种选择。

  至少,有这个人在的话,父亲那必然会降临的指责与说教总要减轻一些吧。

  高远满怀恶意地瞄了一眼身旁神态自若的青年,为他被自己当作工具利用而稍微找到一些平衡感。

  “我回来了。”

  “啊,遥一……这位是?”迎上来的女性猛地顿住脚步,向青年打量着。

  “您好,我是……”青年直接绕过了等待高远为双方介绍的环节,简洁地说明来意。金发的女性随之露出热情的笑容。

  “原来是这样,真是太感谢您了!遥一的父亲有些生意上的事所以出门了,让我来帮忙照顾一下家里。您可以叫我娜塔莎。”

  听到某个关键信息的高远不为人知地松了一口气,直接忽视了还在客套寒暄的两人。

  “我回房间去了。”

  “遥一……”

  一只手落在了高远的肩上,带着不容摆脱的力量。

  “你的脚,还是处理一下比较好。”

  “没那个必……”话没说完,高远已经被无法抗拒地按在了沙发上。青年转过头去自顾吩咐管家的女性。

  “请问家里有治扭伤的喷剂吗?药贴也可以。”

  “这个……”女性犹豫了一下,“有家用的医药箱,我去拿来。”

  “拜托了。”

  在娜塔莎走开的这段时间里,青年蹲下身,握住高远受伤一边的脚踝,脱去鞋袜,挽起裤脚。一切都是以一种自然而行云流水的态度完成的。

  阻止未果、或者说根本不知道怎么去阻止的高远,只得露出嘲讽的苦笑。

  “‘学长’、一直是这么多管闲事的吗?”

  “并不是。”青年抬起眼和高远对视,目光依旧明亮得令人讨厌,但也有一种……莫名的、吸引人的力量,“不过我想,你是那种不会要求别人帮助的人。”

  “又怎样?”高远突然失去了对峙下去的力气,全身放松瘫在沙发上,仰头望着天花板。

  反正一切都没有意义——自己的存在也好,什么也好。

  “恰巧,我也是。”青年短促地笑了一声,即便抬起头,高远也能感受到他盯在自己脸上的目光,“在这一点上我们很相似。”

  高远遥一不自觉地绷紧了身体。在他能表示一些什么、或者做出不可挽回的“什么”之前,娜塔莎解围般地出现了。

  “这是医药箱。明智君、很擅长这些吗?是学医科的?”

  “不,只是有所了解。”青年熟练地忙着,应答自如,“我主修的是法学。”

  “哇!好了不起哦!是哪一所大学?”

  “东京大学。”

  “诶?真的?……”

  高远别过脸去,任由那些讨论东大法学系有多么了不起的絮絮叨叨盘绕在耳边,思绪却已经飞到了另外的地方。

  “我们是同类哦!”

  “无视社会法则、从杀人中得到乐趣的人,你我都是……”

  真是可笑呢!

  且不说杀人有什么乐趣可言,人为什么一定要找到同类才可以呢?

  就不能让自己安安静静地待着吗?

  ……

  “……那我就打扰了。”

  等到高远从神游的状态回到现实,才有些愤懑地发现,因为聊得热络,青年已经答应了娜塔莎“留下来吃晚饭”的邀请。

  “我不想吃了。”走下沙发的高远,意外地发觉脚踝真的轻松了许多,于是转过身去。

  “那怎么可以?遥一,如果你父亲知道了……”

  对于他们成年人来说这可能是很随便的话题,但对于尚未满十六岁的少年,则是赤|裸|裸的威胁。

  高远拖着脚步走到桌旁,以听天由命的态度拿起碗筷。

  而对面那两个人则丝毫无视餐桌礼仪,继续聊得热火朝天。

  好吧,总得想个办法阻止这种事态的发展……

  “……东大法学系,将来毕业是必然要进政府部门工作的吧?”

  “啊,其实我对仕途没有什么兴趣。”

  “诶?骗人的吧?那么明智君想要做的是……?”

  “警察,大概。”

  “咦?警察吗?……开始想像明智君穿上公安制服的样子了呢!”

  “不,”青年微笑着,不知道有意还是无意,向高远这边迅速地一瞥,“是刑警。”

  高远抓住了这个契机——哪怕这看起来太像是对方有意设下的陷阱——在娜塔莎充满夸张的“为什么?”同时开口。

  “喂,‘学长’,应该知道我曾经被当作连续杀人案的嫌疑人,受到警方盘问吧?”

  青年一点也不意外地转过脸来,点头。

  “是啊,听姬野老师说过了。”

  “所以?”——那个挑眉的神情明显就是在反问。高远因为对方接受了自己的挑衅而感到有些兴奋。

  “那么以一名未来刑警的视角,‘学长’有何感想呢?”

  “相似”吗?怎么可能!

  未来的刑警,和杀人嫌疑犯的相似,是不是太可笑了一点?

  青年正面迎上高远的目光。

  “我相信警方的判断。”

  高远呵呵地笑了起来。

  “也就是说,‘学长’也认为我有嫌疑啰?”

  “哎呀,遥一,不要这样……那件事,过去就过去了……”

  对视的双方谁也没有去接女性试图圆场的话茬。

  “在那种情况下,自然会首先怀疑与死者最为亲密的人吧?”青年的语气中肯,但眼神里带着些玩味,“但并没有确实的证据表明你与案件有关,不是吗?”

  “所以‘学长’认为我是无辜的?”

  一反沉默寡言的常态,今晚的高远分外纠缠不清,像一只被惹毛了的猫,不断向来人亮出爪子。

  青年意味深长地摇了摇头:“‘我认为’是没有意义的,重要的是法律认定你是凶手的证据不足,因此你就是无辜的。”

  高远遥一被这一而再、再而三的咬文嚼字撩得又一次冷笑出声。

  “‘学长’心里还是认为我是凶手吧?为什么不去调查找到证据呢?你不可能做不到吧——‘秀央的福尔摩斯’?”

  被突然叫出高中时代绰号的青年有点惊讶地站起身,看着高远离开桌旁,脚步有些踉跄、却头也不回地走上楼去。

  “真是抱歉,”对这两人的争执看得一头雾水的娜塔莎,终于找到了开口的机会,“遥一平时不会这样的……大概是累了,自从那件事之后……”

  “没关系,我大概能够理解……那种心情……”明智健悟恢复了淡然的神情,伸手推了一下眼镜镜框,“被当作犯罪嫌疑人的经历,我也有过一次……”

  *

  仰面倒在床上、目光漫无目的地在天花板上滑过的高远,越想越不知道自己究竟在生什么气。

  当然不是被人怀疑是杀人凶手这件事。或者不如说,高远早就已经习惯,自己的周围一旦发生什么恶性的事件,就会首先被父亲怀疑和自己有关。

  大概自己长了一张像罪犯的脸吧,高远想。

  那么,是因为重新提起此事,而想到了无辜被害的学姐等人吗?

  高远自问并没有什么多余的正义感,就算……按照雾岛的说法,学姐的死确实是受到自己连累,自己现在也已经为她报仇了不是吗?

  再或者只是因为,被莫名其妙的人打扰到了……

  “寻求同类”,本来就不是高远的愿望,而且刚刚在这方面有过失败的经历,因而尽量将自己的生存空间压缩到前所未有的狭窄,就这么安安静静地待着……直到“那件事”实现,或者生命的终结……

  可是为什么就连这样都不行呢?

  为什么一定要来管他呢?

  ……

  作为一个十五岁少年,高远遥一所不知道的是,他在思考这些的时候,甚至没有产生常人那种“迁怒”式的情绪。也就是说,他内心并不认为这是那位“学长”的错,他只是在毫无头绪地思考,并为自己的不安感到愤懑和懊恼。

  房门上响起轻轻的叩击声,令人意外的,说话的却不是娜塔莎。

  “我可以进来吗?”

  高远从床上猛地翻身而起,仅存的理智被自己也没有料到的怒气吞没。

  就连这样也不肯放过他吗?

  ……那么就去死好了!

  带着某种毅然,高远一把拉开了房门。

  门外的人只来得及向前跨了一步,就僵硬地停在那里,眼睁睁看着自己胸前绽开了一朵蔷薇花。

  柔软的花瓣还在轻微地颤动,花枝娇嫩,仿佛刚刚从茎上剪下。但仔细看来,就发现那细弱的花枝已经透过外衣,深深地刺进胸膛里去了。

  鲜血迅速地顺着花枝涌了出来,而那些纯白的蔷薇花瓣,就像海绵一般将血液尽数吸入,因而转变为娇艳欲滴的红色。

  一朵鲜红的蔷薇。

  高远遥一望着它,露出满意的笑容。

  “喜欢吗,‘学长’?”

  “唔……”明智沉吟着,脸色有些苍白,但还算镇定。当他伸出手,想要摘下胸前那朵浸饱了鲜血的蔷薇花时,只听到一声清脆的弹指,手中变得空空如也。

  如雨的花瓣在房间中纷纷散落,带着最后一抹凄艳。

  “真是精彩!”明智在花雨中轻轻鼓掌,带着些沉醉,“很久都没有看过这么逼真的魔术了。你是个真正的天才呢,‘学弟’!”

  “你不怕吗?”尽管没有完全达到目的,高远还是笑着坐回床边,轻轻吐出一口气,“还是说,不相信我会杀了你?”

  “你会吗?”明智反问。高远思索着,缓缓摇了摇头,神情变得有些悠远。

  “不知道……我不知道……杀人……有意义吗?……”

  “所以,你不是能从杀人中得到乐趣的那种人。”明智走过来,把手按在他的肩膀上,“我个人相信你不是凶手。”

  高远诧异地转过脸来,还没看清明智的表情,就“哧”的一声笑了出来。

  “这样真的好吗?未来的刑警,作出这么轻率的主观判断?”

  “我也有了解过案情嘛!”明智像是息事宁人地回答,似乎很自然的,就坐到了高远的旁边,和他肩并着肩。

  他是怎么能把这种入侵别人空间的事做得如此不留痕迹的呢?高远百思不得其解。反正自己是做不到的,连马上翻脸宣告主权、并把这个入侵者赶出去,都做不到。

  能做到的也只有在言语上冷嘲热讽吧?——根本没有杀伤力的举动。

  “所以,‘秀央的福尔摩斯’已经知道凶手是谁了?”

  而且对方也一点被讽刺的自觉都没有,回答时的神情与其说是老实中肯不如说是居高临下、盛气凌人。

  “单凭别人的转述,是不可能的嘛!”说得天经地义,就好像是每个人都必须知道的常识——如果你不知道,那未免孤陋寡闻——就是那种感觉,“之前也说了,并没有指认你是凶手的明确证据。”

  仿佛被反将了一军——高远对下棋不甚了解,并不知道眼前的人正是个中好手,但仍然产生了这种感觉。同时,也有些松了口气般的失落。

  “而且我觉得,”似乎因为并肩而坐的缘故,明智没有再注视着高远的眼睛,而是望向地面上那些散落的蔷薇花瓣,有些出神,“就在刚才,突然有那种感觉——如果是你的话,想必不会以那么粗糙的手法来作案……”

  “嗯?”

  高远罕见地在对方没有说完一句话时就回应了。尽管只出了一声,但眉梢挑起,目光也盯在了对方身上。

  “你应该是那种,站在华丽的舞台上,做出精彩的魔术表演的人——犯罪什么的,实在太不适合了。”

  明智说完就站起身来,踏过满地花瓣,走到门口,才微笑回望:“今天真是打扰了。”

  因为对刚才的话太过震惊,高远遥一甚至忘记起身表示送行,更不要说礼节上的寒暄了。直到对方的身影已经消失在门外,连下楼的脚步声都听不见了,他才后知后觉地追了出去。

  “喂……”在院子大门口,高远终于又看见那个比自己高了半个头的背影。开口之后又迟疑着,好像不知道该怎么称呼,“……明智!”

  一直被带着讥刺的意味称作“学长”的人却立刻停下脚步。

  “嗯?”

  “如果……真有那么一天……就是说,我能站上舞台、表演魔术的话……”

  明智转过头来,因为背光的缘故,看不清脸上的表情。但他的语声让人直觉是带着笑意的。

  “请务必告诉我——我一定会去现场观看的。”

  *

  你大概已经不记得那个承诺了吧——“学长”?

  可是我还记得。

  这一场以列车为舞台、由我亲自操刀的魔术秀——敬请欣赏!

  *

  1999年。

  北海道。死骨原车站酒店前。

  “是嘛……你见过近宫玲子——我的母亲,在她去世之前?”

  面对犯人没头没脑的这句问话,警视厅搜查一课的明智警视点了点头。

  “她很好……充满活力,完全看不出是她那个年纪……”

  “无聊的废话!”高远遥一忍不住笑起来,再开口的时候随便多了,好像对方是熟稔已久的朋友,“她又不是生病死的。”

  对这种抢白,明智一如既往地不为所动,只是冷静地微笑。

  “我以为你会想多知道一点你母亲的情况。”

  “又怎样?”高远的笑容里满是嘲讽,但嘲讽的对象是自己,这个对之前的事、甚至眼下的事都无能为力的自己,“就算什么也不知道,仅凭她是我母亲这一点,我也会做同样的事的。”

  明智下意识偏过头去,看到对方高高扬起的眉梢,像质疑,又像反问。

  “是想用亲情感化我吗,警视先生?”

  “我只是把我看到和听到的告诉你而已。作为她的亲人,你有知情的权利。”

  “噢。”

  还是一样会用这种语气说话呢、“学长”!

  你一点也没有变……那么变的是我吗?……

  不,不是的,我也没有变……

  也许我们一直是这样的,各自走着自己的人生轨迹。

  这轨迹就像是双曲线,曾经那样接近彼此,但最终背道而驰。

  这样……好像也没什么不好……或许会更有趣……更有趣……

  高远遥一对着自己笑了起来。

  今后的日子,还请多多指教呢——“学长”!

  ~Fin~

  作者有话说:

  内容和本文正篇有很多重复吧?因为这篇是很多年以前写的了,可以看作正篇的初心。

  相爱相杀什么的,我是不会写的,就像这个短篇也是在立场对立的情况下,寻找他们两个契合的地方。

  如果当初他们两个确实这样相遇过,后来在北海道的剧场,明智会不会遗憾曾经有过兴趣的学弟最终还是走上了这条路呢?

  那么如果,当初他们不止是相遇……

  这就是正篇我想要表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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