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图景
六年前，风雪夜。
战争与天灾，往往并行不悖。
那场史无前例的雪，迅猛地覆盖了城市的每一寸屋瓦。也是那一晚，敌国趁着雪势突袭，意图颠覆这里原有的统治。
居住区尚有没来得及撤离的人，突袭的先锋就到了跟前。针对敌方战力而不对平民下手本是国际惯例，这群人显然不打算遵守。
少年人跟丢了逃离的队伍，涉着过膝深的雪踉踉跄跄地艰难前行。身后房屋的灯光在打斗嘈杂中纷纷熄灭，逐渐照不亮他面前的路。
一只黑豹拦住了前路。
少年人哪里见过这些，一屁股跌坐在雪里，扑腾着后退。黑豹步步逼近，他也被逼到了墙角，无路可退。黑豹似乎并不急切，咧嘴露出尖牙，更像是在玩弄到手的猎物。
一把雪扬了出去，少年人显然不甘心就这样“束手就擒”，拔腿就跑。
但他低估了对手的力量。
黑豹一爪拍上少年人的肩膀，把人按在雪地里。
利爪刺破皮肉的疼痛。
冰雪扑面而来的寒冷。
嘴角有一丝甜腥，挣扎中劈头盖脸落下的雪让他无法呼吸。
黑豹嘴里穿出低沉的吼声，愈发收紧指爪，享受猎物绝望的呻吟。
“什么人就有什么恶心的精神体，不用你动手，我来。”
有什么从雪雾中飞快探出，卷起黑豹又极快地消失，后者哀嚎都没来得及就随之销声匿迹。
“真是些烦人的家伙，是吧小迪？”
“还有精力分神，看来是他们入不了你眼了。”
“那当然，他们还真就不够看。”
少年人躺在雪地里喘息良久，拿着一点勉强恢复的理智探寻话语声传来的方向，先才的骚动激起了雪雾没有平息，他只能隐约看见一个庞大的身形在纷扬的雪雾中出现。
是一条巨蚺。
“有平民，速战速决清唱，别冻坏了你那大热带精神体。”
“之前说句玩笑话你怎么还当真了？退一万步讲，风雪里可是你的领地，有你的加持怎么会冷。”
巨蛇身后有两个人，一人红衣一人黑衣，颇为轻松地闲聊。那两个人看起来都年轻，不过十五六的年纪。黑衣人奖赏一般抚摸巨蚺的脑袋，得到后者蛇信一顿胡乱地舔。
红衣……
那般张扬的红色即便是在这样恶劣的夜里依旧瞩目，那人围着白色毛绒围巾，衬着尚未褪去稚嫩的脸，长衣和头发在风里扬起，人却又毫不为动。
少年人直愣愣地看着，直到红衣人歪头看了他一眼。
那是冰雪冬夜里唯一的一抹亮色。
他们是救了他的人。
“我说小迪，那小子好像看得见精神体。”
“看见就看见呗，现在这世道，这可不是什么好事。”话虽这么说，红衣人还是走近几步，查看少年人的状态。
“？！”
少年人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抱了起来，远离冰冷的积雪。
“我来，小迪。”
少年人被黑衣人接了过去，整个人又一次宕机。
“就你那小身板，这小子没比你小多少。”
“还瞧不起人？”
“得，不解风情的楷模，小迪契卡。”
“今天看见的，就当没看见，知道吗？”
少年人不明白红衣人为什么这么说，还是点了点头。
等他再一次醒来，就已经回到家人身边了。
·
·
小迪调阅了星河的档案。
具有攻击性？从文件中抬头，他偷瞄一眼规规矩矩坐在沙发上拘谨得不行的少年人。
精神状态他初步探查过了，除了精神体不太符合向导的一般情况，没有半点明显的威胁性。自己的精神体一直在星河身边，也丝毫没有示警的意思。
那群记录人真的不是在睁着眼睛说瞎话？
还是说…
这家伙的精神图景有什么问题？
“星河，过来。”
少年人就屁颠屁颠地过来了。
“怎么还是老样子，你还要在这里住很久，就当是自己家，放轻松点。”放下平板，小迪面向星河。“开一下精神图景。”
“不行！那样会…”
“你的记录里没有攻击向导的先例，应该不会有问题。如果我连这点风险都招架不住，也不用指导你了。”
星河自己还是犹豫的，可既然小迪这么说，只能照做。
一下恍惚。
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
林木遮天蔽日看不见尽头，两人站在暗如暮夜的林子里，周遭枝干藤蔓错杂，视野里没有半条路，却似乎四通八达。要说是原始森林，一切又都是一般的深灰绿色调，像是调低了饱和度，暗沉而压抑。
小迪微微皱了眉，歪头就见星河不安地别开目光，后者显然不想让他看见自己的精神图景。
难道说问题在这里？
前面的林子里有低沉的吼声，是星河的那只胡狼，林木深处隐隐有一对发亮的眼睛。
“小迪……”小迪老师。
小迪刚要往前走，就听见星河欲言又止地阻止，后面憋住的想必还有那个敬称，他不禁暗自扶额。他不知道为什么星河执着于这个称呼，早在第一次见面他就告诉过他不必如此，但显然习惯不是那么容易改掉的。
“第一次成型就是这样的吗，星河？”
“嗯…”
“你什么时候知道会有身份确认的？”
“十岁。”
“唔…那还是挺早的。”小迪自己是世家出身，虽然存在是普通人的可能，但还是从小接受了教育，星河不同，是平民出身。平民出身的哨兵向导往往在确认身份后才会带进塔接受训练和教导。
十岁……
在不可能发生身份分化的年纪，星河又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你觉得有什么原因吗？”
灰暗的过往，意外的刺激，很多因素，都会影响精神图景的构成。自己的精神图景也并非一开始就是现在的样子。不能说星河这样的图景一定存在问题，也许只是有些黯淡而已呢？
“…不清楚。”星河不曾接到过自己精神图景有问题的告知，据他所知精神图景如何因人而异，便一直以为是带着随机性的，此刻见小迪严肃他自己也紧张起来。“我想过要变成哨兵！很多次！会不会因为这个？”
“为什么？”小迪哭笑不得，听起来有点不可思议，但的确不失为是一种可能。哨兵向导地位待遇高于普通人不假，但如今两者近乎平权，很少有人会执念于成为其中之一。
“可以保护…”保护你。
星河没说出口，毕竟眼前的人即便是没有哨兵，也可以凭一己之力退敌。再者，现在的自己说出这样的话，只会让人笑话不自量力。
“是吗…今天就到这吧。”淡淡扫了一眼林子深处的眼睛，小迪没有再继续探索，既然这不是星河本人的意愿。保护，的确是个不错的动力，当初自己可没这么高尚，不过是确认了身份后顺势而为罢了。
吼。
精神图景尚未完全消散，胡狼却吼叫着冲了出去。
“哎呦！谁！谁家的狼不管管好？！小迪这你能忍？！”
门口传来惊呼，小迪噗地一声笑了。“谁让你每次都气势汹汹地上门！长记性不？下次还敢不敢？”
“敢！怎么不敢！”
话音刚落，门砰得打开，冲进来一个看起来比星河大不了很多的少年人，还有一只半人高的阿拉斯加犬。
一狼一犬就这么呲牙咧嘴地对峙起来，谁也不肯退让。
“冷静点，星河，自己人。”
星河早在精神体奔出去的时候就挡在了小迪前面，后者拍了拍他的肩膀这才收敛起外放的威压。
“还有你，小程，精神体收起来，赶紧的。”
小程，A级哨兵，和小迪认识很久了，也临时搭档过。
“这是你下次任务的搭档？行吗？这哨兵气势感觉不够强啊。”
“人家是向导！这感觉不出来，你还想不想上S级了？”星河虽然什么都没说，小迪还是觉察到他无意间外露的变化，少年人不服气，但忍住了。
“啊？”小程有点怀疑，可再细细探查，又的确是这么回事。“我哪知道，谁见过向导的精神体是狼？！”
“那你现在见过了。”
“哼，不提这个，来来来，跟我单练！”
“哎，刚好，星河，你来。”小迪坐在窗台上没动，顺着白猫背上的毛。
“他？”
“可是！”
“星河是A级向导，亏不着你！还有，星河，你的情况罕见，问题要通过实战来找，不需要收敛，有什么状况我会强制介入。”
两个人四目相对，一边犹豫一边怀疑。向导和哨兵的力量并不对等，没有搭档的向导往往不会直面哨兵，小程之所以会找小迪单练，是因为后者的实力强大到不需要担心自己失手误伤。
可小迪毕竟是这里资历最深的，他们只需要听从安排。
小迪感觉着两处威压，苔痕从他身边飞快地扩散出去把两个人圈外其中，镇住多余的力量免得自家遭殃。
胡狼召回后没有出现，星河一人面对小程和精神体，看上去孤立无援。
“不召精神体吗？”
“不用。”
“那就接招！”
阿拉斯加犬一跃而起，两个人之间不过数米，眼见着就近在咫尺。
但倏忽间它消失了。
星河压低重心，抬手挡下几乎是凭空袭来的一腿。冲力之下两人拉开距离，星河退到了窗台下，小程也也几乎退回原位。
“把我精神体还来！”
星河皱眉看向小程，像是听见了什么无理的要求。他在阿拉斯加犬跃至高点的瞬间打开了精神图景将其吞没，后者出不来，却也没消停下，在林子里横冲直撞影响到了他的精神状态。
“星河？”
星河拦住了小迪的动作，示意由他自己解决。他的胡狼已经在驱赶那只阿拉，只需要找到合适的机会放出来。
“啧。”
微不可闻的一声焦躁，星河发觉阿拉的轨迹实在难以捉摸，甚至闯进了他的图景深处。
“喂！你……”小程还想说什么，忽然哑了声后退两步，捂嘴一脸惊恐，下一秒黑白相间的身影脱离出来又绕在了他身边。
“你感觉到了什么，小程！”
虽然没有干涉两个人的交手，但小迪看得出来情况有异样，可小程显然什么都不想说，收了精神体就往外跑。
“不知道！我什么都没看见！告辞！”
小迪不知所以，只听见没关严的门外响起渐远的惊呼。
“啊啊啊！怎么会有这种人！？这是什么牛马？！”
再看一眼星河，显然是有所隐瞒的那种不开心。
他忽然就觉得，自己暂时还是别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