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半碑>第51章

  我没有何涛的私人联系方式,但我从裴以北的手机通讯录找到了他的电话,我直接用她的手机拨了出去。

  “你在哪里?我现在需要见你。”我着急地说。

  他愣了一下,反问道,“你是南楠?出什么事了?”

  “裴以北服用过量安眠药,现在人躺在医院里,你肯定知道些什么吧?”

  “我在诊所,你过来吧。”他说完挂断了电话。

  我望着病床上的裴以北,在她额头上落下一吻,之后,我起身离开了医院。

  我打车到诊所的时候,其他人都已经下班了,只有一间办公室还亮着灯。我推门进去,何涛抬起头,温和地看向我,说了句“请坐”。

  “你倒是冷静,你知道这件事情有多严重吗?也就躺在病床上的不是你的女朋友,你才有心情说‘请坐’!”我走到椅子旁,站着问他裴以北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先别激动,你能半夜跑到我这里来,就说明她的情况还好。”他站起身,把椅子往我身后推了推,平和地问道,“你最近感觉怎么样?听说后来没有继续做心理咨询了。”

  “你听谁说的,裴以北吗?”我坐了下来,预感这是一场很漫长的谈话。

  “是她说的,她还把那个医生的情况告诉我了。很抱歉,早知道这样的话,我应该给你推荐一个更合适的心理医生。”

  “她还真是什么都跟你说,她这么信任你,现在却躺在医院里。她最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她发生了什么事,你不应该比我更清楚吗?”

  “何涛医生,我现在很着急,我求求你不要跟我卖关子了。”

  “好,”他微笑着点了点头,又把最开始的问题问了一遍,“你最近感觉怎么样?打算什么时候开始做心理咨询?”

  “我怎么样很重要吗?你为什么非得要我做心理咨询?裴以北也是,她怎么就那么听你的话呢?”

  “因为我们都想帮你。我这里有几个认识的心理医生的资料,你可以先看看。”他说着递给我一个透明文件夹,里面夹了几张医生资料,他边递边说,“相信我,你们都会好的。”

  我面无表情地接过透明文件夹,第一页资料是个年轻的女医生,照片上的她亲切地微笑着。

  我突然想起半个月前见的那个老医生,想起不断劝说我去看病的他们,一时间,所有的情绪都像山洪爆发那样倾泻而出。

  我从椅子上弹了起来,把文件夹重重地摔在了桌上,近乎嘶吼地喊道:

  “你们究竟为什么一定要我去看心理医生?就那么想要我有病吗!你们跟那些警察一样,跟所有人一样,非要一遍一遍地揭开我的伤疤,还美其名曰‘是要检查伤疤下的肉长好了没’。我不想去回忆以前的事,我想把那些都忘掉,我就想当做它们都没有发生过……我想往前走……我没有重新开始生活的权利吗?”

  “很好……”

  “好什么?你们心理医生都喜欢这样故弄玄虚吗?看着病人在你们面前歇斯底里,你们自己却平静得跟个没事人一样,这样很有成就感吗?”

  “我说很好,是因为你终于发泄出来了。这些话你没跟裴以北说过吧?你太爱她,以至于你从潜意识里就排斥外界。”何涛站起身,抽了两张纸巾给我,又安慰似的拍了拍我的背。

  我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红着眼睛愤愤地盯着他。

  何涛最后在我肩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两下,然后坐回了办公桌前。他转向我,一字一句地说,“南楠,你需要重新建立对人类社会的信任,以及跟这个世界的联系。”

  “你什么意思?”

  他朝我招招手,在电脑屏幕上调出了一张图,我认出就是前段时间去医院,主任说“一切正常”的那张脑部磁共振图。

  他用鼠标在一小块地方画了几个圈,冷静地说,“这个地方叫海马体,旁边这块叫杏仁核,简单来说,它们分别负责记忆和情绪。跟正常人相比,你的海马体和杏仁核的容积存在明显减低。这种减低并不是短期形成的,我想跟你的创伤经历有关,当然,后面这句只是我的猜测。”

  “所以呢?我活不长了吗?”

  “不,仅仅是这种情况并不影响寿命。甚至说,如果你没有经历四月份那件事,没有想起童年时期的记忆,这种情况对你正常生活的影响可以忽略不计。”

  “但是会像一颗不定时的炸弹一样,对吧?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爆炸了。”

  “可以这么理解。”

  何涛沉默下来,他深吸一口气,之后重新看向我。我依旧面无表情地跟他对视,心底却预感到,我要接受最终的审判了。

  “你现在要面对的,是边缘型人格障碍,伴随轻微的依赖型人格障碍。”

  我低下头,颓废地笑了一下,坐回椅子上,请求道,“何涛医生,讲得通俗一点吧,你们的专业名词太多,我听不懂。”

  “你在做心理测试的时候,撒了谎吧?你很聪明,骗过了那几道验证诚实度的题目。”

  “你不是更聪明吗?你发现了。”

  他温和地笑了笑,在进行通俗解释之前,说他对我的判断来自于裴以北的描述和我的表现,还有那张磁共振图,由于缺乏更多证据,他只有八成把握。我点点头,让他不要再卖关子。

  “依赖型很好理解,就是字面意思,你对裴以北产生了不正常的依赖关系。至于边缘型,我认为在你身上的表现形式是,你对这个世界充满了不信任,你没办法跟人类社会建立正常的联系,你只龟缩在裴以北给你营造的安全角落里。

  “这两者有一个很重要的共通点,害怕被遗弃。你对十岁之前的记忆进行选择性遗忘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是本能在保护你,让你不至于觉得被亲生父母遗弃。

  “裴以北遇见你之后,真的变了很多。对她来说,你比所有药物治疗都有效,我是看着她一天比一天好转的。可是现在,你们之间的关系已经开始畸形了,再继续下去,只会加深你们之间病态的依恋关系。”

  他说完之后,房间里陷入了长久的静谧。

  我消化了一下,问他是不是也跟裴以北这么说了。

  “是,因为她来找我,说下班回到家里,看到你坐在地上哭。我还跟她说,你能坚持到现在,已经很不容易了。不过我确定,裴以北不会自杀,至于安眠药,你可以等她醒了问问。”

  传统的就诊模式实在古怪,医生不告诉病人到底得了什么病,却反过来联合家属,一起欺骗病人,告诉他很快就会好的。

  “解决方法呢?”我问。

  “分开。”他直白地说。

  我笑着说他好残忍啊。

  “只是暂时的。接受系统的治疗,等你重新建立起对人类社会的信任,一切就可以恢复正常了。”

  回医院的路上,我望着街边一闪而过的城市霓虹,再次有了一种漂浮的不真实感。我爱裴以北,裴以北也爱我,可我生病了,我不得不跟她分开。

  裴以北直到第二天早上十点才醒,她从病床上坐起来,发现身上并没有乱七八糟的管子。她一头雾水地问我,她为什么会在医院里。

  我把空的药片包装扔给她,她自己就想起来是怎么回事了。

  她向我解释,说昨晚是因为脑子太乱,就想睡一觉再说,因为我平时都是这么做的。可是她睡不着,就吃了一片药,后来发现还是睡不着,莫名其妙地,就吃多了。

  我总不能打她一顿,只好凶巴巴地说了她一通,说我差点被吓死,就领她出了院。

  回到家后,我发现昨晚走得匆忙,空调开了一晚上,就找遥控器关了空调,开窗通会风。

  裴以北坐在沙发上,她指了指手机通话记录,问我,“你找过何涛医生了?”

  “嗯,他都跟我说了,所以你没什么好瞒我的了,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吗?”

  “有。”

  “什么?”我站在窗边,回头看她。

  “我爱你。”

  “我也是。”我笑了笑,走到她身边坐下,拿起茶几上那本没读完的小说,问她结尾是什么样的,酒徒戒酒了吗。

  “没有,他间接害死了一个对他非常好的老太太,老太太有精神病,一直把他当成已故的亲儿子。然后他在日记簿上写‘从今天起戒酒’,但是傍晚,他又去一家餐厅喝了白兰地。”

  “是这样啊……好可惜的结局,可是又很合理……”

  或许是小说的结局太令人惋惜,我们不约而同地陷入了一股伤感的情绪之中。

  良久,我转过头,邀请道,“裴以北,我们再去约一次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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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小说:刘以鬯的《酒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