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半碑>第28章

  强劲的风在头盔外呼啸而过,两旁的树影像黑夜里的鬼魅般往后退去,沿途的路灯敬业地站着岗,我载着裴以北在近郊的环山公路上疾驰。

  电瓶车是跟山脚下保安亭里值夜班的大爷借的,我承诺会在他值夜班结束前还回去,并且支付了一笔足够买下这辆车的押金。

  他问我们这么晚了借电瓶车干什么用,我随便编了个找东西的理由搪塞了他。他好心地给了我一双露指手套,我戴上后发现效果很有限,我的手指还是冻僵了。

  我一开始骑得很快,指针从“零”的位置迅速攀升,裴以北惊叫着搂紧我的腰,嘴里发出的音节被风吹得时断时续。

  我其实不想减速,我喜欢这样悬空的凌厉感,总觉得只要再快一点,就能离世界尽头的那一小点亮光更近一点。不过为了她的嗓子着想,我在她发出海豚音之前及时减了速。

  她逐渐适应了这样的速度,嘴里发出的音节从尖叫变成了欢呼,不时还会迎风扬起一边的胳膊,只用另一只手抱着我。

  我们所在的海拔逐渐攀升,城市的灯火变成远方星星点点的一片。

  裴以北像是被冷风吹得醒了酒,从最初的吵吵闹闹安静下来。她紧靠在我的背上,一言不发,我们各自怀着心事。

  我能感觉得到,裴以北开始爱我了。

  她刚刚亲吻我的时候,我偷偷睁了一下眼。这个短暂的睁眼并不是出于任何技巧,而是我想看看,和我吻得这么动情的人,究竟是什么模样。

  后来我带着她在路边打车,她连目的地都没有问,就这么跟我走了,甚至在出租车深更半夜停在郊外的时候,她都没有怀疑过我什么。从来没有人像她这样信任过我。

  可我忽然对自己的爱产生了怀疑,我真的爱她吗?

  心理学上有个专有名词,叫回避型依恋人格,说是拥有这种人格的人渴望爱又逃避爱,一旦确立了亲密关系,就会变得冷漠、疏离。

  我很害怕,我怕有一天我会和裴以北变得疏远。

  普通人总是能够轻而易举地跟这个世界建立各种各样的联系,因为有这些联系,生命不需要意义也可以自然而然地进行下去。

  但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我总是能莫名其妙地搞砸一段关系,就比如吴拥和刘春华,再比如之前的室友;又或者我没有搞砸,只是顺其自然地疏远而已。

  我没有办法跟这个世界建立正常的联系,我是那种随时可以结束生命的人。

  还记得南亦嘉下葬那天,我给自己也立了一块碑。从那时起,我的一半就住进了碑里。我本来以为,我的另一半会漫无目的地游荡,但裴以北出现了,她收容了另一半的我。

  我想起酒吧里那个自称姓“杨”的年轻男人,离开的时候,我在门口又见到了他,他站在原来的位置,像我进酒吧时那样,跟我招手说再见。

  我当然不爱他,但他是新鲜的,去年我第一次见到裴以北的时候,她也是新鲜的。

  不,我怎么可以拿别人和裴以北比?她是永远都不会枯败的。

  沉默间,我们驶过了半山腰。

  迎面吹来猎猎的寒风,温度比山脚下又降低了点,我停下车的时候没忍住打了个喷嚏。

  “怎么了?感冒啦?”裴以北从后座上下来,关切地问我。

  我摘掉头盔从车上下来,摇了摇头,指了一下前方的路,说,“前面有积雪,不适合再开了。”

  她也摘掉了头盔,跟我的头盔并排放在车座上,说,“那就停在这里好了,这儿的视野还挺宽阔,能看到市里的灯光。”

  “你喜欢这样的灯光啊?”我问。

  “挺喜欢的,就是万家灯火的感觉嘛。”她轻松地说。

  “万家灯火……”我朝远处望了一眼,呵呵地笑了一声。

  我转过身去,打算找一块可以坐的石头,失望地发现石头上都落了一层薄薄的雪,要融不融的湿成一片,没办法坐,于是只好站着。

  “有时候也会期待,以后有一盏灯是属于我的。”她说话间呵出一团团白气,走到我身边,问,“你呢?飙车手小姐,是对我们人类的温情不感兴趣吗?”

  “什么奇奇怪怪的绰号?”我被她取的这个称呼逗笑,回答道,“也还好啦,我只是在想,要是这下面是一片汪洋大海,肯定很漂亮。”

  “我们这边好像都是环山的,最近的海也得开好几个小时的车吧……你很喜欢海吗?”

  “嗯,喜欢。”

  “为什么?”

  “没为什么,就是觉得很开阔、很渺远,而且海从来不停止它的波涛,是生生不息的。”我望着这座城市,目光逐渐失焦,仿佛在我面前的,其实是汹涌翻滚的波涛。

  “你以前看过海吗?”她问。

  “嗯,”我点点头,继续说道,“不过我看到的海很脏,海水里都是各种沉淀物,是那种浑浊的黄色。”

  裴以北忽然抱住我的胳膊,朝我亮着眼睛说,“你以前说想去北方看海,要不过几天,我带你回我老家,我外婆家离海特别近,骑车就能到。”

  我挑挑眉,逗她说,“要带我回家啊?可是你都还没有给我名分欸?”

  “你想要什么名分?说来听听。”她紧了紧挽着我的手,反过来一脸严肃地问我。

  氛围陡然暧昧起来,我直觉说错了话。

  为了不让她感受到我突然加速的心跳,我故意用力抽出了胳膊,笑着跑到旁边玩雪,回头对她说,“我什么都不想要,姐姐!”

  “你蹲下来干什么?还背对着我,神秘兮兮的。”

  她俯身朝我张望,我胡乱捏了一个雪球,回头朝她扔了过去,说,“好好看你喜欢的万家灯火吧,我喜欢玩雪!”

  裴以北没有跟我打雪仗的意图,她完全没有反击,只是走到我背后站定,温柔地注视着我。

  过了一会,她问我,“雪有那么好玩吗?”

  “好玩啊!你们这种北方长大的孩子是不会懂的。”

  “我是不太懂。”

  “这么说,我从小到大就见过两次雪,一次是在初中,一次是在大三。”我指指正在堆的小雪人,说,“这是第三次。”

  裴以北煞有介事地点点头,肯定道,“那确实挺珍贵的……”

  在我四处找给雪人当手臂的枯枝的时候,一簇烟花突然在我们身后升空,给我的小雪人染上了一瞬的粉色。

  烟花在夜幕下化作千万个光点,照亮了裴以北精致而冷清的面容。她惊讶地感叹元旦都过了,竟然还有人放烟花。

  “可是我们这儿不是禁止燃放烟花吗?”我纳闷地问。

  “可能放烟花的人钱太多了吧,想多被罚一点,或者干脆买下了放烟花的权限。”裴以北兴奋地拍了拍我的背,揪着我的领子说,“别管啦,快对着烟花许愿!算是我们的新年愿望了。”

  “哦、哦,好。”我蹲在地上,学着她的样子双手合十。

  她正对着烟花闭上了眼睛,我却偷偷仰起头看她,她的侧脸在烟花下时隐时现。

  等她睁开眼睛,我问她许的什么愿。

  “我希望在新的一年呢,南楠可以万事如意,父母家人可以身体健康,我能找到好工作。”她回答道。

  “你的愿望好多啊。”我嫌弃地撇了撇嘴。

  “那你呢?你不会没许吧?趁现在还没放完,你赶紧……”

  “我许了!”我打断她。

  “是吗?你许了什么愿?”她期待地问。

  “我许愿……”我用冰凉的手指握住了她垂在身侧的手,告诉她,我的愿望是“裴以北的愿望都成真”。

  “糟糕,那我少许了一个。”

  “什么?你也太贪心了,都已经三个了……”

  “这个不算贪心,这个一定要实现的。”裴以北认真地辩驳道。

  “那你说说看。”

  她反过来捏着我的手,目光灼灼地望着我,眼底有暗流涌过,汇成一片汪洋。她说,“我希望南楠可以答应做我的女朋友。”

  那一刻,我跌进了积雪里,松软而冰凉。可裴以北是滚烫的,我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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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幺幺贴心提醒,开车不喝酒,喝酒不开车,行车不规范,亲人两行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