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半碑>第9章

  车窗外飘起了小雨,前方拥堵的红色车灯变得影影绰绰,像高度近视患者的世界。

  我坐在货运车的副驾驶座上,搬家师傅在一旁专注地开着车,不时按一下雨刷器的按钮,我们俩谁也没说话。

  货运车不比普通轿车,座位有些窄,椅背也不能调节角度。各种货物常年搬上搬下,难免落下厚厚的灰尘,空气一变得潮湿,就会散发出淡淡的陈旧的气味。

  我把车窗摇下来一点,冰凉的空气迅速灌了进来。

  “你不冷吗?小心雨飘进来。”一旁的师傅提醒道。

  “有点闷,我就开一个小窗缝,雨飘不进来。”

  空气里的凉意顺着纹理渗进皮肤,我的神志清醒了不少,似乎疼痛也有所减轻。搬家师傅可能也舒畅了些,开始跟我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了天。

  他先是问我搬去的新住所每个月房租是多少,我说一千四,他低低地应了一声,感叹连那里的房租都这么高了。

  “您以前住过那儿吗?”我问。

  “没有,我只是偶尔会拉去那边的货。那边算是城中村吧,交通啊、基础设施啊都不是特别好,放在前几年根本租不了几个钱。”

  “前几年那边租多少?”

  “不到一千吧,不过是好几年前的了。五年前市里开了次国际峰会,从那以后,房价跟坐了火箭似的,这不,今年又要开什么运动会了,涨个没完了。”

  我应和了几句,说不仅房价涨得快,物价也要赶超一线城市了,就是工资不涨。然后我又问他,这样拉一趟货,他得给平台交多少钱。

  “百分之十。”他直率地回答道。

  我解锁手机划了几下,跳到了账单界面。我这一趟算上人工费一共一百二十块,平台扣除百分之十,那就还剩下一百零八块。

  为了这一百零八块,他大概需要忙前忙后三个小时。一天下来,就是安排得再紧凑,也只够跑四趟。那要是有人选择自己搬呢?他赚不到人工费的话,这一趟的收入就是……

  我总是因为这类无关紧要的小事而胡思乱想。又经过一个红绿灯,我晃了晃脑袋收回思绪,把目光投向车窗外的马路,渐渐有了困意。

  “刚才那两个人是你朋友吗?”他忽然问。

  “什么?”我眯着眼睛回过头,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指的是我室友和她前男友,我“哦”了一声,说我跟那个女的之前是,问他怎么了。

  “没怎么。”他随和地笑了一下,算是缓解气氛,继续说道,“那个女孩子我不知道,但那个男的看起来就不像个好人。”

  我偷偷抬了一下眼皮,从车内后视镜里瞟了他一眼。他也是圆头圆脑的长相,有点中年发福,黝黑的皮肤泛着油光,一看就是个皮又厚、体格又结实的人。再多瞄几眼,竟然觉得他们俩长得有点像。

  当然,我没敢把这种想法说出来,而是故意惊讶地问他为什么这么说。

  “也没为什么,就是感觉,你当我胡说好了。”他嘿嘿两声,止住了话题。

  “无所谓,反正我以后也不会再看到他俩了。”雨势渐大,我把车窗摇了上去,窗缝被合拢的瞬间,噼噼啪啪的雨声也被隔绝在了铁皮外,车里再度恢复了安静。

  后来我们就没有再聊过什么了,他把车停在那扇形同虚设的铁门前,只象征性地提了两个行李箱,让我在前面带路,说是先熟悉一下路线。

  我带他走了一遍,之后他独自下楼,把其他行李搬到了公寓里。

  他一趟能搬很多东西,用双臂捧着,看起来底盘很稳,即使一层又一层地堆过了头顶的高度,也没有一点儿踉跄的痕迹。

  期间,我接过一个布艺收纳箱,在两侧的边缘摸到了潮湿的触感,是他胳膊上的汗。我一边跟他道谢,一边盘算着换一组新的收纳箱需要多少钱。

  他搬完最后一趟,招呼我确认一遍东西有没有少。

  我靠在沙发背上,一点儿地方都不想挪,跟他说搬完就行了,应该没缺。

  他又嘿嘿一笑,提醒我记得在手机上付款,就急匆匆地走了。

  他的手机音量是外放的,我走到玄关去关门,听到他的手机响起了接新单的语音提示,机械的女声在长长的走廊里一圈一圈地扩散着。

  我把各种行李推到一边,勉强在房间里挪出一条能走的路来,连冲澡的力气都没有,捂着肚子一头栽倒在了沙发上。

  止痛药对我已经收效甚微,我几乎蜷缩成了一只基围虾。我所剩的一缕清醒的意识,就像是被一根细线吊着,在这场陡然降落的暴雨中摇摇晃晃,变得岌岌可危。

  我打开外卖软件,下单了几样治肠胃炎的药,付完钱就没再管它,等着骑手送上门。

  过了十几分钟,我收到一条短信,通知我由于暴雨天气暂时没有骑手接单,正在为我加紧调度。

  我看看配送界面,又看看短信,自我逃避式地闭了会眼睛,实在没办法,只好给裴以北打电话。

  “喂?南楠。”电话那头她的声音还是那么平静,“你搬家搬完了是吧?累不累?晚饭吃了吗?请搬家师傅搬花了多少钱?”

  “两千吧。”我有气无力地说。

  “什么?你被敲诈了吗?你把平台下单记录和付款记录给我,我跟你说,现在货运乱收费是很政府很重视的整治内容……”

  “裴以北,现在抽得出空来我家一趟吗?”

  “现在?现在我……”

  她为难地拖长了语调,我没给她继续说下去的机会,打断道,“我快死了。”

  “什么!你出什么事了?叫救护车了吗?我马上帮你打120……”

  “别、别、别、你别!”

  她越说越激动,我生怕她下一秒就拿出另一部手机,或者直接用办公室的座机,敏捷地按下“1—2—0—”三个数字,从而为我市混乱不堪的交通秩序添上一把火。

  我扯着嗓子把音量提高到能盖过她的程度,感受到了一阵由缺氧而带来的晕眩。

  我叹了口气,把得了肠胃炎去买药、却碰上暴雨没人送药的事简单说了一通。她松了口气,旁边开始传来纸张窸窸窣窣的声音,她说马上过来带我去医院。

  “挂号门诊生化抽血,等检查结果出来我早就疼死了,我求求你了,裴以北,先帮我买点药应急,算我求你了。”

  她犹豫着,可能是在腹诽哪有我这样求人的态度,简直就像新闻上用跳楼威胁女友复合的人,但在我生硬而霸道的恳求下,她还是答应了。

  “我现在就过去,大概半小时到,你要是有什么情况随时给我打电话。”

  我从鼻腔里闷闷地应了一声。

  她又接着说,“南楠,你先自己喝点水,我手机上打了车,得先挂了。”

  “等等……”我喊住她,她问我还有什么事。

  我伸长脖子,朝窗外惨淡的天色张望了几眼,跟她说,“外面雨很大,你要小心。”

  “知道了。”好像是幻觉,在她说完这句话之后,我听到她松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