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半碑>第6章

  裴以北似乎被刚才的劫持事件吓得够呛,我带她进了屋,开灯后才发现她脸色苍白。她嘴上的唇膏是精心挑选的枫叶红,有一些掉色,但此刻看起来还是格外地红。

  那么我呢?我是某副不知名油画里荒芜的湖泊,在凝固的颜料下纹丝不动。

  我让她随便坐——事实上房间里也只有一张旧沙发能坐,准备去冰箱里给她拿点喝的。

  我打开冰箱门,意外地发现冷藏层装了满满当当的罐装浓咖啡,我又去看冷冻层,找到了好多不同口味的碎冰冰,看起来很好吃的样子……

  上次离开我带走了南亦嘉的两本笔记本,其中一个就是我当时翻的那本,写的都是“囡囡”,另一个则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地址,被她一一划掉了。

  这几天翻下来,觉得她应该是上个世纪受过良好教育的那类文化人。

  喝咖啡也就算了,南亦嘉会喜欢吃碎冰冰吗?

  “好像没什么喝的,要不然我给你烧壶热水吧。”

  我把冰箱门关上,开始往热水壶里装自来水,我对撒谎的信手拈来程度又提升了一个等级。

  在哗哗的水流声里,我听到裴以北的声音从沙发那边传过来,她说不用麻烦了。我也不知道她是真的不想喝水,还是装的客气,总之我当真了,我从善如流地把烧水壶放回了原处。

  我走到沙发边,裴以北正弯着腰坐在靠近扶手的位置,电脑包放在她的大腿上,两只手绕过电脑包放在膝盖上,我在另一边的扶手旁坐下,中间像是隔了一座大山。

  紧张的应激状态会剥夺人类的思考能力,冷静下来之后,我们不约而同地陷入了尴尬的沉默。

  我为什么会大半夜的在这里被打劫?她又为什么大半夜的抱着电脑来这里?

  更要命的是,我们很熟吗?我为什么要在大半夜邀请她上楼?而且她还就这么跟我上来了……

  “这么晚了,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她的声音划破半凝固的空气,让我暗自松了口气。

  客观上来说,合租室友是我自己挑的,我们曾经还是很好的朋友,现在却闹得不愉快到离家出走的地步,是一件还挺丢人的事,尤其是再把这个事儿告诉别人,更丢人。

  但我还是跟她坦白了,多亏了我的厚脸皮。

  变化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不变的东西,我跟她交好,仅仅代表过去的我和过去的她交好,明天的事情会变成什么样,得等后天才知道,所以有一些没预料到的情况也是常理之中的。

  我这么安慰了自己。

  “那之后……你打算怎么办?房租还没到期,总不能就不回去了。”

  她的声音闷闷的,像是比我还犯愁,给我一种真的被关心的幻觉。

  “房租是季付的,第二季度到十二月初就满了,到时候我就搬走。能转租掉最好,不能的话那笔押金我也不要了。”

  我往后靠在沙发背上,仰头望着天花板,长舒了一口气,不自觉把心里的念头一股脑儿地说了出来。

  “灯不给开,话没得讲,连练个字都不痛快,反正我在那儿是一秒钟也呆不下去了。我看过南亦嘉的租房合同,剩下的租期应该够我用来过渡。”

  “合租嘛,就是这样,哪哪儿都不方便,比住宿舍也好不了多少……”裴以北咕哝着抱怨了几句,话锋一转,开始表达起对我的担忧来,言辞恳切之间还带了点失落。

  她说她没想到我都盘算好了,我一个刚毕业的大学生,没有社会经验,还以为我面对这些事会不知所措。

  “裴以北,我……”为了阻止她没完没了地念叨下去,我好不容易找到一个话缝,准备抢回主动权,却发现她正盯着我的小腿。

  我今天穿的是短裙,外面披了件长外套,于是就形成了她一边柔声细语却滔滔不绝地说话,一边盯着我衣摆下裸/露的小腿的场面,我的背上莫名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某种想法一旦形成,我们贴心的大脑就会不断寻找支持这种想法的证据。

  我想到上次在这个房间里,我们就是因为她的冷漠和刻薄才不欢而散的,而现在她竟然在关心我?我又想到以前读过的一本《24个比利》,比利是一个有24种人格的人……

  裴以北不会是精神分裂或者多重人格吧?

  听说精神分裂的人是没办法记起发病时候干过的事的,我决定测试一下裴以北。但要是她真不记得上次说过的话,我是应该开导她呢,还是送她去医院呢?

  我想这种专业事情还是要交给专业的医生。

  正当我为做出这个明智的决定而沾沾自喜,裴以北把膝上的电脑包放到一旁,俯身握住我的脚踝一把捞了起来。

  “欸……你、你干嘛?就算是被我刚才在楼下的后踢腿帅到了,也不用这么近距离欣赏……”

  她的手心干燥而暖和,我挣扎着想要把腿抽出来,脑子里却慌成了一团浆糊,什么精神分裂和多重人格全被忘到了九霄云外。

  “腿上有块很大的淤青,还有点发紫,怎么弄的?”她把我的腿架到了她的膝盖上。

  “啊?哦……她不给开灯,我上楼梯的时候不小心撞的。”我愣愣地说。

  裴以北在一旁的包里翻了一会,找出一瓶治跌打损伤的药酒。她往手心上倒了一点,揉到了我的淤青上。

  我疼得倒吸一口冷气,咬牙切齿地说她看着也不像上年纪的人,为什么会随身携带治跌打的药,她抬起腿晃了晃脚上的高跟鞋。

  “高跟鞋这么反人类的东西,要不就别穿了,网上那些无良商家把高跟鞋吹得天花乱坠的,还不是为了卖钱。”

  “我穿是因为好看。”她淡淡地说。

  ……这个理由无懈可击,于是我乖乖地闭嘴了。

  她收好跌打药,把我的腿放了下来,像一个经验老到的赤脚医生空口诊断一样,从容地说到了明天我这块淤青会变得更吓人。

  我倒没有被这个唬到,毕竟当时疼得跟要截肢了一样。

  裴以北把她的电脑包重新抱到了膝盖上,说,“其实……我今晚出现在楼下不是偶然,我已经连着好几天下班后到这附近闲逛了。”

  “闲逛?”我着重强调了一遍她说的这两个字,从鼻腔里冷哼了一声,说,“是来这儿吃兰州拉面……还是等早餐店开门?”

  话一出口,我才察觉到语气里的敌意,开始懊悔起来,担心我们像上次一样不欢而散。

  如果是其他人,我不会有这种懊悔,顶多是担心对方报复我。可现在坐在我身边的是裴以北,我并不讨厌她,她属于我愿意接触的那一类。

  裴以北好脾气地解释说,“那天你离开公寓之后,我一直想找你道歉。但我没有你的联系方式,问了同事也都不知道,就只好到这栋公寓附近碰碰运气。”

  “可那天……你为什么突然那么说?”我低着头,从侧边瞄了她几眼,没敢抬头看。

  我抓着沙发边沿,不等她回答,别别扭扭地转过一点头,问,“我、我是不是……很讨人厌?或者说,讨你厌……”

  “没有!”她突然转身对着我,抬起手在空气里胡乱挥了几下,说,“我当时是因为回想起了跟嘉阿姨有关的一些事,你那么说她,我一时脑子转不过来,才说话那么冲!”

  “哦……但是……你管夜里十一点多出没伸手不见五指的城中村叫‘碰碰运气’?那运气是得有多好才能碰到我?”

  她盯着我眨了眨眼睛,又指了指自己,反问道,“最后不还是碰上了吗?”

  说的也有道理,我得想办法从她身上偷点运气过来。

  “其他的也就算了,就是这电脑,”我往她坐的位置挪了挪,郑重地拍了拍她的电脑包,说,“以后还是不要乱扔了。”

  “我当时看到他把刀架在你脖子上,就没想那么多。”

  “我知道你当时没想那么多,但你以后还是要多想一点。你都不知道那个刀、就那个刀尖,距离我最近的时候可能还不到一厘米!我差点就破相了!”

  我回忆起明晃晃的刀尖在我眼皮子底下掠过鼻尖的场景,不禁越说越激动。我举起放在茶几上的水果刀,仅仅是隔着大老远晃了一下,裴以北都被吓得往后仰出了双下巴。

  她缓慢地靠近我的手臂,握着我的手腕轻轻把水果刀放回了茶几上,说她下次一定会记得先报警。

  呵呵,我扯着嘴角朝她假笑了两声,心里想着还是不要有下一次了。

  “你养父母那边怎么样?买卖被拐儿童是可以判刑的。”她忽然换了个严肃的话题,“不过这里还涉及到了一个追诉期的问题,要看事件的定性,你还记得你是哪年……”

  南亦嘉的事情刚发生的时候,警察也跟我说过养父母的问题,由于没有虐待情节,他们的建议是私下调解。

  我不大理解,拐卖儿童明明是刑事犯罪,就算他们作为收买方不负主要责任,但也是这条犯罪链当中的重要一环,为什么可以不经过法庭?

  当时我一门心思都扑在了南亦嘉身上,就没深究。现在一想,养父母那边至今也没联系过我,倒好像是不了了之了。

  裴以北伸手在我眼前晃了晃,问我走神得这么专注,是在想什么。

  我按下她的手,问她想不想吃夜宵。

  她先是一愣,随后可能是出自于律师的敏锐,判断我并不想谈及这个话题,转而问道,“你想吃什么?”

  她反过来握住我的手腕,有那么一瞬间,我觉得她在纵容我。

  “我晚饭都没吃,快饿死了。公寓前这条街走到头拐一下,有一个摆摊卖炒粉干的大爷,卖相看起来相当不错。”说着我站起身,顺便把裴以北也拽了起来。

  她一路被我拽到了玄关,高跟鞋在地板上蹬得啪啪作响,我都担心楼下的住户投诉。临出门前,我从鞋柜里拿了双勉强可以外穿的拖鞋给她。

  “这是你妈妈的鞋子,我穿不合适吧?”她犹犹豫豫地问。

  我摇摇头,把拖鞋往她脚边推了推,说,“这是我带过来的,本来打算洗澡的时候穿的。”

  所以你待会儿还得把它穿回来,我偷偷地藏了这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