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我洛静静当虐文女主的那些日子>第32章 番外之天命(洛天依)

「你们都为她而死,我偏要为她而活。」

「我要活到老死,我要立不世伟业,我要千秋万代。」

「我要只要有后人提起我,就看见她的名。」

弘德帝已经很老了。

他平躺在赤金龙床上,透过明黄的帐子看出去,宫殿里面站了满殿的人,却一丝异响也没有;所有人都面容模糊,看不清表情,但是气氛哀戚而凝重。

弘德帝觉得无趣,视线收回,落到自己干枯的躯体上,他太老了,老得像梦里面才会出现的戈壁上的树。

他清楚自己的年纪,知道自己也该老得要死了。

他已经八十二岁,现如今才死,已经算喜丧;他这世过得轰轰烈烈,立不世伟业,娶绝世美人,子嗣争气,手下忠心,河清海晏,说到底也委实没有什么好后悔的。

他原不是这坐拥天下的弘德帝,原不过是一隅之地的王侯,三十五岁带着齐国子弟奇兵突起,花了十七年的时间一点点把分裂的各国拼成一块完整的版图,又花了三十年殚精竭虑地整合发展这些地方,可以说人生里不是在马背上度过就是在案牍里度过。

这一世他都活得忙碌,那些文人酸儒却最爱他这样的君王,都吹赞他比肩上古大贤,用兵如神,治国有术,现在这些文人都跪在殿外哭他这君王的命不久矣。

弘德帝这世活得举世无双,青史留名,英雄本色。

现如今他要死了,也不过是躺在床上,生死都漠然,丝毫不惧;他看着绣金的床帐,恍惚间却想起来自己很久没有梦到那片戈壁了。

他实在是太老了,人老了都记不住事,他已经记不得那片戈壁的模样,记不得那如血如火的胡杨,记不得被风沙吹蚀的城池,记不得那场兵变与动乱,也记不得那人的眼眉与笑容。

这些事情,他其实已经记不得了。

他已经老了。

他记不得那个人的眉眼。世人都说他的后宫都是举世瞩目美人,他嗤之以鼻笑世人浅薄,不曾见过那人,那人才是惊鸿一现的人间绝色,她出现时连日月也要无光。

他记不得自己曾经是一个小国的新王。那个时候他还什么也不会,不是现在的文韬武略,只会牵着那人的手,看着那人替他挡下明枪暗箭。

他记不得自己的经历可以说是一路才熬出头。他熬死了当世最聪明的权相,熬死了当世最凶悍的将军。等这些惊才绰艳的人死了,世上已经没有能人了,他就继承了他们的衣钵,一路势如破竹地挥刀向其他庸碌无为的凡人,摧枯拉朽,势不可挡。

他记不得那个人身葬的地方。世间戈壁这么多,他的铁骑只去过一处,也只在一处留下来满地的血污。那是好久之前,他已经北定了中原,得了粮库,当即就回兵西去,不顾蛮夷递降书与下属劝慰,一意孤行地杀尽了那族的人,把他们的头割下来在边界的一处废墟里垒成了新的城池。

他记不得这行为引发西部四十八族疯狂反扑,让他安定天下的脚步晚了五年。

他哪里记得呢?

他太老了。

他哪里记得呢?

这些都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弘德帝已经是个年迈体衰的老人了,人老了就多病痛,而他戎马了大半生,现在那些年轻受的苦现如今也报了回来。

他身边的人也老了,一个个逝去,他们都活不过他。而新的宫侍总是对这位传奇帝王敬畏大于一切,伺候总不得心,慢慢的,他就像被时光丢在身后的人,还没有死但是已经行将就木,他活在荣光与冠冕里,他能感觉到史书上的尘土落下,埋葬了他身边所有的人。

他寿长而福厚,却像迷失在时间里的幽魂。

他就这样孤独而寂静地享受这漫长的岁月,目送着一位位旧人远去。

他已经老了,他们永远年轻。

现在终于他也躺到床上,等着死亡来临。这一刻他很平静,他只是在想其实他一直骗了那个人,现如今他终于要与那人重逢,不知道她知道了真相会不会大发雷霆。

可是那人总是心软,狠话说绝,也不忍心让他难过。

按理说他都这个年纪了,理当什么事情都不记得了,他却记得她明亮的眼睛,总是纠结着看着他,不知道怎么教导孩子。她兴致来了总唤他崽儿,他就当真做她的乖崽儿,如若不是后来她没了,他还会继续做她的乖皇弟。

可是其实他不是她的皇弟。

他甚至不是大齐的人。

弘德帝已经八十二岁了,这辈子什么世面没见过,但是想想要是那人知道了真相会是个什么反应,还是情不自禁地背心一凉。

她真正的皇弟,齐国冯良媛与齐国先帝春风一度后的孩子,货真价实的皇子,早在西殿的时候就被人拉去提前净身了却后患,但是没有挨住伤口复发,三夜就没了。他亲手埋了这个唯一的兄弟,转头恍惚地杀了那个动手脚的老太监,浑浑噩噩地安静等待终结。

但是终结没有来,来的是这世上举世无双的人,她美如清月,皎皎不能直视,他本想安静地领着兄弟的名号去死,甚至自嘲地觉得折在这样的美人手里也不亏;而他没有想到的是,来的不是要送他上西天的刽子手,而是这世上所有的金风玉露与明月清风。

来的是这世上最美的人,那人待他如亲弟,细心教导,还政于君。

她是这世上最好的人,也是这世上对他最好的人;她牵着他,一步步走上了大齐的顶峰。

弘德帝八十多岁啦,已经记不得自己儿孙的排行,却记得自己曾经紧紧地牵着那人的手,在心里说要与她永远也不分离。

他都不记得自己这一路走来受了多少苦,他从马上摔下来,遇到了刺客,手下谋反,儿子下毒,边关反叛。

现在他要死了,却突然想起来自己曾经是如此迫切而希冀地想跟她过完这一世,他牵着她的手,永远也不分离。

他根本就不是冯良媛之子,根本就不是洛氏儿,他的生父不过是无名的侍卫,生母是永巷的弃妃;

他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是谁,他被人牵着从黑暗里走出来,民间说雏鸟破壳认第一眼看见的生物做娘,说来也是好笑,他不曾认她做娘,也没有把她当姐姐,他只是想这样守着她,看她守着自己,这样过完这一生。

但是那人早早就没了。

他已经老了,她永远年轻。

弘德帝这辈子立过三次皇后,都不合他心意,就也都废了。他大权在握,早不是当初要靠娶世家女才能登基的落魄齐王,后来他选女人,都是随自己的心意,挑美貌出众的;他对待这些女人,也都随自己的心意,薄情至极。

她不愿意看见的事情,后来都发生了。

他本就不是什么好人。

那人在时,他顾恋她,总想着如何跟她交代。说了也是,那人在时,他哪里想立什么皇后、册什么妃子,他心都在她身上,恨不得日日都与她在一处。那样少年情急的模样放在现在,必然是要吓坏如今所有的臣子妃嫔。整个天下的人都知道当今的帝王冷心寡情,不喜后宫,子嗣不丰。他们没有见过他年少时那样急切地暗默地爱着一个人的模样;是了,他们只见过如今宫里这些俗气的花朵,他们何曾见过这世间的绝世惊鸿?

弘德帝这辈子只做过两件被天下人辱骂的事情。一是他屠城灭族,无论老幼,把那些人的头砍下来盖成了血骨的城池;二是他五年前勃然大怒,当殿杀死了一个史官,犯了帝不修史的忌讳。

他不在乎。

他老了,但是他什么也记得。

他记得自己被那人牵着手从西殿领出,那人温和地摸着他的头,说他从今往后就是归她的崽了。

他记得那人的美貌不是人间该有的绝色,引来众人窥伺,所有人都想从他身边娶走她。那些人里面有不世出的权相,有当世无双的将军,有江湖最强的刺客,而她只是牵着他的手,说自己永远也不会离开。

他记得自己继位那一年,大齐被西蛮入侵,山河破碎,他还不是如今的帝王,他当年如此落魄,落魄到只能看着自己名义上的皇姐披上战甲带兵西去,却再也没有回来。

她没有回来。

他甚至没能看见她的尸身。

那年西蛮入侵,她松开了他的手去了边关,她才是这世上不世出的女子,她计谋截杀了西蛮的王,势如破竹保家卫国,却重病不治,最终身死不回。

他发了疯一样要往西边去,要带她回来,等他奔袭万里到达那片戈壁,只看见火光冲天,一缕青烟飘远。

她怕敌人拿了她尸身要挟,早吩咐了手下一把火烧完自己,也不拘虚礼,随便寻一处风大的地方扬了就是。

戈壁茫茫,胡杨寥寥,他茫然地站在那里,走了几步,倏然吐出一口血来。

他继位那一年,失了这世最好的明月清风,从此余生只剩暗与影;他大病一场,从此连笑也寥寥。

他杀了那个史官,那个史官居然敢用肤浅笔墨写她红颜祸水,写她亡一君一臣,他当时已经很老了,做了一个温和的帝王也很久了,但是依然当殿就提剑杀了他。

他无法忍受,她的名字怎么能被人用这样轻薄地口吻提起?

他诛了那个史官一族,命人重修旧历,他要她成为青史上最好的女子,举世闻名,千秋万世。

后来是真的过了很久,又或者其实过了不久,不世出的权相也死了,当世无双的将军也死了,江湖传说的刺客也不知所踪,他心里清楚他们都是寻她去了。

而他没有死,他为她而活,他要整顿这河山,让她的名字永永远远与他在一起,他不要她这样简单轻松地离开,他要万世后人,提到他,就要想到她的名。

天地浩大,山河永寿,臣民都贺他陛下万岁,可是这世上再无她这一人,他纵然万岁,又有什么用?

陛下又何曾活了万岁,神女却早就飞升离去了。

弘德帝已经很老了,他躺在那里,他清楚自己今天就要死了。

他已经孤独地过了太久,他这一世活的很苦,现如今他要死了,才轻松起来。他就要去见他这生所有的清风明月,他多想告诉她自己其实不是她弟弟,她却是他这生所有的光与热。

「弘德帝出生齐地,年少继位,大赦,改年号为平嘉。

此后,终观弘德帝一生,这个年号伴他终身,整六十四年,不曾改。」

「平嘉六十四年,帝重病,言有故人来,含笑逝于盛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