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我洛静静当虐文女主的那些日子>第29章 我其实还想向天再借五百年

「……」

众人都下意识地退了一步,这简直是晴天下霹雳,我毫无心理负担地上前一步,趁热打铁,无辜地歪着头看着他们:「怎么啦,你们莫非以为端王不兵是因为她一个楚女吧?」

「本宫前段时日常病,正是养着胎呢,」我娇弱地这样一手覆上肚子,长吁短叹,「不如你们试试现在杀了本宫,一尸两命,看看端王是会高高兴兴地接回卢家女然后撤兵,还是会为此大怒杀得你们寸甲不留?」

众人:???

范深:???

苏先生:???

南秋:???!

我毫不心虚地挺着自己平平无奇的肚子,往前咄咄逼人地又走了几步,他们下意识地退了一步不愿意碰我这个孕妇——我冷笑:「本宫现在腹中是楚国端王的独子,不妨你们试试,看看到底是义妹重要,还是本宫重要?」

「本宫固然今日会死在你们手里,你们也别想好活!」

世家子阵线马上就要崩溃了,有人受不了了:「殿下,臣等只是一时…被人欺瞒了!」

「本宫知道。」

我话语马上就柔了下来:「所以本宫已经处死了欺瞒你们的人。」

「只是梁容,本宫自问本宫从来不曾对你不起。」

我淡淡地说:「本宫不曾夺你的权,杀你的人,甚至写折子回京替你求立你为嫡枝,你如今为一个女人叛国,本宫实在是失望。」

「殿下没有对不起臣,」他双眼通红,「——殿下只是逼得臣不得不如此。」

我静静地看着他:「本宫不曾逼你。」

「本宫只是……从来不相信人心,所以处处防备着你们。」

他怆然地笑了起来,很讽刺的样子:「殿下若不曾算计臣,为何如今能知臣所谋!?」

「当然是本宫比你聪明。」

他被我理直气壮的脸噎了一下。

我苦口婆心:「本宫有一好友,她素来是个悲天悯人的性子,但是也一直觉着人间哪里有真情,有的不过是本性而已。你也不小了,怎么还想着本宫是那等傻傻地等着你来伤害、绝望地跟你对着哭的女子?」

「要是你等着的是我今日悔不当初痛哭流涕,那不如你今天哭上一场,虽然身份对调,也勉强算是还了愿。」我很好心地劝他,「怎么样?」

梁容表情麻木了。他看上去不想哭,他想死。

我也只好悻悻地走了:「害 咋对你好你还不愿意呢。」

王内侍动手又把刀压上他脖颈,把他压出了帐子,外头梁家私兵看得面面相觑,我淡淡:「怎么了,梁公子一时犯糊涂,你们也犯糊涂?」

后头的世家子都是乖觉的,现在很懂事地护着我这个「有身孕」的从里头出来,王内侍欲当场把人带走做掉的,我给拦下来了:「先别动他。」

「都是齐人,本宫要是为了楚女杀你,倒也和你没什么不同了。」我唏嘘,「方才骗你的,你那卢家青青还没死呢。」

梁容:「???」

「不过她也快死了。」

梁容:「!!!?」

我对他的反应很满意,但是我现在没空搞他,只能让人把他压了下去。

等大家散了,各回各家各找各妈,我也回到了自己的王帐。

我在榻上坐了,撑着头,带点儿疲意。忽然说:「他没有什么话送来吗?」

「王都的暗线都是死人了吗?」我缓声说,「这样大的事情,本宫什么也不知道?」

王内侍应声就跪下来了,头几乎要埋进地里去,声音也沉凝着,很惨淡:「殿下……王上雷霆之势,咱们的人也实没有救出来相爷……」

「奴才听闻,」他微微地打着哆嗦,声音微不可闻,「辛……辛公子,该是当夜在相府的。」

我顿住了。

「辛无双?」我笑了出声,「他也在相府?」

「好,好极!本宫养你们是等你们养老吗!?这也不知,那也不知!」我盛怒之下,把榻上小几摆的东西全扫到了地上,声音极可怕:「林致远,你们就这样看着他死了;辛无双呢!辛无双有什么好歹,本宫与你们谁也别活了!」

帐里死寂似的,王内侍跪在地上发抖,一边南秋却撩了帐门进来了,被吓了一下:「殿下有东西来……」

我气得头昏眼花,胸口剧烈起伏,又在榻上坐下来了,缓了缓,不想吓到南秋小宝贝,尽可能温声:「怎么?」

「殿下,」南秋托着什么东西进来了,小心地绕开地上跪着的人和乱丢的东西,「王都来使,给您送了东西来。」

我盯着这东西陷入沉思:「谁家的使?」

南秋也很为难:「不知……那人许是路上遇到了坏人,送了这东西……人就没了。」

我:「……」

谁他妈有这个闲工夫大老远从盛京到半月关给老子送一壶酒来???

谁更闲,还路上截这杯酒???

你们都这么闲的吗?为什么老子忙得一批??

我嘴角抽搐,盯着它看了半天,抬手给自己倒了一杯——南秋看见我想喝的样子,慌了,一个箭步冲上来拦住了,回头疾呼:「苏大人!苏大人!」

「苏大人速来验毒!」

苏先生应声而至,快得一批,很惊诧的样子:「毒!?什么毒!又是什么毒!?」

我:「……」兄弟,也别显得老子天天被人投毒似的好吗。


苏大兄弟飞奔而至,端起酒杯闻了闻,又仔细地倒出来看了看。

「就是酒。」他放下了,断言,「没毒。」

我一听,他妈的奇了,林致远死前是闲得没有事情做了吗给我千里送酒来?我端起来酒杯,看了看它,当真喝了一口。

噗。

真他娘的烈!老子被这口呛得眼泪涟涟,果断地扔了酒杯,南秋不住地给我顺气,苏先生也被吓到了,又仔细地检查了一遍,还是没毒,他抱怨:「极烈的酒了,谁给你送的这雁北归?这可不是你们齐国的酒——」

我连连咳嗽,也听清楚了他的话,愣住了:「这酒叫什么?」

「雁北归。」他说,「怎么了?」

我倏然站了起来:「这是哪里的酒!」

「你看看你,还是个王女,一点见识都没有。」苏先生嘀咕的话没完就被南秋和王内侍瞪了,他挠挠头,「越是北国,有大雪,当地人就用陈粮酿这烈酒取暖,再冷的日子一口灌下去,也不会觉得冷了。」

「大雁自南归北之日,就是天暖地热不必饮酒的时候了,这酒才叫雁北归。」

他看我怔怔地站在那里,很疑惑:「谁给你送的?送你这个做什么?」

我:「……」

他:「嗯?你说什么,谁?」

「……大齐左相林致远所赠。」我低声说,「这是他让我快走。」

「走?」苏先生也愕然了,「为何要走?」

「我也不知道。」我闭上眼,「……我以为,至少是给我送杯毒酒才是。」

越是北国,大雁过冬时常来齐地,如今是年末,冬到了末尾。送来这酒,字面意思就是明明白白的「快走」,激烈一点无疑是「快逃!」。

同生共死,同生共死。

可是君如今已然黄泉泥下雪销骨,为何给我送来这大寒之日取暖的酒,让我远走?

我一时间难得的思绪混乱了,又颓然地坐回榻上。

众人面面相觑,都不明所以;外头倒是一阵响动,南秋出去又很快地回来,小脸发白:「……殿下,梁家子自裁了。」

这件事情我想得通,我低声:「世家子逼他死的。总要有人为今日的事情负责。」

南秋很不忍似的,我也没想到他们动作会这么快,闭了闭眼:「运回盛京按嫡出礼下葬……就说是战死的,给他留一份哀荣。」

苏先生倒是拿一种像是第一次认识我一样惊奇的表情看着我:「当真?」

「??老子有病拿这种事哄你?」

他倒是说:「害 以你性子,该是把他连夜挫骨扬灰站城头扬了才是……」

这不是剽窃老子的死法吗?我摇摇头:「用不着。」

「逝者已逝生者如斯。」我叹息,「都是何苦。」

苏先生也只是摇头,他也不知道说什么了。还是我问他:「你师门的事情问出来了么?」

他还是摇摇头,这下是闷着不说话了。

「你们没教好她,就是这样的结果。」我缓缓,「你们早该教会她做好人……教她不要随便践踏别人的人生。」

「人不能做坏事,做了就得一路走到头了。可坏人的路,她没本事走,也走不到头,她践踏别人的人生,自己也会被人践踏。」

「要做好人。」我平缓地说,「不要做坏事。」

苏先生默默地不说话,南秋扶着我站了起来。我最后看了一眼桌上的酒,浓重地叹息了一声:「走吧。」

众人:「?」

「你问不出来,」我摇头,「我是坏人,我来问。」

苏先生实在怕我上去给人打残了:「我已经通知慕容晓让他速来——」

我人都出帐门了,无情怼他:「那顶什么用?你们再掰扯一番最后啥也没说吗?」

苏先生:「……」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果然,我又回到了范男三的帐里,高贵冷艳地穿着我的白雀羽绣金大氅。俩女配被捆得结结实实扔地上,我上来就是一句:「梁容自裁了。」

卢青青一直古井无波的脸上裂了。

我盯着她,温声说:「我预备把他挫骨扬灰,埋在雍城门下立碑着书,使后人痛骂他叛国投敌之举呢。」

卢青青盯着我,眼神极其可怕:「你敢!?」

「怎么,你也会对人有真心?」我温柔地帮她挽起一律碎发,指尖轻轻地擦过她的脸庞,「——可是他对你的真心,已然叫他送了性命呢。」

我低声说,像是恶鬼低语诱惑:「我与慕容晓有约定,不能亲手杀你……所以这样吧。」

「你也自裁于此,我送你跟他合棺回盛京,把你们盛大下葬,怎么样?」

她不说话,只是用极可怕的眼神看着我——我轻佻地拍拍她的脸,很嘲弄:「也是,你这种人哪里来的真心……」

「此话当真?」

我敛了笑意:「当真。」

她垂下眼:「你最好说到做到。」

「我从来不骗死人。」

我温柔地看着他:「真奇怪,我本来以为你该是个没心的人才是……」

「本来从前我以为你喜欢慕容晓,可你分明也不喜欢。以为你喜欢范深,你也不喜欢。」

她静静地看着我,我笑了起来:「现如今死到临头,倒也捧出来些真心?」

「你不会懂的。」她微哑着嗓子:「你才是那个没有心的,你不会懂的。」

她冷笑起来:「你是王族,还是嫡出,你哪里知道我的苦?」

「我是卢家的庶次女——若我不争,谁替我出头?我不做自己的主,就只能被人蹉跎了。」

我看着她,淡淡:「可是你不喜欢慕容晓,我才是他的妻子,你为何要跟我争?」

「如今他的妻子,该是王妃了罢。」她挑衅地看着我,终于到了这个时候才彻彻底底地撕下来自己的面具,露出来狂妄的野心,「慕容家女主人这样好的位置,能者居之,你当初表现得那样愚钝,当然不如拱手让人!」

「能者居之?」我看着她,「你也不咋能啊。」

她冷冷:「你不必拿话激我,我固然如今不如你,但是易地而处,我未必比你差。」

「易地而处你连半月关都来不了。」我好心地提醒她,「为了今天我杀了我亲爹,控制我弟弟,背离我母亲,甚至连我娘舅世家都能反目——你真的就看见贼吃肉了,没看见贼挨揍。」

说完我觉得不太对劲,我好像把自己比成贼了,于是补充:「你固然是很好的,只是你不该遇到我。」除了我,也别遇到白莲花、圣母病,汉子婊随意,汉子婊斗不赢你。

「你当初无缘无故地害我,屡次三番构陷我,明明不喜欢慕容晓,却也要强求慕容女主人的位置,林致远逼你入宫,想来你也不喜欢我那好王弟。」我叹息,「可是如今呢,如今你真的对梁家子生了真心?」

她只是一味地缄默不言。

「你还是要学学我,」我嫣然一笑,感叹道,「你看我,我就没有感情。」

卢青青只是似很不甘心一样看着我,只是咬着牙:「若你落到我的位置——」

「那我也会做得比你更好。」我大言不惭:「我比你狠,妹妹,真的易地而处你也一样玩不过我。」

「我心里谁也没有,」我笑着叹息,「倘若我心里有人——不管他是谁,我这日子,该多难过啊。」

话都说完了。我站了起身,王内侍也准备遣人把卢青青带下去请她去「自裁」——苏先生想拦,但是他直觉我心情不好,没敢直接触我霉头:「你这…叫慕容师侄知道了,岂不是……?」

「没关系了。」我淡淡,「我活不成了。」

苏先生大惊:「?!此话又是何解!你这不是好端端的——等一下你真的不让她再多活会儿吗?」

「让她多活?」我冷笑,「可以,我告诉你,如今是我送她上路,手段很温和;等我没了,她连个好死也别想!」

苏先生也有点恼了:「什么死不死的!你分明好好的!」

不,不是的。

不是这样的。

我闭上了眼——这一刻我比任何人都明白,就像冥冥之中有人告诉我,又或者我突然收到了神启,明白了故事的结局。

林致远已经没了,故事的结局也到了尽头。

原文里女主饮下了毒酒,可那时远不是现在这样——那时已经国破家亡好几年了,女主把自己幽闭高阁不出世不见人,等着结局;同时,出逃的林致远被抓,死在慕容晓面前。

女主的结局,原来并不是等某一杯酒而是某个人。

而是真真正正的,和男二,同生共死。

林致远命丧黄泉。

我亦死期将至。

说起来感觉也很奇妙,我第一次这样直观地面对自己的死亡,我清楚地明白我活不成了,我要死了。可是我的心情就像小时候准备打针一样,刚开始时提心吊胆处处怕飞来横祸,死到临头了才突然释然了。

可是这样的话我谁也不能说,我只能苦笑地摇头,他们也全然不信我的话,他们也不敢信。我纵然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但是也不知道自己到底会怎么上路。

我只是一下像是被抽干了力气,什么也不想做了,只是一心死也要带着女二女三一起上路,一改往常的温和,焦躁地扬声:「王内侍!」

王内侍应声而至,我蛮横地指着地上的女二女三:「杀了她们!」

苏先生和范深都是一脸「???」,他们很愕然地看着我,不知道我突然发什么狠劲儿,但是还是出来拦我。

范深袍子一撩单膝跪下来了:「殿下深思!」

我命都没多久了我深思个屁?我想也没想,厉声:「就现在!处死她们!」

苏先生也懵了,以为我失心疯,上来扣我脉门:「你——」

我推开了他们,惊醒似的返身跑出了帐里。

我突然想起来我还真他妈的顾不上这俩女的,我返身就要回自己的帐里去,我他娘的有的是大事没有做,有的是人没有见。

我是真的急了:「叫辛无双速速回来!叫他回京又不是叫他上天,怎么还没有消息吗!!」

「要是发现他想去乌越营地,就先打断他的腿!」

我一路急行着,忽然听见了哒哒的马蹄声,倏然返身,发现慕容晓一身戎装策马而来——他来得倒是很快,又突然,一路径直冲过来的。

他几乎迅速地下了马过来,一把拉住了我,急促又茫然:「你手下要反你?!」

明显是苏先生通风报信,某傻狗来英雄救美。我嘴角抽搐,老子要等你来救,就真他娘的死都死完了。

慕容晓迅速地拉着我,把我细细地打量了一圈,发觉我平安无事,才勉强放下了心,又皱起眉:「谁要杀你?」

「……都要杀我。」

在他怀里真的让人很有安全感,我低声:「他们都要我的命。」

他皱起眉,简短地说:「跟我走。」

我?我还什么也没有说,我茫然地看着他,就看见了他身后的亲兵堆里有一点寒光闪过——

我从前有个好朋友,她是个汉子婊。

这个朋友虽然她是个憨批,但是她对冷热兵器一直很有研究,精通械斗,是号称要去叙利亚当暑期工的存在。

我现在开始讨厌她了。

因为我跟她玩了这么久,她居然没告诉过我,重弓长弩,他妈的真的能把人一箭钉死在地上。

与此同时。

雍城。

「你这小子!」赵国公气喘吁吁大骂,「你不知道楚国那个什么王近来总是缠着殿下吗!你还不回去!」

辛无双被撵得实在是没办法了,他也很绝望啊,虽然这些人抓不住他,但是声势浩大的也让人不能悄咪咪摸去乌越王帐,他服了气:「那我今夜就回去好吧?我现在就走!」

「现在就走!」赵国公满意了,还是吹胡子瞪眼,「给他拴马,让他立刻滚!」

官道。

「主子。」

赤红的蛟旗铺天盖地,仪仗浩浩荡荡,内侍极其恭敬地车前俯首,战战兢兢:「那林氏极狡猾……东西许是现在还是到了王女手上。」

车里静寂了许久,主子不发话,他也不敢起来,只是冷汗一点点浸透重衣——

「算了。」

许是今天主子心情极好,可能是想起来什么人,连语气也温柔起来:「何时到半月关?」

他毕恭毕敬:「两日后。」

「嗯,不要告诉她。」主子语调都是含着笑的,「让她也惊一次。」

「是。」

与此同时,半月关。

南秋拿着厚一点的斗篷赶到,如今天色快黑了,半月关一直苦寒。她主子身体一直不太好,如今自然要仔细地伺候——不过她远远就看见了主子被楚国那位王爷抱在怀里,许是也不冷的。

下一秒,她看见主子猝然地推开了楚国的王爷,许是吵架了她这样想,主子虽然脾气不好,其实是个非常好的人,哄一哄就不气了——

一道寒芒穿腰而过。

南秋脑子嗡一声炸了。

「南秋。」

我咽下一口血:「……南秋!」

南秋哭得泣不成声,只能拼命点头,我伸手抓住你的的胳膊,急而短促:「你不要哭……听我说!」

我现在腰腹间破了个大口子,被那柄长箭紧紧地钉在地上,血汩汩地往外冒。事情惊变得突然,那亲兵秒被人摁下,也利索地咬碎舌下的毒囊自尽——有人撕开的衣服,看见他身上纹着漠北乌越王庭的狼头。

慕容晓单膝跪在我身侧,想把我连带人连箭从地上拔起来都不行,只是双目赤红:「苏平山!」

而遭此惊变周遭都慌了,苏先生脸上一点笑影子都没有,甚至出现了一种茫然的悲悯。我大口大口地喘气,忍下剧痛按住慕容晓的手:「不要拔箭……拔了就马上死了。」

慕容晓脸上头一次出现了空白,他呆呆地看着我,我艰难地对他笑起来。

「别怕,」我说,「将军,不要怕。」

我从来没有遇到这样的场景,但是我知道自己终有一死,却也没想过是如今;我总以为还有时日,却不想当真是要应了那句同生共死。

我现在才知道为什么书里那些要死的人还能说半天话,正是因为要死了,所以一动不动,把全部的力气与最后的心力都用来说话。活是活不成了,失血又衰竭,但是若不动,便还能说会儿话。

分明我还有这样多的事情没有做,这样多的人没有见,乌越王还没有被我赶回漠西王庭,辛无双还在盛京没有回来,我一手扶起的牙膏崽……不,是齐王。齐王杀了林致远。

害,他哪里是崽,他是这书里最当之无愧的王啊。

是了,原来是你啊……林致远。

原来在这书里,你死之时,就是我身故之时。

你曾经说要跟我同生共死,我以为你威胁我,现在你人都是黄土一堆,却给我送来祝我天大海阔的酒。

你这个终身无望的人祝我半生自由,却不见我当真与你共死了。

林致远,你是此生都在盛京平白地葬送了,囚徒末路,才如今叫我远走高飞,不要回头?

那君可料到我的今日,我与君的缘,是当真要共死。

我眼前的世间开始失去颜色,耳边的声音也变得微弱,就像光源与声源都慢慢弱下来。我费力地咽下一大口血,紧紧抓住南秋的胳膊。

「叫赵国公……速归。」

「我死之后皆听赵老将军的调配,」我低声,「如有人借机作乱,不问是谁、俱杀之!」

「不要准备棺木,就如我以前所说烧了扬了就是;王都若问起,就说我病死了——不要运我回王都。就算是全了咱们林相爷的一点念想,就当他与我总有一人得了自由身罢。」

我累得喃喃:「太累了,我也可不要再回去那里了……」

「不要说了。」慕容晓声音居然颤抖起来,「保存体力,我带你去见我的师傅——我师傅是当世大能——」

「苏平山!苏平山也是国手——」

我实在是痛极了,大口地喘起气来,而国手苏先生只是站在一边面无血色。我一向善解人意,帮他把话说了,惨然笑起来:「不要动我……不用救了,救不活的!」

「南秋……南秋,府上公中的银子备了你的嫁妆,你记得嫁个好人,若他负你就让王内侍去杀了他……那乌越狼子野心,万不可议和!」

「还有——」

「辛无双……你见到辛无双,叫他不要信别人的话。」

我喘不过来气,声音都哑然,但是竭尽全力地抓着她的臂,要说出话来,「你跟他说我其实没有死——」

「盛京的公主府按例留百年……正好给他备了。」

声音微弱下去:「你见到他就告诉他说我逃回自己家了,让他好好地住在公主府里……不要乱跑。」

「你跟他说,我其实不是死了……」

我还有力气笑了一声,可是早没力气再摸一摸她的头发,连声音都涣散下去:「我原是回自己的……家了。」

我累极了,又没有力气,只是一阵一阵的睡意,这种时候眼泪却狂涌。

我做了书里的平嘉洛静静这么久,本来是举世都知的蛇蝎心肠,死前本来也想故作高深地走几步念几句诗,跟日本那群大名一样装个逼,说几句早就让人写好的偈语。我他妈都想好,到时候我当时就走了几步吟了两句诗:「苟利……」

现在时候到了,可是我实在是太疼了,我走不动,也说不出来话了。

他妈的杀千刀的乌越王八蛋!你他妈有本事早直接杀慕容晓啊!你非得在老子地盘动手干什么?

现在他没死,老子倒是平白搭上了自己!?

可是我又深知,就算事情重来一次,一万次也好。

我还是会推开慕容晓。

我平时是那种打断牙齿血都要咽得干干净净的狠人,不是我平白吹嘘,而是确实有目共睹。现在我分明要死了,又死得这么突然、这么悲催,我还有好多好多事情没有做,我甚至来不及打那个乌越王八蛋一顿,我还没有见过辛憨憨,甚至都没有收敛林致远那个心机婊的尸骨,我也没有见一见现在大齐的王上——我只收到了他意味不明的一杯酒。

如果说林致远是大业,我与他的一生都是做了大齐的基石;那辛憨憨就是我仅剩的私心,我已经这样了,只能望他一生快快活活;慕容傻狗是我的初次来处,洛天依是我的未来可期。

现在大业未定,故人作古,私心不知何时归,来处回不去,归途走不到了。

而今却是我要死了。

我他妈太惨了,我他妈直接大哭起来,眼泪一颗颗掉在血泊里,渗进头发里:「慕容晓!我好疼啊……」

「我其实不想死的……慕容晓,我还不想死。」

我闭上眼,眼泪都流完了,喃喃:「……其实我……」

半晌了,也没说出来个后半句。

帐里一片死寂。

大家都没有人说话,虽然他们知道这话断了,就再也接不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