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狂风暴雨, 电闪雷鸣。
临近凌晨,声音渐歇,突然的安静反而打断了人们的睡眠。卡罗迷迷糊糊地醒来, 正好看见灰暗的晨光之中立着一个高挑的身影, 一动不动, 低着头, 好像沉思的石像。
“嗯?”卡罗撑起身子, “维维?”
维恩转过头, 幽绿色的眸子流转着晦涩不明的光彩, 微卷的头发有些散乱,神情疲倦却又亢奋,他一只手手捂住咽喉, 从指缝间依稀露出系在上面的艳蓝色的缎带, 另一只手背在身后,有些不自然地侧着身子。
“你是刚回来, 还是要出去啊?”卡罗看看墙上挂的钟, 叹了口气:“刚回来太晚了,现在出门又太早了……”
维恩脸一红, 压低声音:“睡你的吧。”然后掀起自己的床褥, 钻了进去。
卡罗无奈地又躺下,困意袭来, 他一时也顾不上八卦。翻了几下,重又发出平缓的鼾声。
维恩整个人缩在被子里, 好一会才适应了黑暗, 目光落在中指上。
那里刚刚戴着一枚戒指, 白金的指环上镶嵌着一粒矢车菊蓝宝石。
安塞尔说这宝石是和他手上的蓝宝石扳指出自同一块原石,说完还拉起维恩的手, 将两枚戒指靠在一起,方便他比对。
维恩看不清楚,但安塞尔不会说谎。
“我下午赶过去,差点来不及做完。”安塞尔笑了一下,好像在埋怨维恩的临时决定,但手上却无限温柔地摩挲着他的指节,拉到唇边克制地轻吻,“我请他们帮忙改大了一点。”
维恩细细地观赏了一会,脑子里乱成一团,觉得太过贵重,有些抗拒地摘下来,放回安塞尔的掌心。
“没必要。”迎着安塞尔疑惑的目光,维恩上前一步,双手从他的腰侧穿过,撑在他身后的桌子上。
安塞尔穿着浅黄色的亚麻睡衣,腰带松松垮垮地系着,身后的烛台将他身形的轮廓照得一览无余,半干的长发用夹子抓在身后,带着一丝幽幽的香气。 维恩笑着取下他的夹子,金色的头发散落下来,然后是脖子上的玉质护身符,红绳在白皙的脖子上如此鲜艳,再然后是象征艾姆霍兹掌权人的蓝宝石扳指,整个动作缓慢而轻柔,似乎在给安塞尔最后的反悔时间。
安塞尔没有说话,顺从地配合他,甚至拉住维恩的手,引导他如何一下打开腰带的活扣。
走到床边,熟悉的捕梦网悬在上面。维恩突然有些紧张地笑了,又结巴起来:“要,要不要喝,喝一点?”
安塞尔眨眨眼睛:“什么?“
维恩伸手去拿带上来的酒,却被一下抱住了腰,搂进怀里。
好像看出他怎么想的,安塞尔叹了一口气:“我不需要什么借口。”
“你看轻我了,维恩。”安塞尔语气郑重,神情严肃,“我是深思熟虑过的,不需要以一时冲动做借口。难道你认为我对你的那些亲近行为都是随意轻浮的吗?”
当然不是,维恩有些着急地想要退后一步,结果撞到床沿,连带着安塞尔一起摔倒在床上。
只是软软的床垫,安塞尔还是细心地护住他的后脑,两人贴得很近,安塞尔的长发滑落,几乎要遮住周围的光,他的眼神温柔庄严:“维恩·怀特,我从未觉得自己惹人爱慕,又或者我的爱慕是一件令人高兴的事。但你不一样,你好像一朵花,哪怕我见了你九十九次,第一百次看见你,依旧有第一百种惊艳。你如此漂亮,而我如此普通,你热烈勇敢,明艳如春光一般,照亮枯萎灰暗的我。有时我会很泄气地想,你好像并没有理由会爱我。”
维恩伸手将安塞尔滑落的长发别到耳上,细细地抚摸着他的脸庞。安塞尔垂下眼睛,亲吻他的掌心,呼出的气像羽毛一般拂过:“我并不梦想拥有你,但是没有你,我似乎就要跌回到极平常天性的极平庸的境地。”
“我不需要借口,我说的每一句话都是清醒的,负责的。你的性别,你的身份,你觉得不合适的一切在我眼里都不重要。我的爱离你的灵魂越近,就离你的皮囊越远。”
维恩心一阵绞痛,他配不上这些话。
他倒是宁愿安塞尔爱他的皮囊,至少这一世还是干净的,他的灵魂却早已被污水沤烂。他现在得到的爱与珍视都是骗来的,如果他将前世的一切坦诚相告,安塞尔还会像现在这样对他展露笑容,张开怀抱吗?
不会的。
骗子……维恩张张嘴,无声地骂着自己。
见他迟迟没有回应,安塞尔的话声音也有些颤抖,但依旧坚定无比:“给我一个机会,维恩。我会向你证明我所言非虚。我许诺,只要你愿意,我会一直爱你……”
“好了,别说了。”维恩再也忍不住,冲动地揽住他的脖子,亲吻上去。
维恩揪住安塞尔的领子,边吻边笑道,“你做准备工作了吗,要不要我帮你?”
安塞尔被细碎的吻弄得睁不开眼,睡衣褪到腰间,嘶哑着问:“什么?”
维恩凑过去咬着他的耳朵低声说了两个字。安塞尔瞬间脸红别开眼,维恩又追问了一遍,才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维恩有些惊喜,伸手揽住他的腰。安塞尔正想要解释自己为什么会懂,突然天地一旋,陷进柔软的枕头中。
维恩背着光俯下身,烛火为他的发丝镀上一层金边,本来俊美凌厉的脸庞在昏暗之中平添几分柔和,漂亮的颈肩好像雕刻一般完美,此刻又染上好看的粉色。
“我来,好吗?”维恩的声音很轻,好像在委婉地请求。但他的手却不由分说地攥住安塞尔的脚踝,将离得有些远的人又拉回跟前。烟山厅
安塞尔沉溺在幽绿如同深潭的眸子里,有些迷乱地点点头。
两人对视一眼,被对方眼里的满溢出来的渴求与爱慕取悦,忍不住低声笑了起来,又交换了一个吻。他们拥抱着,鼻尖蹭着彼此,手臂紧张地颤抖,却又坚定不移地收紧,都以为抱住了明媚的春天。
笑声越来越小,夹杂着胡乱的情话,最后都被呼吸声所取代。
一时,手指、发丝、衣物、喘息、低语、爱与欺骗纠缠不清,颤栗不已。
窗外下起了大雨,雷声与雨声盖住了所有的动静,苍白的闪电从窗帘缝隙中透下,注视着房间内汹汹翻涌的黑色浪潮。
雨下得太大了,没有人注意到一个身影跌跌撞撞地从后门跑进庄园,失魂落魄地一头栽进了山茶花丛中。泥点脏污脸庞,枝干勾破衣裙,湿透了的山茶花好像海浪,将人吞没。
福伯点着灯,敲打着老寒腿,忧心忡忡地想着狂风暴雨之下,明天还有多少花活着。
二楼另一侧的房间,亮如白昼,夫人冷脸坐在躺椅上,手搭在一旁的桌子边缘,桌上的烛台已经燃烧过半。
奥利跪在一边的地上,苦涩地笑着,身上被茶水浇湿,额头缓缓向下滴着血,膝盖旁是白瓷茶杯碎片。
祷告室的橱柜被悄悄打开,一只手从中取出了纯银制的烛台。
有人酣甜睡着,有人抽烟难眠。有人密谋,有人欺骗。有人野心勃勃,在楼上冷眼相看。有人肮脏下流,在酒馆吹嘘不断。
这很正常,小偷偷窃,杀人犯杀人,爱人们相爱,告密者告密。
有人会觉得夜晚的暴雨是不详的象征,那些摧毁生活的事似乎都发生在雨天。
实际上生活本就藏污纳垢,只是一场雨将它们都冲了出来。 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