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活动现场离开以后，方嘉禾并未直接回到宿舍，而是在校园里兜兜转转，最终又坐到了人工湖边，看着一群小鸭子和两只天鹅在湖面戏水，欢快地游来游去。
下了课，闲逛在校园里的人非常多，坐在湖边的身影不止方嘉禾一个。但别人都是两两作伴，或是好友，或是情侣，依偎在一处谈天说地，十分亲密。
与周围的人们相比起来，方嘉禾自然是形单影只的，又是沉闷冷清的。她穿着宽松的格子衬衫，配一条黑色工装裤，脚上是一双新买不久的白色运动鞋，今天是第一次穿。
那双鞋是闻惜买给她的，上个星期去步行街吃饭，闻惜提出想买一双轻便的鞋来穿，方嘉禾便陪她去逛了商场。挑中自己心仪的鞋子以后，闻惜建议方嘉禾也买双新的，但方嘉禾看来看去都不甚满意，最后闻惜说：“那我们买一样的穿吧，晓楠她们宿舍四个人都有一样的鞋呢，每次出去玩大家都穿着，我们也这样好不好？”
闻惜的要求，方嘉禾向来不会拒绝，而能够和闻惜穿“情侣鞋”，那也让方嘉禾感到非常愉悦。
结账时，方嘉禾习以为常地拿出手机要付钱。
她总是觉得闻惜还需向父母伸手要生活费，用完就没有了，而她自己不仅有一笔不小的存款，年年打比赛挣来的奖金也只是买了辆车，仍有丰厚的余额，加上俱乐部那边每个月还会有一份津贴，而方父和方母虽然一个对她无比严格，少了心灵上的关爱，一个又因工作忙碌，不能时常给予照顾，但他们在给钱这件事上却从不吝啬，方嘉禾自然是个从不缺钱的人。
所以每每与闻惜在一起，若有花钱的时候，她总会自觉承担，哪怕闻惜事后再转给她，她也很少收下。
但那天闻惜却把她拦住了，然后动作利索地扫码付钱，没给方嘉禾消费的机会。
当时闻惜笑着说：“你送过我好几次礼物，我都还没送过你什么，这双鞋就由我来买了，你别跟我抢哦。”
湖水在涌动间发出清泠声响，两只天鹅在离岸边很近的地方扑棱了一下翅膀，方嘉禾静静地坐在那里，被扑腾起来的水花浇了个正着，低垂的视线落在那双崭新而洁白的鞋面上。
微风拂过她的脸庞，吹动她蓬松的长发，微微遮挡住了方嘉禾失神的双眼。偶有其他人路过，便将目光投在她身上，似是都看出了她的情绪低落，不禁引人联想。
她就那么一动不动地在湖边坐了很久，脑海中一遍遍回放的，俱是闻惜在面对别人时露出来的笑容。
还有那些看向闻惜的眼神，一句句冲她脱口而出的表白，以及送到她手中的一朵朵娇艳玫瑰，这些都如电影画面一般，总是在眼前接连浮现，轮番上演，怎么也不能消失不见。
及至天色变暗，人工湖周边的路灯都亮了起来，方嘉禾才对着黑沉下来的湖水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拖拖拉拉地回到了宿舍里去。
她到时，寝室里已经有了灯光，推门一看，闻惜不知从哪里得来一个细长的花瓶，正将收到的玫瑰花一枝一枝插进去，嘴里还在哼着歌，心情很好的样子。
“你回来啦？”瞧见方嘉禾出现在门边，闻惜高高兴兴地同她展示起了自己的战利品，“快看，我今天赢了比赛，收了好多花，都是社长下午的时候现买的，只有赢了比赛的队伍才能有，我收的最多呢。”
方嘉禾很想牵动嘴角对她笑一笑，再说些夸奖闻惜的话，但她试着动了动唇，却发现自己面部肌肉僵硬，笑不出来。
同时她还发现宿舍里多了股以前没有过的味道，像是什么人留下来的香水味，即昭示着在她外出的期间，曾有人来过这间宿舍。
“你带了朋友回来吗？”方嘉禾把门关上，在那香水气味的刺激下皱了皱眉，像是很不喜欢。她隐隐约约地感觉到，这味道仿佛是在哪里闻见过的，只是一时想不起来了。
“哦！先前有人来找过你。”闻惜把整理好的花瓶搁在书桌上，指着旁边的一袋水果和几瓶饮料，“说是要跟你探讨小组作业，但又找不着你人，只好来了一趟宿舍，可惜你一直没回来，然后她就走了。”
言罢便将东西提起来，朝方嘉禾递去：“这是她给你买的吃的，托我转交给你，还跟我加了微信，让我把你的微信推给她一下。你看看手机吧，她应该已经加你好友了。”
方嘉禾听了这番话，自然就想起了在活动现场拦住她的那个女生，只是这么快过去，她就全然忘了那女生长什么样子。
“我不要。”方嘉禾忽然就有点没来由的烦躁，走到书桌前坐下，背对着闻惜，“以后再有人跟你要我的微信，一概不给。”
闻惜见她反应冷淡，不由露出关切的表情：“怎么了，你心情不好吗？”
方嘉禾的确心情不好，但她却不能承认，只因一旦承认了这事，闻惜就必会追问下去，叫她不好解释。
见她不说话，闻惜心知方嘉禾定是又有了什么烦心事，便也不多问，只拎着那袋吃的走到她身边，说：“真不要吗？”
方嘉禾点点头，言简意赅道：“扔了，我不吃。”
闻惜说：“扔了？那多浪费啊。”她在袋子里挑挑选选，把方嘉禾不爱吃的都拿出来。包括那几瓶饮料，方嘉禾平时只喝纯净水，从不喝这些东西，闻惜便就只放了两个苹果在她桌上，剩下的就都拿回了自己那边。
“好歹也是人家花钱买来的，你不吃我吃。”闻惜说，“又不能原封不动地给她还回去，会很伤人的，你把那两个苹果吃了吧。”
方嘉禾看也不看一眼，掏出手机点开微信，果然有人向她发送了好友申请，对方的昵称大概是真名，叫柯允。
她对这个名字没有半分印象，事实上，除了闻惜以外，能让方嘉禾有那么点印象的人，几乎尽数是与闻惜有来往且和她碰过面的朋友。有关她自己班上的同学，她是一个也不记得。
方嘉禾毫不迟疑，在看到柯允名字的那一瞬间便点了拒绝，并且紧接着找到微信设置，将一切能够加她好友的方式全部关闭。
闻惜在她身后看见这一幕，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道：“方嘉禾，你其实不用这样的……你没回来之前，柯允跟我打听了好多你的事，也跟我说了很多你的事，我能看得出来她挺喜欢你，想跟你交朋友。我们现在才大一，往后还有三年要在学校度过，既然有别的人愿意和你亲近，这是好事，你别太封闭自己，有机会的话，就尽量多交一点新朋友嘛。”
方嘉禾将手机关掉，头也不回地说：“我不需要新朋友，我有你就够了。”
闻惜被她这话戳得心口一跳，觉得十分感动，轻轻笑了起来：“可我又不能每时每刻都陪着你，当我不在的时候，你可以和新朋友一起玩，这样就不会孤单，为什么总要拒绝别人的好意呢？”
“那你为什么不能每时每刻都陪着我呢？”方嘉禾忽然起了身，与闻惜相对而立，“我只有一个你，但你却不是只有一个我。”
闻惜一下就愣住，对方嘉禾突如其来的直白感到措手不及。
在今天以前，方嘉禾从没和她说过这样的话。
尽管她说的是事实，两人也都心知肚明，却从不会有将其挑破的时候。何况这话只要摊到平面上来说了，就势必会将氛围变得沉重，所以这么久以来，她们都有心地回避着这个话题，而闻惜也一直以为，方嘉禾其实根本不在意。
但现在看来，她并非不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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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可我已经尽量陪着你了。”
闻惜看着方嘉禾，然而方嘉禾的眼神那样浓烈，却令她有些不敢直视。
“晓楠她们都知道，我把大部分时间都分给你了，还因为你忽视和冷落了好多别的朋友。每时每刻的话，这我确实做不到，我总不能对她们都置之不理吧？”
“如果你没办法因为我不去理会别的朋友，就请不要劝我也去结交新的朋友。”方嘉禾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方式，我就喜欢这样，我不希望别人轻易闯进我的世界。你已经是我心里认定的朋友了，那不管将来还会出现多少人，那都不是我需要的，我只要跟你在一起就好了。”
听她这么说，闻惜的心如同被方嘉禾的手一把揪住，叫她顿时呼吸一滞，丧失了说话的能力。
这堪比深情表白的话语，透着**裸的占有欲，宣誓着方嘉禾对她的情感已经到了何种地步，以及闻惜在她心中的重要性又到了何等高度。
这些话，哪怕是在当下亲耳听到，也令闻惜有些不敢相信竟会是从方嘉禾嘴里说出来的。
她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直接了？
微凉的晚风在窗外盘旋，飘飞的窗帘挡在那里，叫初夏的凉风无法涌进，只远远地存在于两个人的耳朵里。
闻惜像是傻了眼，站着的样子呆若木鸡，方嘉禾则只是沉默地与她对视，亦未再说下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闻惜终于被方嘉禾看得不自在起来，她习惯性地闪避，挪开视线说：“好吧……新朋友什么的，不想交就不交，我只是建议，没有要勉强你。”她垂着头，略显拘束地抠着手指头，“但我仍然希望你可以多打开自己一点，不一定非要成为朋友，多与同学接触也是好的，你不去尝试，怎么知道自己会不会开心？”
她诚然是为了方嘉禾好，盼着她不要总是拒人于千里之外，锁着自己的内心。可在方嘉禾看来，她简直是鼓足了勇气，把话都已然说得那么清楚明白，闻惜却仿佛一副没听懂她话中含义的样子，居然还在开导她进行她根本就不愿意的狗屁尝试。
方嘉禾未免有点动气，而那点气也完全不受眼下的她所控制。她看了一眼闻惜书桌上的玫瑰花，心里突然有一个想法：她想把那些花通通撕烂，悉数扔进泥里，再把她自己想送给闻惜的花，安安稳稳地放进瓶子里。
可她不能这么做，也不会这么做，她只能在心里这般设想，维持着那份不太想要的理智，让自己冷静。
那个瓶子就是闻惜，玫瑰花是她的朋友，方嘉禾站在外面，无从融入，又不能把别人赶出去。
为什么闻惜不能是她一个人的？
方嘉禾暗暗地想着。
也许在不远的将来，闻惜会认识某个男孩或女孩，会和别人谈恋爱，目前被她所拥有的东西，都将转移到别人身上去，她全心全意喜欢的这个朋友，迟早会和另外一个人站在一起。
而她只能待在原地，默不作声地看着闻惜。
漫无边际地想着这一切，方嘉禾越来越有些沉不住气，一些埋在她心底的话，好想就这么告诉闻惜。
可她开不了口，也不敢说出去。她目睹闻惜把眉眼低垂下去，像是不愿直视自己，方嘉禾攥紧了拳头，一时没忍得住，倏地朝闻惜大步逼近，一把就将她抱在了怀里。
毫无征兆的拥抱袭来，那么用力，闻惜本就在等待方嘉禾的下文，心里有点不安，方嘉禾突然把她抱得这么紧，好似在宣泄着什么情绪，闻惜很难不被吓了一跳，缩在方嘉禾怀里动也不敢动，亦不敢出一口大气。
方嘉禾身量比她高，仅仅只是面对面站着，就自有一种压迫感。那压迫感不是她故意要施加给闻惜，而是她天生就有那样的本事，能叫别人站在她跟前的时候，不由自主地抬头仰视。
而在这样的拥抱之下，那份压迫感就更加强烈，闻惜的心登时猛跳起来，又荒唐地悸动起来——因为方嘉禾抱住她的那一刻，她竟然发现自己并不抗拒。
她甚至，好像在刚才的寂静空隙里，有在期待方嘉禾对她做出这样的举止。
两具年轻的躯体严丝合缝地贴在了一起，属于对方的气息在两个人的呼吸间传递，闻惜听到了自己沉闷有力的心跳，也听到了方嘉禾的心跳，就响在离她很近的地方。
她茫茫然呆了片刻，想要张嘴说点什么，脑子里却是一片空白，不知从何说起。
等到她稍微定了下神，正要抬眸看向方嘉禾时，方嘉禾却在她耳边发出了声音——
“好，你让我试，那我就试一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