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夜间航班【完结】>第39章

  湖水碧绿,垂柳摇曳,湛蓝晴空挥洒下金光,用暖意抚慰着大地。公园里仍旧人来人往,欢声笑语不断,这样悠闲的景象,连时光都好像流淌得慢了一些。

  闻惜捏着茶盖撇了撇茶沫,垂首浅尝,了解到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以后,不禁十分感慨。

  这样看来,杨天晴那日能在成韵的翻译名单里独独挑中她,也就不足为奇了。

  想不到为了让她们重逢,杨天晴竟在背后默默无闻地做了这么多,这自然令闻惜颇有些百感交集。

  从前在淮州时,杨天晴有意无意透露出来的疏离与客套,一度让闻惜对她的印象不怎么好。可谁能料到,就是这么一个在当初不大待见她的人,如今反而这般良苦用心,成了撮合她和方嘉禾相遇的一大功臣。

  人世间的事,还真是变化多端,难以预料。

  “老实说,我以前一直不怎么喜欢你。”闻惜搁下茶碗,靠去椅背,“只不过那时候的我,没现在这么爱恨分明,加上你又比我先认识方嘉禾,看在她的面子上,我就算心里对你有意见,也基本不会表露出来。”

  杨天晴说:“我知道,你一向都是个很会察言观色的人。”她弯弯唇角,轻言细语道,“正如你总是能轻易捕捉到嘉禾的情绪,也知道该怎么及时接住她的情绪,这方面你始终要比我敏锐许多。所以我也很清楚,我的刻意排挤和疏远,你肯定能感受到,而我的目的,其实也就是想让你讨厌我。”

  闻惜说:“那你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

  “很简单,我想让你知难而退。”杨天晴十分坦诚,“我早些年身体素质差,为了强身健体,就跟着她爸爸练了很久的散打,业余的那种。她爸妈都挺喜欢我的,嘉禾还没到淮州读大学的时候,我就已经跟她见过很多次面,还去她家吃过饭,给她辅导过功课。我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在你出现之前,我是嘉禾唯一的朋友。”

  沛阳市与宁州离得很近,若是开车,来回只需三个小时。那时候,杨天晴有个表哥是拳击爱好者,就在方父的俱乐部里练散打,听闻杨天晴身体不好,常年弱不禁风的,就将方父推荐给了杨天晴,让她跟着自己去找方父学一学散打,就当锻炼身体。

  于是从那时起,杨天晴每个周末都会跟着表哥去一趟宁州,也就由此认识了方嘉禾。

  她为人圆滑,走到哪里都能和别人打成一片,性格讨喜,脸上又总是带着笑,气氛严肃的俱乐部因为杨天晴的到来活泛不少,很多学员都喜欢她。

  但没过多久杨天晴就发现,她可以随意让一个人对她产生好感,却怎么也接近不了方嘉禾。

  教练的女儿是出了名的生人勿近,沉默寡言,方嘉禾在俱乐部基本不与旁人交流,只和方父说得上几句话。杨天晴一开始买了三个月的课程,而这三个月里,她虽然每次都能在俱乐部里见到方嘉禾,却一句话也没和她说过。

  但即便如此,杨天晴也不得不承认,方嘉禾这个人,实在是太吸引她了。

  沉稳冷淡,惜字如金,训练时专注又认真,有种独特的魅力,让人不敢靠近她,却也无法忽视她。

  在好些次的主动搭讪都未得到回应后,杨天晴有点傲气地想:从小到大,就没有她交不了的朋友,只要她有心,她不信方嘉禾会在她面前继续高冷下去。

  她是从出生起就过得顺风顺水的那种人,想要的东西没有得不到的,想要结交的朋友也没有成不了的。方嘉禾的冷漠与拒人千里,反倒勾起了杨天晴的胜负欲,她有绝对的自信,认为方嘉禾迟早有一天会拿正眼看她,与她亲近起来。

  而事实上,她也的确做到了。

  由于常年埋头训练,方嘉禾去学校上课的时间不多,方母担心她的学习,听说杨天晴是师范大学生后,便不要杨天晴支付学费,请她每天帮方嘉禾补习功课,督促她的学业。

  正是因为这件事,杨天晴才逐渐与方嘉禾熟悉起来。不去俱乐部的日子里,她每天都会与方嘉禾视讯通话,指导她写作业,教了她很多高效的学习方法。而去了俱乐部以后,她也会和方嘉禾一起训练,时时刻刻都陪在她身边,形影不离。

  逢年过节时,杨天晴还会受邀去方家做客。总而言之,她既是方嘉禾的家教老师,也是方嘉禾彼时关系最为要好的朋友。

  “现在想起来,那真是一个漫长又磨人的过程。”杨天晴说,“要不是因为得给她补课,嘉禾根本不会和我有什么来往,哪怕已经补了一段日子的课,她也没有很快就和我变得亲近。其实好些次我都想放弃她了,也不想管她了,和她交朋友有什么好处?我只是在单方面付出。嘉禾太过封闭,又那么孤僻,一心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我很多时候都在想,我到底为了什么?她对我根本就没有丁点兴趣。”

  话说到此处,杨天晴不由得一声叹息,抬眸看向闻惜:“可你别看嘉禾朋友少,也不爱跟别人打交道,但其实对她有好感的人还挺多,我和她认识这么多年了,见过好多个想和她做朋友但又没成功的人。不是我要自夸,真的没几个能做到像我那么有耐心又不求回报的。”

  她今日的坦率与诚实,着实叫闻惜对她另眼相看,两人几乎从未有过这样实话直说的时候。

  “所以当我出现以后,你才会不看好我。”闻惜说,“你是不是认为我也会像那些人一样,只要对方嘉禾的新鲜感一过,没几天就会打退堂鼓。”

  “是的,我的确是这么想的。”杨天晴说,“但你的不同之处在于,你是嘉禾第一个主动提及的人,在你出现之前,她从来没有在我跟前提到过任何人。说实话,我每次听她提起你,心里都会有些妒忌。我也可以承认,长期以来,我对嘉禾的关注度太高,在她身上花费的心思太多,导致我不知不觉地对她产生了占有欲,但在以前,我根本没意识到这件事。”

  她一直以为,方嘉禾是对所有人都不感兴趣,可有了闻惜的存在,杨天晴才知道,原来方嘉禾并非她所表现出来的那么抗拒与人接触。

  她也会有喜欢的人,也会在提到喜欢的人时露出笑容,还会期待与这个人见面,去想这个人此时此刻在干什么。

  不仅如此,她还会为了这个人烦恼,因为自己无意间伤害了对方而感到自责,愧疚,不知所措。

  起初杨天晴不以为意,她并不觉得方嘉禾与闻惜能够长久,她觉得自己作为过来人,非常清楚和方嘉禾做朋友是一件多么考验耐心的事。而同时,在与闻惜见过面之后,她也没看出闻惜有什么特别之处。

  反正在杨天晴心里,闻惜迟早会因为方嘉禾的喜怒无常心生厌烦,转而去认识别的朋友。而方嘉禾也会因此对闻惜失望,不再与她产生交集。

  但杨天晴没料到的是,这两个人的关系却日渐深厚,甚至超过了她与方嘉禾之间的感情。

  她花了那么长时间才得到的东西,闻惜却只用了一个学期不到,就和方嘉禾成了最要好的朋友。

  嫉妒与占有欲双双作祟,使得杨天晴开始排挤闻惜。三人共处时,她总会别有用心地给闻惜添堵,让她尴尬、难堪,并且从不明明白白地表现出来,叫闻惜心中憋屈,却又无处发作。

  她想用这种方式考验闻惜,赶走闻惜,她不相信闻惜能像她一样坚持到底。

  “所以你的感觉没有出错,我那两年的确是在故意针对你。”杨天晴说,“但我确实没想到,你居然比我更有耐心,也比我更理解嘉禾。而嘉禾也确实很喜欢你,其实我们三个人之中,从头到尾都只有我才是格格不入的那一个。”

  闻惜安静片刻,笑了笑说:“那很多事情就都说得清了,我以前不是还怀疑过你是不是喜欢方嘉禾吗?当时我真的以为你是同性恋。”

  杨天晴苦笑一声,摇头道:“我不是同性恋,我纯粹吃饱了撑的。”她又是一声叹息,“现在我才明白,我从一开始接近嘉禾的目的,就只是为了满足自己而已,我对她有好感不假,但并不是真的就那么喜欢她。不管出于哪种感情,当你在一个人身上倾注了太多的时间和精力,总会不甘心放弃,那叫做偏执。而你不一样,你从始至终都对嘉禾是发自内心的好,不带某种目的,你的情感比我更单纯,也更能让嘉禾接受。”

  淮州那两年,杨天晴还未明白这个道理,时至今日她才幡然醒悟,方嘉禾又不是傻子,她那么敏感的人,岂会看不出自己的小心思?又岂会不清楚她的刻意接近是带着什么用意?

  而有了她的对比,闻惜的友善和关爱则显得更实际,也更能打动方嘉禾的心。

  杨天晴不是非得要方嘉禾不可,没了方嘉禾,她还有很多其他朋友。方嘉禾对她来说,只是人生的道路上一束吸引过她的光,她起先抓不住,就想试试看能不能抓住。她以为自己是唯一一个可以抓住那束光的人,但后来却发现,她并不是那个唯一,甚至那束光还愿意主动把自己交到别人手上,落在另一个人的掌心里。

  至此,杨天晴终于明白,有些事不能强求,亦不能胡来。

  “以前不够懂事,一直不知道自己居然是那么自以为是的人。”说出许多不为人知的心里话,杨天晴看上去显然轻松不少,“如今回想起来,也许在你之前的那些人,她们不一定就不能和嘉禾成为朋友,但我打着保护嘉禾的旗号,用着替嘉禾筛选朋友的借口,把她们都赶跑了。嘉禾的社交圈之所以狭窄,很大原因也是我造成的。”

  闻惜全程都在认真聆听,此刻放缓了语气:“不管你以前做过什么,我倒是很欣赏你现在这份坦然,但事情都已经过去了,你也不用自责。再说方嘉禾也不是小孩子,她想和谁交朋友,其实并非你能干涉得了,她远比你我想象中的要更成熟,也更清醒,她一直都知道自己真正需要的和想要的是究竟什么。所以朋友这种东西,多还是少,那都是她自己的选择,其实和你关系不大。”

  “你说得没错。”杨天晴长出一口气,“还是你比我更了解她,我自愧不如。”

  “这也不是什么比赛。”闻惜说,“非得分个高下才行吗?况且我觉得在方嘉禾心里,还是有你这个师姐的。”

  闻言,杨天晴轻声笑了起来,说:“那倒是,嘉禾有没有把我这个师姐放在心上,我还是能感觉出来的,毕竟我也对她不差么。”

  闻惜与她对视一眼,展颜欢笑,两人之间的气氛顿时少了些沉重,多了不少从前没有过的,真正的和气。

  “好好在一起,别再分开了。”笑过之后,杨天晴语重心长道,“还能再遇见,实在是不容易,我真心希望你们接下来能再续前缘,过得开心。”

  闻惜“嗯”了一声,心绪更迭间忽然想起一件事,问道:“你当时去宁州和方慧父母见面时,他们是不是告诉你,方嘉禾的父母出国旅游,然后发生了意外,到现在都没找到人?”

  杨天晴点了点头,反问:“嘉禾已经跟你说了?”

  听她此言,闻惜只简单应了下,未再多说。

  她原本以为杨天晴可能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但现在看来,她所知道的信息,其实和方慧是一样的。

  方慧的父母没跟自家女儿说真话,自然也不会如实告诉杨天晴,而方嘉禾也同样没有把事实说给杨天晴听。

  所以方嘉禾这四年来到底经历了什么,目前就只有她本人,以及方慧父母才清楚。

  “她既然都跟你说了,那你们应该已经和好了?”杨天晴说,“我看嘉禾最近每天都在丘宁区和高新区之间来回奔波,看样子没少和你见面,她一定很希望你能原谅她,那你现在又是怎么想的?”

  “与其说是原谅,不如说是释怀,后者会更贴切。”闻惜说,“毕竟我从来没有真的怪过她。”

  杨天晴瞧了瞧她,欣慰道:“释怀就好,日子还很长,总要释怀才行。”她说着,朝闻惜伸出一只手,笑颜温婉,“那咱们也冰释前嫌吧,如果你大人不记小人过,还愿意跟我做朋友的话。”

  闻惜看着那只手,一时内心颇为感慨。

  以前的她,从未想过在未来的某一天,杨天晴竟会主动向她释放善意,要与她做朋友。

  时间果真是最好的良药,能让陌生的人相熟相知,也能让分别的人相遇相逢,还能让曾经存有间隙无法亲近的人,在经过成长的洗礼后,重新认识彼此,接纳彼此。

  “我当然愿意了。”闻惜再一次笑了起来,握住了眼前的那只手,“那以后,我就不再管你叫杨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