窒息感吞没了他, 就在他以为自己真的要被戚景行掐死的时候,脖颈间的手松了。
那双狠厉的眼睛忽然变得迷离,失去了往日的神采。
大量的新鲜空气从鼻腔传入肺里, 想要把他的胸膛挤爆一般, 戚巳弯着腰,剧烈地咳嗽着。
“阿景……”戚巳艰难地抬头。
———
他无法形容此时此刻戚景行的目光, 像是月光下幽蓝的湖水, 表面平静,内里却藏着波涛浓重的情绪。
像是怨恨, 又像是……后悔, 还有丝丝缕缕的难过。
他在幻境里到底看见了谁?
阿九又是谁?
为什么他忽然觉得自己一点都不了解戚景行,明明他是看着戚景行长大的人。
他的感情自己看不清,他的势力自己看不清, 他的心机自己看不清,现在为什么连他的过去,自己好像都看不清了。
他强忍着胸口的苦痛向戚景行靠近, “阿景,我是……戚巳。”
可还没走出两步, 一股冰冷的气息便从脚底升起, 攀上他的双腿,紧接着, 如寒冰般的冷意蓦地攥住他的心口,刹那间, 他四肢麻木, 竟动不了了。
戚巳心底一凉。
这是……蛊!
他从来没见过戚景行纵蛊的样子, 自然也无从辨别巫医族天赋纵蛊师的厉害。
戚景行盯着他, 目光透出诡异的红光, “你……害怕了。”声音很轻,还带着隐秘的快意,他声音出现在他耳边,带着温热的气息和蛊惑,“我说过,总有一天,我会回来的。”
明明是熟悉的声音,此刻却宛如毒蛇的信子。
“会回来,报复你们。”
诡异的笑声回荡在林子里,久久不息。
“我不会杀你,我会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阿九。”
此时此刻,他一点也不像自己认识的那个戚景行。
林子安静地可怕。
戚巳暗暗运功,试图摆脱束缚,面上却丝毫未显,他定了定心神道,“是我对不起你。”
这话却让原本平静地戚景行神色骤变,他一把将戚巳推在树上,伤口绽裂,殷红的血顺着胳膊滴滴答答落在地上。
戚景行看着那血,蓦地愣住了,像是看见了什么害怕的东西,恐惧地往后退了两步。
他眼中出现了一丝挣扎,看着戚巳的目光也变得迷茫起来,他愣愣道,“你流血了。”
戚巳并不怎么在意自己身上的伤,他在青衣卫呆的久了,什么伤没受过,一点血实在算不得什么。
可戚景行泛着红光的眼睛里却出现了一抹心疼,他小心翼翼地往前走了一步,想碰一碰那道伤,又怕把人弄疼一般缩回了手。
戚巳一愣,“阿景?”
“大哥哥,你受伤了。”
大哥哥?
他定了定心神,又道,“阿景,我好像……不能动了。”
戚景行点点头,“嗯,我知道,过一会儿,大哥哥就可以动了。”
“是……蛊吗?”戚巳试探着问。
“嗯啊,”戚景行正一心一意地撕扯着自己的衣服,想要将他肩头的伤口包起来,可努力了半天也无济于事。
“大哥哥,阿景厉害吗,那些人都动不了了,以后没人再敢欺负我们了。”
这样的神态?
是———
戚巳皱着眉头,“你还记得,刚才发生什么了吗?”
“当然记得,那群黑衣人追杀我们到一处悬崖,是大哥哥救了我。”
黑衣人?悬崖?
戚巳想起来了,这是在八年前,他们从破月教逃出来的第三个月,他们被人追杀,三个月不分昼夜地逃命,早就精疲力尽。夜晚露宿山林,却被偷袭,彼时他身受重伤,已是强弩之末,与杀手拼杀半夜,最后被逼至一处悬崖。
原本以为凶多吉少,却不想,千钧一发之际,那群杀手却忽然发起疯,竟自相残杀起来。
他一直觉得这件事很诡异,如今想来……恐怕就是戚景行所为。
“是蛊吗?”
他肩膀上的血一直止不住,戚景行有些急了,手忙脚乱地把从自己身上扯下来的里布往上缠,眉宇间哪还有方才的半分狠厉,眼中的红光也尽数退去。
倒像是一个半大的孩子。
他不曾见过这副模样的戚景行,即使是八年前,他也不是这个样子的。
八年前,他从破月教把戚景行带出来的时候,他整个人都像是被吓呆了一样,一句话也不说,连东西也不吃,整整三天三夜,几乎连半条命都没有。
直到戚景行第一次在他面前发病,喃喃着叫了他一声“哥哥”。
正是这一声“哥哥”,才停下了他离开的脚步,那个时候的戚景行,像极了他去世的弟弟,让他生出了满满的怜惜和保护欲。
递出去的桃花酥也成了打开他心房的一把钥匙,从那以后,戚景行就格外地依赖自己,可那种依赖又与青癸对他的依赖不同。
又或者说,戚景行同一般的孩子不一样,他的眼中总藏着一抹阴郁,深邃而幽远,无时无刻不萦绕在他身边,拒人于千里之外,哪怕他正在笑盈盈地对自己撒娇。
而现在的他,才真正像一个十一岁的孩子。
是记忆出现了混乱。
戚巳从他手里接过布条,勒在自己渗血的伤口上,剧痛让他渐渐恢复了对身体的控制权,便扶着身后的树慢慢坐下来。
方才运功的时候,他就已经发现自己的内力所剩无几了,看来这瘴气林的毒气确实非同一般。
戚景行见此,也跟着坐了下来,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眼前的人,明明是如小孩子般纯净的目光,却让戚巳生出了些许的不自在,掩饰一般地咳嗽了两声。
戚景行顿时紧张起来,“大哥哥,你是不是还难受了啊?”
……
“没有,我只是有点累,想……休息一会儿。”
“那阿景陪你一起休息。”
戚巳犹豫了许久,还是问出了口,“阿九是谁?”
“阿九?”戚景行眉头皱了皱,随即大声道,“他是我最好的朋友。”
最好的朋友?他不记得戚景行小时候还有一个叫阿九的朋友,难道也死在了那场内乱里?
他正疑惑间,戚景行又道,“也是我在盲山唯一的朋友。”
戚巳越发惊讶,盲山?戚景行小时候在盲山待过,可破月教怎么从来没人提起过,老教主不是连他身份都不清楚吗,怎么可能让他待在盲山?
不对,戚景行自己说过,他也是在八年前才知道自己身份的,在此之前,盲山早已叛乱。他怎么可能在盲山待过呢?
不对,都不对,戚巳觉得自己的脑子有点乱,这所有的一切都好像和他想象中的不太一样,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一瞬间,他竟然觉得自己眼前的戚景行如此的陌生。
他似乎从来都不曾真正的认识过他。
戚巳抿了抿唇,强忍着心中的疑惑,又问,“阿景,还记得自己是谁吗?”
“当然记得,我是……”
戚巳心头一跳。
“我是……”戚景行说了一半,却不说了,只见他狠狠地皱起眉头,眼神忽然变得十分无助,他委屈又恐慌地往后退了一步,“我是……”
他好像想不起来。
“我是谁?”
“阿景?”
戚景行抬起头,眼中的纯粹不在,转而化作清冷,他漠然地看着戚巳,缓缓从地上站起来。
“我是……纵蛊师。”
他话音刚落,本已消散的浓雾又重新汇聚起来,逐渐隔成一道屏障,挡在两人中间。
戚巳暗道不好,可还未等他反应过来,浓雾散去,戚景行早已不见了人影。
遭了,戚景行现在这副模样,如何能让他一个人在这瘴气林中徘徊。
戚巳顾不上空虚的丹田,提起一股内劲,往戚景行消失的地方追去。
树影飞速向后掠去,当戚巳第三次回到原地的时候,他终于意识到自己怕是陷进了洛疏舟口中所说的阵法。
这片林子实在是太诡异了。
内力已所剩无几,戚巳无力在用轻功,只能从地上捡了许多石头,徒步在林子里找出路,一边走一边做记号。
第四次,他依旧回到了原地。
林子里到处都是幻像,他甚至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距离他们进去瘴气林又过了多久,饥渴让这林子变得越发诡秘。
他擦了擦额头的汗水,衣摆也被树枝挂得破破烂烂,索性一把撕了去,顺着方才的反方向,第五次开始寻找出路。
树都长的一样,就在他再次拐过一块岩石时,蓦地停下了脚步。
不对,方才这里并不是一块岩石,而是……
一个深坑。
他弯下腰,在附近搜索了一番,果然找到了好几块相似的石头。
他每次走的路都不一样,可每次却都会经过这里,并且他每次走到这里的时候,场景都会变幻。
难道……
戚巳心中萌生出一个大胆的想法,
不等他再往下想,余光忽然撇到了一个黑影,待他上前查看,却发现,那竟是一块青色的锦缎,这颜色……
是戚景行的衣服。
难道他也被困在这里了?
想到这,戚巳不再犹豫,他深吸一口气,循着记忆中那片悬崖存在的方向,纵身一跃。
树影消散,耳畔传来叮咚的水声,猎猎风声从耳边刮过,戚巳睁开眼睛,只看见一片飞速远去的悬崖。
他赌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