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不早, 戚景行留下用了膳,午饭过后,爷孙俩又下了几盘旗, 等他回到雅竹轩的时候, 日已近暮。
三三两两的婢子正在打扫院子里的灰尘。
戚景行找了一圈也没见戚巳的人影。
“戚巳呢?”他拉住一个丫头。
小丫头挠了挠脑袋,“奴婢也不知道, 这半下午也没见着戚统领。”
难道不在雅竹轩, 还是说,阿公趁着他不在, 又把人带走了?
戚景行心头火起, 扬声道,“下来。”
树叶间窸窸窣窣,一道黑影从天空掠下来, 单膝跪地,“参见少主。”
戚景行怒道,“戚巳呢?”
青衣卫:“……”
那人表情忽的十分复杂, 竟似是难以启齿一般。
“人呢!”
“回少主……统领他……学……去了。”他声音小得可怜,中间两个字根本听不清。
戚景行越发头疼, “学什么?”
影卫吞吞吐吐半天, 终于还是嗫喏道,“学……规矩。”
规矩?
“什么规……?”话音未落, 戚景行猛地反应过来,脸色也变得极为难看, 他压低了声音, 怒气却丝毫未减。
“谁让他去的?”
“教主说, 身为侍者, 陪侍主人床侧, 该学的必须要学,以免影卫鲁莽,冲撞了……”
话音未落,戚景行已经一脚踹了上去,动作太大,牵动了伤口,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却也顾不得自己,当即就要出去寻人。
谁知刚走到门口,就与迎面而来的戚巳撞了满怀。
“阿景?”
戚景行见到来人,不由分说一把拉过他的胳膊,拽到自己跟前,上上下下把人打量了一遍,“怎么样,受伤没?”
戚巳见对方一脸急色,十分不解,“受伤?受什么伤?”
“就是……”戚景行顿了顿,压低声音,“那群人没有折辱你吧?”
戚巳愣了一下,终于明白过来他说的是什么,不由红了脸,摇了摇头。
戚景行一看,立刻急了,“我现在就去剜了他们的眼睛。”
他向来纨绔,什么没见过,侍者的规矩,服侍主人的侍者能学什么规矩,青楼里对付小倌的那些手段,他不是没见过,戚巳怎么能受得了。
一想到有人对戚巳做出那样的是,他便恨不得撕了对方。
戚巳忙一把拉住了戚景行,“阿景,你先别急,冷静一下……”
“你觉得学习侍者的规矩……是在折辱我?”
戚景行怒火未消,“这种事情,你情我愿,凭什么要让你为了取悦我去学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你铁骨铮铮的影卫,七尺男儿之身,委身于床榻,自然是折辱。”
戚巳呐呐半天,终于笑了,他心头五味杂陈,一时竟辨不清是个什么滋味,半晌,他摇了摇头,“我好歹做了那么久的青衣卫统领,他们如何敢折辱我,他们只是……只是找人在我眼前演了一场,还给了我几本册子,”
他说着从怀里拿出几本厚厚的书,在戚景行眼前晃了晃,“让我好好研读。”
“……”
戚景行皱眉:“与我看看。”
他从戚巳手里抽出一本,粗粗翻阅了两下,神色骤变,烫手般的把那册子扔到了地上,蹙眉道,“阿公这是把我当三岁孩童吗?生怕我学不会。”
册子落在地上,恰好翻开了一页,竟全是些不可描述的东西。
戚巳却早已憋不住笑开了怀。
戚景行气道,“都扔了去!”连带着将戚巳手上那几本也打落,尤不解气,“来人,把这册子通通拿去厨房烧了!”
说完拉着戚巳进了屋,连窗户也关上了,丫头们捂着嘴偷笑,识趣地退出院子。
屋内,戚景行一把将人按在门上,“咚”的一声,听的人心里发虚,戚巳眨了眨眼。
“还敢不敢笑了?”他把手伸到戚巳腰间,狠狠捏了一把。
戚巳顿时寒毛直竖,浑身像过电一样,那手徘徊在腰间,走到哪儿,哪儿就像又无数只蚂蚁爬一样,他惊慌的躲闪,奈何那只手却怎么也不肯放过他。
不一会儿,他便气喘吁吁,整个人软倒在门框上。
千锤百炼,熬过了无数刑具的影卫竟然怕痒,说出去恐怕没人会信。
“错……错了。”
戚景行手下不停,继续逼问,“谁错了?”
“我……我,我错了,阿景,别……别这样,痒……”
是在是……痒到了心里。
有点期待,又有些忐忑不安,这样的感觉太陌生了,让他惶惶不安。
戚景行俯身在他耳朵上轻轻咬了一口,终于不舍地退开。
他盯着眼神迷离的戚巳,调笑道,“我不用学,也会。”
戚巳实在是想不明白,戚景行这么个毛头小子,到底是从哪里学会这些东西的,他一把推开眼前的人,踉跄着来到桌边,拿起茶壶,灌了一肚子冷水。
浑身酥麻终于过去,他缓了口气,才问道。
“你……去教主那,怎么样?”
戚景行也跟着来到他身后,帮他整理了有些凌乱的衣服,“戚辰受了刑,后日的大典去不了了,我向阿公推荐了你。”
“我?”戚巳蹙眉,回过头,“可我后日还要太悬崖下部署,不能和你在一起。”
“所以我才推荐你。戚辰受了伤,阿公虽然不愿,但也不得不承认你是最适合陪我朝祭的人,我这个时候添一把火,只会让阿公更加看你不顺眼,也好安排我们想要的人。”
戚巳还是有些不放心,“你伤还没好,用蛊的话,能控制那么多人吗?”
“长时间或许不行,但短暂地让他们失去意识,足够了。”
“戚巳,”戚景行顿了顿,抬起头,望向戚巳琥珀色的眼睛,目光变得有些惶然。
“你……真的想好了要跟我一起走吗?”
这已经不是戚景行第一次问他这个问题,自从他觉定要和戚景行离开破月教后,一向自信满满的戚少主忽然变得十分不安,患得患失。
戚巳笑了笑,依旧像前几次那样温柔地摸了摸戚景行的脑袋,“从来没有想的像现在这般清楚。”
戚景行晦暗的眼眸动了动,他伸手捉住了戚巳的手,“别摸了,会长不高的。”
戚巳笑了笑,低声道,“不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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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六月初九,诸事皆宜。
今天是破月教的大日子,天公作美,万里无云。
一大早,教徒便来到伏令山最高峰上,高耸入云的天台在晨雾中若隐若现,天边偶尔飞过一只苍鹰,啸鸣声直入天际。
青卯接了教主冕服,前去雅竹轩接迎少主,三十名绣娘夜以继日绣了整整三日的衣服奢侈而华丽。
戚巳将戚景行身上的最后一丝褶皱抹平,由衷赞叹,“阿景真好看。”
青卯做出个请的手势,“少主,时间到了,外面的人已经等了很久了,再拖下去,教主怕是要不高兴了。”
戚巳看向窗外,日头已过树梢,确实不早了,他拿起腰封,细心地为戚景行系好。
一切收拾妥当,戚景行跟随青卯往天台而去,戚巳刚跟出两步,便被堵在门口的青衣卫拦住。
青卯歉意地笑笑,“统领见谅,继任大典未结束之前,您不能离开雅竹轩。”
屋外的戚景行回过头,冲他挥了挥手,“回去吧,戚巳,我们一会儿,还会再见的。”
锦缎铺成的地毯从雅竹轩一直延绵待伏令山最高峰,等戚景行到达天台的时候,时辰刚刚好。
教徒分离两旁,个个肃穆而立,他们的目光不约而同的看向那个衣着华贵,不怒自威的少年,过了今日,他就是他们的教主了。
大典从朝祭开始,戚景行需徒步走上九十九级台阶,在天台上焚香祭祀,敬告天地。
天台依山而建,底下就是伏令山万丈深渊,今日陪同戚景行朝祭的人,是青卯。
两人从戚秦穆手中接过教主令,周围黑压压的教徒纷纷跪倒,朝祭开始,戚景行先行,青卯随后,在钟鼓声中一步步走向天台。
时间一点点过去,就在戚景行跨上最后一级台阶时,一名影卫鬼魅一般闪身至戚教主身后,是他就在雅竹轩看管戚巳的人。
戚秦穆顿时皱起了眉头。
“教主,戚统领……不见了。”
“什么?!”
与此同时,寂静的伏令山上,一声尖锐的啸鸣声拔地而起,像极了苍鹰。
可是那不是苍鹰的啸鸣。
戚秦穆眸色一凌,鹰隼般的目光射向天台,戚景行已经站在了高耸的天台上,风将华贵的衣袍吹得猎猎作响,他缓缓转过身,居高临下地看着戚秦穆。
忽然嘴角上扬,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
戚秦穆心头一跳,一股强烈的不安从心中窜升开来,还不等他反应过来,天台的戚景行一只手高高举了起来,食指在虚空中轻轻一点。
戚秦穆脑子里忽然传来一阵莫名地晕眩,他使劲眨了眨眼睛,再往天台看去。
宽广的高台上竟空无一人。
众目睽睽之下,破月教即将登位的下一任教主,凭空消失了!
戚秦穆只觉浑身血液都冲到了大脑,他用平生最快的速度掠至天台。
没有,什么都没有,万丈深渊,连一丝回音也没有。
伏令山上人声浮躁,破月教——
乱了。
戚秦穆怒不可遏,一掌毁了天台,“青衣卫,找!掘地三尺也要把人给我找出来!”
伏令山,万丈悬崖之下。
戚景行张开双臂,如一只滑翔的鸟儿,任凭周遭岩石飞速往前飞去,他嘴角挂着一抹浅笑,缓缓闭上眼见。
极速下坠的失重并没有让他感到害怕,云雾散去,他稳稳落进了一个人的怀里。
下落的力道缓冲了数丈也没有完全消退,那人在岩石上点了数次,落地时依旧没有站稳,膝盖狠狠磕在石头上。
戚景行缓缓睁开眼睛,果然看见了一张熟悉的脸,他微微一笑。
“大哥哥,又见面了。”
第二卷 巫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