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段剖白, 让身受重伤的戚景行心力交瘁,没过多久,又睡了过去。
戚巳替他盖好被子, 将自己收拾了一番, 端着药碗出了门。
屋外,兰心正在等他, 她穿着一身鹅黄的纱裙, 在阳光的照射下,呈现出明媚的颜色, 此时此刻, 小丫头却双眼浮肿,眉间化不开的担忧,她来到戚巳身边, 小声说道,“戚统领,教主他……要见你。”
戚巳并没有多少意外, 他点点头,把手里的东西递给兰心, “我知道了, 这就去。”
兰心忙拦住他,道, “少主呢?”
戚巳回头望了眼紧闭的房门,眼底有了三分柔和, “他已经睡下了。”
“那我去叫醒少主……”兰心说着就要进屋, 却被一只手拦住, 戚景行攥着她的手腕, 摇摇头, “他身上有伤,能睡着不容易,别去扰他。”
“可是……可是……”兰心说着眼泪又要掉下来,“若是教主他又要罚你……可如何是好?”
进一次刑堂半条命都要没了,这要是再进去一次,万一回不来,少主岂不是要一头撞死。
戚巳却是一笑,安慰她道,“放心吧,我不会让自己有事的。”
说罢转身出了雅竹轩,只留下兰心一人傻愣愣地站在,被那个罕见的笑惊地合不拢嘴。
半晌,她转头看了眼戚少主的卧室,当机立断推门闯了进去。
响动不小,戚景行睡的也浅,甫一睁开眼,就见兰心哭哭啼啼道,“少主,不好了,您快醒醒,戚统领又被教主提走了!”
傻子才不叫醒少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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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衣卫在外面等候多时,见戚巳出来,口称,“统领。”
“青癸呢?”
自从戚景行将他从刑堂带出来,两人就一直被软禁在雅竹轩,也不知青衣卫可有发生什么,青癸性子冲动,他生怕他会做出什么荒唐的举动。
“回统领的话,青癸被青卯大人关起来了。”
戚巳一愣,他倒是忘了还有个青卯在,青卯向来沉着聪颖,有他护着青癸,自己倒也不必再忧心其他。
他想了想,又道,“教主可有为难你们?”
那人一边带路一边道,“前日,教主驾临青衣卫,发落了两名不懂规矩的影卫,旁的倒没有为难。”
戚巳安下心来。
两人说着,很快就到了目的地。
好在并不是刑堂。
青衣卫任务完成,隐入暗处,戚巳深吸口气,扣了扣门,扬声道,“属下戚巳前来求见教主。”
门很快就打开了,戚巳收了周身气势进屋,戚秦穆坐在桌案后,连头也没抬。
“罪影戚巳见过教主。”
戚秦穆这才慢悠悠地从满是卷轴的案牍上抬起头,刀削斧刻的面庞与戚景行有三分相似,却凌厉许多,眉眼间的威严让人不敢直视,他搁下笔,将堂前跪着的人上上下下打量了一边,方才开口。
“身上的伤如何了?”
“回教主,已无大碍。”低眉顺目,恭敬谦卑,挑不出一点毛病。
戚秦穆面色终于缓和下来,毕竟是自己一手培养出来的一把剑,除开戚景行荒唐的做法,这把剑一直是让他满意的。
食指在桌案上轻轻敲了两下,戚辰领命上前,感觉到戚辰靠近,戚巳下意识绷紧了肩膀。
却是一瓶伤药搁在他面前。
戚巳本能的颤栗并没有逃过戚秦穆的眼睛,他很满意影卫这般小小的怯弱,会害怕是一件好事。
“这是本座从外面带回来的金疮药,对皮肉之伤疗效甚好,一日两次,外伤不出三日便会好,你且拿回去,身上的伤记得好好上药。”
戚巳一愣,捡起地上的药,攥在手里,“属下……谢教主赐药。”
声音中有一抹沙哑。
戚秦穆终于叹了口气,他起身绕过桌案,来到戚巳身前,伸出手轻轻摸了摸他的头顶。
一直以来,他都想把戚巳打造成最完美的剑,让他做戚景行最坚强的后盾,传他武艺,教他谋略,甚至于在他身上下的心血比戚景行都多。
戚秦穆自认不是个心软的人,他对戚巳极为严苛,一旦有错,便不问原由,下狠手往死里罚。可这么多年下来,便是再如何铁石心肠,总也磨出了三分情谊。
“前日的事是本座委屈你了,但你也总该理解我一个做长辈的心,毕竟谁也不愿意自己的孙儿喜欢上一个男人。”
戚巳连忙拜倒,“教主对属下恩重如山,属下万不敢有丝毫怨怼。”
戚秦穆扶起他,“这件事,原本也不该怪到你头上,是我那孙儿太过荒唐,做出此等有悖伦常的事,如今连我这个阿公的话都不听了。”
“少主他……还小。”
“小?”戚秦穆嗤笑,“他已经十八岁了,不小了,你十八岁的时候,已经成了青衣卫最优秀的暗夜杀手。”
他话里有话,戚巳不知该如何作答。
过了一会儿,戚秦穆继续说道,“景行将你看的确是比他的命还重要,他虽不听我的话,却听你的话。无论他现在多荒唐,将来都是要娶妻生子的,喜欢你倒也比喜欢什么旁的人要好许多。”
戚巳眉峰蹙起,越发迷茫,“属下……不明白您的意思。”
戚秦穆遂无奈一笑,“他年轻气盛,我也只能惯着,但有些事情……”
他顿了顿,略有些尴尬咳嗽了两声,方道,“少主血气方刚,可你却要知道分寸,身为侍者,需得时刻将少主的身体放在第一位,你可明白?”
“侍……者?”戚巳不由抬头,这两个字震得他耳膜发麻。
教主要让他做侍者?
什么是侍者?
侍者是专门伺候主子床第之事,为主子疏解欲.望的下等奴.隶,不仅身份卑贱,且侍者日夜服侍在主子枕边,为了确保主子的安危,侍者必须废去手脚的大半经脉,以保证不会对主子造成任何威胁。
教主这是……要废了他?
戚秦穆将他眼中的惊慌尽收眼底,“你一向是本座的左膀右臂,本座自然不会废了你的武功,你只需多多劝谏少主,待将来,景行继承了破月教,你便功成身退,继续回去做你的青衣卫统领,倘若你不愿再在破月教待着,本座也可以格外开恩,放你自由。”
如此恩威并施,戚巳一时默然,说不出话来。
戚秦穆拍了拍他的肩膀,“本座知道,做侍者委屈你了,”
话至此处,戚巳也终于明白了教主的意思。
借着戚景行对自己的情谊逼迫他继承破月教。
“可是,若是少主他自己不愿意做破月教的教主呢?”
戚秦穆蓦地眼神一厉,射向戚巳,沉声道,“他做什么我都可以纵容他,但继承破月教,是他必须完成的使命,这件事,容不得他任性!”
戚巳哑然,他想起了戚景行这些年来一直背负的苦痛,一时悲从中来,说出口的话不觉成了诘问,“所以,这些年来,少主同您说过的话,您其实从未放在心上过?”
“戚巳!”戚秦穆眉目一凌,暗含压迫,“这不是你该说的话。”
确实是他僭越了,戚巳闭上眼睛又睁开,“属下明白教主的意思了。”
他明明一如既往地恭顺谦卑,戚秦穆却从那双不带丝毫感情的眼眸中察觉了一丝端倪,他隐约觉得有什么东西忽然之间超出了他的掌控。
这让他隐隐产生了一丝不安,“戚巳,你需得明白,云泥之差,宛如天堑,主子对影卫的感情,也长久不了的。”
戚巳瞳孔一震,默然许久,依旧深深叩拜下去,恭声道,“属下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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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约是身上的伤疼的厉害,戚巳脚步虚浮,一步跨出书房,阳光直射眼睛,顿时一震头晕目眩。
他扶着屋檐下的柱子,好一会儿才缓过来,正在此时,却又一双温热的手扶住了他的胳膊。
晕眩浑厚,他看清了戚景行的脸,旁白没有血色,却是满满的担心,他忽然产生了一种想要紧紧抱住他的冲动。
但他忍住了,千言万语堵在喉咙,最后出口,反而成了一句,“你怎么来了?”
戚景行微微一笑,道,“我醒来之后没见到你,听兰心说你来阿公这了,便过来等着,怎么样,还好吗?”
戚巳喉咙发堵,他点点头,“还好,只是有些饿了,想早点回雅竹轩。”
“那好,我扶你回去。”
戚巳却摇摇头,“你身上有伤,不宜活动太久。”他说着将戚景行打横抱起,几个起落连消失得无影无踪。
屋内,负手立在窗边的人看着两人消失的身影,折碎了手里的玉佩,“阿辰,派你的人去,看着他们。”
从教主书房到雅竹轩,不过半盏茶的距离,戚景行的脸色又苍白了些。
戚巳一言不发,小心翼翼地将人搁在榻上,又替他盖好被子,自己则是屈膝跪在了床边。
戚景行伸手拨开他眼前散落的碎发,露出了一双满是迷惘的眼睛。
“阿公他跟你说了什么?”
戚巳抬起头,“教主说,同意让我们……在一起。”
戚景行的脸色终于变了,俊美的眉眼挤在一起,“他有什么条件?”
“他让我记得自己的身份,不要让你乱来,还要保证一心一意扶持你坐上教主之位,还说……还说你对我的感情不会长久,等日后你成了教主,厌弃我了,我还能继续回去做我的青衣卫统领,便是放我自由也是可以的。”
戚景行顿时急了,怒道,“他瞎操的什么心!我怎么可能……”
看着这一副气急败坏的样子,戚巳心头的沉闷终于淡去,他噗嗤一声笑了,打断对方,“我一个字也没信。”
戚景行哑住,他冷哼一声,“你当然一个字也不能信。”他想了想,又牵起戚巳的手,在他掌心轻轻舔了舔。
戚巳一惊,连忙缩回自己的手,一时耳尖泛红,略带些恼怒地看向使坏的人,却听戚景行又道,“你若是信了哪怕半个字,我心口上这一刀就白戳了。”
戚巳别开眼,“我……我有正事同你说。”
戚景行笑着点头,“嗯,你说。”
“眼下看教主的意思,是铁了心的要你继承破月教。”
戚景行闻言轻轻笑了笑,正色道,“那我也实话告诉你,戚巳,我不会一直待在破月教的,族长的遗命,族人的血仇,我必然会回去,将所有的一切都讨回来。”
戚巳紧抿着唇,沉默许久,终于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他深吸一口气。
“你真的不做教主?”
“不做。”
“一定要走?”
“是。”
戚巳低低笑了,自嘲道,“看来我确然不是一名合格的影卫。”
他抬起头,此时此刻,漆黑的眸子里盛满了光。
“阿景,我们私奔吧,我是说,真正的私奔。”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