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余年前的戚秦穆曾是江湖上首屈一指的风云人物, 他白手起家,二十余岁创立破月教,让一个破败的门户一跃成为江湖顶级的势力, 这并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冠绝古今的才华和势力,与之匹配的尊崇也随之而来。
那之后的许多年里, 他都是一呼百应, 莫敢不从的,世人敬他, 重他, 拜他,慕他,唯我独尊的日子活得久了, 总是容不得他人违逆的。
即便这个人是他唯一的孙儿。
“戚景行,你放肆!”
威压骤然而起,逼仄的密室仿佛连空气都凝结起来, 戚景行甩出的第二鞭子还没成功就失力落在地上。
没能将戚辰打的满地打滚,他有些懊恼, 索性扔了手里的鞭子, 直视前方冷然凌厉的目光。
他嘴角扯了扯,冷笑道, “看来,您还没有明白我那日同您说一生一世一双人是什么意思。”
那个笑容并不好看, 甚至有两三分胁迫在里面, 这轻易地激怒了破月教主, 然而还不等他呵斥出口, 却见不远处的人骤然动了。
快如鬼魅般抄起了一旁刑架上的东西, 尖利的锋芒折射出森森寒光。戚秦穆想起来,那刑架上摆着的是数十根足有三寸长的钢针,电光火石间,他意识到有什么不好的事即将发生,心头砰地一跳,连磅礴的怒气也消失不见。
他下意识要上前夺那根钢针。
这个念头一起,对面的戚景行忽然后退一步,看着他,冷冷一笑,反手将钢针插进了自己胸口。
“景行!!”
“少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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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巳正处在崩溃的边缘,他觉得自己已经快要到极限了,浑身酸软无力,每一寸肌肤都泛着密密麻麻尖锐的疼痛,那痛苦并不鲜明,却如蛆附骨,让人无论如何也不能挣脱分毫。
青衣卫千锤百炼,钢筋铁骨,有这世间最强大的意志,他们的极限被千百次的试探,突破,直到锤炼成常人无法想象的高度,成为主人手里最锋利,最听话的剑。
但他们本质上是人,是人就会有弱点,是人就会有极限,而最清楚戚巳极限和弱点的人,就是戚辰。
他甚至可以不用费多大力气,就能将他所有盔甲击碎,露出他最虚弱最无助的一面,就像此刻,他游离在虚无的空间里,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只知道鞭子还在往他身上砸,一下接一下,带动的风触摸到他的肌肤,让他连汗毛都震颤起来。
精神上的崩溃是可怕的。
他开始害怕教主是真的要废了他,开始害怕自己会撑不过这个锤炼,若是撑不过,就……
再也见不到戚景行了,他也许会疯,也许会死,尸体也会被扔在荒山野岭,变成游魂野鬼。
想到这,他骤然间觉得毛骨悚然,拼尽一切全力想动一动破败僵硬的躯壳,恰在此时,有些许的温度从他手腕上悄悄流窜过来,像一支小小的蜡烛,在那跳跃翻滚,微弱又不可忽视。
他终于有了一点力气,轻轻动了动手指。
“阿景……”他喃喃唤了一声。
下一瞬,鞭子的破风声再次舔上了他的肌肤,戚巳吓得狠狠震颤了一下,可过了很久,他也没等到那一鞭落下,耳畔隐约听见了凄厉又凌乱的叫声。
充斥这慌乱和急迫,猛的将他从一片朦胧的极限中拉着回来,戚巳吸了一大口气,睁开眼,只来得及看见钢针挥舞出的残影,然后就是一大片晕出的血迹。
染在戚景行雪白的衣袍上,宛如寒冬腊月的红梅。
他呼吸停滞,大脑一片空白,眼中只剩下那一抹红,一种从未过的恐惧浮上心头,比他往日任何一次突破极限时更甚,以至于他全然忘记了身体的桎梏,想要上前抱住那具倾倒的身体。
“咔咔”两声,是金属断裂的声音。
戚景行的动作太快,无论是戚秦穆还是戚辰都来不及制止,只能眼睁睁看着钢制钢针没入胸口。
人直挺挺倒下去,撞在一身是血的戚巳怀里,惯性让两人齐齐摔倒在地。
但戚巳将把人护得很高,即便挣开铁链已经用尽了他最后一丝气力。
“阿景!”
耳畔传来一声悲鸣。
血止不住地往外渗,戚景行大口大口地喘息着,每呼吸一下,都能清晰地感觉到胸口冰冷的钢针,本就没有恢复多少的生机迅速萎靡下去,但眼中的气势却未减分毫。
他看向戚巳,冷硬的目光柔和下来,本想伸出手去摸摸他的脸,奈何他的伤口实在太疼了,动弹不得,便只好轻声安慰一句,“别怕,离心脏还有半寸的距离,我怎么舍得死呢,我只是……”
温柔换作坚定,“想让我的好阿公明白,什么叫祸福同担,生死与共!”
最后这四个字有着重伤之人的虚弱,却是从戚景行口中说出的最强硬的话。
戚巳愣住,
戚辰也愣住,
戚秦穆瞪圆了眼睛,死死盯着戚景行胸口的血。
那钢针刺得没有分毫犹豫,离心口只半寸,只消再进半寸,便是华佗再世,也回天无术。
他的好孙儿,这是在警告他,用自己的命威逼胁迫他!他一时辨不清胸口窒息是种什么样的情绪,踉踉跄跄后退几步,“咚”一声跌在座椅上。
“教主……”
*
“戚景行,你……混账!”这句呵斥,并没有他身为教主的威严,反而像极了一个被伤透了心的老人,连声音都哑的不成样子,“你这条命,是你爹,你娘,拿命换来的啊……
你如今却为了这么一个男人,一个影卫,拿死来威胁我……”
不知是不是错觉,戚辰竟从这个一生要强,叱咤风云的人眼中看见了晶莹的光泽,反射着火光,成了昏黄色。
他心中大恸,“教主,您……千万要保重身体啊。”
戚景行艰难地扯了扯嘴角,“所以阿公,你定然也舍不得……伤了我这条命吧。”
他一瞬不瞬地看着远处坐着的人,与戚秦穆的第一次相见,已经过去八年了,他的阿公看起来老了许多,鬓角的白发也多了许多,不再像八年前那么强硬了,听自己说完这句话,苍老的双眸中悲痛已然胜过了怒火。
戚景行觉得胸口更疼了,不过是一枚小小的钢针,并不会让他这样难受,大半还是因为这句话伤了一个垂暮老人的心,他有些看不得那双眼里的失落。
人啊,相处的久了,总是会产生两三分所谓的真心的,他伸出手去,握住戚巳的手,越握越紧。
戚巳从周身的疼痛中感应到了什么,也把那双手握得紧紧的。
密室里很久没有说话,戚景行痛苦的喘息清晰可闻,鲜血从一朵红梅慢慢染成了一朵红莲。
压抑的寂静中,戚秦穆撑着桌子往前走了两步,一脸冷怒地看着两人紧握在一起的手,双目骤然迸发出森寒的光,他运气与指尖,下一刻,染血的鞭子重又回到了他手上。
杀意瞬息而至,席卷一切,压的人不能动弹分毫,鞭子狠狠往两人身上砸去。
戚辰大惊,“教主,不可!”
这二人一个受了重刑,一个受了重伤,这夺命的鞭子只要砸下去,便没有一个是有活路的,戚辰身形运至极致,堪堪与那鞭子擦肩而过。
!!
戚景行不躲不闪,只轻轻喊了声,“阿公。”
杀意一滞,鞭子硬生生在空中转了个弯,落在一旁的刑架上,精铁制成的架子顿时四分五裂。
戚景行吐出一口长长的气,笑道,“我就知道,阿公必不忍心……伤我这条命的。”
戚秦穆闭了闭眼,滔天的怒火忽然泄了气,他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惫,颓唐地扔了手里的鞭子,自嘲地笑了笑,“本座没有你这般不孝的子孙。”
说完这句话,戚秦穆头也不回地出了刑室。
流动的风带起了一丝凉意,戚景行动了动小拇指,他的脸看起来越发苍白了,他沉默了一会儿,忽然抬起头,扯了扯嘴角。
“戚巳,我胸口……好疼,你能不能亲亲我。”
戚巳的喘息很轻,是那种无力的轻,他脑子并不是很清醒,浑浑噩噩只能听见“亲亲我”三个字。
被突破极限的影卫会有短暂的懵懂和混乱,他抬起头,看了眼远处站着的戚辰,又去看压在他身上的戚景行。
戚景行在笑,可那笑容里满满的都是难过。
“亲一亲……就不疼了。”
戚巳便听话地俯下身去,带着血腥的唇落在软软地脸颊上,而后眼前一黑。
戚景行只觉身上一重,胸口钢针挤压下竟又往下进了三分,他吓得一个激灵,连忙双手托住戚巳软倒的身体,转头看向不远处仍站着的人,难得的说了软话。
“辰叔,得麻烦你送我们回雅竹轩了,你记得……帮我给他找个好点的大夫,嗯……还有……”他轻轻把戚巳扶到一边躺下,继续道,“戚巳也算是……你亲手带出来的,好歹,帮我多看顾他一些,我会……感激,你的……”
话音未落,他脑袋一歪,也晕了过去。
作者有话说: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回来啦我回来啦,哈哈哈哈哈哈我回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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