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巳一时恍惚，到嘴的诘问也说不出来了。
沉默了片刻后。
“少主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他乍闻事情的真相，确实有些失控，冷静下来便立刻意识到，八年前的戚景行虽然还是个孩子，但却沉着冷静，处变不惊，能做出这样决定，定然是发生了什么。
他暗怪自己不该一时失言。
可戚景行却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低下头去，把自己缩进了被子。
戚巳试探着继续问，“是不是……因为你的病？”
话音未落，戚景行肩膀一颤
看来，自己猜对了。
“你的病，到现在也没好？”
戚景行目光躲闪，整个人看起来有些不安，他把自己往被子里藏了藏，闷闷地答了声，“嗯。”
话刚说完，便察觉到一双手伸进被子里，牢牢扣在了他的手腕上，眼前那人的眼神变得越来越凝重。
“没用的，你探不出来的。”戚景行自暴自弃，他这“病”，若是能探的出来，怕是早就没命了。
戚巳凝神探查许久，手中的脉象除了虚弱一些，确实看不出任何异样。
“你为何不将这件事告诉教主？”
这话一出口，方才还一副委屈模样的戚景行颓丧的目光骤然阴沉下去，他低着头，声音沉闷，“这件事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戚巳只当他害怕被别人当成异类。
他抓着戚景行的手腕，企图说服他，“可教主是你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疼爱你胜过一切，他绝不会把你当成是怪物的，他会想方设法地治好你……”
“戚巳！”不等他说完，戚景行骤然出声打断，声音里已带了些警告的意味，“你是想违抗本少主的意思吗？”
他一字一顿，扑面而来的威压令裹挟着阴郁地气息瞬间包裹了戚巳，戚巳产生了一瞬间的错愕。
即使这段时间，面对自己，戚景行总是阴晴不定，横眉冷目，但戚巳能分辨得出，那些气怒中大多数带着赌气的成分，就像一个生了气的孩子一般，靠歇斯底里来表达自己的愤懑。
可此时此刻，这份怒火却有些不一样，戚景行在斥责自己，冒犯了他的威严，戚巳忽然反应过来，眼前的人和八年前的那个孩子，终归是不一样了。
这让他有些不知所措，戚巳没有察觉到心底升起的那一丝小小的异样，松开自己的手，重新又跪了回去。
“属下……僭越了。”
其实话一出口，戚景行就已经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再看戚巳重又变回原来那副恭恭敬敬的样子，便知戚巳定然是误会了，他本想解释几句，可话到嘴边，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时间还没到，有些事，现在还不能告诉戚巳，戚景行烦躁地钻进了被子里，不说话了。
正当两个人都开始沉默的时候，兰心端着煮好的姜汤进来了。
辛辣的味道顿时飘满了整个屋子，光闻着就让人想打喷嚏。
本就烦躁不已的戚景行顿时来了脾气，“谁让你把这东西端进来的？”
都不知道他不喜欢这种味道吗？还敢把这东西往他屋里端，活的不耐烦了吗？
看来果真是他最近太纵容这帮下人了。
兰心吓得一哆嗦，当即十分不地道地撇清了自己，“是……是戚统领让我准备的。”
戚景行一哽，低头看了眼还在跪着的脾气，明明面无表情，眉梢眼角却都这些对自己的担忧。
罢了。
“端过来吧。”
等兰心把姜汤端到戚景行面前，他才发现，和那黄黄的汤汁放在一起的，还有一盘桃花酥。
戚景行郁闷的心情忽然又好了起来。
连带着那碗姜汤也没有那么难以入口了。
一碗姜汤下肚，被溪水冻的瑟瑟发抖的身体终于又暖和了起来。
“起来吧，”他又看向兰心，“点心留下，你可以走了。”
戚景行拿起一块桃花酥，喂进嘴里，细细品味了一番，一品酥的手艺，想来那位被青衣卫“请”来的厨子是被戚巳扣下了。
他蓦地发现，其实，他和戚巳，都是嘴硬的人。
“戚巳，抱我出去晒晒太阳吧。”
*
这一天，过的有些无聊，戚景行靠在院子里的躺椅上，晒了大半下午的太阳，整个人都软绵绵的，提不起精神，晚膳也没吃多少，剩下一大桌子全赏给了戚巳。
他其实是想让戚巳和他一块用饭的，当兰心准备了一桌丰盛的菜肴时，他第一时间转头去看戚巳。
身后站着的人，身姿笔挺，眼眸微垂，面无表情地与他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
戚景行忽然又提不起兴趣了。
他兴致缺缺地喝了碗清粥，便不顾兰心的阻拦，光着脚一瘸一拐地进了屋。
不一会儿，戚巳过来敲门。
“青衣卫出了点事，需要属下回去处理一下。”
戚景行正在床上发呆，他向来不怎么管破月教的事，能让戚巳亲自处理的，想来也确实比较棘手，正好他也想好好冷静冷静。
“嗯，去吧，早些回来。”
门外的人似乎愣了一下，才转身离开。
直到月上柳梢头，戚巳才从门外进来，戚景行从画本子里抬起头，睨了他一眼，“事情处理好了？”
戚景行贪凉，便没让兰心关窗，门一开，穿堂风吹的烛火一阵摇曳，冻的他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戚巳见状，关上门之后，来到窗户边把窗子也关上，“嗯，已经安排好了。”
今天下午，青衣卫传来消息，教主从乾元山采摘的灵芝，被一伙神秘人抢走了，前去接应的青衣卫全部失联，灵芝也不知所踪。
兹事体大，青卯不敢擅作主张，才前来请示戚巳。
这灵芝是教主花费许多心思专门找来为戚景行配药的，珍贵无比，如若丢失，想要再寻一支可就难了。
戚巳当即派遣青卯与青癸两人带领人马前往坐回灵芝，青卯一走，青衣卫就少了一个能拿主意的人，许多事情就需要戚巳亲自过问，这一来二去，便耽搁晚了。
可戚巳没想到，戚景行竟然一直没睡。
他正一只手托着下巴，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着手里的书，眼皮一眨一眨，已经快睁不开了。
————“嗯，去吧，早些回来。”
他蓦地响起了临走前戚景行说的话，此刻方才反应过来，那大约是要等他的意思。
戚巳的心脏轻轻颤动了一下。
“还不快去为本少主暖床？”戚景行打了个哈欠，“我困了。”
暖床这件事，一直都是兰心在做，可自从戚巳成了戚少主的贴身影卫之后，这件事就落到了他头上。
“是。”
为了防止弄脏主子的被褥，戚巳脱了最外面的一层衣服，才躺进被子里。
约莫过了一柱香的时间，等被窝彻底暖和了，他才下了榻。
“回少主，床已经暖好了。”
戚景行早就困了，他上了床，缩在戚巳暖热了的那一块地方，蜷成小小的一团，打了长长一个哈欠，眼睛里沁出了水光。
快要睡着的时候，烛火在眼前跳动了一下，忽然亮了一下，戚景行睁开眼。
戚巳正拿着两根蜡烛，站在他床边。
……
他想起来了，昨天晚上，戚巳被他罚了举蜡烛，因为……戚巳在为他守夜的时候擅离职守。
当时生气，现在想起来却有些幼稚了，戚巳毕竟是青衣卫统领，不像他这么闲，兰心说得对，兴许是青衣卫出了点问题，他半夜回去处理一下，又或者他只是吃坏了肚子……
戚景行越想越觉得，确实是他无理取闹了。
“不必举了，放桌子上就好，”他边说边往里侧挪了挪，“你这几日被我折腾得够呛，上来，今夜好好休息一番。”
戚巳并不赞同，“少主，这不合规矩。”
戚景行：“……”
真是个木头！
他愤愤地转过身，嘴里发出一声冷哼。
戚巳微微一愣，他似乎又惹少主生气了，
蜡油堆满，从灯芯处滑下，落在掌心，微微灼热，戚巳出神地看着手上还未消退下去的红痕，上面还有戚景行为他上的药。
少主明明是个很心软的人啊……
*
没过多久，已经快要入睡的戚景行听见身后传来的窸窸窣窣的声音。
一身寒气的戚巳躺在了他身侧，似是怕把寒气传到他身上，那人睡的很靠边。
俩人的呼吸渐渐平缓下来。
月光从窗户间的缝隙照进来，洒在地上，像一层银白色的霜，戚巳正出神地看着，忽然发现床里侧的人正在稍稍往自己身边靠。
黑夜总是很容易唤醒人们心底最柔软的东西，在那里，有一个孩子，他很怕黑，每到晚上，也会这样悄悄地往自己身边挤。
“少主，属下身上凉。”
戚景行身子一僵，停下了自己的小动作，顿了一会儿，他忽然开口，“戚巳，你前天晚上去哪儿了？”
“嗯？”戚巳一愣，“前天晚上？属下……”他正想说前天晚上他在为戚景行守夜，可话刚说了一半，忽然想起了什么，诧异地看向躺在他身边的人。
戚景行正背对着他，只能看见一个毛茸茸的脑袋，可戚巳几乎已经能想到此时此刻他脸上怒气冲冲的模样，他终于明白这两日戚景行莫名其妙的脾气是从哪儿来的了。
“您……前天晚上醒来过？”
戚景行冷笑，“是啊，刚醒来就发现我的贴身影卫擅离职守。”
他不想让戚巳离开自己身边，一眨眼一刹那都不行。
戚巳愣怔许久，忽然低低笑了一声，缓缓道，“属下是去看望属下的弟弟了。”
弟弟？
戚景行蓦地瞪大了眼睛，诧异地转过头，满脸阴沉地看着戚巳，质问道，“我怎么从来不知道你还有个弟弟？”
作者有话说：
把前一章改了一部分，放在本章了，不影响阅读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