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景行在一片黑暗里待了很久，被子也没有暖和起来，他终于冷的受不了了，从被子里探出头。
戚巳还在跪着，好看的脸隐在黑暗里，看不清表情。
“替我把床暖热。”他冷冷道，根基被毁以后，他就格外怕冷。
阴影里的人抬起头，脸上流露出些许惊讶，他犹豫了片刻，才起身，将最外层的袍子褪下，以一种卑微的姿态从床尾慢慢爬上床，躺进被子里。
明明是柔软的被窝，却连一点温度都没有，戚巳的心像是被人揪了一下，疼得他几乎无法呼吸，他一直知道戚景行怕冷，却没想过，他的身体竟让凉到这种地步。
若不是因为自己，戚景行……根本不用吃这样的苦头的。
他将苦涩咽下，轻手轻脚的将那双冰冷的脚放进怀里，踩在自己最柔软的腹部。
两人都没再说话，过了一会儿，戚景行才用脚踹了踹戚巳，有些别扭道，“已经热了，下去！”
他说着，便挤到了戚巳躺过的地方，把脑袋蒙进被子里，急迫的样子像是再躲什么似的。
戚巳躺过的地方，很暖，很暖。
约莫是被这温暖感染了，戚景行终于良心发现地想起来，戚巳从昨日清晨到现在，还什么都没吃。
“桌子上的点心赏你了。”说完这句话，戚景行又觉得这样似乎太便宜对方的，遂又冷冷加了一句，“吃完继续跪着。”
戚巳听话地来到桌边，点心还剩了许多，他饿了许久，胃里揪痛，并吃不下多少东西，便随便对付了两口，喝了些茶水。
端起杯子，他一边喝着，目光却斜落在榻上。
戚景行已经睡着了，只露出一个毛茸茸的脑袋在外面，此时，他才终于像了一个十九岁的少年。
戚巳忽然产生了想上去摸摸那张脸的冲动，可他忍住了，等喝完了那杯茶，这个冲动的念头已经打消了。他重新回到角落里，掀开毯子，端端正正地跪好。
黑暗的寂静总是会让人想起许多早已遗忘的回忆。
八年前，大概也是这样一个春天。
*
空旷的大殿里带着冬日未去的寒凉。
“大哥哥，”少年窝在一名黑衣男子怀里，平日里亮晶晶的眼睛此刻在满室堂皇里显得有些灰扑扑的，“我们可以离开这里吗？”
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说这种话了，在他们跟着青衣卫回到破月教，踏进大门的时候，他也是这样趴在他耳朵边，问他，“我们可不可以不回去。”
当时人多眼杂，他不好理会，便没有回应。
“阿景为什么想离开这儿呢？”
少年摇摇头，瓮声瓮气道，“我不喜欢这里。”
男子并不明白少年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回到破月教，他就是破月教的少主，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不必再过漂泊无依，吃了上顿没下顿的生活。
“可这里是你的家啊，这里有你熟悉的人和事，还有你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教主他一定会好好待你的。”
他挖空心思想要劝一劝眼前的少年，可似乎并没有什么用，少年摇了摇头，有些委屈，“可是我都不记得了。”
他沮丧地垂着脑袋，看起来有些难过。
戚景行什么都不记得了，一年前，刚出师的青衣卫从死人堆里把抱着猫的少年挖出来后，就像完完全全变了个人。
原本开朗活泼的少年忽然变得阴郁敏感，乌黑的眼睛里总是翻滚着暗潮，一眨不眨地盯着周围的一切，像游离在世界之外的孤魂，对所有的一切都漠不关心。
他只知道是他的父母用身体保护了他，剩下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不记得自己叫什么，不记得自己是谁，更不记得自己是从哪里来的。
“你是戚景行，是破月教的少主，在这个世上还有你唯一的亲人，他就是破月教的教主。”男子只好一遍又一遍的告诉他。
戚景行攥住他的衣袖，低下头，他似乎是想说什么，却又欲言又止。
独自挣扎了许久，才小心翼翼地抬头。
“那……大哥哥会在这里一直陪着我吗？”
“当然，”男子欣然道，“我的使命就是保护你，自然会和你一直在一起。”
少年这才稍微安下心来，“那我现在还没有成为少主，你能再叫我一声阿景吗？”
他的语气可怜巴巴的，让人心生怜惜。
“阿……”
殿门打开，将这一声阿景打断，一群身配长剑的人涌了进来，他们面带黑色眼罩，浑身肃杀，少年眸色加深，越发攥紧了手里的袖子。
“大哥哥……”
“没事，是自己人。”男子安抚地拍了拍少年的背，站起身。
“你们是哪一组的？”
当先走出一人，“青字组，带你去见统领。”
话音未落，少年顿时警惕起来，皱眉看着对方，“他不能离开我！”
那人依旧面无表情，“统领之命，不可违背。”
那些人最终还是带走了男子，临走前，他摸了摸少年的头，“你不要乱跑，我马上就会回来的。”
少年红着眼，点点头，“那我只等你一个时辰。”
*
穿过长长的回廊，耳畔不时响起的凄厉哀嚎让人毛骨悚然。
现任青衣卫统领名叫戚辰，他坐在高高的雕花大倚上，盯着底下的男子。
“属下参见统领……”
话音未落，迎面一记狠辣的耳光，风声呼啸而来，将扬起的几缕碎发盖下去，他只觉左脸一麻，整个人顺着那股力道原地转了半圈，倒在地上，一时双目发黑，天旋地转。
不等他从麻木里回神，便被人拎起来，双手反剪在后背，按跪在地上。
又是破空而来，势不可挡的风声。
皮拍子左右开弓，亲吻他的脸颊，先是麻，再是痛，痛到承受不住了，又变成了麻木。
“啪，啪，啪……”
挨了有三四十下，那声音终于停了下来。
男子眼冒金星，挣扎许久才看清眼前的景象，统领的脸在他眼前放大。
他面露茫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挨打，他明明拼死保护了少主，为什么刚回青衣卫队，就是这样狠辣的责罚。
戚辰看着眼前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下属，冷笑道，“青癸，你好大的胆子。”
青……癸？
男子愣住了，他忽然觉得有些头疼，伴随着这两个字，往日那些不堪的记忆如滔天巨浪翻涌而来，叫嚣着将他淹没，他微微张开嘴，望向四周陌生的面孔。
冷漠，麻木，一切的一切都给他一种陌生的熟悉感。
他终于想起来了，这个陌生的名字……是自己的。
每一位青衣卫出师之时都会得到属于自己的名字，上一个叫青癸的出任务死了，统领召见他，将这个名字给了他，并让他贴身保护少主，可惜他到任的第一天，就发生了意外。
然后流落在外。
太久没有人叫过他青癸了，以至于连他自己都忘了，他原本……还是一名青衣卫。
见人的目光终于开始闪躲，戚辰抬起他的下巴，那张肿胀的脸已经看不出本来的面目了，他一字一顿，
“少主的名讳也是你能喊的？”
他想起来了，青衣卫是不能直呼主人名讳的，可他似乎已经叫了很多声“阿景”了。
以下犯上，为影不忠，他蓦地瞪大了眼，害怕地看向戚辰。
“想起来了？”戚辰手上用力，冰冷地看着他痛苦的表情，“喊了多少次？”
“数……不清了。”
戚辰微微一笑，“那……就按数不清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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