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这个小三爷明明超强却过分谨慎[瓶邪]>第146章 【番外】黑瞎子篇:《奉天旧恨》贰

  杨德开掏出纸笔,让新兵挨个写上名字,一位写完往下传,递到第三个人便停了。那是个十八九岁的少年,盯着空白处不知道要做什么,什么是写,名字怎么写。

  杨德开唉了声,“明天开始上国语课,字还是得认的。”

  他不得不亲自替兔崽子们登记,好在制服上缝着臂章,只需要把名字挪上纸。他走到我这儿,拉了下我的袖子,“齐空空?你爹喜欢西游记?”

  我笑了两声,“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就是空空。”

  杨德开惊诧看了我一眼,把纸笔塞到我手里,“小子有点水平啊。齐空空出队,你帮他们登下名。”

  来沈阳途中,有两回饭点,分到手的是硬得磨磨能当刀使的馒头和豇豆腌菜,咸齁,连口水也没有,一个人连着一群人叫口渴。车轱辘继续在黄土里滚,馒头在我们干巴巴的胃里滚。开车人接的任务是准时送到,路上被尿憋死,还是渴死,没有区别。我学着他们的样子,玩意儿放到护栏缝里,水在颠簸中,抖得像一条泥鳅。

  同行人有一个关注局势的解释说,“□□跟张学良闹矛盾,死活不肯给答应的军饷,张学良在东北单打独斗,穷得连煤油都买不起,沈阳的军工厂里全是精铁造的飞机,飞机是亚洲第一,但没有油,就跟咱们没水喝一样,有几把也没用。”

  好歹也是奉系军阀头头,再穷也不至于零落成这般,我知道这人在吹牛逼,但实在无聊,再假也得把天聊,我便问他,“那怎么还往东北派兵?”

  那人说,“中国人多啊,不往东北送,也会往别的地儿送。”

  纸上写了两个名字,一个是陈广忠,另一个名字有点意思,爹妈一定跟他有深仇大恨,才会给亲儿子起这么个丧背儿名。不过字写得不错,威严正气,没东西垫,下笔仍稳。

  我看了眼那个年轻人,他站得端正笔直,两手贴在裤兜缝线边。吊儿郎当的散兵里,他像个异类。

  “转一转,看名呢。”

  保持着这股恃宠而骄,我把这二十个兵登记完,字写得中规中矩,比杨德开差半截,满满一张纸,张起灵那三个字最扎眼,硬是遥遥领先甩了杨德开几十年笔劲。

  我暗叹,张起灵二十多的年纪,竟不懂人情世故,真不知道他爹妈怎么教的。

  杨德开把纸装进兜,让我们跟他去领日用品。

  我卡回原位,默默跟在队伍里,脸上带着些瞧不起人的纨绔骚气,先前跟我处得不错的两个小伙也不再看我,我不在意他们察觉出阶级差异后的刻意疏远,因为这二十个人里,总有一个会成为守营无聊艰苦训练时的团体眼中钉,照刚才粗略观察的情况看,这个倒霉头会是张起灵,他看起来像没被人爱过,太可怜了,我决定帮他这一回。

  后边的兵走得快,踩了脚我的鞋跟,我趁机会骂了嘴,“没长狗眼的东西。”

  杨德开听到这话,过来拍了把我的肩,“别搞那套,没准咱明儿就死了。”

  我哂笑,“知道了。”

  但我不相信,即便明天就要死,人也不会改变些什么。坏人依旧坏,好人依旧好,我憋在中间像个鬼飘。

  营地整整齐齐,平房从这头排到看不到的那头,路上停了几辆军车,跟我们一样,也是从华北各区派过来的革命军,都觉得要打仗了,来的路上我听到好些不同来源的传闻,最确信的是日本人近几个月因为中村之死,一直嚷着要国军给个说法。

  今年5月下旬,兴安屯抓到四名间谍,两个日本人,一个俄国人,一个蒙古人,身上带着各类文件,枪,地图,图上标着驻军地址,明摆着就是来刺探军情。间谍挖不出消息,只能杀了,负责这事的关玉衡只报给了张学良,没向沈阳代理副总司令参谋长说,消息不对称,沈阳方面处于半懵状态,等日本人开始制造舆论,叫嚷残杀参谋本部是中国蔑视日本权益的表现云云时,事态已经无法挽回了。民间报纸诸多猜测日本人近期要报复搞事,或者趁机开战。

  这也是我来这里的原因,老天爷说这里要打仗了。

  我们的宿舍是栋新房,有墙有门,条件比破宅子好,我叹:老天爷还是对我好,知道心疼孤儿。

  宿舍是大通铺,一屋铁板床,正好二十。砌墙水泥还没干透,从灰砖缝里渗出来,就像墙壁在流眼泪,地面没抹水泥,铺了层薄黄土,用铁杵墩夯平,还有些小坑小洼。天花板吊了三盏灯,昏黄,这会儿天暗,有灯跟没灯一样。

  杨德开让我们自个选好床位,把名字写在床头板的小卡片上,“不会写字的找齐空空。”

  我端着洗脸盆茶缸子走到墙角一张床上坐下,这里离窗户远,离门近,是最安全的位置。张起灵果然也跟过来,在我旁边坐下。

  蘸水笔就一只,我写完自己的,问谁要帮忙,他们不吭声。我心道正好,把笔和墨汁塞到张起灵手里,“得叻,爷没心思干这事儿,让这个哑巴帮帮你们。”

  我回想来路,一车人嘴不停瞎嚷,只有这个张起灵坐在角落,靠着车板打瞌睡,醒了也不讲话,就像个哑巴,干脆叫他哑巴得了,张起灵这个名字寓意实在太烂,以后关系熟了,可得建议他改个名。

  我走到平房门口,抱着手看开进来一辆军车,下来一队兵,这队水平高不少,下脚踏实,列队整齐,显然有点功夫在身。小队在隔壁屋门前整队,班长念名字,声音洪亮,我听了会,觉得奇怪,怎么这二十个人都姓张。不过此时正是家仇国恨之际,张家庄李家庄全村上阵也不怪,怪的是,哪个张家庄人都习武?

  我思索良久也不找不到这么个张家,出国几年,远离故土,国内动荡变化,我确实不太了解。

  第二天白天训练结束,晚上上夜课学国语,我被杨德开派作监督员,让他们每晚挨个给我写写当天学的东西。课上好多人打瞌睡,教我们的是老兵,见惯了懒散,也不强求,照着语文书讲了几个常用字写法。我扭头看了圈,哑巴果然趴在桌上睡觉。

  下了课,凉风一吹,身心疲倦一扫而空,新兵熙熙攘攘开始讲荤话,过于民间低俗,我还是听不惯,便走出来坐在平房台阶上,坐了会儿,又有两辆军车开进来,四束车灯刺眼,车上下来两队人,二十和二十,两个班长各自念名,都姓张。

  我顿时觉得这事可能有点说头,但人不熟,他们明显是一个团体,我绝对问不到什么。我正在想从哪里敲消息,哑巴也出来了,坐到我旁边,揉着刚睡醒的眼睛。

  我诶了声,哑巴不也姓张吗,说不定跟他们是一个地儿的。我推了推他,“哑巴,我问个事儿呗。”

  哑巴扭头看着我,凉风轻吹。

  我才真正看清他的脸,不过只一瞬,车灯熄灭,陷入昏黑,只剩月亮和星星。

  哑巴嗯了声,“你说。”

  我叹了句,“你咋长得这么俊。”

  作者有话要说:

  声明:

  《奉天旧恨》所涉民国社会风俗,皆考据于——

  《闲话民国》独家春秋著

  《江湖行当》连阔如著

  《益世余谭》梅蒐著

  《生活的逻辑—城市日常世界中的民国知识人(1927-1937)》胡月晗著

  另有说法之处,请谅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