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使巧劲拔脚,而是用整个身体当铲子,走过的路段会有一条干净的空白,他们走在我身后,几乎没有与积雪接触。脚踩上厚实的冰原,坚持在这时彻底溃败。

  我蹲下来抱着腿,麻木的腿经过动作,像被硬生生折断,旧伤带着寒意,慢慢往上身爬。我调节好呼吸,从兜里摸出烧酒灌了几口,冰凉的液体很快在身体里烧起来,这才觉得有一些暖和。

  胖子点了个炉子放到我脚边,我把手贴上去,却觉得像在摸冰块。

  长途跋涉,队伍决定在此修整几小时。我叮嘱他们千万不能踏上湖面,下面全是会致幻的青铜铃铛。张海杏听到这话看了我一眼,好像在怀疑真假,我拉了拉张海客,“看好你妹妹,别让她惹事。待会她要是裸奔,我可不负责。”

  黑瞎子过来给我揉腿,还别说,这盲人按摩的感觉还真不错,我考虑考虑要不要经常光顾他的生意。

  “徒弟,你这样搞得我们像废物。”

  我拍了拍他的肩,“放心,待会是你们出力的时候。”

  休息够了,我们沿着湖边往对面走,队伍前进速度慢了很多,在刻意照顾我的腿。四个小时后,我们到了峡谷口,如果高原有春天,这里应该是一处很不错的小瀑布景观,此刻却被一层厚厚的冰覆盖,隐约看得到冰层下的流水。我们提前准备了橡胶板,坐在板上一推,就能借着地势向下滑,很快便抵达只能步行的谷底,途中路过冰下的木栅栏,我特意仔细看了几眼,这次没有什么外国人的尸体,我心里放松了不少,少死一个就等于多活一个。

  那座悬空的喇嘛庙立在山腰处,屋顶上扯的风马旗已经全散架了,倒在雪堆里,只看得见一些彩色的破布片。庙的位置不高,如果想上去,几分钟的事。但我不想去,这里已经空了,很久以前来过一群汪家人,什么都没了。

  胖子想上去看看,跟着他去的人不少,最后只剩我和小花黑瞎子面面相觑。我找了个裸露的岩石坐下,掏出烟抽了根,高原反应让抽烟带着点自杀的意味,因为缺氧,尼古丁的麻痹效果更明显。

  他们空着手下来了,胖子看起来有些失落,不知道是因为庙里没值钱的东西,还是失望没有闷油瓶的信息,可能两者都有,这也不矛盾。

  走到峡谷尽头,还是一片冰原,积雪覆盖一切,只有地势高的地方露出一点建筑物的屋檐,以及那些穿插各处的风马旗绳索。我没多看,带着他们往那座黑石头山上爬,因为地热,山上没有积雪,连山体都带着一丝温度,胖子都快把脸贴上去了,但浓浓的硫磺味又让他不得不远离。

  这座山很高,爬到一定高度,超过那座喇嘛庙所在的山体后,便能看到康巴洛湖。不过此时是冬天,湖面冰封,看不到闷油瓶曾经见到过的美。

  我在西藏待的那一年,学会辨认位置的方法后,一个人爬到了这里。

  那是夏天,我看到了那片湖。

  该怎么用语言去形容。

  澄蓝色的水面完整倒影出四周的山体,没有风,湖面完整安静像一大块镜子,天空明净,白云缓慢从水里滑过,它是一只从大地身上长出的眼睛,用不带一丝情绪的眼神完整包容着路过的一切,只有神明拥有这种权利。而当你知道湖底有一张细密的大网,垂着数不清的青铜铃铛时,神权顷刻坠落,大地把神拽下神坛,死死塞进它的眼里。那瞬间,眼前这一切只能用幻觉来形容。你所能感受到的最低贱的卑微和最沉重的伟大,齐齐压在你的肩上,那是以人力欲比神明的重量。

  而现在,这些幻觉被厚重的冰雪和冰原覆盖。

  我回过神,胖子正在我后面拍我的小腿,问我怎么不继续爬了。

  我摇摇头,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受。闷油瓶看到那片湖时,心里在想什么,他会感到命运的重量吗?可能我永远无法知道。

  爬到山体裂缝处,高阳看到那些尸体,忍不住嘶了声。但我们无暇顾及这些,只能尽力避开横乱的尸骨往里面走。脚下是山体撕裂掉下的碎石,很多处于半空状态,踩上去甚至会下沉,裂缝上空挂满青铜锁链,有人通过这种方式,试图连接这块被劈成两半的山体。

  胖子啊了声,抓着我的胳膊,“天真,这不就是···”

  我看着昏黑中望不见的尽头,“前面是张家的人工青铜门。”

  胖子松了口气,“我还在寻思会不会打开这扇门,里面有个在吃蘑菇的小哥。”

  我望着他,深感默契,“我也这么想过。”

  我走到最前面,摆摆手,“走,带你们见识见识张家人倒腾的盗版终极。”

  张海客看到那扇巨门时,脸上出现了很怪的表情,悲痛?无奈?我分不清楚,总之就是很复杂,就跟他知道我和小哥在一起后流露的情绪一样。张海杏把手贴在门上,抚摸着这些复杂的花纹,但我已经看腻了。

  我让他们走到很远的地方,一个人站在门前,狠狠割了刀手心,血淌下来,我将它们滴到青铜门上,血液顺着那些花纹慢慢吞噬这面巨门。门慢慢移开,泥浆顺着门缝溢出,掉进脚下空洞的碎石缝。这位人造神终于不堪重负,回到大地怀里。

  门彻底打开,那声号角响彻整个康巴洛天空,跨过长白山到西藏的四千里,穿透千万年的时光,此刻在我耳边低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