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徒弟,你真的想好了?”

  这间地下室位于北京一个老胡同的四合院里,我走上楼梯,笑话这算违规建筑,被发现了得坐牢。

  黑瞎子摆摆手,“通缉令上的男人,无所畏惧,犯法犯到底。”

  我脱掉上衣,躺上灯床塔围出的手术床,黑瞎子拿着检测仪器的电极片往我身体上贴,然后面带笑意盖了一条烫满烟疤的无菌手术布,我看一眼,靠近肩膀的部分孔洞尤其多,“这是有菌布吧。”

  黑瞎子嘿嘿一笑,“别介啊,来我这的不是通缉犯,就是预备通缉犯,素质不高,见谅见谅。”

  不过他身上那件外科手术衣倒是新的,也按步骤老老实实洗手消毒了。我无话可说,任人摆布。他翻动着铝盘中浸在消毒水里的手术钳,动静搞得很大,哗啦哗啦响。

  “我会翻起你的上嘴唇,从牙龈的根部下刀,然后翻起你的面皮,暴露你的鼻腔……”

  又是这句话,他娘的,只要做手术,他就一定要强调过程。

  我叹了口气,“其实你可以不告诉我这些。”

  黑瞎子拿起麻醉剂注射泵,对准我的胳膊,推针前看了我一眼,“徒弟,你真的想好了?”

  我呸了一口,“屁话多。”

  一点细小的刺痛过后,意识还清醒,什么都不能看,只能盯着灯床塔上的小圆灯出神,白光慢慢涣散,这种感觉像刚读费洛蒙的时候,从胳膊处开始慢慢麻木,直到思维停滞,我闭上眼。

  术后几天只能喝粥,上牙龈根部多了一条缝合线,我老是控制不住想舔。胖子说我这个动作看起来特别白痴,贼他妈欠揍。伤口愈合后,缝合线自动脱落,好几次都是在我刷牙的时候,一没注意就吞下去好几节,黑瞎子说这东西会被排泄出来,让我别担心,实在不放心,每天拉屎可以刨开看看。

  我便放弃了继续追问的念头,彻底愈合的那天,终于可以摆脱清淡寡味,当晚我就拽着胖子杀进一家湘菜馆。最后一道辣椒小炒肉上桌后,我还是什么也没闻到,但味觉还在,起码能尝出些麻辣,这顿饭还是吃得很开心。

  回到朝阳区的住处,我开始联系考古队。

  03年,社科院考古研究所下属田野队成立了内蒙古第二工作队,带队的是一个姓王的主任,今年年底,这组工作队将陪同国家博物馆遥感与航空摄影考古中心的队伍,深入巴丹吉林,活动目的是配合遥感技术探寻蒙古地区古文明遗迹。

  我通过文博的主编联系上王主任,以编外人员的身份加入队伍,不过装备只能自己负责,王主任说资金拨得不多,多一个人就得多花好几万。

  买装备的事当然得交给小花,但有些特殊用品小花追求高规格,派人去国外采购,等我准备好一切,开着路虎跟考古队在阿拉善右旗碰面时,已经是十一月中旬了。

  冬天来沙漠的好处是不会热,但是夜晚气温更低,我带了两件冲锋衣内胆,在零下的夜晚才觉得暖和。

  考古队开的是带卫星遥感的移动通讯车,民宿门口停着三辆,王主任站在旅馆门口抽烟,看到我过来,笑了笑,“关同志,你好你好。”

  这种打招呼的方式,一看就是老党员,我肃然起敬,伸手跟他重重一握,“王同志好。”

  王主任扫了眼路虎,拍了拍我的肩,“你小子有钱啊,不早说。”

  我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发,“找朋友借的,不算我的。”

  王主任带着我去茶室。

  蒙古包风格的屋子摆着很多银质壶具,两盏白炽灯照得昏暗暗,墙上挂了一张大挂毯,是最常见的犄角形卷曲纹样,蒙古语又称为乌嘎拉吉。正中央有一座柴火炉,二氧化碳都通过排气管排到室外,屋里暖烘烘的,有几个年轻气盛的汉子脱了衣服,穿着短袖挤在一起打扑克。女同志在旁边打起台灯翻资料,调试设备。

  我在炉子边坐下,烤了烤手,一边打量这些人。有几张脸很眼熟,之前队伍中的也是他们。

  王主任拍了拍手,“给大家介绍一下这次的顾问,关根同志,是文博的特约供稿作者。大家好好接触哈。”

  王主任是个四川人,说话带着口音,特别有意思。有几个人过来跟我握了握手,问了几句文博杂志社的情况,被问到短处,我只能摇头说,“特约供稿的其实不算职工,是个闲散人员,往俗了说是无业游民。”

  有个叫杨林的男同志也跟着笑笑,“文博杂志我还订阅了,上期那篇宁夏火葬,是你写的吧?感觉像小说。”

  又被戳到痛楚,我无奈道,“你这句话我的编辑也说过,你们俩一定认识。”

  杨林笑眯眯地拍了拍我的肩,“我很喜欢那篇文章,风格不错。这次出巴丹吉林,记得再写一篇游记。”

  我点点头,倒了杯奶茶喝下,体内的寒气才彻底散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