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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晚真正降临后,幽深的暗林里慢慢升起一股雾气,从四周往营地弥漫,能见度越来越低。再过几分钟,白雾就能爬到脚边,彻底笼罩这片空地。

  一根烟抽完,时间也差不多。吴邪翻出防毒面具,递了只给张起灵,自己钻进帐篷给潘子戴上。这玩意儿给别人套还真没那么容易,他捣鼓了好一会儿,才勉强扣上防滑扣。

  胖子被动静惊醒,凑过来好奇问这是干嘛。

  吴邪顺手递给他一个面具,掀开一条缝,指了指外面翻滚的白雾,“这雾气有毒。”

  缝隙里隐约可见一团白蒙蒙的气体,在篝火的暖黄中涌动,就像有生命的怪物。胖子扭头看到张起灵正在扣面具,事关性命,不得不从,便赶紧套上。不过面具尺寸显然不太合衬,扣带放到最长才遮住口鼻。

  吴邪戴上面具,人脸关在里面,声音听起来像在水里讲话,“这林子里除了蛇虫就没有别的活物,不觉得奇怪吗?”

  胖子回忆来路所见,确实如此。鸡冠蛇品种特殊能扛毒,而虫类向来以毒著称,苗疆炼蛊的不少,正是用毒养虫,这两类生物能活下来不足为奇。怪的是只有这两类,雨林深处的活物可能被蛇群当做食物,雨林入口却不该这样,来的途中步行速度不快,连只老鼠都没看到。如果不是吴邪发现,可能今晚一过,这营地只有三具尸体了。小哥不怕毒。还有个收尸的,倒也不错。不过又想,小哥应该也不会带着尸首赶路,人都死了,带着也没什么意义,最多砍下点什么东西带回去做个祭奠用的塚。

  胖子问,“看来白雾只是晚上会升起来,估计就是瘴气,这里远离外面,这里的瘴气发酵上万年,早练成毒了。”

  吴邪道,“小心点就行,天亮就散开了。”

  胖子继续在帐篷里睡觉,鼾声小了些,断断续续带着节奏,听得吴邪担心会不会一口气没喘上来,被防毒面具憋死了。

  吴邪挪到火堆旁,烤了烤手,张起灵就坐在对面。

  这幅画面像极了进入塔木陀之前的那个夜晚。对闷油瓶而言,那仅仅发生在几天以前,对他而言,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现在除了一片泛着火光的记忆,什么也没有。这短暂的几天,却隔着一大段无法跨越的时间,他需要记住的东西太多,不得已要放弃一些,即使那是很宝贵的回忆。

  此刻,张起灵戴着面具的脑袋正盯着他。

  吴邪直觉他肯定有话要说,但大家都戴着面罩,抬不抬头也无所谓,反正看不到脸。等了好半天,添的两根柴都烧完了,也没见张起灵开口。

  闷瓶子,果然是闷瓶子。

  吴邪看过去,正好撞进一双眼里。原来防毒面具还是能看清的啊。

  他往张起灵身边靠了靠,“也许你也不知道该说什么,那我就开口了。借用一下你的话,我是站在你这边的。这世上谁都可能害你,但我绝对不会。有些事我还没法告诉你,我担心没法控制走向,时机合适了,你会知道一切的。”

  多么诚恳的态度,他们都得跟我学学,该说的都说了,才不会有误会。

  能说出这番话,吴邪栽过很多跟头,其中不妨有两三次,他自个被张起灵一刀抹脖子了。他试过用一种极其理性的态度跟闷油瓶讲话,但他好像不吃这套,反而需要用情感去靠近,他才会允许你接下来的讲述。他不知道闷油瓶对别人是不是也是这样,但依据传闻和自己的了解,似乎不是。这人现在肯定还在怀疑自己,但也没辙,他只能说到这里了。该救的还是会救,至于被救的人,信任自己与否,其实也没有那么重要。

  吴邪轻轻叹了口气,自己的追求其实没那么大,就是想让一个人活着而已。

  这一次,老天爷你可要保佑我啊。

  吴邪看到身旁的人点了点头,不由得冒出感慨。说起来,他接触过的所有人里,其实就闷油瓶好说话,因为他会认真听。可能是他本人寡言少语,擅长倾听观察周围,回应的动作也不过是一个点头,种种行为很容易给人一种不近人情的形象。不过吴邪知道,不回应不代表没听见。

  他想得有些多,再继续放任思维散漫,只是浪费时间。他找来纸和笔,开始安排计划。虽然这些东西早已牢牢刻在大脑里,但经过文字梳理,往往能发现先前忽视的细节。

  写到2005年8月时,他停下笔,看了眼张起灵。

  有些人虽然听话,但是只是听话,从来不会被别人的劝说影响,固执如初。

  将计划清晰排完一遍后,吴邪另找来一摞A4纸,开始写别的东西。

  张起灵眼力再好,对面隔着火坐,也看不清纸上到底写着什么。他想起以前吴邪也会在行程里掏笔记记一些东西,内容不外乎是下墓的细节,以及遇到的人和事。估计这回也是类似的东西。干这行的,不能信赖记忆。

  时间过得很快,天麻麻亮那会,林子里传出一些窸窣的声音,像是不远处有很大一群动物在迁徙。

  吴邪烧掉计划纸,把A4纸装进防水袋,抬头看了看黑暗中的雨林,“有东西来了。”

  张起灵也捕捉到了这股动静,刚站起身准备防御,就被吴邪扯着胳膊往帐篷里钻。

  “听这动静,估计想用蛇海战术。咱们得躲躲。”吴邪一边拉上拉链,一边拍了拍胖子的胳膊,“希望帐篷撑得住。”

  胖子醒了,一句骂人的脏话都在嘴皮子上,帐篷顶上突然落下了什么东西,发出巨响,像一颗洗脚盆大小的冰雹突然砸到头顶。

  胖子傻愣了下。

  响声持续了三四下,这群蛇很快移动位置,继续砸别的帐篷,就像接连不断的闷雷。直到半小时后,外面才彻底安静下来。

  “我操,这他娘的是一群军团吧。”胖子拉开一角瞅了眼外面远去的蛇群,“就跟蚂蚁一样,密密麻麻的。”

  太阳快出来了,雾也散得差不多了。吴邪取下面罩,“团结就是力量。”

  这时,一双手掀开小门,三人都瞧见了这双被淤泥覆盖但仍柔美的手,默契地保持沉默。吴邪准备探过去抓住,被张起灵侧开身挡住了。

  吴邪皱皱眉,“你让开。”

  张起灵不说话,拉开拉链,身体刚挪出去,又停下来啧了一声。他缩回帐篷里,手腕上两个小洞正汩汩冒血,另一只手掐着已经碎成一摊肉泥的蛇脑袋,“爬在帐篷顶上,没看到。”

  吴邪的脸立马拉下来,没好气地骂了句自作孽。他上前扶着张起灵肩膀,让他躺在睡袋上,又低头翻着自己的包掏出碘伏,划十字吸毒血,动作熟练到仿佛做过千八百次。

  胖子很诧异,“你大学真不是学医的?”

  吴邪擦了把嘴角的血,“我刚看到陈文锦了,你去外边儿看看,别惊动她,我给小哥打针血清。”

  胖子利索地翻身滚了出去。

  吴邪望着半睁着眼的人,伸手拂开他的刘海,“就你事多。”

  针刚推完,胖子又滚进来,“看到了看到了,她好像在找东西。”

  “她在找吃的。”

  胖子诧异,“嘿,我还以为她辟谷呢。那咋整,让她摸走了,可就抓不住了。”

  吴邪指了指角落里的两个大包裹,“吃的都在这,我收起来了。”

  他的语气听起来很理所应当,冷冰冰的,不近人情,仿佛提前知道了会有一个人来营地搜索某些东西,所以提前断绝了一切能帮助这个人的机会。

  胖子愣了愣,竖起两个大拇指,“小三爷牛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