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郁独自在通道口站了许久,默默看着这片赛场,TS四人转过拐角,他也没有离开。

  “QA这是快没落了啊……那几个小年轻打得还可以,但只顾着自己,根本不是一个团队。”齐月半叹气,“我突然觉得这老阴比有些可怜。”

  “是对手。”展鸿及时纠正他的思想认知。

  “知道,我又没有圣母情怀,我这是在物伤其类。”齐月半摇头晃脑地哀叹,“同是即将退役人,相怜何必曾□□。”

  展鸿:“……你说去吧。”

  你,齐月半,自己就是战队老板,队内没有任何不和谐因素——今天被队友炸了你还喜极而泣地管人家叫哥。

  就你这样的,有脸把自己和宁郁归为一类?

  如果宁队听了这话,怕不是要当场踩在电竞高压线上来一段书记舞,然后提前退役,挎着装满定时炸弹的果篮去ICU探望你。

  刚英溜达到通道口附近,迎接队友凯旋,听了一耳朵前因后果,不怀好意地对齐月半说:“说不定今天晚上宁队就会绑架你去做红烧肉,做完给咱们分一半。”

  齐月半阴恻恻地说:“放心,哥哥死也不会放过你,每天晚上都会飘到你梦里吟唱《嫁衣》!”

  几人回到休息室,稍坐片刻,便离开场馆,悄无声息地绕过游荡在停车场试图找选手采访的记者,上了商务车。

  郝时坚持送林锡去医院检查手腕,确定没有损伤且不需要上夹板后,才让司机打道回酒店,并在选手们的明示暗示中,难得仁慈地将复盘会议改到明天下午。

  车内一片欢呼。

  路上钱多多兴奋地招呼大家开微博,说今天的发言特别暖心。

  苏队长一路功不可没,其他队友也各有亮眼之处,比如刚英英勇献身(在外人眼里)、齐月半机场高光时刻、展鸿百发百中的枪法。

  但最吸人眼球的还是Sn53a29选手。

  至于前四局的问题,那两个绑架犯被抓到、而林锡母亲雇人绑架儿子的事也有警方账号发了微博;其中“主谋林某”由于在公司突然发疯,老板怀疑她精神有问题,强行将人送至医院检查。检查结果确实显示她心理和精神都存在不小的问题,虽然免于刑事责任,但接下来很多年恐怕都要在医院度过了。

  林锡听了后,说不清心里那阵如释重负的情绪是不是解脱。他沉默片刻,用力抹了把脸,开玩笑似的问钱多多能不能提前预支些工资,说想给母亲请个好点儿的护工,也算是尽到了赡养义务。

  警方发博采用的都是“某某”马赛克名,可网友谁也不傻,而且前段时间林锡身上那么大个社会新闻在粉丝眼里还没过气,扫一眼就自动解码了“林某”俩字——林锡他亲妈,林帆女士。

  TS官博转发了警方微博,很好地解释了为什么林锡第五局才出场。为数不多的怀疑队内矛盾的林锡个人粉瞬间倒戈,迅速弄了个话题,开始疯狂怒骂绑匪。

  微博和论坛活跃着不少林锡的个人粉,自从秋季赛后就有一小部分开玩笑说“一战封神”,以被群嘲告终。而今天他们的队伍空前壮大,对“封神说”提出反驳的也大多是酸溜溜的黑子,毕竟最后一打(炸)三的表现太精彩了,喷子都找不到可喷的点、只能转而攻击那三位选手被一人团灭。

  【666,现在叫一声神,没人反驳了吗?】

  【又不是正面刚,粉丝自我gc个什么劲儿啊?有能耐刚才他怎么不去正面刚啊?】

  【报告!有人反驳!】

  【乖,黑粉不算人的。】

  【反正我就叫了,Sn哥哥看看我!林神我爱你!】

  【黑粉有病吧?瞅瞅整个吃鸡圈,除了方源谁能主动出去一挑三?】

  【都是没脑子,大家就别五十步笑百步了。】

  【喷子别阴阳怪气的,我们方神是带脑子莽谢谢,要不是周正连个贴脸的枪都没有,方神也不会进去跟他们刚。】

  【请TS粉丝专注自家,不要带我们Fly下水,谢谢。】

  【那不带脑子莽的是谁?】

  【那可多了,MST的外援,66DS那个胖子,QA和Fly那几个新来的,EG的Brook勉强算,还有TS的Ying和Moonban也是。】

  【楼上喷子大哥你最后三个哈哈哈哈!真的不是凑数的吗?你只是想把TOP6全点一遍名对吧?】

  【……能跟喷子笑成这样,绝壁TS粉没跑了。】

  【首先排除林锡个人粉。】

  【集美们,我是场地工作人员,刚才看到一个黑影在晃动,差点儿以为是柯南小黑人串场,吓死我了!后来仔细一看,是Ying啊,那没事了。】

  【伤害不大,侮辱性极强哈哈哈哈!】

  【真的,我都怕什么时候Ying出国比赛,人家当他是TS请的非洲外援。】

  “我就一个问题。”刚英盯着那条“柯南小黑人”的评论,咬牙切齿地问,“为什么我们的队服底色是黑的,为什么?!谁他妈选的?!设计师是谁?我要开除他!!!”

  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其他人都在放声大笑。

  刚英只得满心凄凉地给自己点播一曲《为什么受伤的总是我》。

  他的亲队友、老兄弟们还不肯放过他,展鸿不鸣则已、一鸣惊人,来了个神补刀,“头发,染白吧。”

  这样周围太黑的时候,别人不至于看不到你。

  ——所有人瞬间领会了小红同学的潜台词。

  商务车载着一车欢声笑语,直奔酒店,沿途洒下“非洲孩子”不甘的咆哮——

  “Yourmother,why?!!”

  酒店大厅人来来往往,大多是结束比赛的选手。一些小战队的队员垂头丧气,更多的则丝毫未受影响,仿佛早已习惯了底层地位、失去了狙击强队的梦想。

  主办方给订的只有最经济实惠的双人标间,据说还是有会员卡折扣加持熟人折上折价的。

  TS没升套间,用齐月半的话说,就是“天天宿舍阳台门连着就够了,出来住个酒店就不要再有共享公共空间了吧”,因此只给每个人换了豪华大床房。

  入住的那天,钱多多小声问林锡:“用不用给你俩单独升一个套间?那啥……比较方便?”

  “不,不用,大床房挺好的。”林锡微笑,脸上写满了“你敢用墙壁把我们分开,我就一枪崩了你的脑瓜子”。

  钱多多打了个寒战,哈哈一笑,装作什么都没说。

  而现在,钱多多神情复杂地看着试图跟苏明赫进一个房间的林锡,理解了这个小流氓的险恶用心。

  林锡缀在苏明赫身后,像一个甩不开的小尾巴。苏明赫第三次按着林锡的肩膀,让他入侵房间领地的那只脚退到屋外,一抬头看到了旁边欲言又止的钱多多。

  钱多多瞬间立正站好,用小心翼翼而不失八卦的语气说:“……那个,你俩记得检查一下屋里有没有摄像头。”

  苏明赫:“???”

  林锡:“没关系,我们会记得盖被子。”

  苏明赫:“不是,怎么……”

  周围的门突然“啪啪啪”打开,一直在偷听的另外三人伸出脑袋。

  展鸿:“关灯开手机。”

  刚英:“用照相机扫一圈,有红点的就是摄像头!”

  齐月半:“记得重点检查正对床的遥控器电视橱柜,侧面的桌子和挂画,还有天花板上的吊灯和镶嵌式的小夜灯。哦对了,还有浴室也得检查一下!”

  话说到这儿,苏明赫再装自己听不懂他们脑子里都是些什么污秽思想,那就太假纯了。

  但他更好奇另一件事——

  “为什么你知道这么多详细且特定的角度?”

  齐月半:“……看我干嘛?!”

  苏明赫看着齐月半“砰”地关门,露出温和的微笑,略微下垂的眼线让他看上去纯良无害。

  林锡恨不得把眼睛摘下来黏在苏明赫脸上,其他人只觉得他眼瞎。

  展鸿和刚英瞬间收声,先后撂下句“晚安”,便钻回自己的屋子,关门落锁。

  苏明赫的视线缓缓移到那个最大、最亮眼的电灯泡上。

  被无情抛弃的钱多多:“……”

  苏明赫:“嗯?”

  他的鼻音听起来温柔缱绻,然而林锡认为是天籁,钱多多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被吓的。

  “没事了!”钱多多语速飞快,“你、你们先忙,我我我去给Fly经理回话……”

  “Fly啊——”苏明赫重复道,转向林锡,面不改色地开始造谣,“听到经理说的了?再敢废话,就卖了你,把你卖去Fly跟猩猩住一窝。”

  刻意放慢动作、试图多听两句的钱多多手一滑,房门的缝隙夹到了自己的裤子。

  可老板给扣的黑锅能叫黑锅吗?那叫对你的重视、对你的考验、对你工作能力的信任,你只能心甘情愿地接受,当一个优秀的背锅侠。

  林锡每一个毛孔都诠释着什么叫“厚颜无耻”,他一脚抵着门,可怜巴巴地说:“队长,宝贝儿,老婆,媳妇,你相信我,我今天是真的怕自己住!我怕半夜有人进来绑架我!”

  男人的面子是什么?能吃吗?好吃吗?能睡到媳妇?

  都不能就滚。

  苏明赫探头看了一眼走廊的楼层牌,确认这里是八楼,并认为被强行送进医院的林帆女士不可能再雇一个蜘蛛侠来绑架她儿子。

  林锡见苏明赫的口型似乎往拒绝方向使劲,于是祭出压箱底的大招——

  “我更怕以后都见不到你。”

  叮咚——系统提示:玩家林锡对Boss苏明赫使用了“会心一击”,Boss苏明赫HP-9999!

  残血的Boss再也守不住房门,只得放任玩家一脚踏进自己的领地。

  这个时间太晚了,吃完客房服务送来的夜宵,洗漱上床玩儿会手机,也没什么时间干别的。

  苏明赫从浴室出来,头发也没擦干,囫囵裹着浴袍钻进被子里,小半张脸埋进枕头,昏昏欲睡。

  林锡叫人起来吹头发未果,只得一手吹风机一手毛巾,像小时候给被人泼水的虎斑猫吹毛一样,贴心地伺候面前这颗装了全方位无死角吃鸡地图的金贵脑袋。

  给慈禧梳头的老公公恐怕都没有他这么上心——人家不小心梳掉老佛爷一根头发,还得被拖下去打板子呢。

  苏老佛爷哼哼两声,眯着眼睛,侧脸无意识地蹭了下枕头,显然被伺候舒服了。在林锡请示可否提问时,他掀起半边眼皮,大度地给了个“讲”字。

  林锡的问题在心里循环千遍,脱口而出:“你在害怕吗?”

  “什么?”

  “前四局,你打得很紧张。”林锡弯起眼睛,对着苏明赫后脑勺笑,“是不是怕我回不来了?”

  “有什么好怕的?”苏明赫死鸭子嘴硬,挥开林锡的手,“啪”的一下关了灯,“睡觉。”

  他的反应已经侧面给出了答案。

  林锡心满意足,麻溜放下吹风筒和毛巾,自觉地钻进被子,躺在了刻意空出来的半边床上。

  黑暗中只闻二人的呼吸声,过了一会儿,苏明赫那边响起窸窸窣窣的动静,随后传来几不可闻的两个字——

  “我怕。”

  林锡骤然瞪大了双眼。

  苏明赫大概这辈子都没像现在这么直白过,说完两个字,没管林锡什么反应,自己先别扭得不行。他默默拉起被子蒙住头,用比蚊子大不了多少的声音说:“我怕你走。”

  林锡的脑子仿佛被劈成了两半,一半炸成了天边最美的烟花,另一半觉得自己不应该破坏气氛,但等苏明赫过后回过味儿来,发现他提醒得不及时,好不容易进化到“同床共枕”的待遇恐怕又得退化到打地铺。

  于是他戳了戳苏明赫的后背,小心翼翼地措辞道:“……那个,咱俩现在盖的是一床被。”

  你蒙头把我一起蒙进来了。

  你“嗡嗡”的那句话,只要我不聋,它就比夜店蹦迪的鼓点音乐还要响亮。

  林锡的措辞已经尽量委婉了,但苏明赫还是秒懂。

  恼羞成怒的苏队长抓过床头柜上的遥控器,把空调开到最大,然后猛地将被子全卷了过来,把自己变成了一只新鲜出炉的春卷。

  “睡觉!”

  身后静默片刻,一只手忽然伸进被子,用力扣住苏明赫的肩膀,猛地把他整个人都翻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