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前。
烟雾、白光和橙红色的火光一同炸开，铺满了游戏画面，随后而来的是Su被击倒的公告。
苏明赫并未慌乱，冷静地敲击键盘。
震/爆/弹炸开的瞬间他及时背身，这会儿只是听不到周围的声音，而靠近地面的位置还稍微有点儿视野，反而为Su目前趴倒在地、只能爬行的状况提供了一些便利，让他能原路返回之前停车的位置，借着汽车当作掩体，避免被远处的狙击手直接击杀。
可如果十秒之内没有队友来扶他，肯定会掉血到死。
想一想仅存的那名队友……苏明赫不觉得对方会来救自己。
刚才他距离敌人稍远，仅仅是被炸倒地，而那个混账居然见缝插针地拿他挡了个枪！只能庆幸人品不错摸了个三级甲，不然那一枪他肯定挂。
那个叫“Sn”的家伙，不再来个手雷把他一起炸死、顺便舔一波他的包就不错了。
这是四排的第六个圈，电网尚未开始收缩，第七个安全区刚刚公布，他们队伍整个被甩在外面。但这不意味着是对方的天命圈，也可能是把两方都甩出去了。
前有不知道藏在哪里的狙击手虎视眈眈，后有坑爹队友炸死同队二换三，苏明赫觉得这游戏简直没法玩儿了。
语音里，已经死亡的两位队友正在骂街，脏话的库存量让苏明赫叹为观止，简直想请教一下他们是不是拿到了祖安学院博士学位。
不过可以理解，任谁打游戏打得好好的，突然被队友扔雷炸死，都会崩溃。
“唉，骂什么啊？不累吗？兄弟们，冷静、冷静，要么咱开全屏语音骂呗，给对面也听听，别让我一个人耳朵遭殃啊。”
从那两人倒地死亡到现在，他们骂了足足一分钟，Sn终于开口回应：“拜托你们看看存活人数和队伍数量好伐？现在就两支队伍，四个人活着。对面也只有两个人，你们两个二换三这波是很值得的！直接端掉一支队伍啊亲们！”
他的声音很年轻，应该是个大学生。
“放你娘的狗屁！”一人咆哮，“我们四个人还打不过三个吗？你脑子里装的都是中午拉的屎吗？！”
“大哥，麻烦您动一动自己那装满午间排泄物的小脑瓜，俩狙击手在挺老远蹲着呢，你俩稍微对自己的实力有些清醒的认知可以吗？刚才那仨可是职业选手的小号，没看到人家ID吗？”Sn的语气里透着九分无奈、一分嘲讽，“四个人里，三个人体描边大师，美团都没你这么敬业的送外卖精神好吧？看看我们的另一位队友，嗯……这位沉默的Su先生，多么有自知之明！你看人家像你们一样汪汪汪喵喵喵地叫唤个没完了吗？”
苏明赫：“……”
我是不是还得谢谢你夸我？
“你他妈的先把ID改成‘Sb’吧！傻逼！”
Sn话太多，根本没人仔细听，中间那句“职业选手小号”被三位队友理所当然地忽略了。那人喷着喷着，还把单体攻击升级成了群攻，连一直沉默的Su一起骂：“俩傻逼一家亲，那个Su你哑巴还是没麦了？你个上分狗除了人体描边还会个屁！我看你俩根本就是一伙的，不然那傻逼怎么不送你个最没用的去祭天？死基佬！”
无辜被cue又被弯的苏明赫赶紧喝了口可乐压惊。
“你这话我就不爱听了，我是基佬吃你家大米了还是用你家水费了？”Sn呵呵一笑，“我说，能不能冷静点儿？只有狗急了才会乱咬人，人再着急也不能学狗叫啊！别吵——我敢炸你们，还不敢带你们飞吗？放心放心，这局肯定吃鸡！”Sn舔走了队友手里的AKM，飞快上子弹，在躲避敌人攻击的同时还击。
虽然他成功击倒一个，但对面那支队伍有两人，倒下的狙击手很快被队友扶起来，不过也给了Sn喘息的空档，让他在附近找到一个不错的掩体，不紧不慢地给自己打药回血。
这人……有点儿强啊。苏明赫丢掉空易拉罐。
Sn处于暴露在两个狙击手枪口下的状态，对方的子弹一直很关照他，就这都能完成舔包换弹回击一系列动作，不能说不厉害。
而愤怒的喷子队友完全没在意Sn这波精彩反击，看到Sn霸占了自己的AKM，声音又拔高了一个level，“你还是吃几把去吧！”
苏明赫默默调低耳机音量。
Sn丝毫不受影响，对方越骂，他浪得越起劲儿，“是不是很想打我？是不是很想爆我头？来呀来呀，你打不到我，打不到我~”浪着浪着，他还唱起来了，“你在千里之外，顺着网线，你打不到我~”
……周杰伦听到这绕着赤道跑一圈的调都得气死。
也不知道那俩人会不会从此对这个游戏有什么心理阴影……此时此刻，比起两位愤怒地退出游戏的已死队友，苏明赫忽然觉得被拿来当肉盾挡枪根本不算事。
Sn诧异道：“啊？不是吧不是吧，这就退了？”
苏明赫叹了口气，终于开口了：“卖队友求胜可以，但人家尸体没凉，你就扑过去舔包，是不是太过分了？不退才有鬼吧？”
“没办法，这俩菜鸟一伙的，什么好东西都往自己包里划拉，跟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似的，我这边物资严重匮乏啊！朋友，我相信你也有体会！”
确实是这么回事。苏明赫看了看自己可怜巴巴的背包，要不是他跟Sn一样没捞到什么好装备，刚才被炸死的名单中估计还得加上他。
唉，真的，这么一想，给人当个肉盾根本不算事，起码比被气死强啊！
不等苏明赫自我安慰完，拉满血、整理完物资的Sn又闲不住地搭话：“真难得啊！居然有队友遇到我这么干都不骂街，我还是第一次遇到哎！朋友，容我采访一下，你现在有什么感受？”
“原来你还知道自己干的破事不招人待见啊？”苏明赫对这货的欠揍程度和自知之明叹为观止。
“知道，当然知道。”Sn无奈叹气，“我这不是为了集体利益考虑，才勉强牺牲一下个人名誉吗？不信你上论坛看看，哥卖队友归卖队友，哪次没带飞全队啊？再说了，要不是他俩技术惨不忍睹、横冲直撞菜鸡都不如，我会不打商量就卖了他们吗？就刚才被我们二换三那一队，他们第四人被我杀了的时候，我认出来他的ID了，那特么可是职业选的小号啊！”
“职业选手来干嘛？炸鱼啊？”
“我怎么知道。不信你自己上网搜！”Sn张嘴就报出一串ID，又道，“说实话，这一路上要不是遇到的人少，要不是我牛逼，咱这队早在路上就折戟沉沙了。匹配到职业选手小号……妈的。那俩人我看八成是代练上来的，就那技术根本带不动，他们的积分是对同分段高手们的侮辱！至于你，朋友，我看你也不是什么新手，还挺熟悉地图的，但那你这个枪法……你给我交个底，你是不是经常当伏地魔？”
“……伏地魔起码还能拿几个人头呢。”苏明赫选择性忽略了Sn的自卖自夸。
“懂了。”Sn回忆了一下这位ID“Su”队友在人头分方面的贡献，了然道，“久仰久仰，原来您就是江湖传说中的‘绝地求生和平大使’、‘物理超度系的释迦牟尼’！您这个热爱和平、绝不吵架的理念，我非常支持！现在的游戏环境太不友好，就需要您这样的文明大使来净化净化！”
“久仰。”苏明赫将论坛网页最小化，也知道了自己这位队友是何方神圣，“原来您就是恶名远扬、臭名昭著的‘专业十级坑队友大师’、‘队友祭天法力无边缺德无量法师’。唉，如果没有您这样的搅屎棍，现在的游戏该有多和平啊！”
“呵呵。”
“呵呵呵呵。”
两人互相呵呵对方一脸，语音里短暂地安静了片刻。
苏明赫对Sn报的四个ID都有印象，毕竟其中三个是紧跟着自己队友后头呗击杀的，其中一个他还认识，就是他那个高考前离家出走跑去打职业的表哥。他上论坛搜了下其他三个名字，果然是职业选手的小号，早被粉丝们扒了个一干二净。
要不要给周正发个短信、祝贺他阴沟翻船？苏明赫幸灾乐祸地想，职业选手那可是屁大点儿隐私都没有，今天下午开个小号被普通玩家炸死，晚上就能被扒出来挂上各大讨论版。
此时的苏明赫绝对想不到，再过几年，他也会过上在粉丝面前毫无隐私的生活。
Sn地跳出掩体，在大道中央跳跃旋转闭着眼，试图吸引对手注意，并为自己“炸死队友行为合理性分析”做出最后的总结：“不卖了他俩，咱四个全都给给人家送人头！”
对手先沉不住气，两颗子弹同时送了过来。Sn立马判断出对方的位置，边向前冲边转身射击，手里的枪一刻没停火。
苏明赫回过神，被Sn这斩钉截铁的辩解说得一愣，顺着他的话回想一下，好像确实是这么个理……个屁。不管怎么说，一声不吭就把队友炸了，这种行为还是太过分了。
“算了，我也退了。”
“等等！”Sn连忙阻止，“朋友，你别急着走啊！你看这把马上就要结束了，多休息一会儿也没什么吧？你难道不想体验一下躺赢的感觉吗？”他扭来扭去，头也不回地跑出一串的蛇皮走位，居然没被对方狙击手的子弹打中。
苏明赫的鼠标移动到退出游戏的按钮上，Sn好像知道他在干什么似的，边跑边高声呼唤支援，“快快快，好朋友亲朋友你世界第一帅！帮我看看周围哪个掩体最近！我没空转视角！”
“……”
躺赢你妈，没看见老子都掉血死了吗？
不论敌人有多强，苏明赫相信，自己死亡直接原因，肯定是Sn那颗手雷。不然打不过对方，他难道不会跑吗？还能站在原地挨子弹？
苏明赫腹诽着，但听着队友凄惨的叫声，还是选择帮他一把。
反正不退出也能吃个鸡屁股，混进前十名，退出可一点儿积分没有。
Su早就掉血死了，苏明赫没有退出，而是OB了Sn的视角。他转动视角，扫了一眼周围，说：“左走三米，墙根有个洞，狙击手打不到你，你可以趴着从那儿往外瞄。”
“O98K！您真是好人！祝您没有对象这周脱单、有对象能白头偕老！”Sn想都不想就照做，依言往左侧跑了几步，果然在墙角处发现一个不大不小的洞，用来瞄准偷袭再好不过了。
Sn该刚的时候不怂，该猥琐的时候也绝不嫌丢脸。他迅速绕到墙后趴下，听着子弹打在外墙上的声音，在语音里跟被自己当肉盾还无偿帮忙的好心队友说：“你对地图真了解啊，那你知道为什么这儿有狗洞吗？你也钻过吗？是bug还是专门用来阴人的啊？”
“都不是，我觉得是特意给你准备的。”苏明赫无不嘲讽地说。
我是不是人不知道，但你是真的狗。
哪怕话唠如Sn，忽然反应过来自己被人骂是狗，也不禁沉默一秒。
亏他刚才还以为Su是个好脾气的人，被人当盾牌用还给自己指路，现在看完全不是这么回事——Sn相信，如果Su不是趴在地上起不来，说不定这会儿一串子弹已经往这边扫过来、跟对手联手送他升天了。
算了，反正先拿对方挡枪的是自己，炸队友二换三的也是自己，人家有点儿脾气是正常的。Sn安慰自己，一点儿不讲究地爬到狗洞边，开镜从洞中瞄准。
“喂，我快死了。”苏明赫觉得自己有必要提醒一下这家伙。
“哦哦，没事，我会肩负你的意志走到最后的。”Sn的回答依旧让人火大。
“你也是大学生？”
“对，我大二。”
“恭喜恭喜。”苏明赫真心实意地祝贺他，“长这么大还没被打死，真不容易。”
“……”
语音里彻底安静了。
苏明赫在口头上取得微小胜利，愉快地从旁边的小冰柜里拎出瓶装奶茶和巧克力爆米花，准备安心看好戏的。
整个地图上只剩最后三人、两支队伍，Sn这边只有他自己，不但要防着前面狙击手，还得当心有人绕后——毕竟人浪多了总得小心，不能指望把自己脆弱的小生命托付给一个刚认识、对自己意见很大的队友。
然而就是在这么紧张的时刻，Sn竟然还有功夫分心。
“嗯？什么声音？你在吃爆米花？”Sn咽了下口水，“你还喝可乐？！”
“是奶茶。”
“哦哦，奶茶啊，原味的还是香芋……啊呸！这是奶茶和可乐的问题吗？这是人性的问题！你的战友在前线拼搏，你好意思吃着爆米花喝着冰奶茶在一边看戏吗？就算不帮忙你也说两句话鼓励一下你的战友啊！”
“咦？你怎么知道是冰的？”苏明赫的关注点完全偏了。
“这种不开空调会死人的天气难道还会有人喝热奶茶吗？是男人就干冰的！”
“喂，别逼逼了，你身后——”
苏明赫一句话没说完，Sn却好像早就发现了对方的动向似的，迅速回转视角向右移动，在子弹打到脚边时抬枪连续射击，两条公告连续刷在右上角。
【Sn使用Mini14击倒了MuMu】
【Sn使用Mini14击杀了MuMu】
“Nice！”Sn重新趴到狗洞后，开镜瞄准，“哦吼，队友死光的小可怜儿正在开车转移……啧，下山坡了，我看不到他。”
“反正也是往这边来，你在这儿等着不就好了？”
“这个主意好——呃，缩圈了。”
第七个安全区刚好刷在Sn和对面狙击手的之间，白圈的边缘就在Sn眼前，可只要往前走几步就是一片平坦的荒地，连草都没长多高，非常不适合隐蔽。到了这时候，刚枪是唯一的出路。
苏明赫拉开地图，看了眼电网收缩的速度，假装忘记建议Sn原地不动的是自己，催促道：“怎么还不走？”
“不急不急，物资充足，止疼药足够，肾上腺素有一支。”Sn说着，给从队友盒子里摸来的枪填满子弹，“我看到他的车了，再往前开一段可没有遮挡的东西，不用等到第七个圈，就在这儿灭了他！”
“距离不算远，但这段路的地面不怎么平，上上下下的，要隔着车窗瞄准驾驶员很难吧？”苏明赫问，“还算说你想打他轮胎？”
“那多麻烦，我要直接打爆他车。瞄车可比瞄人省事多了，场面还很壮观！”Sn无比自信地说，“是不是听起来很厉害？想不想见识一下那个壮观的场面？”
“……”
退吧，退出吧。
苏明赫的鼠标在退出游戏的选项上蠢蠢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