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穿越重生>瘫蛇的小夫郎[种田]>第二十九章

  车轮压着路面,吱吱嘎嘎地响,马车出了程家村子,往上河村行去。

  两村之间离得远,路面又坑坑洼洼的,行了小两个时辰,日头都偏西了,才远远瞧见模糊的村落。

  王墨掀开车帘子,瞧着外头的山山水水、一草一木。

  这里他实在太熟悉了,村口的白梧桐几月抽芽,山坡的桃树几月开花儿,野地里的黄狗夜里该回谁的家,他都清楚。

  他爬这里的山,喝这里的水,他在这里长了十七年,好好坏坏的十七年。

  两个月前,他坐一顶小轿,以为自此山水无故乡;两个月后,他坐着马车,回来祭拜阿娘。

  他说不清楚心里是啥滋味,只觉得这俩月过的,比两年都长。

  他轻轻放下车帘,背贴在车板子上,随着颠簸的马车左右晃动,好像自己跑在山路上似的。

  王墨怕被村子人瞧见,凭生麻烦,没叫车夫从大路上走,马车沿着土路,七拐八拐的进了山。

  又行了小半烛香的时辰,终于远远望见了座小山包,王墨叫车夫勒停了马。

  高头大马一声马嘶,抬起前蹄,扬起一片土。

  车夫回过头,隔着车帘子道:“爷,还有段路呢,就停吗?”

  王墨抱着包袱下了车:“剩下的路,我自己走吧,您在这儿等我就成,我想和阿娘单独说会儿话。”

  车夫收了马鞭:“成,那我搁这喂会儿马,您有事儿就叫我。”

  说着,高头马扬起头嘶鸣一声,四蹄跺着地哒哒哒的响。

  车夫哄孩子似的摸摸大马的长耳:“哦呦听话听话。”

  王墨背着日头、抱着包袱,一步一步地往前行。

  不多远的路,却因着山地崎岖难行,走了好久好久。

  终于,他瞧见了那个朝思暮想的坟茔,一块石头碑,一包小山丘,却埋着他的念想。

  土丘上的杂草被清过了,碑面也擦得干干净净。

  碑前的空地上,摆满了青枣、李子,芝麻甜饼子,用个白瓷碗装着,摞成小山。

  该是他阿姐来过了。

  王墨放下包袱,解开布疙瘩,将香烛纸钱拿了出来。

  他垂着头,声音又浅又轻,一阵风起,就要散了似的:“阿娘,我来看您了。”

  火折子轻轻一吹,燃起一簇火苗,王墨捏着香凑了过去。

  山头风大,将香烛吹熄了好几次,王墨便耐心的再点上,终于,白烟盘旋着飘起来,他慢慢地将香烛插在了地上。

  王墨瞧着飘散进风里的烟雾,轻声低喃:“阿娘,我今儿个过来,带了好些纸钱,都给您烧过去,加上阿姐的,您可别再省吃俭用了。若是不够,就托梦给我,我再给您烧。”

  山风呼呼的刮,将王某额前的头发吹得凌乱,他顾不得捋上一把,伸手将布包袱里的东西拿了出来。

  地上太脏,王墨便将布包铺平,垫在下头,再将好吃食一一摆上。

  新鲜下来的果子、香脆的花生核桃、镇上铺子的糕饼……

  玄鳞做事大方,不管啥东西都买了可多。

  这一摆放好,垒得小山包似的。

  王墨蹲累了,干脆坐在了土面上,一手抱着膝,同陈氏悄声说话儿,那些隐秘的、难言的,压在心底里的话儿。

  王墨太久没来了,甫一说点啥还有些难为情,他瞧着石碑上的字,伸手摸了摸:“阿娘,我成亲了。”

  王墨知道他一个小,是不能算作成亲的。

  可他不想阿娘担心,说了谎话。

  “那人是镇子上吴家的,叫吴庭川,他腿脚……不大方便,所以没来。他长得可俊呢,细眼睛、高鼻梁、薄嘴唇,他待我挺好的,这些东西就是他给买的。”他有点儿羞,不敢瞧墓碑,垂着头,轻声的喃喃,“娘您放心,我好好活呢。”

  风自山那头狂卷着刮来,将才抽芽的树枝子刮得噼啪作响,将才冒头的小草刮得东倒西歪。

  王墨紧了紧身上的衣裳,哽咽着道:“娘,我想您了,可想可想。”

  他想起小时候,他弟王虎才生那会儿,他阿姐在外头干农活,秦秋霜一有不顺心就可着他欺负,打头里只是嘴上骂骂,到后面,又掐又打。

  他阿爹人到中年,终于得了个儿子,再不管他这个哥儿,他受了委屈,便往坟地里跑。

  村里人都说坟地里阴气重,一到夜了还蓝洼洼的冒鬼火,可他不怕,他阿娘埋在里头,他不怕。

  那天,他坐在他娘的坟前哭,哭累了倒头就睡。

  该是个秋天吧,马上就要入冬了,天寒地也寒的,他就在这个山头子,躺了一大夜。

  到早晨,日头才冒出个尖儿,他阿姐便寻过来了,逮着他就是一顿打。

  他睡得蒙了,就感觉身上可疼,坐起来抹着脸哇哇的哭。

  他阿姐又气又心疼,揽他进怀里一起哭,说马上就要入冬了,冻坏了可咋办。

  王墨瞧着他阿娘的碑,伸手摸一摸糙得不行的碑文,也不知道咋,这一大夜,他竟一点儿不觉得冷。

  和在被窝里、在阿娘怀里似的,可暖和。

  王墨再忍不住,埋头在膝盖上呜呜哭起来:“阿娘,你走了以后,我日日都想你。后来阿姐嫁人了,家里就剩下我,眼下我也嫁人了,没法儿总过来看您了,您想我不啊?”

  意料之中的,没有人回应,只有山风卷着春寒,冷冰冰地往身上刮。

  时辰过得很快,远天日头缓缓西沉,到后头,就露出半面圆角,染得天边云霞一片惨淡的红。

  王墨还不想走,却听见有人朝他喊了过来:“爷!都酉时了,再晚山路该不好走了!”

  王墨瞧了一眼天色,时辰确实不早了,他得回去了。

  他应了一声,郑重地跪在土面上,两手扒着地,给他阿娘重重磕了三个响头。

  王墨一步三回头的走回马车边,车夫瞧着他通红的眼睛:“爷,这外头风大,可不能哭了。”

  王墨伸手抹了把脸,点点头,上了马车。

  *

  二月风寒,尤其到了傍晚,冷飕飕的可是冻人。

  王墨这一大天都没咋吃东西,又在山头子哭了那么久,早都累了。

  车轮滚滚,他歪倒在车板子上,一动不想动。

  忽然,车帘子下头晃了晃,探进来一块包着油皮纸的贴饼子,车夫的声音在外头响起:“爷,您这一天不吃东西可不得行哟。”

  王墨伸出手,将饼子拿进了手里。

  饼子该是早上做的,这一大天,早都凉透了,可他一个农家孩子,自小知道米面金贵,一点儿不嫌。

  王墨张开嘴,轻轻咬了一口,玉米的饼子,凉透了,却可劲道。

  车夫一边赶车,一边道:“这饼子好吃吧?我媳妇儿做的。”

  王墨浅浅应了一声,怕人没听见,又加了句“好吃。”

  车夫爽朗地笑:“好吃您就都吃了,这饿一大天,咋受得了。”

  王墨埋着头咬饼子,眼泪顺着脸哗啦啦地往下淌,这饼子好像他阿娘的手艺,咬碎了,带着丝丝的甜。

  不知道行了多久,只知道到镇子时,月亮已经挂在远天之上了,

  皎白的一轮,半掩在层云里,虚虚实实的。

  王墨伸手挑开车帘子,能远远瞧见吴宅硕大的门匾。

  以前,他都是在院里头拘着,而今在外头瞧,吴宅竟是这样的气派。

  马车没有走正门,一如早晨的,往三院儿偏门的小巷子口行去。

  已经是戌时了,巷子里没有挂灯笼,黑黢黢的瞧不清路。

  车夫将马车停下,跳下车板,帮王墨掀开帘子:“爷,您小心着脚下。”

  王墨猫腰钻出来,鞋底才碰着地,就听着黑暗里一声喝:“谁人在吴家作乱!”

  王墨心口子一紧,险些叫出声来。

  他紧紧捂住嘴,就见黑洞洞的巷子里,陡然亮起明晃晃的光,紧接着,一道人影走了出来。

  是个身长七八尺,肩宽体壮,一脸横肉的汉子,瞧穿着,该是吴家的家丁。

  王墨没咋出过院子,也就认识孙、方两位婆子。

  眼前儿这个,他见都没见过。

  他慌得往后头退,却见车夫挡在了他前头,躬身作揖道:“这黑灯瞎火的大家都睡了,小爷爷您小些声,我们不是贼。”

  “若不是贼,作何要我小声?!”那家丁听也不听,抓了王墨的膀子便往巷外头带。

  车夫亦步亦趋地跟上来,抱着拳求道:“小爷爷您别乱抓人啊,您若不信,我叫三院儿的出来对质便是。”

  “三院儿?三院儿可是我家大爷的院儿!”家丁停了步子,垂眼睨着人,“我们大爷三年没出过院儿了,你找他对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