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鳞唇线拉平,方才赵茹怜在门口,他若连名带姓的喊他,叫人听了去,该以为他俩多生分。

  他瞧着他:“是有什么不妥吗?”

  王墨摇摇头,抿嘴笑起来:“没不妥,就是在家,只阿娘和阿姐这么叫我。”

  他听着,就觉得心口子生热,耳根子也生热。

  玄鳞皱眉:“你阿娘?就是让你……”

  “啊不是。”王墨看着他,“我阿娘病拖得太久了,又赶上家里没钱治,没活下来,眼下那个是我阿爹后娶的。”

  玄鳞听着他平静的话儿,心里起了层波澜:“她对你不好?”

  “没啥好不好的,我不是她亲生的,她不待见我,我也没把她当娘。”他抿了抿唇,“我和阿姐长大的,只前两年阿姐成亲了,就剩下我了。”

  玄鳞点了点头,却听王墨笑着道:“哎呀和你说这些干啥,叫你听了烦心,咱揉肚子吧。”

  王墨到底年纪小,掩饰不住啥,强扯出的笑意在他那张不大的脸上可明显。

  他转过身,刚想揉把脸缓一缓,就听身后的汉子轻声道:“不烦心。”

  王墨的手顿住,转过头:“啥?”

  玄鳞静静地瞧着他:“你说的这些,我挺爱听的,不觉得烦。”

  王墨怔住,好半晌,才慌里慌张的“嗯”了两声,又红着脸:“咱、咱揉肚子。”

  膏药时辰差不多了,能揭了。

  王墨拿竹片将药刮干净,可不管咋弄,还是黏,他抿抿唇:“得拿水擦,你等我会儿。”

  还没等玄鳞说话,王墨便急匆匆跑了出去。

  他到灶堂烧了热水,兑温后端进屋子,投洗了布巾。

  水珠顺着皮肤往下滚,玄鳞伸手抹了一把背,温的。

  他刚想说,他瘫成这样,冷的热的其实感觉不出来,不用费劲给他烧热水了,却偏头瞧见王墨垂着头,眉头蹙得可紧。

  他伸出能动的右手,点了点他眉心:“苦个脸。”

  王墨缓缓抬起头:“你疼不?流了可多血。”

  玄鳞微怔,半天才缓过神来,原来这小哥儿是在心疼自己,他转回头,轻轻笑起来:“我是个瘫子啊。”

  他是个瘫子,怎么会疼?

  王墨缓声道:“和你呆久了,老是忘,总觉得你和正常人也没啥大分别。”

  擦过背,他将脏了的布巾一并收拾进盆里:“你等我给你下头扑块布,要么褥子又得换了。”

  玄鳞心口子一抽一抽的麻,他咽了口唾沫:“嗯。”

  这汉子忒沉,抱起来费劲儿,可王墨抱得多了,竟也寻摸出了办法。

  他弯个身子,让玄鳞自后趴上来,宽大的右手扶住自己的肩膀,俩人一块儿使劲儿,就那么翻了过来。

  玄鳞下头光着,两条干瘦的长腿,中间那地方却挺大。

  王墨瞧过好几回了,回回脸上热得慌。

  他咽了口唾沫,忙扯了条小被盖到汉子腰上,只露出凸起的横骨,可越瞧不着,心里头越躁。

  起初只是王墨不好意思,到后头,连玄鳞都跟着红起脸,他轻咳了一声,偏开头不瞧人。

  蓦地,一双不多细嫩的小手附上了他干瘪的肚子,一下跟着一下的揉起来。

  玄鳞没啥知觉的身子,却莫名起了一层汗,湿漉漉的,像是淋了一场磅礴的大雨。

  过了得有小半个时辰,王墨抽回手,就见着汉子额头都汗湿了,他俯过身:“咋汗成这样了?我给你拧条手巾。”

  玄鳞睁开眼,眸子上一层水雾,喉咙微滚:“小墨,你出去会儿。”

  王墨拧布巾的手顿住:“啥?”

  一偏头,正瞧见盖着的小被鼓出一团包,他一慌,不知所措地扔下布巾,慌着跑了出去。

  *

  得有半个多时辰,王墨都不敢回去。

  他在院里站了会儿,北风呼呼的刮,冻得脸生疼,实在没地方呆了,他又躲到灶堂去。

  王墨想着,也没旁的事儿好干,要么就趁这工夫,把老夫人送过来的母鸡炖了。

  鸡就放在笼子里,两只爪子绑着,隔一会儿便咕咕哒哒的叫一嗓子。

  以往在家时候,家里头穷,鸡鸭全养着下蛋,也就逢年过节了,能杀一只尝尝鲜。

  王家虽然是猎户,王墨也自小见王山石处理野物,可真叫他来杀鸡,他也不多敢。

  尤其拿一把明晃晃的白刀子,往鸡颈子上一划,就那一下,他想想就打怵。

  每到这时候,王墨都躲到屋里头不敢听,得等阿姐拔完鸡毛了,才敢出来,再蹲到灶堂子瞧人炖鸡汤。

  他记得秦秋霜进门,过第一个年节那会儿,秦氏还没生下小儿子王虎,王墨得了只鸡翅膀,半碗汤。

  他馋得紧,又不敢多要,汤喝尽了,半块儿黑面馍馍撕开,扒着碗蹭,他阿姐瞧他实在可怜,将自己碗里的汤倒给他。

  时间过得太久了,王墨早忘了汤的滋味儿,只记得可香可香。

  王墨和笼子里的鸡大眼瞪小眼了半天,没敢动手,在灶堂里直打转,还是个老妈妈瞧见了,问他是咋了,他支吾半晌,有点不好意思:“想炖鸡汤,又不大敢杀。”

  老妈妈姓孙,以前在老夫人的院里扫灰抹尘,大爷的院子撤了好一批下人,才将她调了过来。

  她瞧着王墨笑:“这大个小子,咋还怕杀鸡呐?”

  王墨挠挠头,他其实也不是害怕,只是瞧着鸡要死不死的模样,心里头不落忍,咋也下不去手。

  还在村子那会儿,他阿姐还笑过他:“杀的时候不敢瞧,吃的时候倒欢实。”

  孙婆子将布巾拧干净挂起来,洗了把手:“那您坐着等,我杀好了给您放盆里。”

  王墨点点头,坐到灶堂的门槛子上,手撑着脸,瞧着婆子杀鸡。

  孙婆子干活一把好手,她单手拎住母鸡的两只翅膀,另手拿起刀,杀鸡、放血、烫热水拔毛、掏鸡杂,一气呵成,很快便将老母鸡收拾干净了。

  她将污水倒了,瞧着坐在门口子的王墨,道:“小公子,都收拾好了,烦您来瞧瞧。”

  头一回被人这么称呼,王墨有点不知所措,他站起来,蹲到灶堂外的小院里,就见鸡肉和鸡杂已经分开放好,鸡肉一段段剁开了,他瞧着人:“妈妈弄得好干净。”

  孙婆子站在一边,搓了一把手,轻声问:“那个小公子,这血……您还要吗?”

  农家人没吃过啥好东西,一点儿荤腥都舍不得扔,就这鸡血,做成血豆腐放菜里炒上一炒,也解馋。

  可孙婆子都开口了,王墨也不好显得小气:“成,妈妈拿去吧,今儿个麻烦你了。”

  孙婆子得了鸡血,笑得眼尾起了一层皱:“哎哟多谢小公子了,咱别的不会,干活儿可是厉害,您今后有啥事儿了,尽管吩咐。”

  后头的事儿,王墨都会干,他没叫孙婆子帮忙,端着两个大碗进了灶堂。

  灶堂是新收拾出来的,柴火已经砍好了,在角落里摆得整整齐齐;打开水缸的大木盖子,里头水是满的;灶台的角落里,调味料粉齐全,寻常人家不舍得吃的花椒也塞满了罐子;就连盛菜的瓷碗,也分门别类的摞在橱子里。

  王墨想着,吴大爷汤汤水水喝多了,吃不得硬食,还是鸡汤最舒坦,再在汤里加些土豆块子,小火煨上一两个时辰,土豆软软糯糯的带股子鸡汤的鲜,好下口。

  王墨将锅盖打开,锅子挺干净,一瞧就是洗过的,他又涮了一遍,握住锅柄将水倒了出去。

  那大个铁锅,黑乎乎的,王墨个小细胳膊抬得费劲儿,这两下就累得呼呲啦喘。

  洗过锅,鸡肉得用冷水焯上一遍,去去腥味。

  王墨瞧着灶堂的角落里放着把小马扎,该是谁人留下的,他拎过来放到灶炉边,坐在上头,弯着腰生火。

  他想着,这小马扎不高不低的,正好,放屋子炕边上,他就能坐在马扎上和爷说话儿了。

  一想到那场面,王墨心口子砰咚一声响,跳得厉害,他臊得慌,赶紧揉了把脸,口里喃喃:“干活干活,瞎胡想。”

  王墨将小块儿的木柴放进炉膛子里,再塞上干草叶,打火石敲上两下,“呲啦”一声,火苗就燃了起来。

  挺小的一团火,卷着干叶子,王墨瞅着时机,往里头塞了把大些的柴火,扇子一扇,只听“嗡”的一声,火越烧越旺。

  鸡肉焯水,得趁着水冷下锅。

  他站起身,打开锅盖子,将切好的鸡肉一一放进锅子,又趁着焯水的工夫,将大葱切段、姜切片儿、蒜剥成瓣儿。

  不一会儿,水便滚沸了,水面上漂一层血沫子。

  拿汤勺撇掉沫子,王墨将鸡肉捞出来放进大海碗里。

  炖鸡汤可有讲究,炖之前得拿猪油炒上一遍,再煮水炖,鸡肉更入味,鸡汤更香浓。

  以前家里头穷,猪油金贵,舍不得用,到了吴家,猪油都是拿大罐子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