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

  大皇子意图谋反,现已伏诛的消息传来,大家这才惊觉,座上那位,城府和狠心程度都比想象中还要高。

  自己的亲儿子说用来做局就用来做局,说放弃就放弃。连被连带的七皇子也……

  剩下的二皇子和九皇子被派去修缮皇陵。

  看来,储君之争,已提前决出胜者。

  风光无二,前途无限的容贵妃却突发恶疾,闭门谢客。告喜的众人寻不到门路,辗转到余相门前。

  哪晓得,余府也闭门谢客。

  若说是想避开这烈火烹油的场面,但府里的下人全都凝着张脸,当真见不到半点喜庆。

  种种不寻常,猜得众人胆战心惊。

  没有来的恐惧,在余相处理完余孽,连着三天没来上朝,叫门下学生呈上奏折时,达到了顶峰。

  自拿到那份奏折起,已过去了半盏茶的时间,天子都没有说一句话。下头的人不敢直面圣颜,一个劲的盯中间跪着的状元郎——

  前年的新科状元,余相众多门生中,不甚起眼的苏琅。

  但状元郎直管把背挺得直直的,俊秀的脸上瞧不出半点慌张,比谁都要淡然。

  “哼。”

  皇帝突然把奏折摔在地上,神色晦暗。

  大太监看见上头星星点点的水渍,

  承蒙圣恩,臣感激涕零,然臣年事已高,恐辜负……

  大太监左眼皮直跳。

  “顾卿,你可知道,这份奏折里面写了些什么?”

  下头哗啦啦的跪成了一片,在中间的苏琅反倒成了最高、最显眼的。

  他温顺的垂着头,神色自若,“回陛下的话,老师只叫臣呈达天听,并没有告诉臣里面的内容。”

  “你真不知道?”

  苏琅:“臣,不知。”

  “砰———”

  皇帝猛的拍了下龙椅,勃然大怒,“好啊!你不知道是吧?那朕!告诉你!”

  天子随手抓起桌上的奏折朝苏琅砸去,光洁无暇的额头立马被坚硬的外壳戳出血口子。

  “你的好老师!要告老还乡!”

  皇帝雷霆之怒,冕旒乱震,“他还有把朕!放在眼里吗!”

  鲜血顺着额角蜿蜒而下,在脸颊上摇曳开了一朵血红的花,芝兰玉树的人儿多了几分妖艳的诡异美感。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

  “陛下息怒。”

  “陛下息怒。”

  大太监跪在地上哭都不敢哭,“陛下息怒,您要注意龙体康健呐!”

  苏琅眼底闪过丝兴意阑珊,在一声接着一声的息怒中深深跪伏,“陛下息怒。”

  皇帝泄力的歪坐在龙椅上,满目苍凉,“连老师,都想走了。”

  “高处不胜寒,朕就真的只剩下孤家寡人了啊。”

  余相在今上还是太子的时候,上过课。后来更是在皇帝登基后,一手操持了变法改革,确实担当起皇帝的这一声,老师。

  回忆曾经种种,素来君威深重的皇帝,在朝上众目睽睽之下,落了泪。

  这一下子,感动了不少官员,个个泪眼婆娑的让皇帝不要伤感,保重龙体。还有几道声音夹杂其中,顺势拉踩。

  余相一脉不知真相。

  但也知道,但凡脑子正常的人,就不可能在这个节骨眼上乞骸骨。

  慌慌张张的替余相说好话,保住自己的靠山。

  你一句我一句,闹哄哄的像是街头闹市,自诩儒雅风流的半百老头们急得想撕烂对方的嘴。

  苏琅听着这场闹剧,因失血苍白的嘴角勾起一个讥讽的弧度,但很快,又敛在了平静面具之下。

  眼神有些发散的盯着眼前的瓷砖。

  从这里,走到最前面,又差着多少块呢……

  皇帝长长的谓叹,撑着脑袋虚弱的摆手,“罢了。”

  下头的哭声、劝慰声、吵闹声立马就停了,荒诞不堪的表演谢幕。

  “这些年,老师也辛苦了。”皇帝沉痛不舍的说道,“既然这是老师的意愿,朕也只能准了。”

  “老师既然想悄悄离去,朕也不去徒增伤悲了。”

  场面话好听,翻译一下就是,他不当面给老子递辞职信,老子也懒得去见他。

  此话一出,朝野震惊。

  一代权臣,就这样,成了过去?

  余相一脉面面相觑,怎么也想不到,不过半月,刚飞入云端,转眼又坠入泥地。

  但其它人心思可就活泛了。

  站错了队不要紧,现在都重新洗牌了啊!场面越乱,越有利。

  大太监见皇帝也累了,正想宣布退朝,却被皇帝止住。

  “顾卿。”

  老老实实当了半天背景板的苏琅,“臣在。”

  皇帝挑剔的打量这个年轻人,那是君王的审视,普天之下没有几个人能在这种高压下面不改色。

  但苏琅就有这个本事,被怒斥、被无视、被审视,任由风狂雨骤。都犹如那江上清风,皎皎白月,声色不动,请君自如。

  皇帝眼底流露出一丝兴味,被余相摆弄一道的坏心情也消了几分。

  老头子都听话乞骸骨了,留下那么点念想也无伤大雅。能不能成型,还不是得看朕的旨意。

  不过蝼蚁。

  皇帝淡淡道,“老师辞去,最放不下的,就是你这个学生,你以后就跟着程阁老多学学罢。”

  一石激起千层浪!

  皇帝竟是让一个新科状元,二十来岁的小子,进了内阁!

  虽然没给什么实打实的官职,但这可是权利中心啊!

  此子,绝非池中之物。

  苏琅宠辱不惊,叩谢君恩,“臣,定不辱命。”

  ……

  “恭喜状元郎了啊。”

  “顾大人少年英才呐。”

  一叠声的恭喜,却没人关心一下苏琅脸上的伤。

  苏琅笑容极淡,“不敢当。”

  说罢,敷衍一拱手,出殿而去。

  身高腿长,走得不急不慢,眨眼却出了门。

  这目中无人的模样,又引起了不少人的反感。

  刚刚还处处恭维的人挂不住脸,“这才哪到哪儿?就这般狂妄!”

  一官员,甩袖摆手,“我看啊,也成不了气候。”

  “也不知道余相是看上了他什么,推了这么个人上来?”

  “许是好控制吧。”有人冷静分析。

  经此一役,九皇子的储君之位板上钉钉,重新打磨一把合自己心意的利刃,总是比锋利的老刀好控制。

  此话一出,众人皆默。

  但由着他们想破了脑袋,也猜不到,九皇子已经“死了”,只是皇帝不想接二连三的惊雷轰得江山不稳,才隐而不发。

  接连去了三位皇子,就剩下一根独苗苗,这说出去,敌国皇帝半夜都要笑醒。

  “……说起来,那陆景元真是好运。”

  本来是矛头正对的人,但病得恰到时机,不仅有了顶包的人,还把自己撇了个干净。

  “可是这好运……等九皇子成了太子……”

  终究是大势已去啊。

  被众人谈论的昨日黄花和朝堂新贵正坐在一起喝茶。

  顾状元前脚刚出宫门,后脚就到了门口罗雀的将军府。

  陆景元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茶杯一放,“要不,还是让府上的大夫替顾大人看看吧。”

  也不是别的,就是有碍观瞻。

  苏琅摸了摸自己额上的疤,温和一笑,“没关系,等下我还要去见老师。”

  陆景元:“……所以?”

  苏琅语气轻快,“总要让老师看看吧,免得老师不担心。”

  余相给他往上爬的机会,却要他保他全家性命,还要他和陆景元联手颠覆皇帝。这条路那么多的艰难险阻,难道不应该想办法多要点吗。

  陆景元:“……”

  苏琅饮尽杯中茶水,“如此,以后就有劳陆将军了。”

  “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陆景元鲜少和文官打交道,但这看起来清风朗月的苏琅内里绝对藏着一副黑心肠。

  不然也不敢干这谋天下之大不韪的弑君之事。

  陆景元直觉,若是给此人成长机会,日后连他都有可能要着道。还是谨慎提防,少接触为好。

  陆景元把空茶杯倒扣在桌上,“聪明人自是明白自己想要什么,顾大人慢走。”

  苏琅对自己的合作伙伴,笑容还是多了点真诚,往屏风那边轻轻的撇了眼。陆景元视线差点就跟着过去了,好在在最后关头收住。

  “顾大人还有什么事吗?”

  苏琅眸光流转,“不以无人而不芳,不因清寒而萎琐。陆将军这屏风上的兰花有些好看。”

  ……

  蒋旭从屏风后走出,陆景元自然而然的把人拉到身边,“这个苏琅不是没有武功吗?怎么知道后面有人的。”

  蒋旭任由陆景元抓着自己的手指打转,“他猜的。”

  在原本的故事线里,苏琅这人,在后期占了不少的笔墨。

  出身寒微,天资聪颖,智多近妖。前期不显山不显水,但愣是凭着自己,一步步爬到了宰辅权臣之位。

  而且也是真心实意治理江山,为国为民的好宰辅。

  改革变制,开放引入,合纵连横,就是给顾承宣这个男主开的人形金手指。

  反正剧情都乱成一团浆糊,蒋旭干脆把这个金手指提出来,让他早点发育,早点干活。

  经过小山村的那段好日子之后,回到京中的陆景元浑身不适,好不容易把人抱在怀里,居然还要分心思给其它男人。

  陆景元有些吃味,但他知道这不对,蒋旭也只是在谈正事。

  只能压住心底翻涌的醋坛子,云淡风轻的说道,“是么。”

  “那这个苏琅确实聪明。”

  蒋旭听见他一本正经的点评,就觉得好笑,主动仰头在下巴上亲了一口,“谁都没你聪明。”

  噗呲——噗呲——

  陆景元被哄得心花怒放,疯狂压制嘴角,“嗯。”

  “还好吧。”

  蒋旭失笑。

  真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