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九,此事非同小可,不能因为你是朕的儿子,就恃宠而骄,仗着皇子的身份去欺压我朝重臣。”

  蒋旭跪在地上,头也不抬,只高呼,“请父皇为我做主!”

  这下子别说喘气了,胆子小的都开始打抖了。今日听见了那么多辛秘,谁知道还有没有命走出这养心殿的大门。

  也不知过了多久,端着的皇帝发话了,“你身子不好,耐不住跪。你先回去吧,此事容后再议。”

  “儿臣谢父皇体恤。”

  *

  “重志啊。”

  大太监跪着挪到皇帝脚边,“奴才在。”

  “你说,老九吃的这个苦,朕到底该不该给他做主啊?”

  天子怎会和一个卑贱的太监商量事情,大太监不敢揣度圣意,“此时,九皇子确实受了委屈。”

  “哼。”也不知皇帝对这答案是否满意,接着问,“那你说,朕为了这些小事,就剥了陆景元的军功,朝中大臣和天下百姓可会觉得朕没有容人之量?”

  大太监满是疑惑,“奴才愚笨,您是天子,您才是这天下江山的主人。您坐决定,何人配指摘?”

  “哈哈哈哈。”皇帝一扫刚刚的阴霾,龙颜大悦,“重志啊,你说朝堂上的那些人能有你一半的明理,我怎会有这么多的烦恼。”

  大太监诚惶诚恐,“奴才哪能和那些大人比,奴才只知道圣上英明,圣上做的决定,那定是利于天下百姓,江山稳定。”

  “行了,油嘴滑舌的。”

  皇帝在心底盘算着陆景元这几天干的好事。

  擅闯重华宫,冲撞皇子,无召入宫。从回来开始,就没有把他这个皇帝放在眼里。

  行事这般嚣张,心中不知藏着什么二心。

  “去把沈诚叫来。”

  沈诚,锦衣卫指挥佥事,正四品,天子宠臣。有多少见不得光的事,都是这把刀在暗夜里执行,风过无声,叶落无痕。

  大太监心里一跳,“奴才遵命!”

  出了养心殿大门,大太监腿根子立马就软了。

  小徒弟一直在外头候着,扶住了差点倒地的师傅,“您没事吧?”

  恰一把把帽子都沁透了的虚汗,大太监虚弱的摆摆手,“这天呐,是要变咯。”

  小太监看着晴空万里,很是不解,“这太阳这般大……”

  就当沈诚跪在殿前的时候,陆景元正在大皇子宫中,喝着价值千金的顾渚紫笋。

  大皇子见陆景元豪饮了三茶壶,心都在滴血。

  那可是过节时,皇帝赏赐的,他总共也就得了那二两,这个不懂风雅的武将就给他糟蹋了大半。

  顾景鸿端着茶杯,强挤出个笑,“陆将军可还喜欢?”

  陆景元再次一口喝完,砸吧砸吧嘴,诚实的说,“比起重华宫里的,好似差了些。”

  顾景鸿:“……”

  得亏这陆景元走的是武道,不然就他这情商,这粗鄙的模样,连普通乡野村父都不如。怎么可能坐在皇宫之中,对着无上珍品品头论足!

  “既是这样,那我下次还要去找九弟讨要一二。”

  陆景元满脸诧异,“你打算空手套白狼?这也忒不要脸了些。”

  顾景鸿:“……”

  不能气,不能气,他手上还握着边关的四十万大军,不能气,不能气。

  顾景鸿此生所有的涵养全都贡献在了今日。

  他努力的把话题拉回正道,“其实今日请将军前来,是想表达一下对军中将士们浴血杀敌,保卫边疆的崇高敬意。”

  “若是可以的话,还请将军代为转达才是。”

  轻飘飘的一句感恩,甚至都不愿意自己踏入军营一步,对着将士们自己说。

  此番诚意,甚至比不上小皇子在高台上落的那两滴泪。

  陆景元敷衍一答,“臣替军中将领谢过大皇子。”

  “其实我这人,最是惜才不过。”顾景鸿意有所指,“上次我还于父皇提及过将军的封赏之事,父皇本来都已经同意了。”

  “但是陆将军竟得罪了我那九弟,我九弟因着年纪小,最受父皇宠爱。又有容妃娘娘无比溺爱,那性子才叫一个无法无天。平日里连我都要避其锋芒,陆将军你这。”

  顾景鸿苦笑一声,“若是我那九弟去父皇面前哭诉一番,我先前做的所有助力怕是都白费了啊。”

  陆景元听出来,这大皇子是在给他上眼药,蓄意拉拢他。

  但是他满脑子,尽想的那些不正经的。

  小皇子那张脸,若是哭哭啼啼的求着人,那该是怎样的风景……

  若是他是想让皇帝治他的罪,其实直接来求我,或许还快些。

  “况且我二弟惯常是绑在一起的。”

  陆景元陡然被拉出幻境,这已经是他数不清第多少次听说,顾景宣和小皇子关系好了。

  他忍不住好奇,“能有多好?”

  先前陆景元爱答不理的,原来是在这里等着。顾景鸿见他对顾景宣这般防备,故意说得更亲密了些,“承宣从军都是为了九弟,你说若是日后。”

  顾承鸿故意停顿了下,再接着说,“承宣也跟着水涨船高,到时候军中还有陆将军的位置?”

  就顾承宣那点威胁,陆景元都懒得放在眼里,但是听到对方暗示,顾承宣是在为小皇子铺路,陆景元心中多了股道不明的烦郁。

  *

  陆景元走后,顾景鸿下令把他碰过的东西全都拿去销毁。

  小太监心疼他家主子,“大皇子,为何一定要和这个草莽合作,难道这朝中就再无人选了吗?”

  大皇子恶心得脑子发闷,屈辱得不行,“你懂什么?”

  “曾经还有些朝臣恪守祖训,想要立长为储。但既无高位者,也无能人者,都被我那个好弟弟的外祖打压得不成样了。现下朝中文臣一脉,大半都是顾承旭的拥趸。”

  整个朝野,唯有陆景元一人,手握重兵,无门无派。我唯有将他笼络住,争储之位才有一线生机。”

  小太监愈发心疼,“若是主子能有一个这么好的母家,定是比那个只知吃喝玩乐的九皇子厉害。也不必这般委曲求全,事事都只有自己谋划。”

  大皇子心下一涩,但他有他的骄傲,脸上不显分毫,“我素来相信,人定胜天。”

  小太监在一旁恭维,“奴才觉得,您该是天时地利才对。别管九皇子有多少助力,但您才是命定中人。”

  顾景鸿笑骂了句,“狗奴才!”

  日头渐晚。

  孙一焦急的在宫门外等候,时不时驻足探头,终于在宫门落锁之前等到了他家优哉游哉的将军。

  顶着禁军想戳死人的目光,孙一赶紧把陆景元往外头扯,“我的好将军,您进宫去见二皇子,没出什么事吧?”

  陆景元好笑,“你怕什么,你家将军是那么没有分寸的人吗?”

  孙一没敢说话,并表以怀疑。

  “其实我没见着顾承宣。”

  孙一失声,“那你在宫里那么久,都干嘛了?不会把人家禁军全打趴下了吧?”

  “怎么可能。”陆景元回味起小皇子亲手倒的茶,“我只是和九皇子敞开心扉聊了聊。”

  孙一看他表情,迟疑推断,“人家九皇子接受你的道歉了?”

  陆景元:“哦,那倒没有。我最后是被他贴身太监挥着铁锹赶出来的。”

  孙一:“……”

  这么丢脸的事情,怎么说起来还一副骄傲的模样。莫不是铁锹拍的是脑子吧?

  孙一心累的抹了一把脸,“算了,您出言不逊,九皇气没消也正常,只要后头多去两次。”

  想想自己将军的那一张嘴,孙一自己都迟疑起来,“应该,会原谅你的吧。”

  陆景元的心思倒是不再这上面,“对了,我今日见大皇子,他说顾承宣进军队就是为了给九皇子铺路?你平时不是和那个傻缺走挺近的吗,可知其中真假?”

  孙一:“!!!”

  孙一彻底绝望:“你居然还去见了大皇子!”

  在这个储位之争的关键时刻,他家“功高盖主”的将军,无召入宫,一天之内面见了两位呼声最高的皇子。

  她们陆家军,是真的要完蛋了。

  陆景元把人揽过来,夹在胳肢窝下头,贴心安慰,“你家将军心里头有数,用不着你小小年纪,板着个苦瓜脸。”

  脸被撅着的孙一还真像个苦瓜,抱着陆景元的胳膊,委委屈屈的说,“明明是您驱逐鞑虏,保卫江山。但是上头那位却忌惮着您,处处压着您该得的,我只是,心里难受。”

  陆景元轻笑了一声,仰头看红霞铺满天际,又在山水一线间视线下移,从缥缈的幻影中看到眼前。

  繁华街道,人来人往,亲人好友三三两两,或悠闲寻觅或行色匆匆。小贩高声叫卖,袅袅炊烟升起扑鼻香气。

  “我所求的,本就是海清河晏,时和岁丰。功名利禄与我何干?”陆景元喃喃自语。

  解甲归田,全身而退,那便是他可以想到的,最美好的结局。

  孙一心里酸涩,他怎会不知陆景元心中所想。

  可越是这样,便越觉得委屈。

  他明明——

  “诶,对了。”陆景元把人放开,抓着肩膀诚恳的问道,“你还没告诉我呢。顾承鸿他说的是不是真的?”

  孙一:“……”

  烦死了!

  他家将军真的烦死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