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鹤甚至懒得去徐府看一眼，她知道如果向时雁和黎桧被边境巡防的人抓到，一定不会束手就擒，就算是真的被抓祝云祝雨也会想方设法地把她弄到自己的眼皮子底下看着。
这偌大的淮海城中，向时雁可能停留的只有一个地方——祝府。
有可能是前几日威慑的效果太好，总之向时雁最后也没有在祝府停留，而是一路往北方去了，而那里具体有什么东西……贺鹤不知道。
按理来说当年她已经将向时雁的所有记忆都翻阅了一遍，但却还是未能探明女人的全部秘密，这些年来每每思及师尊的神秘帮手与她可能的关系，她便忍不住烦躁。
虽然她修为渡劫，表面上已臻修仙界最高峰，但也不是没可能出现比她更强的存在，比如洪荒时代的异兽遗存……
贺鹤没让祝云祝雨知道自己到过淮海城，毕竟一两次威逼可行，若是将弦拉得太紧却反而不好了。在靠近淮海城边境关卡时，在空中高速飞行的黑龙稍稍顿了一瞬，身形在那层透明的灵力障壁面前一扭，撞出一圈圈波纹，却没有惊动哨卡的看守。
进了妖族以后就是一片雪海茫茫，偌大的北地她不可能全都搜索一遍，贺鹤只能遵从自己的直觉，直直地朝着雪山的方向飞去。
虽然向时雁大概不太喜欢玉狐一族，但若要说什么地方可能存在上古传承一类的东西，那只有雪山了。
眼下雪山官邸乃是无主之地，玉狐一族过去的家臣们如争夺一块带血鲜肉的野兽一般围绕着它的归属展开了持久而血腥的拉锯，但由于各方势力利益分配的原因，竟然在雪山上留下了一个神奇的真空地带。
靠近雪山中往日有妖族镇守的城镇中都一片空虚，更不要说这座空荡荡的孤山了。
贺鹤已经化为原身，以云雾遮挡，用自己最快的速度飞行，随着她接近向时雁，心里没由来的慌乱便逐渐加深，仿佛是向时雁此刻正在经历什么的印证。
在途径雪山脚下时，她果然发现了不寻常的东西。即便黎桧已经用心隐藏自己，但他的火相灵力在皑皑白雪中实在过于醒目，他在贺鹤的探查下无所遁形。
但向时雁不在她身边。
贺鹤停在一片云后，观察着焦急地在附近走来走去，时不时露出好像想大喊什么却又不敢的神情的黎桧。
走散了？若没有什么外力干扰不太可能……黑龙眉头一皱，猜到是向时雁撇开了师兄一个人进了山。
可向时雁依旧在屏蔽她的探知，贺鹤漫无目的地在山中飞了一会儿，本来已经打算放弃，决定回到黎桧那里守株待兔几天，就在此时，她好像被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击中了一般，不光整条龙身形一晃，忍不住飘飘摇摇地从空中落了下来，那条缠缚着她的师尊的“线”也在她面前逐渐清晰起来。
向时雁放开精神屏障意味着她眼下甚至无暇顾及贺鹤的存在，黑龙一甩尾扬起漫天的雪尘，白雪落在变回人形的贺鹤身上，女子脸上是一片阴鹜。
她花了很长时间才习惯向时雁时时刻刻劳心劳力地提防着自己，眼下居然有别的事将师尊六十年如一日不改的注意力从自己身上扯开……她很不舒服。
唯一值得高兴的是，向时雁此举无异于将自己的位置暴露在贺鹤眼中，她几乎不费吹灰之力便找到了向时雁所在的雪洞。地下洞窟四通八达，又有许多入口，寻到师尊所在之地还是稍微花了些时间。
水潭天井附近被人设置了一些颇具威力的幻术，贺鹤被其引诱着三次偏离了道路，连她与师尊之间的感应在这些幻想面前都被钝化了，她一直到碰到一触即塌的雪人时才意识到自己被蛊惑，转头发现自己已经偏离了道路许多。
若是旁人恐怕已经找不到先前的位置，但向时雁却像指路的明灯一般，当贺鹤恢复清醒时其存在感难以忽视。
天井下是一个天然的洞窟，大抵是雪山中灵力聚集的涡流在此凝聚出了一个由精纯水元组成的水潭，除此之外倒是没有什么特别的。
贺鹤从天井跳下，脚尖在潭水中央小岛上高耸的水晶上点了一下，轻飘飘地落在靠着水晶昏睡的女子面前。
原来如此……此地的确是个修炼的好地方，贺鹤毫不怀疑向时雁为了快速提升修为，甘愿忍受全身经脉贯穿之痛。
灰白的雪安静地从天井上飘落，向时雁的发顶与膝上已经积了一层薄薄的雪，但她本人对此毫无察觉，靠在冰凉的水晶上发出均匀的呼吸。
她看起来仿佛一个疲惫的过路旅人，让贺鹤不忍打扰她的安眠。
黑龙在她面前单膝跪地，伸手轻轻地拂去她身上的落雪。师尊应当是在到达此处之前中了附近先人设置的幻术，贺鹤困惑地皱起眉，向时雁的神识在抵抗她渗透的过程中锤炼得异常坚韧，寻常的幻术是控制不了她的，怎么会像现在这样宛若普通人一般……
梦中的向时雁突然皱了下眉，像是怕冷一般瑟缩了一下，牵扯出了腕上填满了猩红灵力的法宝枷锁。
“……”
那一瞬间，心中的占有欲仿佛变成了一个比她本人还可怕的怪物，贺鹤虚虚地握着那截锁链，手指微微颤动。她想拽着锁链将向时雁从地上拉起来，强行将她迟钝的神识从幻术中拽出来，质问她究竟是谁这么大胆敢在她打上标记的人身上留下这种东西。
就连平静的深潭因她压抑不住的怒火而散出一圈均匀的波纹，睡梦中的向时雁好像察觉到被那逐渐收缩的竖瞳紧盯着一般打了个寒颤。
为什么师尊不能乖乖地听自己的话？她可以忍耐向时雁因为不同的抱负而阻挠自己，也能容忍她从自己身边逃离，贺鹤自认为已经很有容人雅量。
她以为两人你来我往的交锋中，至少有一点点，是与决定这段关系中谁掌握主动权有关的。
一些与此事无关的思绪又一次翻起，贺鹤缓缓吐出一股浊气。确认了向时雁不会危及到她的计划，贺鹤本该立刻转身就走，甚至最好不要让对方察觉到自己曾经来过。
可是好像有谁在她耳边煽动似的，贺鹤忍不住想，现在将师尊掳走，她应该全无反抗之力吧。对，她应该这样做的……复仇大计实施关键就在几日之后，向时雁毕竟是个变数，很快一切都会结束……
但是她现在就想要向时雁，贺鹤的身体对两人的重逢并没有什么反应，反而是向时雁因为被乾元的信味包裹着本能地散发出蛊惑的气息，她想吻她，想抱她，想——
现在就想。
贺鹤伸手撩开了她额前的发，手指抑制不住地颤抖。另一只手稍稍用力，扯起锁链让向时雁的双手仿佛拥抱一般伸出，她竟然有些难以控制力道，将赤红的锁链捏出了嘎吱嘎吱的响声和一道裂痕。
现在就是最好的机会，被幻术蛊惑的师尊不会有任何感觉，贺鹤现在可以对她做任何事。
细长的舌头舔了下唇，贺鹤脸颊边上现出几片鳞来，她凑上前去，獠牙颤抖着凑近师尊的脸，不小心在她脸颊上划开一道细小的血痕。
舌尖在渗出血珠的痕迹上贪婪地舔过，那微不足道的伤痕在龙涎的作用下迅速愈合，金色的眼珠遗憾地盯着那道还在隐隐泛红的痕迹。
她想把师尊整个吞下肚去，这样师尊就再也无法从她身边逃脱，更是再也没有人能与她争抢。
头顶的角缓缓生长，年轻女子的五官逐渐变形，那双已经变作利爪的手即将落在向时雁身上。熟睡中的人全然没察觉到半龙化的徒弟正撑着水晶将自己罩在身下，锐利的竖瞳颤动着打量该从哪里下口。
“……贺鹤。”向时雁紧皱眉头，在梦中发出一声含糊的呓语。
差一点就够到她雪白脖颈的利爪停在了空中，半妖化的贺鹤顷刻间泄了气似的缩成了正常人类的大小，她抿着唇，带着复杂地神情乖巧地在向时雁面前盘膝坐下。
贺鹤突然体验到了什么是干坏事被人抓包的羞耻感，她明明对向时雁做过更过分的事，然而此刻还是忍不住正坐，感受那颗缓慢的心忽然加速的刺激。
某种幻术根植于此处，扰动了贺鹤的思绪，让她突然做出平常根本不敢想象的行动——她的确会幻想把师尊一点一点吞掉，但理智尚存的她是不会付诸行动的。
贺鹤深吸了一口气，目光触及到红色锁链时目光还是突然凌厉起来，想要将它给捏碎的冲动又一次涌起。她最终还是压下了眼中的黑暗，只是脱下自己的外袍披在了向时雁的身上。
方才被她那般摆弄都没醒的向时雁，竟然在被长袍裹住的时候皱了皱眉，她缓缓地睁开双眼，茫然地注视着眼前的一切。
在心中默念了两遍清心咒的贺鹤终于睁开双眼时，与向时雁出神的目光撞在一起，两人都不由地话头一噎。
贺鹤熟练地扮起了坏人脸：“师尊真是让人一阵好找，你若早说自己寻的不过是这潭灵水，我也不必辛苦追着你跑一趟。”
向时雁仔细端详着她的脸，突然发出一声轻笑，眼前的幻影与她记忆中的妖龙简直一模一样，看来白狐是吃一堑长一智，不再试图创新了。
老祖宗大概是有些上古异兽的面子包袱，在哪里跌倒就要在哪里爬起来，竟然又做了一个贺鹤出来。
她淡然地起身，将身上盖着的长袍抛到贺鹤怀中。女修目光锐利地审视着这与现实中完全一致的场景，深潭四面的成堆人与狐狸的骨骸不见了，洞窟中人工的痕迹荡然无存，除此之外倒是没什么不同。
她走到水潭便上，淡然地抬起脚，在水上轻轻地点了一下，连灵池中的精纯水元给人的感觉也像真的一般，向时雁不擅长幻术，今日算是见识到幻象的厉害了。
可是白狐并未蒙蔽她的意识，也就是说这个幻境的破局关键不再是意识到什么是假的……那就是搜寻阵眼了。
黑龙反而因她的镇定而吓到了，她以为向时雁至少会对自己出现在这里更惊讶一点。
还不等她站起身，便感到一双手托起了她的脸颊，温暖的手让她脸颊侧面的鳞片忍不住颤动了一下，然而一抬眼便看到师尊冰冷的打量目光。
“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贺鹤失笑：“自然是追着您来的。师尊不想见我吗？”
向时雁不答话，目光警觉地看向四周，好像在搜寻什么东西一般，心不在焉地拨弄了一下她颊边的龙鳞，却让贺鹤一阵脊柱发麻。
“唔……”黑龙忍不住发出的声响让向时雁动作一停，她眯着眼打量虽然惊讶但却没有推开自己的贺鹤，冷哼了一声。
老祖宗还是喜欢乱加东西，其实她不如做一个向时雁打败了贺鹤平复一切变乱的幻梦，或许能将她困得再久一些。
虽然可能与真实的贺鹤有一段距离，但……还是有点可取之处。向时雁想再摸摸她的鳞片，临了却还是矜持地收回了手，说到底不过是假货，向时雁接触她时有种异样的背德感。
白狐似是没有给她破局的机会，向时雁无法趟过深潭，与这个假贺鹤困在小岛上，但她坚信白狐不至于刻意做出一些难以突破的幻境来戏耍她，所以破局的关键就在面前的假货身上。
“师尊，”贺鹤欲言又止，她本就该在向时雁醒来之前离去，大约是受幻术操控了一会儿，反而让她变了心思，“我要死了。”
她坦白道：“我本就魂魄不全，又没有用人身再修一世的耐心，便再造了一副与生前一般的躯体，此法不能长久，我很快就会死掉。”
其实贺鹤最让向时雁印象深刻的地方不在于她挑衅自己时的笑容，而是眼下这幅平淡又温和的微笑，她身份败露时是这样的表情，将自己关在幻境中时还是这样的表情，现在，她也如此平静地宣告自己的死期。
向时雁忍不住想，真的贺鹤会有这样坦白的机会吗？她对自己说这些又是想看到自己什么样的反应呢？难道指望自己满眼泪光地与她相拥和好，再一同完成她的遗愿，助她复仇吗？
“我知道。”向时雁干巴巴地说。
“我知道你命不久矣，你费心费力地设下陷阱撕开怨魂峡就为了夺取龙王龙珠时我便猜到了，若是没有那东西你甚至活不到今天对吧，正是有龙珠续命这一世你才不像之前那样急躁。”
“我不会劝你放弃复仇。”向时雁想，部分原因是她不会对着一个幻影浪费时间，“我知道你的复仇对象远不止是太虚宗宗主那么简单，而是要将更多无辜的人卷入这场腥风血雨中，所以我也不会理解你或与你为伍。”
“我会击败你。”向时雁宣告，“你什么时候该死，什么时候该赎罪，由我来决定。”
黑龙脸上错愕的表情一闪而过，她忍不住想笑，但那笑容却不带一丝一毫的嘲讽之意，而是饱含着纯粹的愉悦。
是啊，师尊只有一个，吃掉就没了，将她关在牢笼中也看不见如此神采。贺鹤微笑，放狠话的师尊性感极了。
幻影看起来很安全，难道白狐设置了什么谜题要她解开？向时雁端详着贺鹤的身体，阵眼在不在她身体里？不如将她剖开——
诶？
向时雁瞳孔一缩，她的下巴被贺鹤捏着难以挣扎，整个人被黑龙推到身后的水晶上。冰凉的唇吻上来，却燎起一阵无温的火焰。
啊，这不是……幻象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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