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担心就跟上去吧。”
听见师尊的话，绷着脸的慕华轻皱了一下眉头，她抬了抬下巴：“有何好担心？连自身的安全都无法保证，出去还是不要说是天机门的弟子了。”
话虽如此，她的目光却始终追随着远处拾阶而下的两人。
天机门本宗所在的山中常年弥漫着灵雾，修士在其中无法御剑飞行，付知与陪伴她同行的伏筱都只能徒步下山，慕华看着互相搀扶的两人的背影，不出意外地与忍不住回头的伏筱对上了视线。
与神情漠然的慕华相比，伏筱显得要没底气许多。虽然师长表面上冲突不断，但伏筱还是与年长许多的慕华十分亲近，甚至在被天机指派去做付知的陪侍时，也悄悄向慕华透露了很多消息。
在师妹踌躇地扭过头时，慕华才忽然发现当年师祖将此事交给嘴硬心软的师妹而非自己，此事或许从一开始便是老天机计算好的。
她忍不住看了眼身旁的师尊，现任天机仍在守孝，身着朴素的白色长衫，慕华难以揣摩她的心绪。在老天机的一众弟子中，大徒弟景杉最为沉稳内敛，而此刻在长阶上为二人的几位中，也唯有与她相处多年的慕华能察觉到女子平静面容下的一点……哀伤？
天机扫了她一眼：“跟上她们，记得定时与我交代行踪。”
这是宗主，也是师尊的命令，慕华不敢不从，发觉自己心里忽感窃喜又绷紧了脸：“……弟子这就去收拾。”
慕华得了令，在离去时还是犹疑地用奇怪的目光看了一眼几位长辈中唯一的外人——失踪多年的月华君。此人表面上销声匿迹，实际上却在暗地里谋划什么，偶尔会出现在天机门中，似是与师祖一同有什么图谋。
她对向时雁不太了解，只是敏锐地察觉到天机遗命中指定的人选与她的预言有异，或许是因师祖受了这个女子的影响，她因此对向时雁没什么好脸色，只是浅浅地对女子点了下头。
“在门中待的好好的，怎么要走呀……”三长老——业已卸任，正在有名无实地为天机门做着苦力——于祁叹了口气，小师妹突然说要离开山门外出云游，她怎么也无法理解，前一日还因遗命而怅然若失的付知怎么第二日就好像大彻大悟了一般。
付知的状态让她有些担心，若是有两个师侄跟着她，起码不用担心目不能视的付知在云游途中遇到什么危险。
景杉看着两人的身影逐渐消失在山中缭绕的云雾里，扭头便对向时雁露出锐利的目光：“又是你在从中作梗？”
此人生着一张十分板正却总是显得阴郁的脸，一旁的于祁被突然朝向时雁发难的景杉吓了一跳，赶紧上来当和事佬：“师姐这是做什么，莫与小辈置气。”
景杉皱眉瞥她一眼：“我猜猜，虽然失去了明面上的长老之位，但付知毕竟也是前代天机的徒弟，这些年来在修仙界中的名气也不小，而错失宗主之位，又在短时间内被迫卸任长老一职，此刻脱离宗门，他人一定以为是受到我的排挤吧，这样一来她的身份就不那么敏感了。”
本来已做好劝架准备的于祁也愣了一下，她不太明白向时雁突然假装失踪的缘由，更不清楚自家师尊和对方有什么交情或谋划，听到景杉的话，也忍不住感到惊讶。
她与向时雁只有一面之缘，但也算是过命的交情，在于祁的印象中，向时雁就与怜泷所说的一般，虽然表面冷淡，内里却是个温柔热心的人。
只是……不知为何她在眼前拢着袖子的女子身上一点也察觉不到当初那种隐藏在冷脸之下的亲和。
听了景杉的猜测，向时雁平淡地接着她的话往下说：“她既够格引起太虚宗的注意，参与秘密拍卖，又不会让人太过警惕，简直是最好的探子。”
“……”
向时雁脸上只有淡然的漠不关心，好像对利用付知没有一点歉疚：“我已经对她说明了情况，决定要去的人是她自己。”
“被诱导的意愿称得上是自愿吗？”
向时雁一歪头，略有些奇怪地回道：“天机大人在乎吗？”
这个人……到底是怎么了？比起惊讶，不明真相的于祁先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她总觉得面前的向时雁好像哪里出了问题，但又说不上来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的确不在乎付知的死活，但……”景杉缩地成寸，一步便跨到向时雁面前，耷拉着的阴沉双眼中含着一些愠怒，“先是偷换遗命，再是愚弄我门下弟子，辅佐天命的确是天机门的责任，但如此戏耍还是恕不奉陪。”
面对景杉的怒火，向时雁甚至眉头都不动一下，彬彬有礼地朝着二位前辈一拱手：“此次来访主要是为吊唁老天机，老前辈已然封棺，向某就不再多叨扰了。”
就在她回头时，脑海中忽然传来少女困惑的声音：“惹恼她们真的好吗？天机门这样可以信赖的盟友可不好找。”
这不知由来的声音鲜活无比，有时甚至会让向时雁怀疑是自己发了癔病，刚成年不久的少女音色听来略有些绵软，分明话中没有笑意，却总让听者觉得带着些笑音，表面上温和亲切，细听之下却有点戏谑之意。
“没关系，天机门五位长老除了付知以外，其余几个都不大相信天命之说，无论谁坐上天机之位都一样。她们对我不感兴趣，更不会愿意在一个不可信的陌生人身上投入什么。只要她们不碍我的事就好。”
“话虽如此，但付知贸然介入此事，不会遇到危险吗？”
少女的话让向时雁不由得顿了一下，不知是为了说服自己还是说服对方，女子沉默了一会儿才想道：“以她和两个师侄的修为，加上有天机门这面大旗的保护，太虚宗的人应该不太敢对她下手。”
脑海中少女的声音停顿了很长一段时间，才轻声道：“世事无常，若是出了差池，事态混乱起来了，谁能保证她们不会受到伤害。”
啊，这个声音和方才贺鹤本人的稍有些不同了……这个想法唐突出现在向时雁的脑海中，昨日她刚在地下墓穴中与贺鹤交流过，过去了一个甲子，妖龙也不必再故意压制自己，装出少女模样，她的声音稍微清脆了一些，漫不经心地说着话时给人一种高傲感。
向时雁想起来自己好像是在那个幻境中看见过贺鹤生前的模样的，当时抓住小狐狸的应该是她前世用过的人身样貌，此刻再回忆起来，向时雁发觉贺鹤长成的五官似乎也与那时有些相似，她的脸上棱角稍微显眼了些，幸好眉眼依旧柔和。
向时雁不知道自己为何要用“幸好”这个词来形容，那个人想如何改变自己的样貌与她已经没有关系了。
“宿主……”见向时雁又发起呆来，系统无奈地出声提醒，它保存了贺鹤的声音数据，凭借着主脑强大的模拟能力，开口时竟然连语气都能以假乱真。
这些年来向时雁稍微改变了一些，放在从前，即便遇到危险的可能很小，她也不会这样故意诱导着对险境一无所知的付知为她办事卖命。
快速反应1803号能看出向时雁身上某些原则性的东西已经发生了变化，作为辅助系统，它被设计成能理解符号化的互动仪式行为，甚至拥有主动演算行为的内核。它能够理解向时雁遭受背叛的悲伤，但在它看来，宿主的反常绝对不是来源于此，向时雁不是会轻易被他人影响的类型，她的异常一定来源于自身。
某种思维旋涡将她给牢牢拉扯住了，就有点像……笃信着使命与天道的付知那样。
向时雁本想让它不用担心，系统模拟的少女音说话时总给她一种冷嘲热讽的感觉，或许系统和后勤们觉得这个声源会扰乱向时雁的心态，但对她本人来说，这反而是提醒她不要忘记初心的手段。
毕竟那是无事发生时的，爱徒的声音啊。
她认真考虑了一下，轻叹了一口气：“我知道了。到时候我会亲自与她接应，尽力保护她们三个的安全的。”
女配的伤亡其实对主线没有太大的关系，想着保全所有人的话，行动就会变得很没有效率，比起不择手段不计伤亡的贺鹤来说，自然就要落后一步。
系统会这么说，是因为保证宿主的精神健康也是它的首要任务之一，在它看来，这些与向时雁有所关联的女配们，不仅是可以拉拢的盟友，更是牵绊着向时雁，不让其迷失的锚点。
自从更换声源后，它就尽量减少了与宿主的对话，这次出言提醒之后，它也再次沉默了下来。
悄悄把前女友的声音数据喂给会话AI当素材，还载入到生活管家的模块里，这种事在人类范围里稍微有点变态吧？好担心宿主的精神状态。
向时雁御剑飞得很高，她给自己施了障眼法，轻而易举地便绕过了两族在边境设置的关卡，连禁飞法阵都没能察觉到她的存在。
视野开阔的时候，妖族领与神州中部截然不同的风景便清晰地展现在她面前，向时雁绕了远路，没有第一时间前往妖都，而是往西南边黑鳞的领地去了。
妖族数量很少，但他们却有着十分惊人的修士数量，这些妖修控制着整片神州上半数以上的土地，由于天生经脉坚韧的缘故，普遍修习也比人修要顺畅许多。
远远地看到了一座恢弘的城池，向时雁慢慢地降了下来，黑绸般的长发自然地褪成了玉白色，头顶上也冒出了竖起的狐耳，比一般狐族要大上一些的蓬松狐尾也从妖族服饰后用来放尾巴的暗缝钻了出来。
她拢着袖子，自然地落入城中一处华丽的宅院中。宅内的仆役好像已经习以为常了，瞥了她一眼便只管干自己的事。
这人的真实身份他们并不晓得，猜测众说纷纭，有的说她是玉狐一族流落在外的血脉，有的说她是陛下豢养的谋士，还有的说她身上带着浓烈的人修气息。
总之，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此人与家主关系甚密，且二人的来往不便被外人知道。家主吩咐过了，只需当做什么人也没看见就好，府上吐着细长舌头的小蛇们都不敢造次，只将这位熟客当做空气。
向时雁径直往书房走去，杜若正坐在书桌前面露困惑之色。
“终于肯回来了。”看到她的身影，杜若双眼一亮，“你都去哪了？”
“办了点小事。”向时雁木然地答道。
每次她都这样说，杜若肯定不会相信，蛇妖笃定向时雁时不时消失与她当初执意离开玉苍山有着一样的理由，或许是她还没有信任自己到能将一切和盘托出吧。
杜若不与她追究，只从书案上扯出一纸密信：“师尊今晨发来的，她命我查清太虚宗近来在筹办的秘密拍卖一事。”向时雁接过来一看，除了妖皇的指示，还附有枭族部众对此事的调查。
妖皇与枭族貌合神离，想来他们继续深挖出的线索也不会向上呈报，只能依赖于可靠的幕僚与弟子了。
“太虚宗近年来接连受挫，先是门下弟子寻衅滋事恶意伤人引起公愤，再来控制的秘境与灵石矿又因各种天灾人祸接连关闭了好几个，声望减弱的同时势力也在缓慢缩水……有时候真让人怀疑是不是有人在背后针对他们呀。”蛇妖天然带着懒散的媚意的眸子对向时雁眨了眨。
“的确有，但不是我。”向时雁皱着眉查看手中枭族探子上报给妖皇的消息，“上面说，太虚宗私下举办的这场拍卖有个压轴商品？”
“不知道，陛下让我们弄明白。”
“我已经安排了人手，不仅要弄清楚这个神秘货物是什么，还要搞明白太虚宗有何目的。”
忽然，杜若好像想起了什么似的整个人直立了起来，尾巴卷住的毛笔一甩，两滴墨飞溅在向时雁裙角。蛇妖一惊一乍地说：“传回消息的探子好像还提到了什么妖兽肉之类的话。”
她不由地自言自语起来：“听说过丹药灵植做压轴拍品，除了内丹以外的妖兽身体倒是少见得很……究竟是什么这样神奇，难不成是传说中食之可永生的鲛人之肉？”
“鲛人……”向时雁一呆，一个猜想突然浮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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