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演并不是一个轻松的工作, 其需要时刻专注,紧盯着每一个环节的完成,才能让结果达到理想中的效果。

  祖烟云摁着隐隐作痛的太阳穴, 看着罗影后走位,片刻后叫来不远处的美术指导,轻声说:“衣服再弄旧一点。”

  对方叫着助理过去了, 莫莫咬着油条溜达过来,轻声问:“没睡好吗?”

  “嗯。”祖烟云随口应了声, 低头翻着拍摄用分镜本,今天天气阴沉, 自然光效果不好,负责灯光的老师还在努力调整, 如果达不到拍摄程度的话只好今天暂不开机。

  这部戏拍得赶, 但最近天色连连不好, 屋内拍的戏又都拍完了。祖烟云有些头痛,但毕竟支配不了天气。

  璞山的春天本就多阴天,说来和印城有些相似, 钟仪阙不喜欢印城的阴天和阵雨, 祖烟云也不喜欢。

  “别喝咖啡了。”莫莫瞥了眼桌子上刚泡好的咖啡,“我去给你找个暖宝宝,敷敷头。”

  “不用。”祖烟云看着天色,“应该要下雨了, 大概拍不成戏。”她轻声对助理说, “把设备收起来吧。”

  等到道具组把设备差不多收拾完的时候,雨水果然就下下来了, 而且越下越大, 雨声自身就像是惊雷, 将墙头地面砸出霹雳的声响。

  祖烟云举着伞往不远处的酒店走,熟练地避让泥泞的黄泥。

  莫莫就不是那么顺利了,她踏上一块看似坚硬的土地,结果半个鞋都陷了进去,只能发出一声痛惜的尖叫。

  “今天天气预报明明说没雨。”莫莫有点恼火,“真是晦气。”

  “通知美指、摄指和副导十点来我房间开会。”祖烟云轻声对助理说完,然后低头看了一眼手机,没有来自钟仪阙的新消息。她稍稍垂眼,然后把手机放进口袋里。

  今天是三月七日,三八妇女节前夕,每年韶戏在妇女节当天都会有许多活动。钟仪阙很喜欢这个节日,大概很乐于参加这些活动的准备,今天肯定是会很忙的。

  祖烟云今天也在网上订了花和脱口秀的票,联系了演员说希望她能对钟仪阙说“妇女节快乐”,也不知道钟仪阙明天有没有时间去看——毕竟她实在很忙,昨天刚在微博小号上发消息说妇女节会有云雀惊喜剪辑。

  小时候她经常会想长大以后可以送给钟仪阙什么礼物,但后者实在是个无欲无求的人,她总在担心不能投其所好,看了一堆相关帖子好像也没用。

  祖烟云不着痕迹地轻叹了口气……要是待在一起就好了。

  不过《三千情书》还没拍完,祖烟云不允许自己想东想西,她回到房间整理了一下分镜,然后就开始开会,重新整理了拍摄方案、调整了部分镜头,结束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两点。

  各人带了午餐回房间休息,祖烟云转头看了一眼还在下雨的城镇,后知后觉感觉到一丝微妙的不对劲。

  她看了眼手机,发现钟仪阙中午没给她发消息。

  钟仪阙在韶城的学生生活比她更规律一些,中午11点到13点之间往往会同她说自己吃午饭了,虽然偶尔也有不说的时候,但往往会提前同祖烟云说自己中午要去做什么。

  “仪阙。”她不由问道,“吃午饭了吗?”

  钟仪阙并没有立刻回复。

  祖烟云想要按捺下情绪看一会儿分镜,但完全沉不下心来,只能给宋若轻打去了电话。

  “小钟导?”宋若轻有点茫然,“今天没上课,不清楚诶。不过今早她还在群里发了论文初稿。”

  早上也是钟仪阙最后一次给她发来消息,所以祖烟云完全没有放下心来,她皱了皱眉,眼看钟仪阙还没有回消息,只能拨打了钟仪阙老师柳穗的电话。

  如果钟仪阙需要请假,那必须是要经过柳穗的同意的。

  “嗯,仪阙确实请假了。”柳穗的回答让祖烟云微微皱眉,“昨天请的,请了一个周,是事假。”

  “什么事?”祖烟云问,钟仪阙昨天就请了假,但今早同她发消息时还是没说这件事。她知道钟仪阙一向坦率,更想不明白对方是要做什么。

  “不太清楚。”柳穗翻了翻请假条,钟仪阙一直是班里面请假略多的,但大多是正经工作或者事情,也从来不耽误本人的创作和研究作业,再加上家长都是支持态度,学校一般不怎么限制。毕竟韶戏每年请假出去工作的学生还是很多的。

  柳穗翻到钟仪阙的那页请假条:“是一公斤工作室的事情,具体情况不太清楚。”

  闻言祖烟云稍稍松了一口气,一公斤工作室之前出过些小意外,现在很重视志愿者保护,往往是一个团队一起行动。

  他们团队可能只是进入了一个信号不太好的地方,短时间内无法和外界取得联系罢了。

  “多谢老师。”祖烟云挂了电话,发消息让助理帮忙联系一下一公斤工作室。她摁了摁因为神经紧张越发胀痛的头,感觉屋内沉闷非常,只好出门想呼吸一下空气。

  六六和罗刻阮正在酒店门口的桌前喝咖啡,她们颇有闲情逸致,飞溅的雨水弄脏了高跟鞋也不在意。

  远处水雾中的山峦在她们看来很美,如同女人起伏的曲线。

  祖烟云没想打扰她们的悠闲时光,初春大雨的寒气也逼人非常,她站在大厅里看手机,顺便问一下隋星等人钟仪阙有没有同他们说什么。

  答案当然不尽如人意,钟仪阙一直很少和他们说工作上的事情。

  “一公斤工作室?”祖烟云忽然听到外面的罗刻阮这样问。

  “你听说过么罗老师?”雨声中六六的声音依旧清脆,像是黄鹂,“我那天回去之后查了一下,是一个公益机构。”

  罗刻阮闻言放下杯子,有点不解地问:“你当时在哪?”

  “就在那边啊!”六六指了一个方向,“就是去买山楂糕的时候遇到的。”

  “六六。”祖烟云走了过来,脸色有些难看,“你们在说什么?”

  “导、导演。”六六微微一愣,她们刚才本来就是在瞎聊,被这么一问懵了一下,“没,没聊什么啊……”

  大概是看祖烟云脸色不对,罗刻阮帮她说道:“刚才六六在说她前两天在城里遇到了一个女人,跟她借手机发了信息。”

  罗刻印微微一顿:“听着有点像拐来的,听说这边……”她噤了声。

  “嗯嗯。”六六补充道,“是一个过来卖菜的女人。”

  “她发消息给了一公斤工作室?”祖烟云尽量冷静地问道,“是么?”

  “是、是。”六六说,“她的手一开始冻僵了,我帮她找的求助中心。但发什么我没看清……”

  “我知道了。”祖烟云深呼吸了一口气,转身走了。

  “导儿怎么了?”六六心有余悸地问,“比骂我的时候看起来还可怕。”

  “不知道。”罗刻阮犹豫着说,“只是听说璞山,是祖导的故乡。”

  “这里?”六六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气质好不像,我总觉得这些山里面的女人,可能都像是我那天见的那个一样。”

  “什么样?”罗刻阮神思微微一动。

  “很难形容。”六六仔细思考了一下,“好像不是一个世界一样:茫然、憔悴、像被圈养围猎的动物。”

  “那和没觉醒之前的孟莺一样啊。”罗刻阮轻声说,“不是么?”

  “……是哦。”六六闻言一怔,立马却有种恍然大悟的感觉,“哦对了,还有件事。”

  “什么?”

  “那天我查一公斤工作室的时候,有人说钟瞻是一公斤工作室的人。”六六感慨,“钟瞻和导儿是同学吧。钟瞻老师这么厉害的人竟然还一直做公益,好厉害,我以后空闲时间也要这样!”

  “嗯?”罗刻阮放下杯子,她若有所思地轻轻敲了敲桌子,然后敛裙起身,轻声说,“我去找祖导说些事,你回房间吧,外面太冷了。”

  “哦,好吧。”六六有些不悦,但还是被罗刻阮推着回房休息了。

  祖烟云刚在酒店大厅的角落里打完电话,最终确定钟仪阙的确作为一公斤工作室的志愿者来了璞山。

  好在因为一公斤工作室没接过璞山这边的工作,璞山这边的志愿者也几乎没有,这次他们派了不少人来,也雇了当地的人作向导。

  虽然从早上上山后就没有获得消息,可山上信号不好一事大家都打过招呼,城里也有接应的人,总体来说危险系数不大。

  之所以派钟仪阙来,一是因为这事比较棘手,她的经验丰富,二是因为钟仪阙本人主动请缨。

  祖烟云当然知道她为什么主动请缨,一是因为钟仪阙的确对《桑树枰纪事》有执念,她想要近距离观察这种落后乡村的生活……二是因为祖烟云,否则她也不会不提前告诉祖烟云一声了。

  祖烟云顷刻间有些头晕眼花,她坐在客厅沙发上休息,等着一公斤工作室的负责人把城里接应人的联系方式发给她。

  “祖导。”罗刻阮把六六送回房间之后回来,裹着大衣问她,“还好么?”

  “没什么?”祖烟云摆摆手,其实她不应该这么焦虑。

  钟仪阙富有经验、人也机敏,遇到危险的可能性比较小。他们今天的计划是傍晚就回到城里,要是顺利的话,她不出两个小时就可以见到钟仪阙。她们可以睡在一个房间里,给钟仪阙点自己读书时爱吃的烧烤店。

  虽然要瞒住她电影的故事有些头痛,但重逢的喜悦总归是更多些。

  可这漫长的、该死的雨还没有结束,山峦在淅淅沥沥的雨中看起来神秘而危险。

  她害怕钟仪阙待在那种地方,害怕她勇敢的真诚带来致命的危险。

  “祖导。”罗刻阮平静地说道,“如果需要帮忙,可以联系我。”她转头看向远山,“我也在很混乱的地方长大,来璞山工作前雇了不少保镖,或许可以对你有所帮助。”

  “多谢。”祖烟云站起身,感谢地对她稍稍点头,“但希望用不到。”

  “嗯。”罗刻阮忽然吝啬地笑了笑,带着点安抚和忍俊不禁的味道,“小时候总是这样,祈祷比做什么好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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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敢说话,我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