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仪阙抬头, 稍带茫然地看着祖烟云,手中的纸张像火焰那样发烫。

  这本书其实很薄,因为她俩相遇不过小半年时间。钟仪阙也曾奇怪, 为什么一段感情可以在短短几个月的时间里发展得如此确信,如今方才知道,冰层之下的春水会慢慢将累积的寒冰慢慢变薄。

  “我不知道说什么。”钟仪阙诚实地说道, “信息量太大了……”她小声形容,“有种第一次看《哈姆雷特机器》的感觉。”感觉很厉害, 但总之很混乱。

  “的确写了很多疯话。”当然还有很多疯话还没敢摘出来,祖烟云温和地看着她, 看她茫然但又有些闪躲的眼神,眼睫颤动如乱飞的蝴蝶, “但是主旨很清晰, 仪阙。”

  “什么主旨?”钟仪阙问。

  “我一早就爱你, 但是为了隐藏这个秘密,我对你撒了很多谎。”祖烟云轻声说,“但我因此而痛苦, 因为我爱你。”

  “爱?”钟仪阙无知无觉地红了耳朵, 她其实一直不太敢说“爱”这个字,觉得太慎重,又有些让人羞赧。她总是说喜欢,因此被宋潮歌他们说太孩子气。如今发现竟然听也听不得, 一听脑袋更是没办法思考。

  “嗯。”祖烟云倒是并不因此羞耻, 爱钟仪阙是她这辈子最快乐最骄傲也最确信的事。所以她又重复一遍,“我爱你, 仪阙。”

  “知, 知道了。”钟仪阙想抬手用书捂脸, 但这本书和祖烟云炙热的注视一样烫人,这个从小就雷厉风行的姑娘很少如此手足无措。她只好放下书起身,又回身坐在床上,轻咳一声,讷讷回应,“我也……爱你。”

  祖烟云忍不住笑了,她转过身,飘窗比床要高些,她也就低头看着钟仪阙,看她花般艳丽的眉眼:“我很高兴听你说爱我……但我今天是准备来接受你的质问的。”

  “质问什么?”钟仪阙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哦哦,你骗我。”

  “嗯,我骗了你很多事情。”祖烟云认真交代,“喝醉是骗你的,演不好戏也是骗你的……”

  “哦……”钟仪阙感觉到她在看自己,于是越发不敢抬头,只能手指攥着裙子的衣褶,轻声说,“可以算是追人的小手段吗?”

  祖烟云闻言一愣,然后说:“我不愿这样给自己开脱,但你要这么想的话……”

  “也可以对不对?”钟仪阙不知道为什么松了一口气,“我知道你不是想伤害我。”

  “……嗯。”祖烟云看着她,目光有些幽深。

  钟仪阙是她见过最包容的人,她几乎很少去清算别人的罪过,永远只是力所能及地提供自己的帮助。比如之前伊辉去世的时候,给钟仪阙留下了相当严重的心理阴影。但她并不憎恨对方的自私和慌不择路,她依旧同情,依旧接过被抛弃的小青小白。

  班里同学一起聊钟仪阙的时候,时常会说她是安提戈涅式的人物,不仅因为她倔强、勇敢、反抗,更是因为她:“天性不是和人一起恨,而是和人一起爱。”

  在这个时代和年岁里,祖烟云并不认为这是一个值得歌颂的品质。大概世人也和祖烟云一样,对这种天真的善意抱有嘲讽意味的旁观。但是祖烟云却享受着这份宽容的荫庇,因此获得神的宽恕。

  祖烟云天生做不了安提戈涅,她没那么敏感、没那么伟大、也没那么勇敢。但是……如果她应该站在妹妹伊斯墨涅的位置上,她会和姐姐的信仰站在一起对抗权威;如果她被允许站在爱人海蒙的位置上,她会努力救她,然后在无可挽回的路途上赴死,死后拥抱在一起。

  无论是哪个位置,只要能待在她身边,走同一条别人或艳羡、或耻笑的长路。

  祖烟云走下飘窗,跪坐于地,将头轻轻埋在钟仪阙的膝间,像是小孩子寻求安慰,也像是信徒期待宽恕:“我永远不会想要伤害你。”

  钟仪阙愣了一下,然后才抬手,摸了摸她一路赶来稍显凌乱的头发。她今天穿了裙子,裤子很薄,甚至可以感受到祖烟云说话间温热的呼吸:“洗个澡休息吧,明早要早起去机场。”

  “嗯。”祖烟云不愿意起身,只在她膝间轻声说,“我订了车……你不要早起送我。”

  “我不怕早起的。”短暂的重逢让钟仪阙莫名有点委屈,“你也不让我探班,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你。”

  “……我会努力去见你的。”祖烟云蹭了蹭她的膝盖。

  “哼。”钟仪阙轻哼一声,勉强被哄好了。她不自然地踮踮脚,催促祖烟云起来,“别跪着了,你……你不想抱抱我吗?”

  祖烟云闻言果然抬起头来,她直直看着钟仪阙的眼睛,直到后者被看得朝她张开手臂,又羞又气地扬扬头:“不想么?”

  “……当然。”祖烟云起身,却未像钟仪阙所料地抱她,而是按着她的肩将其推倒在柔软的被褥间,低下头看着钟仪阙瞪大的桃花眼,语气缓慢却莫名带着危险,“姐姐,你好会勾引人。”

  “怎、怎么可能?!”钟仪阙搞不明白刚刚还可怜兮兮的小猫咪为什么忽然会咬人,又羞又恼地瞪她幽深的眸子,“你刚才是不是唬我。”

  “没有。”祖烟云俯下身,用鼻尖轻蹭过她的脖颈,最后在她耳边轻声说,“没有唬你,我爱你。”她凑得太近,说话间红唇轻含她的耳廓。

  钟仪阙忍不住轻颤,神志不分明地斥道:“别这样……”

  “好。”祖烟云笑着退了分毫,手却又轻划过钟仪阙的锁骨,“仪阙今天穿得好漂亮,绯红连衣裙……”她的手向后伸,摸到背后的裙子绑带,“还有绑带……”像个小礼物。

  钟仪阙没太仔细听她说些什么,她一方面觉得羞赧无措,一方面又觉得舒服熨帖,对于失控的忧虑和对于触碰的渴求在一起支配她。

  祖烟云轻轻扯着绑带,得寸进尺地问她:“一起去洗澡好不好?”

  “什,什么?”钟仪阙忽然睁大眼睛,“怎,怎么可以……”

  “为什么不可以?”祖烟云轻声问,“你家浴室这么大……你可以用浴缸,我用淋浴。”

  “不,绝对不行。”钟仪阙紧张地拽着祖烟云的袖子,“我现在就头脑不清醒,如果洗澡……”她简直担心自己会在浴缸里面呛水。

  “我帮你啊。”祖烟云已经不知不觉把她裙上的绑带拆了小半,手指摁上她的脊骨——初见那天她就在看她的脊骨,或许当时就有摸上去的欲念,如今才终于成为现实。

  “来吧。”她揽着钟仪阙的腰和脖颈起身,后者下意识想要像小猫一样推她,触摸到祖烟云的腰际之后却猛地缩回手,然后就尽失战机,像只不想洗澡的猫一样被主人捞进了浴室。

  小苍灵一直对锁着的浴室充满好奇,伸了个懒腰跑过来挠门,平时会回应她的主人现在自身难保。

  小苍灵疑惑地喵了两声,抬眸却看见毛玻璃后的红色飘带轻颤晃动,是很适合猫猫的玩具。

  它伸着爪子玩了一会儿,花洒的水却沿着门缝溅了出来。因为主人一般在里面浴缸泡澡,小苍灵没见过如此场面,此时骤然遇水,尾巴都炸了毛,甩甩爪子远离了是非之地。

  故而它没能听见自家铲屎官抖着声音求人,和平时哼哼唧唧的自己别无二致。

  它重新跑回书房睡觉,趴在钟仪阙未合的书页上,上面是聂鲁达的诗句,在深夜如蝴蝶般于有爱之人的心口飞旋。

  “我会知道如何轻触新生的花朵,因为你教给我温柔。”

  书签落在地上,娟秀的行楷书写着牡丹亭中的诗句:“点勘春风这第一花。”

  冬天快结束了,春风轻曼赶来,繁花将续第开放。

  凌晨三点,祖烟云摁掉枕头下震动的手机,因为没睡多久,她有点ⓛ@ⓝ头痛,睁开眼却看见钟仪阙睡在她怀里,便觉得柔软起来。

  昨天闹得有点厉害,钟仪阙现在睡得很熟,大概是没法闹着要去送机了。祖烟云就着月光,轻轻把两个人缠在一起的头发解开,钟仪阙轻浅的呼吸声让她这段时间纷杂的心绪渐渐平静下来。

  她马上要走,离开她身边,重新陷入繁忙的剧组生活之中。

  她曾经机械地过着这样的生活,在渴望表达的艺术和为生计奔波的工作间徘徊不止,现在却那种茫然和空洞终于消失不见了。她仰望,并最终攀下了一个缪斯。

  缪斯是她爱的源泉,艺术的起点,生活的期待。

  她将回报诗歌、光影、玫瑰。

  就像莎士比亚的诗魂在人间暴晒,她也会留下一支关于爱情的长诗,让她的缪斯在这个世间永垂不朽。

  祖烟云轻吻过钟仪阙的发端,昨天头发没吹完,发尾还存着点诗意,湿润她的唇,像清晨的露水。

  “晚安,多睡一会儿。”祖烟云轻声说,“我去给你写诗,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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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实在没法在jj写那个……

  大家自己脑补一下!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