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公输始果然在西南军驻地里,公输端在秦四公子的帮助下混了进去,不料被秦昌撞了个正着,祈泠赶到时,场面却有些诡异。

  公输姐妹相对而立,公输端一脸痛心疾首,公输始则慢吞吞地推了推鼻梁上的琉璃镜,轻言轻语地跟妹妹解释。

  “现下正是要紧时候,我还不能走。”

  公输端去拉她,“阿姐,你醒醒,他不是好人!”

  站在公输始身后的秦昌一副无奈的神色,“这位姑娘,你真的误会了,我并不知你也来过秦国公府,若你所言为真,那就是下面的人冒犯了。”

  “你怎会不知?三公子亲口告诉我,那些人是你的近侍!”公输端怒目而视,指着他骂,“你这无耻之徒敢做不敢当!你根本不配拿到图样!”

  秦昌叹了口气,“姑娘不知,我与家兄关系并不好,他口中所言的我,并非真的我。”

  公输端冷笑,“不管你再怎么狡辩,拘我阿姐总是真的,她无端消失了半年,连个口信都不曾给我,就是因你囚了她!”

  秦昌摊了摊手,“让公输姑娘给你解释吧。”

  “端儿,没给你写信是我的不对。”公输始嗓音柔柔的,面相也斯文,一开口就让公输端平和下来,“我只是……忘了,在族里,我没有那么多机会真的去制出它们,而在这里,我可以亲手把所有图样付诸实践,所以一时难以自拔。”

  她眼里带了点狂热,公输端霎时心凉,“阿姐,我们不能助纣为虐啊,你把族规也忘了吗?”

  “也许是你在助纣为虐呢。”公输始偏头,冲祈泠笑了笑,“给秦氏是抗击南蛮,给了太子殿下就要先平内乱呢,挥刀向自己人,究竟谁是纣?”

  她薄薄的镜片闪着寒光,祈泠抿直了唇,“何以孤要先平内乱,五弟就不需,公输姑娘想过吗?”

  “您不必同我谈这些,怪只怪这世道如此。”公输始推了推琉璃镜,淡声,“我只能向您保证,我制出的那些东西不会攻击您及您的部属,其余的,恕我无能为力。”

  祈泠默然,公输始静静地看着她。

  秦昌勾了勾唇,正要开口赶人,秦国公却沉着脸走过来,“臣也向殿下保证,您和五殿下之间,秦氏会中立。”

  祈泠缓缓点头,半晌才吐字,“多谢……舅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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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州之行受挫,祈泠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好几天,任谁叫都没用,平贝和姬家兄弟急得不行,秦修甚至有些愧疚。

  这日,平贝去送饭,照例搁到门口,踮着脚尖往里看,“殿下,用膳了……你还在吗?”

  里面一点动静都没有,平常再不理人也应一声的,平贝往前凑了凑,扒着门往里看。

  哎呀一声,门从里面打开,平贝脑袋撞了个小包,捂着前额抬头,却见祈泠皱着眉头往里退了退。

  平贝连忙拉住她,唯恐她再锁门进去,但祈泠只是恹恹地看了眼头顶的太阳,嗓子有些哑,“告怀远大哥一声,我们今个就走。”

  “今个?太快了吧?”

  祈泠坐到门槛上,“快什么?没指望了何必在这耗,所幸不是一无所获,也不算白来一趟。”

  她慢吞吞地吃平贝带来的粥,平贝抓了抓她乱糟糟的头发,“别气馁,肯定还有办法的。”

  “我们可能要北上了。”祈泠语气平淡,把垂落的发丝勾到耳后,“谢氏是硬骨头,大概率无功而返。”

  平贝跟了她几个月,多少也知道一些情况,“要不就不去了吧?幼时我听老人讲史,夺嫡这种事还是待在京城比较好。”

  “你说得好有道理。”祈泠搁下碗,抬头望了望天,“这么久了,我确实该回去了。”

  平贝张了张嘴,“我就随口说说。”

  祈泠站起身,抱了她一下,平贝愣神,两手刚抬起祈泠就退开,没事人一样吃完了剩下的粥。

  午后,祈泠沐浴更衣洗去几日的尘埃,又郑重其事地跟秦国公告辞,其间公输始在秦国公身侧,公输端却不知跑哪去了。

  祈泠登上马车,往北行去。

  “所以我们真的要去京城吗?”平贝小声问。

  祈泠转了转眼珠,没答她,扬了调子去问姬怀远,“大哥,你知道眷眷现下在哪吗?”

  姬怀远应声,“不知,自她上次遣我们照料你来了封书信以外,到今个为止,她没有再写过信给我们。”

  “没良心的东西!”姬广白张嘴就骂。

  祈泠抚掌,“二哥说得对,我也觉得她没良心。”

  “你凭什么!”姬广白不乐意了,调转矛头指向她,“得了便宜还卖乖,你娶谁都没有娶我妹妹得的多!”

  祈泠颔首,“这话不错,可是……”

  “有什么好可是的!”姬广白几乎想掀开帘子跟她吵,但还是按捺住了,“你在我们面前还敢说眷眷坏话?”

  祈泠半倚在车厢上,叹了口气,没再回嘴,反正姬广白是不会理解的,她需要的不仅仅是一个有背景的太子妃,就像她不仅仅只是太子。

  马车安静下去,只剩车轮碾动的声音。

  夜幕初临时,陌生的响动把祈泠惊醒,车厢外鸟雀乱飞,蝉鸣聒噪,然而,等她出去时,地上只横七竖八躺了十几具尸体。

  迎着月光,祈泠认出来人,“公输姑娘。”

  公输端手里握着一把手.铳,背上还背了一支长的,唇角紧抿不大高兴地上了马车。

  深深嗅了嗅空气中散发的火.药味,祈泠放下车帘,“你怎么跟来了?你姐姐没发现吗?”

  公输端低头,“就是阿姐让我来的。”

  “怎会?”祈泠状似不解。

  公输端垂头丧气地扔下长.铳,“她说你会遇到危险,让我偷偷跟着你护送你出云州,她明明什么都知道!”

  她颇有些恼火,祈泠扯了扯嘴角,“你姐姐不过是圆滑了些,知世故却不世故,你该高兴。”

  就像公输始说的,怪只怪世道如此,她无法撼动大树,就只能尽力做到自己的承诺。

  “她怎么能这样!”公输端还是忿忿不平,明知道秦昌所做的一切都是真的,甚至还预判了他的行动,公输始却仍然选择站在秦国公府那边。

  祈泠反而肯定道,“你姐姐没做错,之前是我太急功近利了,对比起天下大乱,夺嫡不过是小事,杀鸡焉用牛刀?”

  若不牵涉火.器,这就是一场再普通不过的夺嫡之争,可一旦把火.器扯进去,恐怕就不只是她一家一姓的争斗了。

  公输端闷闷的,“你们都聪明,就我笨行了吧?”

  祈泠失笑,“我可没那么说过。”

  公输端埋头不吭声了,祈泠把自己的薄被让给她,无比清醒地透过帘缝赏车外夜色。

  也许,她才是砧板上的肉,被杀的那只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