蔻小姐到底是没上轿,气呼呼地跟着几人后面,一声都不想吭,看样子是真气得不轻。

  祈泠不经意地瞥过她那双不是拿来走路的脚,随口问道:“小姐是摔着了吗?怎么走路一瘸一拐的?”

  蔻小姐没好气地踢蹬腿,“你不关心自己媳妇,关心起外人倒是很顺手,怕不是家里置着几十房娇妾。”

  “且不说我对我夫人之心天地可鉴,就算像小姐说的那样,那恐怕小姐你也成不了那几十房之一。”祈泠略带挑剔的目光扫过她全身,轻佻又放肆。

  蔻小姐硬生生别开脸,不与她一般见识。

  一巴掌拍下来,正中脑壳,姬以期忍无可忍,提着她后襟耳语,“你可歇会吧。”

  “你凶我……”祈泠眼皮子一耷拉,金豆豆马上要掉下来,“你居然为了她凶我?我这么辛苦地讨人嫌就是为了让你凶我吗?”

  姬以期一顿,祈泠直接甩手背对她。

  蔻小姐回身,冷声,“我就没见过你这么没有气量的男人,长得人模人样,怕不是个吃软饭的小白脸。”

  “牙口不好,不似小姐能啃动金刚之石。”祈泠也没什么好话,轻蔑地扫视她,“我听说南边的一些富家子弟喜好三寸金莲,小姐是为了讨好他们才在及笄之后缠足吗?小姐这双脚不是为了走路,难不成是为了供人亵玩吗?”

  蔻小姐神色一凉,“什么南边的富家子弟,不就是你们西南秦氏的小公子,年纪轻轻就色.欲熏心,好细腰喜小脚欺男霸女,整个秦氏一族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今这风气蔓延到悬州,世家子弟竞相仿,难不成还是我们这些身不由己的弱女子的错?”

  “你所言,当真?”祈泠面色一凝,秦家几个表兄都差不多是而立之年,他们最大的儿子也有十来岁了,可那几个兄嫂都不像是娇惯孩子的,只有……秦昌,无法无天。

  当年秦国公夫人生下秦曦后不久就带着尚未足岁的幼女到了京城定居,尔后不到一年,几十年洁身自好的秦国公就纳了一房妾,再之后得了一老来子,取名为昌,算起来有十四岁了,秦曦以前经常在她耳边念叨这个庶弟的不是。

  蔻小姐只是冷笑,“装模作样,你说你姓秦,却又不知秦家小公子的恶行,不是明知故问就是冒名顶替!”

  “不是每个姓秦的都出身西南秦氏,我也从未说过我是西南秦氏的人。”祈泠正声,敛了嬉闹之色。

  蔻小姐翻了个白眼,继续一瘸一拐地走。

  祈泠微蹙眉,姬以期牵她手指,慢吞吞地往里挪,直至整个手都放到她手心里。

  平贝看看这个瞧瞧那个,最后拽住姬以期一点衣角,默不作声地跟着几人。

  走到一个胭脂铺前,蔻小姐停步,一点都不瘸地踏上石阶,一把抓过几盒口脂扔到平贝怀里,“回去抹几下就行了。”

  祈泠挪步进去,转了一圈抱回来一堆。

  瓶瓶罐罐堆满柜台,姬以期去付钱,祈泠把东西分门别类地塞给平贝,略带嫌弃地戳了一下她的脸,“有没有听过一句话,没有丑姑娘,只有懒姑娘。”

  平贝睁大眼看她,“可你不勤快。”

  “我天生丽质,你也是吗?”祈泠自卖自夸。

  平贝扁扁嘴,提紧了手里的东西。

  “别听她乱讲,你好看着呢。”姬以期付完钱回来,又把一个银袋放到平贝口袋里,“往后瞧上什么就买下,用不着省。”

  平贝重重点头,祈泠叹了口气,“我真是魔怔了,自己口袋空空还有闲心去怜惜别人。”

  “就是要让你口袋空空。”姬以期把自己的银袋妥帖放好,拉着她手晃,“离了我连饭都吃不上才好呢。”

  祈泠幽怨地望她一眼,姬以期不为所动。

  蔻小姐幸灾乐祸,“秦夫人说得对,男人不能惯着,就是得像条狗一样拴在脚边才会听话。”

  “希望小姐能践行这句话,而不是自己像条狗。”祈泠面带微笑,嗓音温和。

  蔻小姐选择不理她,姬以期腾出手想揉揉祈泠,反被她躲开,如玉的面容仿佛凝了一层霜。

  “夫君……”姬以期小声唤她。

  祈泠淡淡地应,“回吧。”

  “生我气了?”姬以期轻轻捏她手心。

  祈泠撇开眼,“没有的事。”

  “她是一时爽快了,连累我要哄你。”姬以期挨近碰她脑袋,飞速在她唇上啄了一下。

  祈泠嘁了一声,“就这?”

  “不是不生气吗?”姬以期捏捏她耳朵。

  拍掉她的手,祈泠别开头不应声。

  两个人落在后面磨蹭,天越来越黑了。

  等到回去,蔻小姐扭头就走,不在她们跟前逗留哪怕一息,几人浑不在意,县令已睡下了,县令夫人还点着灯等她们。

  “秦小姐看着颇为困倦。”县令夫人关切道。

  祈泠拍拍平贝的肩,“别揉眼睛了,快回去睡。”

  “那你们呢?”平贝扬脸问。

  祈泠摆摆手,“我们不困,你睡你的。”

  平贝迟疑,姬以期伸手解下祈泠的披风拢到她身上,又仔细地给她系好,“快去吧,不然明个要睡懒觉吗?”

  平贝这才安心,被几个下人护着回去了。

  一主二客又入席,姬以期见有温酒,就给祈泠斟了一杯,县令夫人笑道:“二位刚成婚不久吧?”

  “大半年了。”祈泠啜了口酒。

  县令夫人抚手,“果是新婚燕尔恩爱非常。”

  “盲婚哑嫁,凑巧志趣相投罢了。”祈泠神色寡淡,搁下酒杯,挪到姬以期跟前,“这酒挺香,娘子可要尝一口?”

  姬以期睨她眼,捏起酒杯,抿了抿杯口。

  祈泠露出一丝得逞的笑,挪回酒杯一口饮了。

  “高门大户不都是这样,讲究个门当户对。”县令夫人只当没瞧见夫妻俩的小动作,继续道,“秦夫人想必也出身哪个大姓?”

  姬以期颔首,自报家门,“父姓姬。”

  县令夫人目光一震,又很快平复下去,“难怪了,太尉大人统领禁军,又与上结亲嫁女为太子妃,也只有这样的家世,才能养成夫人这样的人物。”

  这马屁拍得委实生硬,姬以期没报家门前,县令一家不见得有多看重她,这会却仿佛成了什么不得了的人物。

  祈泠不无讥诮地勾了勾唇,姬以期道:“那都是主家的荣耀,跟我们这些旁支是没什么关系的。”

  “都是一个根的,怎么能没关系。”县令夫人谄笑,若非姬家主家只有姬以期一个女孩,她绝对会把面前的人当成姬家嫡出女儿看,如今虽是个旁支,但姬家家大业大,支系却不多,且每个都跟主家关系很密切,随便攀上哪个都是不得了的,将来蔻儿要是能嫁过去,说不定还能跟着鸡犬升天。

  姬以期也就不再反驳,出身五大功勋世家之首,又是被从小宠惯的,这样奉承的话她听过不少。

  祈泠清了清嗓子,“县令大人出身哪个大姓?”

  “我们哪里算大姓,小门小户罢了。”

  祈泠直视她,盯了几息,“姓什么?”

  “孟。”县令夫人敛眸,轻声道,“老爷和孟相是一个村的,他们整个村都姓孟。”

  祈泠了然,“原来是孟县令。”

  “公子当真是受刺史之命?”县令夫人压低嗓子,似是要与她们密谋一般,“悬北的水太深,公子你少年心性……”

  祈泠打断她,“夫人娘家都离悬南了吗?”

  县令夫人一愣,随即苦涩摇头,她是在孟溢之尚未发迹之时就嫁给县令的,娘家也只是务农的小门户,父母年纪大了不愿离家,回回水灾颗粒无收也要守着那几块地。

  祈泠意味深长地笑笑,“既然保的不是您的坟,淹的却是您的家,您又何必多费口舌呢?”

  县令夫人叹了口气,“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既嫁到了悬北,那这就是我的家,等百年了也是得葬在这的。”

  祈泠面色一怔,眉头拧起来。

  姬以期又给她斟了杯酒,“此言差矣,人死即魂归地府,葬在何地又有何分别,不若多珍惜生前人。”

  县令夫人还是摇头,“得有人烧香。”

  “立个牌位就是了,有人记得就能烧对地方,若没人记得,和乱葬岗有何分别,就算埋到了地底下也不会有人管。”

  县令夫人眼里浮出迷茫,低着头默下去。

  祈泠抬眸,“只是迁坟也不行吗?”

  “祖祖辈辈都埋在这,怎么迁?”县令夫人反问。

  祈泠嗤声,“您的祖祖辈辈不是年年被淹吗?”

  县令夫人也有些恼,“我只是个没能耐的妇道人家,这话您该跟老爷说,替我问问他,怎么淹他婆娘家的坟就行,淹他家的坟就不行。”

  “在下定会转告。”

  烛火随风忽明忽暗,青年的脸也时沉时亮,县令夫人忽然没了脾气,只道:“公子会站在我们妇道人家这边想,那怎么就不多想想我们的难处呢?”

  “因为难是显而易见的,再怎么想也挪不动它,反而会加重它,而怎么让它不难才是最需要想的。”祈泠端着笑,俊秀的面庞上笼罩着温和的光。

  县令夫人抚掌,“那就交给公子吧。”

  祈泠颔首,随她起身。

  姬以期倚在祈泠身侧,微微沾上的酒滴已融入她的身子,熏得她整个人都是软的。

  长臂捞住她,祈泠目送县令夫人离开。

  烛火摇曳,祈泠偏头,“要不是再喝点?”

  “不要。”姬以期歪着头拒绝,她本来就喝不得酒,沾一点已经是给祈泠面子了。

  一手勾住她腿弯把人抱起,祈泠轻笑,“夫君亲自喂,怕是由不得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