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三。

  陆家门前悬挂的丧幡撤去,红灯笼排成排挂了一条街,陆家上上下下被倒腾成喜气洋洋的模样。

  前院锣鼓喧天,后院却安安静静的。

  把粥碗搁到桌上,祈泠捏着软巾低身给榻上的人擦脸,温热的呼吸均匀地喷洒在她指尖,姣好的睡颜恬静而安适。

  软巾拭过细颈,钻进松散的衣襟里,祈泠沉默地托起她上身,润湿的软巾拂过她的脊背留下一片清爽。

  软巾入水,祈泠洗了把脸。

  稀粥已变温,祈泠舀起一勺吹了吹。

  俯身贴上她的唇,祈泠开始给她喂食。

  待全部喂下去,祈泠慢吞吞地移开,掌心放到姬以期腹肚处,轻而缓地揉弄。

  一切完毕,祈泠坐在榻前盯着人发呆。

  已经十来天了,姬以期没有任何醒来的征兆。

  葱鼻一酸,祈泠把人往里挪了挪,紧贴着她躺下,十指也扣紧她的,严丝合缝地相拥。

  靠在她胸口处聆听她沉稳的心跳,祈泠突然觉得这样也挺好的,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用做,就只是活着,体体面面地活着。

  无论姬以期变成何等模样,她都会是自己的太子妃,哪怕躺到天荒地老也不会变。

  既如此,她醒不醒,又有什么关系。

  或许不醒,姬以期心里还能好受些。

  指腹摩挲她的脸,祈泠展颜,“待事成,你再醒吧,我会努力给你荣华,绝不会辜负我们这些日子所历经的磨难。”

  怀里的人依旧沉睡,无知无觉。

  房门打开,祈泠沉沉看她一眼,缓缓合上。

  整个卉州城都弥漫着一股风起云涌的气息,数以万计的百姓聚集在长长的街道上。

  陆雪一袭喜服,内衬却是素白的缟,她脸上并不见喜色,骏马在她胯.下嘶鸣,刚及笄的少女面色沉郁。

  “怎么样,妹妹,想通了吗?”

  男声轻佻而放肆,大红的喜袍眩目而刺眼,与陆雪身后如出一辙的聘礼挤满了街道。

  “雪儿,我们是一家人。”陆密面无表情地动唇,身上也如陆雪一般,外罩喜服,内衬缟素。

  陆雪握紧手里的缰绳,目光转向那不起眼的小小少年,“小公子,你也站在他们那边吗?”

  “姐姐,你不能迎娶东宫的人。”陆平嗓音稚嫩,却掷地有声,面色坚定,“有我在,我们陆家一定会重现辉煌,不必依仗他人。”

  陆雪垂眸,“道不同,不相为谋。”

  他口中的陆家,不是她的陆家。

  “你当真要违我们这么多人的意?”陆河眯了眯眼,不悦蹙眉,“妹妹,别不知天高地厚。”

  陆雪抬脸,“兄长已逝,和淳姐姐的婚约也早就解了,你们不治丧祭奠她和海哥哥也就罢了,反而在我大婚之日当街逼婚,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你们想吃绝户吗?”

  “你娶那个贱.婢,才是真的绝户!”陆河没了耐性,眉目阴沉,“这世上从没有女子娶妻一说,更别说你要娶的那人,只是东宫的一介小小宫女,即便你兄长在世也只配当个妾。”

  陆雪也冷了脸,“世间万般,都是从无到有,还请二公子莫要再欺辱我即将过门的夫人,否则,在这卉州城,我还是能把你们赶出去的。”

  “你忘了陆松是怎么死的吗?”陆密扬声,情绪激动,“他死在太子妃手里!如今陆松尸骨未寒,你却要迎娶东宫之婢,你对得起他吗?”

  陆雪淡淡地扫他,“你说错了,兄长是死于淳姐姐,她一直百般虐待我兄长,而且,若非是二公子劫持了她,今日迎娶你口中东宫之婢的就是我兄长了,一切都走不到现下这个局面。”

  陆密握紧拳头,暴戾地盯着陆河。

  陆河冲他笑,“可动手的,到底不是我。”

  四只眼睛再度看向马背上的陆雪,陆密沉声,“雪儿,选一个吧,兄弟同心、其利断金,若我们两家结为一家,那陆家就是铁板一块,任何人都无法攻破我们。”

  陆雪抬手,“看来我们谈不拢了。”

  卉州城的守军涌出,两方瞬间割裂。

  “陆小姐!你可真不关心你的夫人!”

  陆雪顿住,缓缓抬眼。

  她特意安排给秦嫣住的方便迎亲的宅子前,祈宸闲适地掐着秦嫣的脖子,脸上绽着残忍的笑。

  “五弟,你也不怎么关心你自己。”

  感知到身后剑锋的凉意,祈宸笑容微滞。

  祈泠立在围墙上,看着下方“叛变”的夜九和他的一圈护卫,“你真的好喜欢劫持人质,那有没有想过,有朝一日,也会被当成人质呢?”

  “太子皇兄,臣弟确实没想过,有朝一日,会被自己的亲哥哥劫持,若父皇知晓,大抵要斥我们手足相残了。”祈宸恢复笑意,站直身子。

  祈泠低头,“你来此,是父皇恩准吗?”

  “你觉得呢?”

  祈泠摇头,“那孤可真不知道,没有人知道。”

  听出她话里的威胁,祈宸抿紧唇角,可随即,他抬了抬下巴,“臣弟来此当然是奉父皇的命,太子皇兄已在此耽搁了许久,父皇特地下旨,命臣弟带你回去。”

  “哦?父皇的旨意?那给孤瞧瞧。”

  祈宸缓缓抬起另一只手,从自己怀里取出明黄的圣旨,对着她晃了晃。

  刹那间,毒针飞出,祈泠翻下围墙。

  左手勒住祈宸的脖子,夜九持剑刺他手腕。

  圣旨掉落在地,祈宸低吼,“贱.婢,你竟敢!”

  夜九并不搭他的话,又刺他另一只手,秦嫣得以挣脱,但转瞬就被祈宸其他护卫按住。

  祈泠又越上围墙,“行刺太子,你是要造反吗?”

  “太子皇兄,臣弟不知你在说什么。”祈宸冒着冷汗还在挣扎着与她周旋。

  祈泠看向抓着秦嫣的护卫们,“若不想你们主子死在这,就放了你们手里的人。”

  “皇兄,为了那么个贱.婢,你竟想要臣弟死吗?”祈宸讥笑出声,满是嘲讽,“我可是你亲弟弟。”

  祈泠面色不变,“母后只生了孤一人。”

  “原来如此……臣弟还以为皇兄厌恶臣弟是因为别的,原来不过是嫡庶有别。”祈宸叹气。

  不远处的陆河听到嫡庶有别四个字,目光暗了暗,拱火道:“再怎么有别,五殿下也是帝子!女人的贵贱妨碍不得帝子的尊贵!”

  此言一出,围观的百姓纷纷叫好。

  “二公子这话说得不错。”祈泠竟转到陆河那头去附和他,“既然嫡庶都算不得什么了,那男女自然更算不上有什么分别,陆小姐迎亲一事,按二公子这话讲,根本算不得什么大事,诸位还是莫伤和气,喝杯喜酒便是。”

  陆河冷笑,“贵贱无别,人畜有别。”

  祈泠掀了掀眼皮,“是,你该下锅了。”

  话音落,箭矢横穿他心脏。

  鲜血四溅,人群哗然。

  祈泠面色是从未有过的冰冷,望向祈宸时,只有彻骨的寒意,“五弟,你既言她是贱.婢,那你觉得,孤会在意一个贱.婢的命吗?”

  祈宸咽了咽口水,“皇兄……”

  “吉时快过了。”

  鲜血震慑住骚动的人群,祈宸的目光在秦嫣和祈泠之间来回转动,最后迫不得已妥协。

  祈泠不可能当街杀他,陆密退却,秦嫣要回去更衣,直接被夜九按住扔到背上。

  从门口到陆雪跟前,不过几步路。

  落地时,秦嫣瞥了眼柔弱的陆雪,又回头看看身姿挺拔的祈泠,蜷紧了五指。

  陆雪跟着她走到花轿前,只剩最后一步时,秦嫣总算正眼看这个小她十岁的少女,“你应该抱我进去。”

  “……是吗?”陆雪犹豫着伸手。

  秦嫣在她即将碰到自己的那一刻踏上花轿。

  少女飞速收回手,转身上马。

  迎亲继续,鼓乐齐鸣。

  祈泠打马回去,骏马跑得又急又快。

  房门推开,榻上空无一人。

  祈泠握紧拳头,往墙上砸。

  鲜血一滴滴落到地上,甫一转身,一个拂尘映入眼帘,笑意盈盈,“太子殿下。”

  祈泠睨他,“太子妃在哪?”

  “太子妃……这……咱家可不知。”

  太监嗓音尖细且刺耳,祈泠冷嗤,“不知就滚。”

  “哎……太子殿下,咱家是奉陛下之命请太子殿下回宫的。”太监拦住她,甩了甩圣旨,“还请太子殿下接旨。”

  祈泠直接撞开他,“孤让你滚!”

  刚踏出一步,夜九就单膝跪地,“殿下,莫要抗旨,太子妃殿下也不会希望您如此。”

  “你也滚!”祈泠怒不可遏。

  那太监带来的侍卫连同夜九牢牢堵住她,东宫侍卫左右张望,没敢动。

  祈泠气得直接把太监踹倒在地,那太监哎呦着躺地上不起,连连痛叫。

  “姐姐,你就是这么对父皇近宦的?”祈宸溜达过来,看热闹不嫌事大,“臣弟的圣旨你不信,难道公公的也不信吗?”

  祈泠冷冷地看着他,“祈宸,别太得意。”

  “臣弟哪里有得意。”祈宸歪了歪头,唇角噙着放肆的笑,“臣弟可是被姐姐吓坏了呢。”

  祈泠唇角微勾,“你就这么自信父皇偏向你?”

  “臣弟当然知道姐姐得父皇的心。”祈宸叹了口气,“只可惜,咱们家只剩臣弟一个独苗了。”

  祈泠目光又冷下去,祈宸摆摆手,“姐姐别误会,臣弟可不似陆二公子那般,臣弟可是从小就景仰姐姐,也从未动过妄念,怨只怨这世道,姐姐你改变不了。”

  祈泠面色紧绷,祈宸低笑,“只不过……也正因姐姐你是姐姐,我们是可以和睦相处的。父皇曾屡次告诫臣弟,莫要手足相残,也曾让臣弟多多照拂你,臣弟也都应了,毕竟,我们是亲姐弟。”

  祈泠仍然沉默,祈宸又道:“姐姐要辜负父皇吗?若非父皇,姐姐你根本无法走到今日的境地,早早就似二姐四姐那般了,所以……我为君,你为臣,我们姐弟二人相互扶持壮大大启,不好吗?”

  对面的人终于启唇:“凭什么?”

  是皇帝一手把她推到如此境地的,到头来却也是皇帝想一手摧毁她,还是以一种极不体面的方式。

  祈宸有些无奈,“姐姐,你还没想明白吗?一切的一切,都因为你是女子,这无法改变。”

  “不。”祈泠定定地看着他,“那是你以为。”

  皇帝的棋盘是整个天下,他的种种动作都表明拥有秦氏血脉的皇太子是女子这步棋并不足以操控全局,祈宸也是如此,他在害怕,害怕这位坐了二十年太子之位的姐姐推翻现有的秩序,否则,他不会不远千里从京城来到卉州,且屡屡暴露杀机。

  祈宸笑意渐浅,“那就等着看吧,姐姐。”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看到一个干货帖,说是很多作者扑街的原因在于分不清感情流和剧情流且文案诈.骗,明明标的感情流正文却写了一大堆剧情,我觉得好有道理,膝盖中箭,我好擅长文案诈.骗(虽然文案写得也不怎么样),难怪点收比那么离谱。

  所以,我究竟有没有文案诈.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