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望被人从刑场劫走,皇帝震怒,全城搜捕。

  马车回到东宫,祈泠面沉如水,“传信给国公吧,让他做好准备,陆家太大胆了。”

  “难不成……他们想造反?”姬以期颦眉。

  祈泠微微一笑,“那要看父皇怎么做了。”

  “我会保护你的。”姬以期握拳。

  祈泠只是静静地看着她,“事情闹得越大,你就越离不开东宫,趁风浪未起,还是和离吧。”

  “你……你都对我做那种事了,怎么还跟我说和离?”姬以期别扭地低头,实在不能理解祈泠的想法。

  祈泠拉开她的衣袖,“还在吧?虽然我看不见。”

  入目是黑白,但祈泠能看到上面的小点,姬以期看过去,守宫砂依旧鲜艳夺目。

  倏地背过手,姬以期微抬头,声音也大了点,“它说了不算,我说了才算,反正你就是……那样了,不能抵赖。”

  祈泠叹了口气,“你回去歇着吧,我去找父皇。”

  “你要做什么?”姬以期扯住她。

  祈泠轻飘飘地吐字,“请旨休妻。”

  “你为何非要休我!”姬以期嗓音尖锐起来,指尖掐进她的肉里,“我不许!”

  祈泠爱怜地看着她,“你不是说,只想光明正大地和我在一起吗?我做不到,只能放你自由。”

  “你……”

  祈泠抬手,轻抚她的脸,“这一次躲过去了,下一次再无可能,而第二次,会连着第一次一并砸过来,要么,再没有第二次,要么……粉身碎骨,你是希望那样的,可我害怕,我做不到。”

  说完,她收回手,“一切都是我懦弱,对不起。”

  姬以期愣愣的,她却还嫌不够,“也为马车上的失礼向你道歉,我只是……昏头了。”

  话音未落,祈泠就结结实实挨了一巴掌。

  “你还是人吗!”

  “是国公让父皇迫我,婚事是你求来的。”祈泠轻声细语,并未有指责之意,“也是我懦弱,没能推掉。”

  “事事都是你懦弱!轮到和离你就不懦弱了!”

  祈泠垂眸,“我只是想弥补一下错处。”

  “弥补错处?你就是个混蛋!我从没有见过你这么不要脸的骗子!”姬以期浑身发抖,几乎喘不上气来,“口口声声说爱我的是你,到头来说和离的也是你……”

  祈泠立在原地,“我从未爱过你。”

  轰!

  晴天霹雳一般砸在心头,姬以期拼命摇头,“我不信!成婚快半年了……我不信你一直在骗我……”

  “你知道我是女子才多久?在那之前,我心里想的只有伪装,面对你的时候只想着不被看出来,哪里还有心思……去爱你?”

  姬以期面色煞白,是啊,婚是她求的,人是她喜的,从始至终,祈泠只是迫于无奈才跟她拜堂成亲,别说半年,哪怕一年十年……

  “而且,你应该更喜欢男子吧?”祈泠带着揣测去打量她,“知道我并非男子后你不是避之不及吗?”

  姬以期不敢去迎视,她的目光让人心碎。

  “被我说中了?”祈泠轻笑,摇了摇头,“何必呢,这天下有大好的儿郎供你选择,何必挂在我这个怪物身上也变成怪物呢?你知道的,世间暂且容不下此等见不得光的事。”

  姬以期呜咽着流泪,祈泠走近,缓缓拥住她,“伤心一阵就罢了,人这辈子不只是为自己活的,就像我欢喜曦儿,可我不能为了一己之私把她拽到这片漩涡里,所幸她也与你一样,知道我身份后就躲远了。”

  欢喜秦曦……仿若最后一根稻草,姬以期再也听不下去了,狠狠推开她。

  怀中尚留一丝余香,祈泠深深嗅了嗅。

  她没有立即去找皇帝,而是找到明如月再度进行药浴,也许是最后一次了。

  浴桶抬进明如月的房内,祈泠迈进去。

  明如月往里扔药材,时不时试一试水温。

  祈泠盯着她,“师尊。”

  “当不起。”

  后脑磕着浴桶边缘,祈泠微微扬脸,“眷眷一直跟我说,她跟着您是多么多么的快活。”

  “她不通药石,整日瞎跑,当然快活。”明如月一点不给徒儿留面子。

  祈泠笑,“拘她在京,确实难为她了。”

  “自己选的,就该受着。”

  身体开始发热,祈泠伸手巴住浴桶,“眷眷年少无知,不是一次选择就能定性的。”

  “十五及笄,她不小了。”明如月摁住她额侧。

  祈泠缓声,“我想给她一次重新选择的机会,在看清全部之后,那样,她会做出更加清醒的决定。”

  “她看的全部,是清的吗?”明如月淡声。

  祈泠仰头,“孰是孰非,上天早就定好了。”

  “上天赐你女子身,帝王让你扮男子,是忤逆上天吗?”明如月不咸不淡地提问。

  祈泠盯着她,“陆莲告诉我,她年幼时曾与眷眷一同待在您那,可陆莲是您那位宿敌师妹的徒儿……”

  “稚子何辜?”明如月又扔了一把药材。

  水开始变冷,祈泠面色不改,“您说您厌她至深,我猜,不是因她弑杀尊师,而是因她心悦您。”

  明如月眸光微冷,并不搭腔。

  “她心悦您,我猜也是上天的旨意,您因此厌恶她,是不是违逆上天呢?”祈泠笑道。

  明如月又扔了一把药材,水花溅到祈泠脸上。

  “你实在可恶。”

  祈泠笑容放大,“师尊既知,那眷眷……”

  “但你猜错了。”明如月素白孝服一尘不染,眸中冷寂,“我厌她,更厌我自己,身为徒弟,没有保护好师尊,身为师姐,没有教导好师妹,才致师门分崩离析,令弑师丑闻闻名江湖。”

  祈泠敲了敲桶壁,“说到底,是因她妄念。”

  “妄念?”明如月呼吸微重,半晌,自嘲道,“她的妄念,因我所纵。”

  祈泠低声,“所以,不该纵,是吗?”

  明如月瞥她,“有时候,不纵是不行的。”

  “您后悔了?后悔没有纵到底?”祈泠挑眉。

  明如月抚手,“你可以走了。”

  祈泠眨了眨眼,红木桶和桶中药材的颜色清晰可见,明如月却还是黑白的。

  长腿迈出,祈泠披上衣裳。

  “以后不用来了。”明如月继续赶人。

  祈泠拱了拱手,“多谢师尊出手相治。”

  明如月没再搭理她,祈泠裹好衣裳出去。

  登上步辇,她直接去了宣政殿。

  “儿臣,拜见父皇。”

  皇帝抬头,“起来吧。”

  “谢父皇。”祈泠起身,内宦立即给她搬椅子。

  皇帝继续伏案批奏折,“你放心,会抓到他的。”

  “儿臣当然放心。”祈泠低头,双手放在膝上,“儿臣来此,是想求父皇一件事。”

  皇帝掀了掀眼皮,眸光微暗。

  “儿臣想休妻。”祈泠轻声。

  皇帝敛眸,“为何?”

  “儿臣觉得……还是应该做回女子。”

  皇帝盯着她,目光锐利,“为何?”

  “儿臣发现……其实……”祈泠支支吾吾。

  皇帝皱眉,“到底怎么了?”

  “儿臣……倾心一男子。”

  皇帝瞳孔微缩,“当真?是谁?”

  祈泠面上浮起一抹红,又勾下头,将少女怀春的姿态演绎得淋漓尽致,“是……太子妃的长兄,姬家大公子,姬怀远。”

  皇帝张了张嘴,手中御笔滑落。

  祈泠双膝触地叩首,“儿臣知此荒唐,但……姬公子文武双全,儿臣实在……”

  皇帝还是没回过神,养了二十年的太子,今个居然跟他说,她倾心太子妃的长兄?

  “其实儿臣答应婚事也是因为姬公子。”祈泠继续拿话砸他,“太子妃和娘家亲近,成婚近半年,儿臣见了姬公子很多次,时至今日,已难以克制……”

  皇帝脑子嗡嗡的,又问了一次,“当真?”

  “当真。”祈泠望着他,言辞恳切,“如今太子妃一家已经知道儿臣实为女儿身,姬公子气儿臣欺他妹妹,儿臣……求父皇成全,儿臣宁愿舍弃太子之位,只愿与姬郎……”

  皇帝咯噔一下,“等等,你怎么突然?”

  “儿臣又与太子妃吵了一架。”祈泠面带忧色,又重重叩首,“儿臣虽以男子之身居世二十载,实则……儿臣没料到太子妃即便知晓儿臣身份仍然……其实,今个是太子妃意图强迫儿臣……儿臣实在难以接受。”

  皇帝捋了一下她说的话,“你的意思是,你早就倾心姬怀远,太子妃却心悦你,还想强迫你,所以你想休妻?”

  “父皇英明。”

  皇帝敲了敲脑袋,“秦嫣怎么跟朕说,你跟太子妃很是亲密,日夜都很黏糊?”

  “那只是儿臣不得已而为之,而且……太子妃相貌……与姬公子有几分相似。”

  皇帝揉了揉脸,“这样……”

  “父皇不信儿臣吗?儿臣只是经前些日子目盲,脑子混沌,想清楚很多事,再加上太子妃……儿臣不想再折磨她了,也不想再让姬公子厌恶儿臣。”

  祈泠眼眶盈泪,皇帝连忙道:“信,当然信!”

  他搓了搓手,“朕只是没想到你会倾心一个男子,朕还以为你扮男子这么多年,早就……”

  “儿臣永远是父皇的女儿。”

  皇帝轻咳一声,“不过,泠儿,莫要感情用事,你居太子位二十载,应懂得儿女情长是成大事者的大忌。”

  “儿臣不愿成大事,只愿与姬郎双宿双飞。”

  皇帝起身,踱了踱步。

  “泠儿,父皇可是对你寄予厚望。”

  祈泠顿首,“儿臣辜负父皇,罪该万死,只愿与太子妃和离,盼不再受姬郎冷眼,若可以,儿臣愿退位让贤,太子之位……父皇可交予五弟。”

  “不可。”皇帝扶起她,肃然道,“朕说过,只要朕在一日,大启太子就永远不会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