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击之事高高举起,轻轻落下,处理了几家不听话,露出了马脚的大族后便没了声息,大鱼小鱼钓了两三条,顺着鱼线却摸到了一条处理不了的大鱼。

  本以为是在钓草鱼,结果上来了一条电鳗,曹操很无奈,曹操很愤怒,曹操提刀上门了,曹操被哄好了。

  天子的危机公关能力大概可以在东汉排前三,生在这个年头真是埋没了他的能力。

  [你细品他跌宕起伏的人生经历,幼年在董卓手下苟命,少年从李傕郭汜手下逃命,过上几年他还能写下一份惊天动地的衣带诏,]清之如此说道,[就算这样他还苟得好好的,苟到了寿终正寝。]

  不愧是你,东汉第一苟命天王。

  啊,衣带诏?

  荀晏后知后觉想起了这件著名的,连历史渣都知道的事件,寻思寻思还是抛在了脑后,他再想也没用,毕竟另一位当事人还远在下邳,而天子与曹操之间门的矛盾也并非他可以轻易改变的。

  毕竟这又不是我吃甜豆腐脑你吃咸豆腐脑而产生的争执,他们天生处于一个无法融洽相处的政治立场,曹操不会舍得放权,他势必要架空天子,而一名头脑正常的天子肯定不会希望自己一直被架空,他可能做梦都在想会不会某一天起床一看,发现天下改姓曹了。

  这可真是噩梦。

  荀晏对于伏击一事草草了事的处理没有什么看法,其实这造成的伤亡其实并不大,大头还是倒霉的碰上了山崩,更何况其中天子能扮演的角色,可能只是在某个场合给了一个不该给的点头,给了下面的人一些错误的暗示,又或者是助长了他们不该有的野心。

  他只是提着剑去慰问了一下露头的几家人,亲切的问他们讨要了一些钱财,他得给士卒的家属发一些慰问金。

  做一名将军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荀晏一直不认为自己是将军,他觉得按照自己一直以来统领的体量大概只能算得上是小队?

  但就算这样他也得为了手下所有人的生命负责,他的决策与他们的性命息息相关,就如这一次他的错误的判断所导致的不必要的伤亡。

  曹营里可以称为统帅数万人的大帅只有曹操一人,他够冷静,够果决,也够冷酷。

  大概是因为这件事无法调查下去,曹操对他抱有一种微妙的愧疚心理,具体表现形式是给他批了个长假。

  导致的后果是所有人都以为他真的脑子砸坏了。

  清之:[合理的猜测。]

  啊不,一点也不合理好嘛!

  入秋后的阳光微暖,却掩盖不了愈发寒冷的天气,外头有太阳的地方还好,屋子里就只能说得上是阴冷,一缕一缕的寒意顺着骨头往上爬。

  青衣的文吏费了好大劲儿,给南边开了个窗,把屋里的案牍都搬了过去,搓着手选择当一朵美丽的向日葵。

  一朵全自动办公的社畜向日葵。

  “君若是很闲,”过了许久,那青衣文吏终于忍无可忍抬起了头,“不如帮着一起批阅一些。”

  他指向了身后堆积如山的文书,这些文书天南海北,有军机要事,也有一些来自于犄角旮旯地方的轶闻趣事,比如某大族家主的桃色新闻,某地死了几个月的死人突然复活了等等。

  “奉孝说什么呢!”荀晏懒洋洋,没什么形象的缩在一旁,“晏重伤在身,司空都批假了。”

  郭嘉气得牙痒痒,这人分明已经好透了,连包扎一下都不愿意装了,他不过是前些时日打趣了几句,好气啊,怎么越来越没有小时候好骗了。

  他放下了手里的公文,呈现出了死鱼眼的姿态,两眼无神的望着窗外。

  韩胤在昨天彻底归西了,曹操将他枭首于许市,许都上下都在痛斥逆贼袁术,因为天子已经给了袁术官方认证的逆贼标志。

  曹营上下已经准备了起来,给驻守在外的各路将军郡守都发了军报,他们都在等袁术,等袁术什么时候称帝。

  “奉孝观陈元龙是何意思?”

  荀晏慢吞吞问道。

  郭嘉这窗开得诡异,一开窗正好能望见曹操那屋,今早陈登便去了曹操那儿,待了大半个上午都没出来。

  郭嘉似笑非笑的挑了挑眉,像是想起了什么有意思的事情,他收回了视线。

  “昨日宴席相见,此人心机叵测,非吕布这等莽汉所能驾驭,他亲赴许都,恐怕心中早有决议。”

  说来也凑巧,袁术暗中称帝,欲得徐州支持,遂修书与吕布结亲,这吕布闺女都

  送出去了,结果陈登他爹陈圭上门去一顿忽悠,忽悠得吕布当即一拍大腿,悔不当初,当场悔婚,派人把女儿抢回来,顺便还把那倒霉的媒人韩胤扣下了。

  现在这位媒人的脑袋还留在许市呢,真是有缘千里来相会……

  曹操的王霸之气莫非已经到了这等地步?

  被王霸之气感染的陈登终于出来了,他顺路还来探访了一下郭嘉,他们两人通过短短的见面已经培育出了良好的友情,虽然可能只是二者有意为之的。

  “这位莫非便是颍阴侯?久仰久仰。”

  陈登带着一脸真诚到虚假的笑意,进行着成年人套路的交流。

  “久闻陈君大名,”荀晏流利互吹,“徐州百姓皆仰卿恩,秔稻丰积,此大功也。”

  下邳陈氏是徐州本地豪族,陶谦、刘备、吕布,徐州牧风水轮流转,他下邳陈氏稳如泰山,不过要说起来,陈氏也算得上很有想法的大族。

  昔在陶谦麾下,陈登任典农校尉,发展水利,保护农田,确实恩泽一地百姓,尽心尽力,陶谦去后他辅佐刘备也是尽心尽力,坚信其人确实是可以安天下的良主。

  只是良主运道太差,陶谦留的烂摊子也确实太烂,被东逛西逛的乐子人吕布偷了家,一夜之间门徐州又易主了。

  但很显然,这位地头蛇对于现在新的徐州牧不是很满意的样子。

  陈登的笑意真诚了一些,相比起其他虚名,可能夸他这一点更加令他满足。

  他令侍从取出了几个食盒,荀晏有食盒ptsd,他强忍住让自己的目光不要太突兀,但陈登可能误会了。

  “登好食鱼脍,于其道颇有研究,前日与奉孝相约一品,令人捕鲜鱼片之,荀君可要一同?”

  陈登笑着邀请道。

  鱼脍?什么鱼脍?

  一盘盘摆盘精致的生鱼片上了桌,上面几乎雕出了个花,还配了各色酱汁,让朴素惯了的荀晏大为震撼。

  郭嘉已经麻溜的取了几壶酒来,两位吃客快速的把这间门先前还充满了社畜悲伤气息的屋子变成了快乐吃货屋。

  “脍,春用葱,秋用芥,”陈登笑吟吟夹起一片软乎乎的鱼肉,“此时正应用芥,岂不美哉!”

  美啊,是挺

  美的,干饭能不美吗。

  荀晏仔细端详了一下陈登的面容,见此人面容虽说不上俊美,但也老成持重,端庄大气,只是两颊微微泛红。

  说实话虽然生鱼片在上层阶级里算是个广泛的菜肴,但他个人认为这年头吃这玩意还是不大安全的,尤其是大量食用。

  [指不定会吃出来一肚子寄生虫。]

  清之疑惑的说道。

  “元龙将归徐州?”

  郭嘉半眯着眼睛,半醉不醉的问道。

  陈登放下了筷子,长叹一声,等了半天却发现没人问话,年轻的谋士捧着酒壶像是醉了,另一边年轻的君侯倒是清醒,就是看着那盘中鱼肉陷入了沉思,像是遇到了什么无法解决的大问题。

  他若无其事的轻咳一声,说道:“唉,吕布非良主也,可惜登宗族世代居徐州,只得委身吕布帐下,所幸得曹公赏识,得封广陵太守……”

  瞧瞧,这话说的。

  曹老板还挺大方,就是不知道陈登回了徐州以后怎么和吕布解释,他跑了许都一趟,回头就被曹操封了个广陵太守……不过这也是他的事了,想来陈元龙早已心中有了应对之计。

  可惜了吕布,这单纯娃子天天竟然要和这种人勾心斗角。

  郭嘉笑吟吟,陈登所言皆是所料之中,他热情的敬了杯酒,一副哥俩好的模样搂搂抱抱。

  “如此那元龙归徐州后,莫要忘了与嘉传书……”

  “那是自然,”陈登大笑,随后望向了荀晏,“荀君为何不食?可是不喜鱼脍?”

  见荀晏迟疑,他长吁一声:“如此美味,怎能不试?”

  “啊,这个啊……”

  ————

  翌日,曹操听到来报,纵是见过大风大浪,也不由一个战术后仰怔住了。

  “什么?”他满脸疑惑,“陈元龙吐了一升虫?”

  “是的,陈府君可能暂且无法动身往徐州了……”

  “且慢,”曹操打断了他,“他为何会……吐虫?”

  “听说是生鱼脍吃多了,”侍从是个老实人,他甚至绘声绘色描述了起来,“华神医见其,作汤药二升,尽服之,遂吐虫一升有余,赤头皆动,半身是生鱼脍也。”

  画面感来了,曹操默默摸了摸肚子,想起了昨日吃的鱼脍,他默默在心里把生鱼脍这道菜暂时从菜单上划走。

  荀晏收到曹操传唤时刚从医馆里头出来,张机暂且不在许都,华老先生眼光比他敏锐多了,一看陈登就说他胃中有虫。

  作为引荐人,他默默深藏功与名。

  上一位受害者祢衡的状态已经好很多了,他的至交好友孔融很感动,当即写了一封《荐祢衡表》给曹操,曹操也很感动,当即要见见这位大才,祢衡也很感动,他振臂高呼身有狂疾不事曹。

  孔融重新把祢衡塞给了华佗,恳请这位神医好好医治他的好友,他颇有家资可以相助友人求医。

  荀晏觉得可能不是病的问题,是这人本身自带一点嘴贱属性。

  陈登其实没啥问题,吐完就好了,就是可能心理创伤比较严重。

  毕竟一个正常人突然吐了一堆虫,这个冲击感可能比较强烈。

  进屋时曹老板正对着屋里头挂着的舆图比划着,看到人来了才一笑,指着一处随意问道:“清恒以为泰山郡如何?”

  “北临冀州,与青州徐州毗邻,郡内又有袁绍所置中郎将郭祖、公孙犊等保山为寇,乃边境乱地也。”

  荀晏答。

  曹操指尖滑过绘制精细的舆图,那是工匠用新法所绘,清晰明了,他转身,面色平淡,开门见山说道:

  “孤欲令卿领泰山郡守。”

  预料之外,但又好像是情理之中,甚至感觉这一遭来得有一些晚。

  他本来就并非郭嘉戏志才这类只属曹操幕府的谋士,外出守郡也并非什么怪事。

  “北有袁绍虎视眈眈,袁谭盘踞青州,东临徐州有吕布之危,又有臧霸屯兵开阳,”曹操执起面前年轻郎君的手,“孤所愿,一为防备臧霸吕布窥伺,二为抗击压迫青州冀州袁氏父子,三为清剿郡内逆贼。”

  “好,”荀晏顺畅的应道,“司空还有什么想要的吗?”

  他这问得像是问他晚上要吃啥,他顺便带点回来一样。

  曹操一怔,然后说道:“孤欲图徐州已久。”

  他说得坦坦荡荡,丝毫不掩饰自己窥伺徐州已久的心,昔日他尚且只有兖州时,几次夺徐州不得,大概都要成为心结了。

  荀晏沉吟片刻,正欲说话,却听曹操又道。

  “但袁术不得不伐,近来手头不宽裕,”曹操仍然坦坦荡荡,“兵马与粮草供给可能得清恒自己操持。”

  荀晏缓缓看向了曹操,看到老板饱受摧残的胡须不知不觉中又茂密了起来,乌黑不见白,正如他那颗心一样。

  曹操长叹,捋须回避了荀晏谴责的视线。

  “袁谭不仁,青州流民甚多,徐州亦是久战之地,”他委婉的出谋划策,“此募兵之良机,至于粮草……应当……呃……”

  “自起兵以来,孤自是信任清恒非常,兖州之乱,平定黄巾……一路坎坷风雨,可见忠心,遂托此重任于卿。”

  主公顾左右而言他,并且打起了感情牌。

  你是魔鬼吗?

  荀晏发自内心的质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