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相逢,荀晏第一时间感到的竟然不是欢喜,而是心虚。

  [锅王来了,希望你日后可以解释清楚。]

  清之毫无同理心的笑嘻嘻说道。

  “嘉嘉!”荀晏眼神亮晶晶的,仿佛先前眼神游移的模样没有存在过一般,“多年不见,奉孝变化甚大。”

  郭嘉敏锐的感觉有些不对劲,但瞧着友人与幼时一般无二的真挚眼神,又感觉是不是自己多想了。

  他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一番荀晏,才幽幽道:

  “你们荀家人倒是好认。”

  他与荀晏也有好几年未曾相见,只是书信交流,荀晏更是中间来了个毁天灭地消灭小萌物的发育,但他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这些荀氏子长得过于标志性,尤其荀晏长开了后眉眼与荀靖愈发相似,只一双圆溜溜的杏眼仍然衬得人极为单纯,简直像是狐狸堆里那唯一的一只兔子。

  只是这兔子急了能一口吃一头老虎。

  “清恒自长安来?”

  郭嘉若有所思压低了声音问道。

  他们已非年少,幼年时的戏称玩笑时提一提也就罢了,真要说事的时候还是得给点面子。

  荀晏眨了眨眼睛,干脆点了点头。

  郭嘉顿时眼神意味深长了起来,荀晏思索了一会,觉得这应该是一种叫做搞事的光芒。

  “嘉闻荀司空辞官归去,莫不是被清恒带来了。”

  他问道,却是用一种陈述的语气,像是已经猜到了车中之人是谁。

  荀晏但笑不语,为眼前人倒了杯水,随意问道:

  “奉孝如何来冀州了?”

  “袁渤海名满天下,嘉可是好奇得很呢!”郭嘉懒洋洋撑着下巴,“啊,不对,该称为袁冀州了。”

  荀晏一怔。

  袁……冀州?

  郭嘉像是闻到了肉腥味的狐狸,顿时察觉了荀晏那一瞬的愣神,他一下子来了劲。

  “不会吧不会吧,晏晏该不会还不知晓,这冀州牧已经换了人了。”

  荀晏:……淦!

  这漂亮小哥哥怎么长大了这么讨人厌呀!

  “呵,晏自然知晓。

  ”

  他板着一张清秀的小脸说道。

  “哦,”郭嘉点头,“那清恒也应当知晓,荀友若一张嘴劝得韩文节将冀州拱手相让一事。”

  荀晏被呛得一阵咳,差点没把水喷出来。

  他感觉自己去了趟长安简直恍如隔世,谌兄长竟然转头就搞了件大事,还给自己直接找好了一个老板。

  可恶!他还没有掌过眼呢!哪来的诸侯可以随随便便把他家的兄长就这么拐走!

  郭嘉手忙脚乱给人拍了会背,末了才嫌弃说道:

  “光长个子不长肉,像是被饿着了似的。”

  荀晏气鼓鼓的看向了郭嘉,却见青衣的少年郎在阳光下无辜对他一笑,眼尾一点泪痣惑人心神。

  啊,生不起气了,你好看你说得都对。

  漂亮的狐狸哥哥清楚某人的颜狗本质,得寸进尺道:

  “嘉与文若孰美?”

  “自然是阿兄美。”

  荀晏警觉,无情的抛弃了发小。

  郭嘉一噎,哼哼唧唧了半天才道:

  “嘉要去投奔袁公。”

  行行行,你快去找袁公,看看这人靠不靠谱。

  在一个风和日丽的夜晚,郭嘉摸到了袁绍府上,荀晏摸到了自己家中。

  颍川一别后,诸荀终于少有的团聚了一番,兄弟皆在家,荀爽本还愤愤不平,但刚一见着自家闺女眼泪水,就又什么话都说不出了。

  满堂欢笑中,荀晏抿了口杯中蜜水,眉眼间仍带着浅淡的笑意,只是心下却不免有些寂寥。

  待席散人去后,荀晏却被叫住了。

  “清恒心中不悦?”

  素衣的君子款款而来,带起一抹暗香,声色和缓如清泉。

  荀晏垂下了眼眸,跟在阿兄身边,乖巧如幼时跟在兄长边上的稚童。

  荀彧见状浅笑,却也没有太多规矩,只是随意的在廊下坐下,任由月光洒在身上。

  “清恒欲再往长安。”

  他说道。

  荀晏这才一惊,看向了自家阿兄,他嗫嚅了一阵,才低声说道:“然也。”

  荀彧看着已经初具风姿的俊秀少年,心中却不由想起幼时那个连抱着他腰都

  难的小豆丁,只是物是人非,孩子也总会长大的。

  “族中兄弟里,清恒年纪最幼,又是独子,身子也算不得康健,兄弟长辈也不由娇惯着一些。”

  荀彧缓缓说道。

  荀晏听罢不由有些害羞的低下了头,他也知道,荀氏持家甚严,家中兄弟自幼便严以律己,唯独对他却是鼓励娇惯更多。

  “虽天下大乱,然族中兄弟不乏良才,公达亦自幼熟习兵法韬略,多谋有断,自保无虞,”荀彧顿了顿,揉了揉小堂弟毛绒绒的脑袋,“清恒纵是什么也不做,彧也可保清恒一世安稳。”

  他神色认真,不似假话,荀晏却不由笑了起来。

  [你看,多好呀,咸鱼的躺平人生就摆在你面前,我想好标题了,《咸鱼躺平后踏上了人生巅峰》,怎么样?]

  荀晏自动屏蔽了清之的垃圾话,笑吟吟看向了荀彧。

  已经十八岁的少年人已不复幼时的憨态可爱,但一双杏眼与笑唇仍显得比同龄人要幼态一些,眉眼间却已尽是清俊。

  “阿兄还记得昔年黄巾侵袭颍川,我第一次上战场吗?”

  荀彧低声嗯了一声,当年叔父竟同意十二岁的幼弟跑到血淋淋的战场上去,他算是被吓得不轻,实在难以忘怀。

  “我知阿兄有抱负,但我亦有远志,”荀晏抓住了美人阿兄的手,认真说道,“阿兄啊,狸奴也会想保护你们。”

  荀彧一时失言,看着幼弟,他倏而一笑,把荀晏看得直接晃过神去了。

  月下看美人,实乃真理名言。

  严肃的气氛中,荀晏恍恍惚惚想着。

  “是彧思虑不周了,”荀彧语气释然,“如此……清恒也须保重自身。”

  “袁公这几日准备置办宴席,大请各方名士,清恒可要一去?还是准备即刻动身?”

  他问道。

  袁绍?

  荀晏顿时警醒,他暗搓搓磨了磨牙,这……这他得看看!

  这人可是把他家谌兄长叼走了,虽然……虽然谌兄长老是捉弄欺负他,但再怎么着也是自家哥哥,他倒要看看这个袁本初到底何许人也!

  哦,连嘉嘉也一门心思奔着袁公去。

  “去!为何不去?”

  他气鼓鼓说道。

  两日后,荀晏与兄长一同前往了州牧府。

  袁绍不愧是大家出身,有钱这点是真的没话说,这州牧府也被扩建得极大,门前宾客众多,其中不乏颍川士人,想来其中不少都是望着袁氏名气而来的。

  袁本初何许人也,外面吹得天花乱坠的,可荀晏并不清楚实际,但有一点倒是可以确定的,这位袁氏公子在礼贤下士上颇有一手。

  堂上名士满目琳琅,不少人都是荀晏有些眼熟的,这一屋子人若是给任意一个掌权者,恐怕那位掌权者都得欣喜若狂,如同抽到了整整一个卡包的SSR。

  这位袁公端坐于主位,面带得体的笑容,对每个人,不论是否有名气,都能说道上几句,叫得上名字。

  美貌的侍女穿梭于席间,歌舞之声不绝于耳,荀晏与荀彧来得晚,且两人也不是好名之人,只是就坐于末席。

  虽说如此,来往交谈之人仍然络绎不绝,多是来寻荀彧的,看得荀晏窝在一旁小口小口喝着蜜水叹为观止。

  [没想到阿兄竟然是个社牛。]

  他叹道。

  [……你才知道啊。]

  清之对于这人的慢半拍同样叹为观止。

  一阵微醺的酒香扑来,却是那青衣的郎君落座于一旁,手里还捧着一壶佳酿,面颊微红,笑得如狐狸般。

  “喝酒伤身,晚点给你送药喝。”

  荀晏职业病犯了,面无表情说道。

  郭嘉笑容一僵,大概是想起来幼时被那苦药汁一起支配的童年,他捧起酒觞抿了一口,随后不怀好意看着荀晏杯中的蜜水。

  “不会吧,晏晏在如此宴席上还如那袁府稚子一般喝蜜水?”他摇头晃脑说道,“这儿的桃花酿有名得很,不喝白不喝。”

  荀晏嗅了嗅,可耻的动摇了,他悄悄抬头看了眼荀彧,见阿兄仍然在与人应酬,并未注意到他这儿。

  等荀彧抽出空来,回头一看却见两只醉猫晃晃悠悠坐在那,嘴里嘀嘀咕咕不知道在讨论些什么,一人面色酡红,眼神迷离,另一人则看上去好多了,面色如常,眼神清明。

  但荀彧心里清楚这人的底细,看上去清醒,实际上……大概戳一戳就得倒了。

  他霎时头疼了起来,来前信誓旦旦说要好好瞧瞧那袁本初的底细,来了以后就被两杯酒放倒了。

  还未等他处理这两个长不大的大孩子,主位上的人的目光却已经投来了。

  “听闻慈明公近日归来,病有无好些?”

  袁绍面带关切的说道。

  荀彧一顿,正好瞧见落座于袁绍一旁的荀谌此时无奈笑了笑。

  “叔父还在修养,不便见客。”

  他有些为难的答道。

  袁绍遗憾的点点头,看向了荀彧身后那两个年少郎君,他笑了起来。

  “这位便是阳翟郭氏的郎君吧。”

  他指着郭嘉望向了身侧一位年近中年的儒服男子。

  “然,此乃族弟郭嘉郭奉孝。”

  郭图颔首,实则心里莫名有些发虚,他这族弟……性情放纵不羁,实在叫人摸不清他心里到底在想什么,会不会什么时候有点惊人之举。

  好在袁绍很快就看向了荀晏,他笑呵呵对着荀谌说道:

  “这位必然是荀氏的郎君,可是友若那位善农桑,通奇技的堂弟?”

  荀谌眉头一跳,竟不知荀晏不务正业的名声倒是响亮。

  “此乃谌从弟晏,字清恒。”

  袁绍念叨了几句,面上仍然带着笑意,却摸不清他现在到底在算计着什么。

  席间开始有人提起政事,此时二袁已离心,相互攻伐不断,而公孙瓒则在二人之间徘徊不定,这阵子却因战事不利,其弟公孙越战死于二袁交锋之中,遂隐隐有与袁绍反目之意。

  “那公孙伯圭欺人太甚,战场上刀枪无眼,他族弟之死与袁公又有何干?”

  有人忿忿不平说道。

  “不过是那公孙决意从二袁中做出一个选择罢了。”

  身旁的人醉眼迷离的嗤笑道,声音很低,但却足够荀晏听到。

  “公孙有强兵,不可与之交恶,当安抚为主。”

  有人提议道。

  “其人居心叵测,交好无异于引狼入室,我冀州何须惧此人!”

  “荒谬!君怎轻敌至此!我听闻公孙伯圭从弟范如今尚在冀州……”

  ……

  堂上一时议论纷

  纷,名士们纷纷各执一词,只主位上的明公始终一言不发,但细看却能发现他眉眼间略带难色,显然也是摇摆不定,但见其神色,可能更偏向于交好一说。

  郭嘉看戏般看了一阵子,却不再说话,也没有如郭图害怕的那般搞什么事,只是摇摇晃晃拽着荀晏一同出去吹吹风,一脸不耐烦听那些政事的模样。

  外头空气清新,池塘草木一派秀丽,还有袁府侍女在一旁端着酒水,待两个侍女远去后,郭嘉才懒洋洋问了起来。

  “清恒以为袁本初如何?”

  荀晏大脑开始重新启动,他拧着眉头沉思了老半天,神色严肃到郭嘉都不由清醒了一些,端正起了神色等待听他的高见。

  半晌,荀晏慢悠悠说道:

  “袁公……姿容甚美,不愧是高门大族,芝兰玉树之资也。”

  他赞叹着,一边郭嘉却脸都黑了。

  郭嘉认真的瞅了瞅友人一派清明的面容,开始思索他到底保留了几分清醒。

  “嘉与袁公孰美?”

  他试探性的问道。

  荀晏歪着脑袋眨了眨眼睛。

  “袁公远不如君也。”

  郭嘉满意的把剩下的酒喝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