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我们船上吧,不是作为我的部下,而是作为奥哈拉的学者……”

  明明是第一次听到的话,明明是第一次见到的人,罗宾却从这位黑发船长身上感受到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她记忆力一向超群,不过片刻便从回忆中找到对应的片段。

  ——

  克洛巴博士站在排列整齐的大书架前,明明正注视着下方来来往往的学者,却视线悠远,仿佛穿越了时间。

  也许他的意识的确穿越了时间。

  他正在回忆自己曾经波澜壮阔的经历,将它们作为故事讲给一个寂寞又孤独的女孩。

  女孩则会用这些故事,妆点自己过于冷清的梦境。

  那梦境随着故事的改变而改变,每当睡醒,便模糊到只剩下最后一点隐约的印象。

  那印象是一道漆黑的背影,黑发随风吹动,披风猎猎作响。

  那人站在视线前方,仅仅只是站着,便给人一种莫名的安全感。

  “他说,我是来兑现承诺的,克洛巴,不是作为我的部下,而是作为奥哈拉的学者,上船吧,我正好想去找几块历史正文。”

  克洛巴的声音打断了罗宾的思绪。

  她眨了眨好奇期待的眼睛,知道这位可敬的博士已经从思绪中回过神来,打算继续把故事讲完。

  这种情况出现了好几次,克洛巴博士在讲到有关那位忘年交的故事时,总会像今天这样,陷入自己的思绪中放空一会儿。

  起初罗宾还会提醒他,现在已经习惯了。

  “‘去寻找记载了百年真相的珍贵石头’这件事,从那位船长口中说出来时,就像去菜市场买点菜一样。”

  年轻时,克洛巴是一个执着于研究空白100年历史,在世界各地寻找文献的冒险家,光是被海军抓捕入狱的经历就有将近10次之多。

  而就是在某一次的逃亡中,他遇到了那个孩子。

  当时,他为了躲避海军追踪,逃上一艘正在驶离港口的大型商船。

  偷偷潜入进商船底舱的储藏室,他从舷窗看向越来越远的港口,还没开始庆幸自己逃出生天,就闻到了极其浓烈的血腥味。

  最初克洛巴以为是自己受了伤,检查一番后却没看到伤口,这才开始打量起舱室内其它的地方。

  这是个存放不常用杂物的房间,堆砌起来的木箱麻袋很多,将舱室空间又隔成好几个错落的小空间,十分遮挡视线。

  克洛巴循着血腥味悄无声息的靠近过去,顺手捞起旁边一根粗实的木棍。

  视线越过遮挡的木箱,他最先看到的是躺在麻袋上的两条腿。

  这里有人,从浓郁的血腥味分析,还是个伤得很重的人。

  不等他继续思考,木箱后方,一道黑影突然蹿出。

  嚷嚷着什么“九天雷庭三脚蹬”之类,好像招式名称的话语踹在他的脸上,紧接着,是一串劈里啪啦的翅膀攻击。

  克洛巴被吓了一跳,胡乱挥舞着手里的木棍,连忙解释着,“别打别打,我也是偷渡的,我也是偷渡的啊!”

  “好了,金乌。”

  略带沙哑的虚弱男声响起。

  克洛巴感受到那只鸟不再攻击了,才重新抬起头,顶着狼狈的三叶草发型,壮着胆子看向出声的人。

  虽是白天,但底层船舱仍有些暗。

  阳光从舷窗照射进来,光带中,漂浮于空气里的尘埃颗粒宛如正在跳舞的小小精灵。

  估摸着只有十五岁左右的少年安静躺在麻袋堆里,衣衫褴褛,暗红的血浸湿了衣服,也浸透了下面的麻袋。

  看起来,他很像玩够以后被随手丢弃在垃圾堆里的人偶,还是真人大小、精雕细琢的那种。

  刚才攻击过克洛巴的黑乌鸦缩在少年肩旁,红豆大小的眼睛直勾勾望来,安静乖巧到好像刚才打人的不是它一样。

  估计是因为主人受了重伤,误以为他是坏人吧。

  克洛巴心里想着,同时连忙从身侧挎包掏出药物绷带,“你伤的太重了吧!我这里有绷带和药,还会一点基础的医术。”

  他说着,将手里的药和绷带往前一递证明自己,生怕那只鸟再一言不合就打过来。

  闻言,虚弱到好像下一秒就会死掉的少年,缓缓睁开黑发遮掩下的双眼,朝他瞥来一道暗含审视的注视。

  随后,似乎是确认他没什么威胁,少年艰难撑起身体。

  克洛巴的眼睛已经适应昏暗,看到对方身上燃烧起黑色火焰,只一瞬间的功夫,上身衣服消失,露出极其狰狞严重的战斗伤痕。

  “黑…黑炎?你是那个……前不久背叛海军的那个……”

  特征明显的火焰,让克洛巴很快想到前段时间海军发布的悬赏令。

  “是啊。”少年爽快的承认了,“现在到甲板上…吆喝一声……会有很多人、过来抓我的。”

  “我可不会那么做。”克洛巴皱眉说着,从包里取出珍贵的淡水壶冲掉伤口的淤血。

  “实不相瞒,我也是被海军追捕躲藏进来的,你大可以放心。”

  “是嘛,所以你的名字是?”

  “克洛巴,一名考古学家。”

  “……我叫格雷,一名…海贼船长。”

  “海贼船长?”克洛巴可是知道这个孩子刚叛变海军没多久,“你的船和船员呢?”

  “船被我藏起来了,船员如你所见。”

  配合着格雷的话,黑乌鸦大声嚷嚷着“我就是船员”,半展开的翅膀让克洛巴感觉自己的脸又开始疼了起来。

  包扎好伤口,克洛巴长舒口气,心想着夜里降温,这么小又受重伤的孩子再发烧怎么办。

  他正要脱下外套,却被对方制止,“不用了,我是能力者。”

  也对,克洛巴对能力者还是有了解的,火焰系的能力者确实不怕冷。

  他正想着坐下好好休息,却又听到少年幽幽的声音,“我饿了。”

  克洛巴从包里拿出干粮,便于长期储存的干粮硬邦邦的,比少年的脸还要大一圈。

  坐在新麻袋上的格雷抬眼看来,就在克洛巴以为对方会嫌弃不吃的时候,格雷伸出手。

  “谢谢,给我撕一点吧。”

  两人就这么啃着有点硬的干粮,短暂沉默片刻,克洛巴好奇问道:“你为什么会受这么重的伤?”

  “和别人打了一架。”

  “噢~打输了逃出来的?”

  格雷朝他看来,眸子黑沉沉的,看得克洛巴莫名紧张。

  不过很快,少年又转回视线,继续靠在窗边看外面溅起的浪花,“赢的是我……那家伙的脑袋就放在后面的箱子里。”

  只是过程艰难了点,对方想杀了他换悬赏金,他当然也要回敬过去。

  克洛巴剧烈咳嗽起来,一想到箱子里有颗人头,他就觉得背后发凉,“你……你肯定是在骗我吧哈哈哈……”

  他干笑两声缓解尴尬,却没听到回应,扭头看去时,少年已经再度闭上眼,不知是在养神还是虚弱到又昏了过去。

  克洛巴咽下干粮,还是没忍住好奇去后面箱子看了一眼。

  死不瞑目的头颅直勾勾的瞪着他。

  居然不是骗人的!

  但也幸好,克洛巴是个有见识的冒险家,没有惊慌大叫,只是确认情况后,手脚僵硬的回去坐好。

  那个人的脸有些眼熟,似乎是新世界一个挺出名的海贼头目,换言之,那人很强,而打败那人的少年要更强。

  之后两天,克洛巴开始和金乌趁着深夜——多数人熟睡的时候,外出偷食物和药。

  直到第三天,几艘军舰包围了商船,是来搜查黑炎格雷的。

  尽管这里是新世界,但在惹怒天龙人的情况下,海军们还是会大量出兵来搜捕对方。

  “克洛巴,最近几天感谢你的照顾了。”格雷扛起装了脑袋的麻袋,笑容灿烂阳光。

  “我也对那个历史正文有些兴趣,之后等我发达了,就带你去找几块!”

  “什——喂!格雷!”躲在水桶后的克洛巴伸出手,却没能抓住哪怕一丁点的衣角。

  少年踩上金乌后背,海风刮起不太合身的外衣,露出伤口尚未痊愈、因而缠满绷带的腰腹。

  “哟。”他轻笑打着招呼,吸引了海军全部的注意,“好久不见啊~我亲爱的旧日同僚们。”

  克洛巴知道,如果对方不离开的话,这艘船会被彻查,连他也逃不过。

  黑色乌鸦和海军军舰逐渐消失在海平线尽头,克洛巴微微颤抖着嘴唇,最终也只是低声喃喃一句。

  “别说得好像……历史正文很好找的样子啊。”

  之后,克洛巴继续自己寻找古代文献、被海军抓捕的生活。

  与此同时,有关于黑炎格雷和黑炎海贼团的报道也越来越多。

  克洛巴看着报纸,偶尔想起那时的经历,最先浮现在脑海里的,是格雷在昏暗底舱中重伤躺平,脆弱到像是下一刻就会死掉的样子。

  人就是这么奇怪,那孩子越强,他就越是能清晰记起对方脆弱的模样。

  但同时,克洛巴也清楚,那孩子是藏了獠牙的毒蛇,是外表漂亮但一触即死的毒菇,是报纸上刊登的,海上皇帝。

  也许对方已经忘了那个关于历史正文的约定。

  克洛巴再一次被海军抓捕,送往监狱的途中,他无奈想着,自己的确是老了,也是时候回到奥哈拉了。

  上方甲板响起嘈杂混乱的脚步声,船舰开炮,整艘船都在后坐力的作用下剧烈摇晃起来。

  克洛巴稳住身体,愣愣看着牢房外聚成人形的黑色火焰。

  年轻的海上皇帝竖起手指做出噤声动作,低声笑道:“哟,好久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