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这和说好的不一样>第17章

  这情况委实过于诡异了。

  觝狼圆睁双眼,呼吸急促,心脏也开始怦怦直跳。

  他见过战场,见过杀戮,但是没有见过一个人活生生地用手挖开另一个人的胸口,还在血肉与白骨之间翻找。

  大宗师的脸、白发、身上都沾满血迹,他从法师胸口拿出自己干枯瘦柴又血迹淋漓的手时,看起来就像迷信故事里的山魈一样可怖。大宗师看着Pinkray已经变成一个血洞的胸口,若有所思了半晌,又笑了起来。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把那东西藏起来了。”

  大宗师抬起手,看着殷红的鲜血自指尖到掌心滑下。

  “你以为,我为什么把这头兽人也弄到这里来?嗯?”大宗师扭过头去,居高临下地俯视痛到浑身像虾米一样弓起来的Pinkray,“你为什么会用自己的身体挡下对那头兽人的攻击?我从来不记得你具有什么舍己救人的高尚情操啊,亲爱的弟子。”

  大宗师踉跄后退几步,稳定了一下心神,又冷笑了一声。

  “你藏在这头兽人身上了,对吧?”

  觝狼疯狂摇头,但是也没阻止住状如鬼魅的大宗师向他一步一步走过来。

  这老头子莫不是疯了!

  Katto心里忍不住想。

  来的一路上他已经被彻底搜过身,靴子里的匕首,腰带里藏的铁丝,稍微尖锐一点儿的物品都被搜走,他是要在自己身上找什么?

  老头子在自己身上摸了半天,摸得他毛骨悚然,到最后还是没找到,只蹭了他一身血。

  大宗师猛然站起来。

  “……我知道了,”他从牙缝里挤出两个音节,“DiDi。”

  他又低头默想了一会儿,抬头说道,“他洞穿你胸口的那个闪电锁链术,目的不是为了杀这头狼,也不是因为你扑了过去才打穿了你的胸口,这根本就是你们师徒俩合演的一场戏!那个闪电锁链里八成藏了个隐藏咒!目的就是为了把从你胸腔里掉下来的那东西转移到他身上——亏我还在担心他那一击会不会伤到法器!亏我还以为你扑过去是因为东西在这头兽人身上所以要以命换命!”

  “到头来,我居然算计不过你们两个毛头崽子……你……也算是出师了。”大宗师仰面朝天,不知是哭是笑地哽咽了几声。

  大宗师踉跄几步走到法师面前,一把把他从地上揪起来,疯狂地摇晃着他:“Pinkray!我命令你告诉我DiDi在哪里!”

  法师被他摇得一阵咳嗽,从地上半支起身体,声音破碎却带着复仇的恶毒与甜美,呼吸间细小的血沫喷在大宗师脸上:“在、很远很远的地方……”

  这回答虽然真实,但未免敷衍得有些过分。维斯忒修斯立即反应过来,被动咒的效果本身就会随时间推移而递减,何况现在作为施咒者的自己衰弱到这般境地,Pinkray只要说真话即可,无论这句真话有多敷衍。

  大宗师拿起法杖,直接向身后的Katto打出一道闪光,擦着他的耳朵飞了过去,堪堪把耳尖划出一道豁口。

  “我换个问题,”大宗师阴沉地盯着他,“Pinkray,我命令你告诉我真话,独角兽的灵魂,现在在哪里?你如果再敢敷衍我,我就把这头兽人的脑袋割下来。”

  他曾经的学徒喉咙里翻涌过一阵咕哝,不知是鲜血,还是对真话徒劳的拖延,然而当他因为疼痛而失焦的目光落在一旁被束缚咒困住、任人宰割的Katto身上时,Pinkray微微偏过了头,认命似的低声说:“……在辉月塔。”

  被动咒之下,只要出口,就是真话。

  大宗师立即松开手,法杖一挥,开启了次元通道。

  在踏入那个法阵之前,他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突然抬起法杖,对Pinkray施了个咒,对他笑着说:“别死太快啊,亲爱的学徒。回来的时候,我还需要个灵魂献祭呢。”

  他的身影随着黄色的闪光消失了。

  核源里,只剩下Katto和Pinkray了。

  Pinkray看着自己的胸口,依然是个血肉模糊的洞,血液却被凝固住了,想来是大宗师那个咒语所致。他有几分好笑,嘟囔道:“老头子对我还真是情有独钟,明明也可以献祭你的不是吗?这个咒语我熟啊,没必要非是人类的……”

  “那个老头子说的一点没错,你这人真他妈啰嗦。”觝狼咬牙切齿地说。

  法师挣扎了两下,从地上翻了个身,痛苦地弓起身子,喘息之间,一口鲜血呛到喉咙,又开始大声混着血沫咳嗽起来。

  他的脚在抓捕中就受过伤,现在加上失血过多,完全站不起来。Pinkray干脆就这么拖着身子,拼着双手的力气,一点一点向半空中那个黑色的东西爬过去,在无形的地面上拖出一条蜿蜒的血痕。

  “……我艹,你干嘛呢?”觝狼叫道。

  爬了没几步,他就得停下来缓口气。

  法师用手肘支住地板,侧头对着觝狼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Katto,对不起。我不想让你来送死的,但是我没办法告诉Kwin。”

  “告诉Kwin什么?”觝狼一头雾水。

  法师苦笑了一下,不再答话,再度支撑起残破的身躯,向着那个东西爬去。

  辉月塔。

  DiDi正在面对着辉月之塔的那个法阵发呆的时候,一只血蝠跌跌撞撞地飞进了塔楼的气窗,然后砰的一声在血雾当中化出人形。

  Kwin灰头土脸地跳到地上,在扬起的灰尘当中一边咳嗽一边快步跑到他身边,对他吼道:“你他妈知道Pinky只有两天的命了吗?巫魔失去心脏后只能活两天!”

  DiDi脸上的血色一瞬间褪得干干净净。

  他抽出法杖一挥,法阵的咒文在空气中具象成一行行文字。

  Kwin愣了一下,读了两行以后,脸色也不由得一变,眉头拧紧。

  一个念头闪电般出现在DiDi的脑海,这个念头自从他发现了辉月塔这个法阵时就模糊地出现在他脑袋里,如同一句古老而不祥的谶语。他盯着那个法阵逐行逐行地看,试图从中破解自己曾经导师的用意,然而他想不出来,或者说,他想出来的那个答案过于可怕,让他下意识地拒绝去相信。

  然而现在Kwin带来了谶语的解答。

  失去心脏的巫魔只有两天的寿命。

  当年导师冒死留下的那本巫魔之书里缺失的一页,于焉补全。

  一种难以名状的恐惧让DiDi的牙关不由自主地颤抖,上下牙发出轻微的碰撞。为了阻止这种颤抖,他不得不狠狠地咬了一下下唇,然后才能说出一个完整的句子——

  “Kwin,他是不准备活着回来了。”

  在娼馆那天晚上,DiDi做出一个浪荡又轻佻的笑容,无所谓地对着床上斜躺着的Kwin问道:“你知道为什么这家娼馆是圣白议会那些伪君子最喜欢的一家吗?”

  “提供法师play?”

  “不是,”他耸耸肩,“因为这家娼馆为客人隐私提供严密保护,所有房间里都设有无声咒,以保证房间里的一切不会有只言片语被偷听,无论是被隔壁还是被某个远距离法术。”

  “是嘛,我还以为维斯忒修斯那个老东西有听墙角的雅好。我还准备叫几声让他过过干瘾,搞不好老迈的血管一下子就爆裂了,省多少事儿。”魅魔懒洋洋地在床上伸展了一下身子。

  “别废话了,说正事儿。”DiDi沉下脸来。

  “也是,咱俩也算是两年来第一次见面。小崽子,你想我不?”

  “我知道你这幅油嘴滑舌的德行,是还在怀疑我,”DiDi面无表情地说,“那么我先告诉你我是怎么开始怀疑大宗师的。”

  魅魔的脸色也阴沉下来。

  Pinkray出事以后,Kwin一度陷入了束手无策的境地。

  当时白光塔整个乱了,塔里所有的法师几乎都在上下奔走,搜捕叛徒,然而一队又一队的法师回报却全无头绪。他四处打探,没有任何有价值的线索。直到几个月后,Pinkray曾经的学徒,他在辉月塔里有事没事欺负着玩儿的那个精灵崽子,胸口堂而皇之地别上了一枚黑曜石胸针。

  自己养大的狼崽子果然不一般。

  Kwin伪装着一路跟随DiDi那支队伍,发现他居然像施了定位咒一样,每次都能准确地捕捉到目标的蛛丝马迹。他们像猎手一样,嗅着狐狸的味道一路追踪,居然有好几次差点真的逮住这家伙。

  谁也不知道一个手无寸铁又法力尽失的法师,是怎么能躲过一次又一次追击的。

  然而DiDi也在一次比一次更准确,他甚至学会了设陷阱。

  他的陷阱,就是辉月塔。

  那次他眼睁睁地看着Pinkray触发了一个不需要法力开启的传送阵,眼睁睁地看着DiDi毫不留情地扔出了一枚锯齿风球,在法师能逃进传送阵之前削掉了他半个手掌。

  ……完全是毫无意义的恶毒。

  “我在测试,”DiDi面无表情地说,“最初我觉得事情不对劲,是大宗师突然改了命令,要求必须活捉。”

  最初,对Pinkray的通缉,确实是格杀勿论的。然而没过一个周,突然变成了活捉。追捕小队还各自收到密令,要求坚决不能向心脏部位攻击。

  “白光塔的人都以为是不能伤他性命所致,但是我几次下狠手,大宗师都没有因此责怪我。有一次我戳瞎他眼睛,几乎要把脑袋打穿了,回去以后大宗师只问了一句有没有伤到他心脏,我说没有,大宗师居然就没有追究。”

  何止如此呢。DiDi心想。

  那次他对着自己曾经的导师打出一枚光之牙,原本瞄准心脏是最有利的选择,而在他抬起法杖的时候,手势微妙地略略一偏,光之牙对着他的左眼呼啸而去,在击中他的眼球之前,他甚至看到前任导师对他露出了一个嘉许的眼神。

  DiDi搓了搓手指,继续说:“我那时候就开始觉得,问题不是活捉,而是心脏。甚至Pinkray也在这么暗示我。他一定是看出我对他四肢和头部发起的攻击是在做测试,有好几次几乎是故意拿心脏以外的部位对准我进攻的方向。他也想告诉我一个关键词:心脏。”

  那是师徒之间才有的诡异默契。因为他并不能完全信任Pinkray,也因为他知道大宗师无时无刻不在监视他,哪怕明面上没有对他下过监视咒或者追踪咒,但是每次回去汇报任务时,他的一举一动,乃至一个眼神都会被同行者反复讲述,直到它们被证明为清白无辜和忠心耿耿。

  然而就在第一次伤到了Pinkray之后,他发现了自己导师这种丧心病狂的交流。

  他们不能讲话,不能直接接触,更别提留字条这种幼稚的手段。然而这些看似除了恶毒没有任何意义的伤害,反而成了曾经的师徒之间,最默契而无言的确认手段。

  Pinkray堕落以后,大宗师收走了市面上所有与巫魔相关的书籍付之一炬,理由是Pinkray就是因为被这些坏书引诱才堕落的。但是Pinkray偷偷潜回辉月塔的那一次,实在令人费解。

  他不怀疑Pinkray能找到一条不需要法力开启,又能通往塔楼内部的密道,毕竟这栋塔是他亲手设计、亲自监工完成的,其物理构造想必也预留了无数暗室与密道,而每一处、每一条他都了如指掌。

  然而他潜回来是为了什么,就足够令人费解。

  逃亡之后,大宗师已经亲自带人来把这个地方翻了个遍,每一寸墙壁都被仔细搜查过,什么都没搜出来。现在DiDi回忆起来,大宗师只怕在找什么东西。

  Pinkray没留下任何多余之物。然而DiDi凭着记忆,一点一点对比塔楼里的物件,却发现图书室里,书架上的某个角落,有本书的封皮不一样。

  如果不是对这座塔楼、对Pinkray有足够的了解,只怕不会在这四壁书墙里乱七八糟的书里找到这个不同。

  但他了解。他知道自己曾经的导师有种怪癖,成套的书是绝对要按顺序挨着摆放的。既然如此,为什么一整套《古今精灵语对比辞典》的中间,要插着一本旧旧的《东方列国游记》呢?

  他把书拿了下来,发现那本游记只是一个封皮,里面的书,是一份对巫魔的记录文献。

  文献分三个部分,第一部 分是巫魔化的途径,其中之一必须满足两个条件,杀死一个圣兽,并且喝下它的鲜血。

  第二个部分是对巫魔状态的详细描述。巫魔化是一个不可逆的过程,但巫魔也几乎是永生不死的。

  第三个部分是对巫魔的能力。

  其中最有用的一条信息是关于巫魔的心脏。

  巫魔不需要心脏。

  他们需要的,只是一个核源。

  是的,书中对这个替代品的命名,与白光塔顶层的那个东西,一模一样。

  书中对什么东西能够成为核源代替心脏使用,有详细的记述,其中提到,此物必须具有强大的法力,同时能够依附生魂。

  书籍过于古老,书页是羊皮纸制成,部分书页残缺不全,剩下的那些,也有些岌岌可危地挂在已经朽坏的装线上。这一章最后一页,就整个不见了。

  读完这本书之后,DiDi向大宗师提了一个建议,建议他把巫魔Pinkray抓回来之后,在白光塔进行公审。大宗师想也不想地否决了。

  DiDi第一次近乎固执地一再在大宗师面前讲述自己的理由,比如Pinkray的影响如此之坏,必须在全体高阶法师面前加以审判,并且当众处死,才能以儆效尤,也能对外界表示白光塔清理门户的强硬态度。这番说辞实在完美无缺,他觉得甚至迪鲁也在微微点头,却招致了大宗师突如其来又莫名其妙的怒火,怒吼着让他从办公室滚出去。

  滚出去的DiDi,基本确定了他的猜测。

  大宗师想要的,不是活的Pinkray,而是活的Pinkray的心脏。或者说,是他代替心脏,藏在胸腔里的,某个核源。

  每次追捕之后,大宗师都会详细地询问每一个细节,有些问题,夹杂在那些细节当中,现在看来,无疑是印证了他的猜测。

  他有没有见过什么人。他有没有藏起什么东西。他有没有把什么东西交给过什么人。

  答案是没有、没有、没有。

  他曾经的导师衣衫越来越褴褛,藏不起什么东西;他在白光塔本来就没有什么朋友,逃亡路上也尽量避开人口稠密的城镇,减少与人的交往。

  那么,大宗师追寻的那样东西,除了在他的胸腔里,此刻正代替心脏跳动着,不可能有其他藏匿之处了。

  最后一次会面,Pinkray让他问自己一个问题。

  他选择了最直接的那个问题。

  “你藏了什么?”

  Pinkray的反应足够有趣,他既没有回答“没有”,那么就说明他确定是藏起了某样东西。但是出于某种限制,他又不能说。

  是谁限制的?十有八九是大宗师。

  那么这样东西,必定是大宗师想要得到的。

  正因为如此,在如尼石上的传送法阵被触发的一瞬间,DiDi才突如其来地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他攻击了觝狼,然而那个闪电锁链当中暗含了一个召回咒。

  他不是没有想过,他做隐藏咒的手势和唇语实在过于轻微,Pinkray刚被烙过,也许强烈的痛楚会让他看不见这个暗示。

  他也不是没有想过,他的导师哪怕看到了这个暗示,也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做赌注。

  他甚至还想过,万一他的猜测是彻头彻尾的一个误判,那该怎么办。

  ……左右,以上加起来也不过是那头狼人的一条命罢了。他输得起。

  然而谁知道,Pinkray做到了。

  他注意到了曾经的弟子在攻击之前手部微妙的动作和无声地念动了一句咒语的嘴唇。

  他毫不犹豫地扑到了那头狼人的前面。

  闪电锁链术洞穿他曾经的导师的一瞬间,皮肉的焦臭和Pinkray的惨叫响起的同时,他手心有个温凉的东西突然一动。

  那是他藏在闪电锁链里的召回咒,为他取来的,Pinkray在胸腔里藏了足足两年的东西。

  DiDi向Kwin摊开手掌,里面是一枚银质的哨子,被做成了一片叶子的形状。

  Kwin听完,沉默了很久。他最终抬起眼睛凝视着DiDi的时候,目光里的轻佻和敌意都已消失不见。

  “Ray中了一个被动咒。”魅魔说,“他不能说出当年在皓之岩森林发生的任何事,暗示也不行。”

  “被动咒?那是什么?”

  “是一个古老又鸡肋的咒语,现在很少有人记得了。据Pinkray自己讲,他在研究自己身上中的咒语到底是什么这个过程里,也吃足了苦头。这个咒语比起服从咒或者缄口咒,有两个优点。”

  第一,被动咒在施法的时候,被施咒者毫无察觉。它可以被依附在任何一样东西上面,只要完成对被施咒者的身体接触,就能成功施加。

  ……比如,一枚砸中了额头的水晶镇纸。

  第二,被施下被动咒之后,被施咒者听到的第一个命令,具有不可撤销且不可逆转的强大效力。被动咒虽然会随着时间的推移或施法者本身的衰弱,效果产生递减,但是第一个命令永远是不可违抗的。

  “……原来如此。你来找我,说明Pinkray有话要捎给我。”

  DiDi站在床榻边,垂头看着斜倚在一堆软垫上的魅魔。

  “时间宝贵,你直说吧。”

  魅魔从软垫上翻身坐起。

  “他要你去一趟辉月塔,触发一个机关法阵,然后迅速离开,离辉月塔越远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