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atto是被惊醒的。

  做佣兵做久了,精神上好像总绷着一根弦儿,哪怕睡眠中也是这样。

  何况他的姿势并不舒服,眼睛还闭着的时候,有一种受到威胁时的寒意,如同一根冰凝成的针一般刺入脑海。

  他猛然张开眼睛。

  原本躺在地上的法师此刻正蹲坐在他跟前,双手撑地,背部拱起,像某种类人猿一样,歪着头盯着他。

  说“盯”这个词,并不太准确。

  他的眼睛里,本应是瞳孔的地方空白一片,整个眼球仿佛只有一片茫然的眼白。

  然而他却知道那对白丸一样的眼睛此刻正在盯着他看,仿佛在看着一只猎物。

  那张苍白的面孔上毫无血色,也没有表情。

  法师胸前的血洞贯穿了整个胸口,居然能从中间的缝隙里看到他背后的墙壁。

  这个人怎么还能活着?!

  不,这个东西,还能称之为人吗……

  Katto心里泛起一股彻骨的寒意。

  “Ray!”

  就在他叫出这个名字的同时,法师张大嘴巴,猛地扑了过来,一口咬在他肩膀上的伤口处。

  Katto吃痛地倒抽了一口气,感到一口獠牙狠狠地撕扯着被秘银长剑绞出来的豁口,伤口再次被撕裂。

  Pinkray失去理智般地在那个伤口处咬着、吮吸着,急不可待地把他的鲜血吞咽进肚。

  这时,Katto突然发现自己能动了。定身咒居然到这时刚好失效。

  他一把扯下把脸埋在自己颈窝处的法师,反手噼噼啪啪抽了他几个耳光。

  “你他妈给我清醒一点!”

  被打得晕头转向的法师抖了抖身体,却丝毫不见清醒的迹象,喉咙里发出非人的嘶叫,企图再次凑上去吸血。

  "操——!"

  Katto骂了一声,用力把那个生物推开。

  就在它再次扑过来之前,Katto看见了墙上那副锁链。

  那个不知道现在该怎么称呼的生物并不难对付,它和那个法师的武力值相差无几。因此轻易地被制服,而且锁在了墙上。

  两条锁链只有一尺余长,吊在墙上,那个生物挣扎时锁链哗啦哗啦作响,静止时手臂却不能落下。它三番五次地往前用力扑过来,被手铐困住,两个肩膀被扯得向后绷紧的样子,让Katto情不自禁地想,也许这个生物的智商并不高,或许只有生存本能而已。

  他不太敢长久地盯着那个生物瞧。作为佣兵,Katto经历过无数如同活地狱一样的战场,鲜血、脑浆、断肢,他都习以为常。然而面前这个生物有一种独特的恐怖感,它似乎是人,又似乎不是,与人类一模一样的外表之下,却不具备人类应有的智慧。

  尤其是,这具躯体的主人,几个钟头之前还在那样鲜活地说过、笑过。

  Katto保持着一个安全的距离,蹲在这东西前面,观察着它。

  当他的视线落在这个生物的胸口时,Katto的瞳孔一瞬间放大了。

  刚才还穿了个透心凉、大到足以让目光穿过那个洞看到后面墙壁的那个血洞,已经开始愈合了。

  断口处的肌肉仿佛是什么活物一般,在轻微、又清晰可见地蠕蠕而动,每一块细小的肌肉纤维都在拼命链接距离自己最近的那个同类。而刚才还白森森的骨茬,现在已经连成了完好的一片。

  操,现在该怎么办?

  按理说,事情到了这一步,对自己最有利的选择应该是把这个麻烦扔在这里,扭头就走。

  反正当时雇主说的是"完好无损",现在他连这东西还是不是人都不能确定,剩下的一袋金币他一个子儿都拿不到。

  但是Katto没有动。

  他看着那张面孔,心里想着的是刚才那个足以让他当场挂掉的瞬间里,这个人拼尽全力扑过来、挡在自己身前的画面。

  这时他发现,刚才死趴趴地还吊在手铐上的这个东西,肩膀正在抽动。

  他仔细一看,才发现它居然在哭。

  它哭得很怪异。

  因为Katto身子多少凑近了一点,血腥味又刺激了这玩意儿,它猛地向Katto扑过来,锁链一阵哗啦乱响,从它肩头到链条被扯成平直的两条线。

  那张面孔上,嘴仍然在穷凶极恶地大张着,发出野兽般的嘶吼,眼睛却无动于衷地流着泪,仿佛它全身上下,只有那双没有瞳孔的眼睛里小小的泪腺,还保持了几分人类的意识似的。

  操他妈的祖宗十八代!

  Katto猛然站起来,冲出门外,泄愤似的把木门在门后重重一摔。

  这间石室和一栋小木屋紧挨着,木屋屋倾梁颓,好像荒废已久,看起来似乎是猎人临时过夜所住的地方。令人惊讶的是,周围完全没有结界,也没有埋伏,完全不像是一个法师设置传送法阵时的目的地。

  外面是一片广袤的森林,凭借敏锐的嗅觉,Katto能知道这周围方圆十里内并没有任何人类或精灵的存在,风中只有植物的清香和野兽皮毛与粪便的味道。

  觝狼这个种族都是天生的猎人,他年少离家之前,父兄把他训练得十分出色。还没到半个钟头,他就活捉了一头鹿。

  他没有立即杀死那头鹿,而是把它四蹄捆起,扛回了那间石室。

  他用匕首在鹿的颈动脉上扎了个不大不小的血洞,把它凑到那个生物嘴边。

  那个生物鼻子猛烈地抽动了几下,空气中全都是新鲜的、热乎乎的血腥味,它立刻咬住了那个伤口,开始大口大口吮吸那些鲜血。

  那头鹿的蹄子被Katto紧紧钳在手中,挣扎越来越无力,最后完全不动了。

  说来也奇怪,就在鹿彻底死亡以后,那个生物停止了吮吸,又恢复了那个病恹恹的样子,软绵绵地挂在手铐上,头也无力地垂在胸前。

  它闭上了眼睛,仿佛睡着了一样,但是胸口微微起伏。

  衣服胸前那个挺大的破洞里露出来的皮肤非常光洁,甚至能看到胸口一粒小小的痣。

  没有丝毫伤痕。

  连手臂上的烙印、脸上的肿块,都一并消失了。

  Katto从废弃的木屋上拆了不少木头,烤着吃了那头失去了全身大约一半血液的鹿。

  他也很饿。作为一头觝狼,他的愈合能力是人类的十倍不止。然而在恢复期间,觝狼也需要大量进食。也许那个生物也是一样呢?

  这就是半兽人战士简单而粗暴的逻辑。

  吃饱以后他嚼了一些从森林里采到的草药,胡乱敷在伤口上。然后他把石室里那些稻草拢了拢,准备在石床上凑合一晚上。

  那个生物仍然像睡着了一样,一动不动地挂在锁链上。

  但好歹,他能听到均匀的呼吸声,在寂静的夜里再度响起了。那东西居然有呼吸了。

  第二天早上,被锁在墙上的人还是没醒,Katto却迎来了一个不速之客。